第九章 甘陕之战:攻心胜于攻城

朱元璋唯独没有擅杀过平民百姓,相比历朝各代做皇帝的,朱元璋对老百姓最好,可以说是真正的轻徭薄赋,让人民得到了实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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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达进军甘陕出兵前后,这片地面还真像一台大戏演到热闹处:戏台上人来人往,几乎个个背插小旗头戴鸡翎,但真正坐在正中投令箭的却没有一个。

王保保兵败太原之后,虽然逃来这个方向,但心里更清楚怎么回事儿的,关中四将?与自己厮打了数年之久,自己手握重兵威据中原之时,这几个“父辈”爷们儿就不理睬自己名正言顺的“节制”,此刻自己唯有从大同带来的一部残兵,又怎会对自己俯首帖耳?当真去人家军中去做“主帅”,还不如说是送上门去施舍头颅。

能口头表示一下服从就不错了,哪怕明摆着是虚情假意,这样最起码能给自己喘息的时间与空间。

王保保选择的是宁夏,而且是宁夏的塞外部分,此地处于黄河河套地区,偏僻且仅背靠蒙古大草原,进退都能自如;自山西沦陷之后,漠北皇帝的各种诏命都要路经此地传往甘陕云南等地,王保保正好能借助皇命对这些元室残部实施“节制”——事实上,当真节制是做不到的,也就是能暂保他们不向自己开战而已。

所以,徐达进军甘陕之刻,这大戏台的一角就有了这么一位临时看客,那就是王保保,徐达在没有平复甘陕各地之时,是没有余力追歼王保保的,否则大军侧背便处于元军威胁之下。

为什么说王保保是位“临时”看客?因为王保保就是王保保,是不会坐等徐达逐个收拾“关中四将”的,不管怎么说,这些人迄今还挂着大元旗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属自己的羽翼。王保保密切关注关中战事,积极聚集兵力,时刻做好准备:该出手时就出手!

前文交代过:目前的甘陕元军总兵力约十万有余,虽称“关中四将”—— 李思齐、张思道、孔兴、脱列伯,而且这四人还当真形式上结过盟,并且公推李思齐为盟主,但那时结盟唯有一个目的:为了协力对付拥兵山西河南的王保保!

一年刚过,昔日的“公敌”却要在失势之后来“节制”这些爷们儿,这不是造化弄人么?不是,是大元皇帝在变戏法,之前的打击王保保是奉“皇命”,今天的被“节制”也是奉“皇命”,只不过,听不听皇命就随各人意了。

自大明北伐军攻占潼关之后,李思齐部退守凤翔,并遣副将张德钦、穆薛飞等据守关中;张思道与孔兴、脱列伯等则驻鹿台以拱卫奉元(今西安),当时的奉元称为奉元路,曾是秦汉唐三朝古都,地面繁华、人口密集不说,且城高池深,是元廷陕西行省的心脏。

至于“关中四将”,徐达心中有数:真正能对大明北伐军产生威胁的唯有两支,即李思齐与张思道所部,且不说两人分控了元军主力大部,这两位还是地道的战场老油条,都有从人血里打滚拼出来的真本事,战场指挥能力不亚于名声在外的王保保。

前敌主帅徐达心中有数,远在南京的皇帝朱元璋心中更有数,对付这等割据一方的悍将,攻城不如攻心,毕竟大家还都是汉人,只要做足了工作,相信能争取到最省事、最漂亮的结果:和平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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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伐军向甘陕出动之前,南京的朱元璋首先开始了案头工作,毛笔软,钢刀硬,但这两种武器在有效性上却难分高下。

朱元璋的笔锋首先瞄准的是自己的将领,遣使去山西送去了自己亲笔披阅“照办”的“中央文件”,其内容值得众人琢磨:给前线几个主要将领来了个“排排座,吃果果”!

前段时间大夫汤和立了大功:定浙左,平闽中;平章杨璟也不赖:靖湖湘,定广西!这两位功高爱卿班师还朝之后,朕一直没来得及封赏,仅仅是因为大将军徐达灭元还未尽全功,等那时一块吧。

至于不久之前杨璟将军兵出泽、潞失利,固然是由于轻敌粗心害了三军,但胜败自古兵家常事,世界上哪来得不败将军?再说了,不论该战损失多大,毕竟也为克复太原起到了重大作用,分了元军的兵势么,朕就不追究了。

现在重新给大家排排军中位置,希望大家理解:左副将军冯宗异(冯胜)居常遇春之下,偏将军汤和居冯宗异之下,偏将军杨璟居汤和之下。最后希望大家记住一句话:团结就是力量!协力同心才能尽歼余寇!

这里,老谋深算的朱元璋以自己独具的风格小惩了一下自己的同乡汤和,文中开头便表述汤和、杨璟战功,检讨失败的韩店战事时把责任推给了前锋杨璟,但在排座次时却将汤和降了一级,公开让以前作为汤和副将的冯胜坐在了汤和前面,对于杨璟?简直是越级提拔了!几乎有将杨璟与汤和开始并列的趋势。

这种貌似留面子实际掴脸的妙招将使汤和牢记一生,但估计汤和从中受了大益,从此愈加行事谨慎,终于艰难地得到了善终。

朱元璋对自己的将士敲山震虎,对公开的敌人却显示了格外宽厚,对王保保,朱元璋不但一再当众夸赞为“当世奇男子”,而且一直没有中断对王保保的“统战工作”,多次亲自写信招降,但王保保却从不回信。

朱元璋又在巡视河南时专门派人祭祀王保保的义父察罕帖木儿在河南的坟墓,并且派专人为察罕帖木儿建屋守陵,结果王保保也没有受到感化,反而在兵败势孤之时把朱元璋的信使给一刀砍了。

对李思齐,朱元璋于徐达出兵之前亲自写信道明利害与前途:

之前朕曾遣使于足下处,不知道为什么至今未还?是朕用错了人导致使者私逃?还是足下发现了人才留下自用了?足下不会给秘密处决了吧?(其实朱元璋明知使者早就被李思齐宰了)若真是这样,估计足下也是被形势所迫,大丈夫当磊磊落落,是不会在意这些小小不愉快的!

眼下,据闻足下坚甲利兵,深沟高垒,准备竭力抵抗我军,这使朕不明白足下的用意:昔日足下威据秦中,兵众地险,虽有张思道背后对足下做手脚,孔兴等人拥兵自保,扩廓不断以重兵相威胁,然都没有成为足下劲敌。足下那时没有依托秦地自立为王,已经是失算失机了!

今中原全部为我据有,以前与足下相为犄角者,见我大军一到,皆尽望风披靡,狼狈鼠窜,撇下了足下以孤军相持我军,这不是徒伤物命?有什么实际益处?朕料到:足下的凤翔守不住!估计足下会远走沙漠,再图后举。

然,蒙古人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足下带了那么多中原人处在那种荒凉之地,众人岂能不思念中原故土?一旦有变,足下妻儿老小皆不能保矣!

且足下本来便是汝南之英雄,祖宗坟墓尚在那里呀!足下一贯深思远虑,怎么不想到这点?朕素来以诚待人,以信相许,若足下能翻然来归,朕当以汉窦融之礼相报;不然——出现什么结果就不好说了!

朱元璋此信,可谓刚柔相济,有软有硬,斥责不揭短,指路不勉强,一切前途都道明不藏匿,充分显示了自己坦荡胸怀,话外有话:自己看着办吧!

据载,李思齐得此书后,立即有归降之意,只是由于一个名叫赵琦的养子坚决不干,鼓动李思齐率全军西入吐蕃自立为王,李思齐一时掂量不出哪头轻重,才犹豫不决,未能阵前“起义”。

但是,等徐达大军开到了凤翔,李思齐终究没敢据城顽抗,率所部逃到了宁夏临洮。

当时率部进击凤翔的为副将军常遇春,值得提一句的是:自这场只听锣响不见翻跟头的凤翔大戏之后,常遇春就被朱元璋明令调往了东线,本来调动的目的是率部增援北平方向的通州之危,但是,具体的解围战事却意外地演化成了常遇春单独主军长途奔袭元上都开平。

当然,有一人并不感到意外——朱元璋。

这一切都是朱元璋在南京导演,不然怎会远在后方干涉前线主将的人事调动?也就是说,从调令一开始下达,朱元璋的目光就不在北平,而是死死盯住了北方大漠深处的元顺帝,顺帝于上都待得不大安分,老想着南下大都潇洒走一回,却不知朱元璋连上都这巴掌大的栖身之地也不愿意留给他。

这是后话,暂且记下,后文再详细叙述。还是回头先说徐达指挥大军攻略甘陕的具体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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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69年2月26日,征虏大将军徐达下令前锋渡河出动,以副将军常遇春和冯宗异的先遣部队开始西渡黄河攻取陕西。

三月一日,徐达自己也率主力大军自蒲州(今山西永济西南)渡过黄河,中军进据蒲城,而这时常遇春的前锋部队已经开始进逼鹿台,此刻鹿台的元军守将除了张思道,还有孔兴、脱列伯等,也就是说:“关中四将”中有三将集中在了鹿台小城,其目的当然是为了拱卫奉元路。

这还不算,当时曾威震关中的名将几乎大都云集鹿台,例如:金牌张、龙济民、李景春等。按说这时应该爆发一场像样的“西安保卫战”了,可惜。中国的一句俗语在这里又得到了验证:“鸡多不下蛋,人多瞎胡乱!”诸位将领地位仿佛,资历相当,就连名义上的“盟主”李思齐也远在凤翔,谁能出头主事儿?

就算这时有人愿当“出头鸟”其他人会服气吗?所以,明军距离鹿台还有三天的路程,各位“名将”已经各自下定决心早早走人了,张思道首先率部逃往甘肃庆阳,其余诸人更不是傻瓜,一个个趁机提前溜号,等常遇春憋足了劲要对鹿台狠狠打出一个直拳时,鹿台这个拳台上却已经找不到了对手。

就像一个高明的拳师,运足了内气,绷紧了外功,一身内外功夫却得不到发挥,常遇春也够郁闷的!

明军不战而下鹿台,奉元也就近在眼前了,可是,此刻的常遇春没有理睬奉元,而是立即率部向凤翔出动,那里有甘陕元军的主力李思齐,据说这家伙也能打几场硬仗,甚至能与王保保掰掰手腕,这回应该力气有处使了吧?

至于奉元,早在鹿台未下之时,大将军徐达就做了两手准备:遣都督佥事郭兴率轻骑绕过了鹿台,直捣奉元,自己也率大军随后跟进,接连渡过泾水与渭水,大军至三陵坡,关中父老数千人已经羔羊美酒迎汉军,城内没有了蒙古兵,于是,奉元路就此不战而下。

徐达勒兵城外,仅仅派了左丞周凯入城抚慰城中居民百姓,第二天,经过刻意整顿的大明部队整齐列队入城,军威凛然,刀枪瓦亮,将士们俱身着百姓们百年未见的大汉甲胄!此刻,凡是汉人,谁能不热泪盈眶?

从此,被命名百年的奉元路恢复为了西安府,大明首任知府夏德,留守主将耿炳文。

不管“解放大军”怎么样,百姓们要的是实惠,是民生。这方面,大明西征部队做得比百姓预料的还要出色:耿炳文奉令出动部队,在西安修筑泾阳洪渠堰堤十万一千余丈,居民解除了洪水威胁,田地得到了灌溉,出行水路也就此便利了许多。

军队善待人民,人民自然也回报军队,徐达大军继续西去之前,仅仅西安府一地,便供应军粮五千余石,使大明西征大军战不乏食。须知:此时的关中地区正逢大饥之年,是人民从牙缝里节省出来的粮食啊!

至于是否明朝官吏强行征集军粮?基层干部是绝对不敢的,没有皇帝朱元璋的明文,任何人也是不敢向百姓额外索取一分的。

后世的陈毅元帅有句名言:“淮海战役的胜利是山东人民用独轮车推出来的!”这种现象,看来在六百年前的民族战争中就得到了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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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当时的陕西行省,元廷还是有个名义上总头的,那便是大元陕西行省平章哈麻图,不过这位陕西行省平章也没有下狠心与奉元城共存亡,而是带了几个亲信连夜出走,结果走到了盩厔,被老百姓发现了,来了个叉把扫帚扬场锨一起上,一省平章竟然被老百姓给活活打死了!

解释一下:元代中国的版图最大,总面积达两千万平方公里以上,但天下仅仅分为十一个行省(曾有一个临时性的“东征行省”,另有几个汗国),那时的一省平章可是管辖比现在三个省地盘都大的行政首长。

当时的关中战事,从另一种意义上可以说是打的“粮食仗”,大军出动,最要命的就是人吃马嚼。徐达的西征大军主要所需却无法在当地筹集,因为时关中大旱,百姓们已经被元廷军阀搜刮的家家粮尽,眼看就要发生饥荒大灾,徐达紧急上奏,远在南京的朱元璋立即下旨:调拨军粮,每户赐米一石,继而又命专人去孟津粮仓,紧急开仓出粮运往陕西,每户再给米二石!

这样的政府,人民能不拥护么?

说句一些人不爱听的实话:朱元璋其人心狠手辣,一生杀人无数,这之中不但有蒙古人、色目人,有与自己争天下的汉人,有帮他打天下的功臣宿将,但更多的是经查实的、甚至未经查实的贪官污吏!

朱元璋唯独没有擅杀过平民百姓,相比历朝各代做皇帝的,朱元璋对老百姓最好,可以说是真正的轻徭薄赋,让人民得到了实惠。

回头说一心求战的常遇春。

三月十二日,出动二十余天的常遇春所部已经杀到凤翔城下,岂知这时的李思齐已经被朱元璋一封书信弄得心神不安,根本无心出战或固守凤翔,常遇春大军一到,李思齐立即率部逃往临洮(今属甘肃),这凤翔又是不战而克,常遇春的愿望又一次落空了。

迄今为止,西征大军除了参政傅友德攻克凤州(今陕西凤县)时发生了点小战事,其余各地简直就是在克隆山东、河南等地的战事,一帆风顺,敌人或降或逃,这样看来,莫非元廷当真气数已尽,天下就此唾手可得了么?

徐达可不这么乐观。四月二日,他召诸将于凤翔,商讨下一步兵锋所向,诸将领几乎众口一词:张思道打仗不如李思齐,所占据的庆阳又近于李思齐逃往的临洮,按照军事常识,理应先由幽州取庆阳,然后再从陇西徐攻临洮。

徐达摇头:“不是这样,张思道所据守的庆阳城地势险恶,其部属素来以骄悍著称,我们急切之间不一定能顺利拿下,一旦战事拖延时日,就给了李思齐喘息的时间。

我们回头看临洮的地势:此地西通番戎,北界河、湟,相比之下人口比其它地区密集,这就给了李思齐扩军备战的条件,那里的土地广阔,所产足以供应一支庞大的部队,我们不能给李思齐这个机会!

若我大军尽快突然杀到临洮,李思齐则唯有两条路可走:西走吐蕃胡地;再就是束手就缚!而我军只要拿下了临洮,陕西其余各郡自然不在话下。”

据史载:“诸将然之。”

凤翔城中,徐达根据部下将领所长,估计也有南京朱元璋排座次时的暗示因素,留下了谨慎有余、果敢不足的御史大夫偏将军汤和看守营垒辎重,令指挥金兴旺、余思明留守凤翔,自己亲率大军直扑陇州(今陕西陇县),李思齐的守军一哄而散,陇州被轻易攻克。

以下大军的进兵过程是真正的摧枯拉朽!兵不血刃拿下陇州、秦州(今甘肃天水西)、伏羌(今甘肃甘谷)等地。四月十一日,大军杀到巩昌(今甘肃陇西),元军守将梁子中、汪灵、真保等主动出降,此刻,临洮在望,西方的兰州也直接暴露在了西征军面前。

被委派攻占临洮的是冯胜,于此同时,徐达又出动了一支偏师西击兰州,主将为戴德。

此时冯胜的副将成了参政傅友德,傅友德之前的主将常遇春其后不久被朱元璋特旨调往了东线,傅友德的顶头上司也就换成了冯胜。

这对傅友德来说是个重大机遇:跟着各方面都胜自己一筹的常遇春当副将,难得有自己单独主军的机会,也就是因为与冯胜做了搭档,傅友德才在今后的战事中得以大放异彩,甚至在明军北伐主力全部受挫的情况下一枝独秀,率数千铁骑奔驰于大漠草原,创造了汉军骑兵对蒙古骑兵七战七捷的神话!

当然,这是后话,今后文中会慢慢细说,还是先来关注一下徐达与李思齐的“零距离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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征虏大将军徐达在拿下秦州之后兵分两路,自己主力一路由左副将军冯胜为前锋,兵指临洮李思齐;戴德为主将的一支部队继续西进,直下兰州。

兰州一战没啥精彩,戴德所部兵虽不多,但怎奈大元守军更无斗志,勉强摆了个持城固守的架势,不料,当戴德也是摆开了一个攻城的架势之后,城内的人们心虚了:怎么?哥们儿玩真格的?算了,就这也算对得起大漠那边的蒙古皇帝了,不打了,以和为贵嘛!

兰州一触即下,咱们暂时打住,单说冯胜率军杀到临洮的具体战事。

这时的冯胜所部可是徐达主力中的主力,前锋傅友德更是狠人中的狠人,部队全是由骑兵组成,且数量也远远超过临洮的李思齐所部。

李思齐现在正如徐达在凤翔军事会议上的预计:进退两难!

固守临洮?

但凡横下一条心固守的城池倒不是因为它有多重要,例如:对于蒙古人来说,不管哪个大城其重要性也比不上元大都,但元顺帝还是狠心舍弃了,那顺帝也是在中国做了几十年的皇帝,就那么不懂得元大都对于整个大元帝国军心民心的重大作用?

还是因为朱元璋左山东、右河南的军事行动砍断了元大都的左右双臂,潼关失陷,又断绝了关中部队增援京师的可能,后路唯有一条:北方的大漠草原。外援无望,只得放弃,若等到徐达不理睬大都径直出兵长城之外,那时就守走两难了。

一句话:固守的最基本条件是能“待援”。

但现在临洮李思齐的潜在援兵唯有宁夏的王保保,可是,李思齐更明白:数年宿敌,怎能指望其仗义援手?估计关中四将中任何人到了王保保手中都到不了好去,何况自己还是当初讨伐王保保之“盟主”?

既然没有固守的条件,那就应该及早弃城西走,但当真把残部带入吐蕃番地?就算能在那里自立为王,中原故土也就成了梦中永远的记忆,估计百年之后,连中原的黄土也与自己没有了缘分,让数万孤魂永远飘零在异国他乡?将士们能心甘情愿吗?

就此趁势归顺明朝?李思齐更不甘心,真正的投降高手也是在有足够本钱的时候!兵临城下、穷途末路之时依附他人,那之后的日子绝对好过不到哪儿去!

斟酌再三,觉得还是固守临洮好些,明军虽然人多,但所费军需也大,说不定能把徐达给“熬”走,再说,东方的庆阳毕竟还有张思道的一部虎狼之师,与自己也能算作东西呼应;那王保保也是位大元名将,此国家危亡之刻,难道就当真隔岸观火、公报私仇?

自己毕竟也算已经表示了服从他的节制呀,既然是你的部将,就没有眼看着部属被围困至死的道理。

主意已定,李思齐便开始召集部将宣布自己的无奈决断:固守临洮城!

当然,这重大决策还是要先与亲信通报一下,谁是亲信?亲信中的亲信当然莫过与自己情同父子的养子赵琦。

岂知,差人寻遍了临洮城,却找不到养子的影子,李思齐这才想起:近期这小子一直有点行迹诡秘,有时候还与自己的爱妾偷偷递个眼色,当时没注意是因为心思都在不远的明军那边,现在才慢慢醒悟:不好!这小子偷食偷到自己家里来了!

于是紧急搜索爱妾居室,哪知也是人去屋空,再回头查点自己几十年积蓄的金银珠宝,却惊呆了:空空如也!

傍晚时分,守城军卒来报:据交班的伙伴回忆,赵琦将军昨夜就驾了一辆大车出城,说是奉命出城公干,没人敢盘问阻拦,去向是北面大山。

其余几个亲信建议:立即出动轻骑追捕,这小子拐带了妇女,又随身一辆大车,形迹必然无法遮掩干净,无非是藏匿在了深山之中:“将军放心,这杂种就是躲到了耗子洞里,属下也会从里面给你把他揪出来!”

李思齐若有所悟:此刻正是众叛亲离之时,别说远奔吐蕃,就是持城固守也只能是自己的想象!长叹数声,老泪纵横,开口道:“算了,父子一场,不忍心赶尽杀绝呀!”

众人齐声赞叹做父亲的仁义如此,当真大有古风!心里却明镜似的:追回跟随养子私奔的爱妾,颜面何在?这事若公开全军,那得多厚的脸皮?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李思齐也就没啥顾虑了,第二天一早便召集了诸将,惨然下令:“开城投降!”

此刻,冯胜的大营就在城外不远,李思齐吩咐部下将自己以素绢自缚,步行来到冯胜大营之前!

此等大事,冯胜可无权决定,立即将李思齐送到徐达大营,对待李思齐这等级别的战俘,徐达也知道不是自己能随意处置的,还是虚心学习了冯胜的办法:马上派人送李思齐入京,由皇上自己去决定李思齐的命运吧,这种微妙事,臣下还是少干预为好。

南京的朱元璋接见了这位在元廷几乎是最高级别的战俘,朱元璋就是朱元璋,不但没有责怪李思齐为何接到自己的亲笔信还拒不归降,索性连这一节提都不提,当场下旨为李思齐摆宴接风,席间大加抚慰:觉悟不在早晚,能回到祖国怀抱都是大好事,炎黄子孙,血脉相传,天下一家,都是同胞么!

皇帝优礼相待,简直令李思齐受宠若惊,朱元璋即席宣布:任命李思齐为大明江西行省左丞。——这可是个高官!而且左丞之职,是个有权有势的实缺。

不过,按照明初降官惯例,李思齐的这个行省左丞应该是那种只发工资不用上班的:“食禄而不之官”。

但是,此时的李思齐却心中有数,败军之将不可言勇,更别想继续高官厚禄;当然也可能是养子背叛导致心灰意冷:坚决辞官不做。

朱元璋也不勉强,吩咐李思齐留居京师,家用所需一概由朝廷供给。

至于朱元璋留李思齐还有何用?现在任何人都不知道。

直到一年之后,王保保兵犯兰州,朱元璋派出了李思齐作为天使钦差去说服王保保归降大明,众人才隐隐醒悟:皇帝不是不想宰掉这个罪恶累累的大汉奸,而是鉴于将来能不流血收抚更多的汉奸,不愿自己动手而已,这次无疑是借刀杀人之计,天下人哪个不知王保保乃李思齐生死对头?

其实,全面来看,朱元璋也未必就是铁定借王保保之刀除奸,还应该是准备让李思齐现身说法来动员王保保不再与大明为敌。因为此时李思齐的身份毕竟是大明皇帝的使者,中国历来有“不斩来使”的传统,哪能就此猜测臆断朱元璋早就认定王保保不守“江湖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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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后的事实发展也是如此:李思齐硬着头皮出使宁夏,王保保还就是以礼相待,一切接待规格都是按照接待敌国使者办理,唯独不准李思齐提什么招降事宜!李思齐毕竟皇命在身,不得不悉心动员王保保归顺新主,王保保不予理睬,只是殷勤劝酒:“故人相见不易,只管喝酒,莫提国事!”

李思齐就此稍感安全,谁知第二天一早,王保保便勒令李思齐走人,并且派兵武装押运李思齐出境,这明明就是强行驱逐了,那也不要紧,降与不降反正都不是使者说了算,能保命回南京就是万幸了。

就在李思齐暗自赞叹王保保还照顾一点“江湖道义”之时,遣送部队已经来到了边界,带队将领阴阴一笑:“我家主帅有嘱咐:天使来到塞外不易,请务必留下点纪念礼物!”

李思齐隐隐觉得不妙,只得装糊涂:“我远来无备,周身无一贵重之物,如之奈何?”

带队将领呵呵笑了:“珍玩财宝,我家主帅还缺那个?说了:但爱阁下一条胳膊,千万莫吝啬不肯相赠呀!”

李思齐顿时明白了:王保保这是仍然在责怪自己当初不肯助他一臂之力,是以实际行动来翻旧账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事已至此,想全身而退是不可能了,一个大好头颅与一只左臂哪个更要紧?这种明账李思齐不用算也清清楚楚,没说的,为了项上人头,来个“壮士断腕”吧!

此时的李思齐不敢细想自砍左臂有多疼痛,狠心拔出佩剑,一剑下去,臂断血流,李思齐晕倒在地,悠悠醒来之际,却看见护送自己的带队将领正精心替自己裹伤敷药,“战地医生”见李思齐已经苏醒,遂即拾起左臂,彬彬有礼作别上马而去。

据载:李思齐剩下单臂归来复命,连朱元璋也觉怆然,此后不数日,李思齐便毙命于南京。

公正地说,朱元璋在处理李思齐这个问题上还是够仁慈的,没送他去战犯教养所改造个几十年,就已经是客气了。

话题扯远了,还是先回到徐达的西征大军前线。

朱元璋在南京接受了徐达献俘之后,立即传谕徐达军前,明旨调动常遇春速往东线北平方向,并下令徐达全军务必尽力攻克庆阳。除此之外,朱元璋还刻意提醒徐达:据守庆阳的张思道(字良弼)与张良臣兄弟素来以狡诈著称,即便是被迫来降,也一定要小心处置,勿堕狡计!

不幸,这次又被朱元璋提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