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再战河南:“克隆”山东战事

常遇春战马所至,蒙古人无不人仰马翻,竟然没有一骑能在常遇春马前走上几个回合,而是欲行阻挡者无不落马毙命,后面的追击者却摸不着头脑,战场中,除了常遇春之外,其实都在乱喊乱杀,至于杀谁?暂时还看不到目标。

脱目帖木儿不得不眼晕了,他哪里经过这种无理战法?一个人以寡欺众!这是哪家的兵法?

19

河南境内的汴梁府路——也就是今天的开封,由元廷守将左君弼、竹昌等驻守。左君弼何许人也?可以说乃是朱元璋宿怨极深的老冤家对头!

左君弼,庐州(今安徽合肥)人,乃南方弥勒教主彭莹玉(彭和尚)的忠实门徒,并且于1351年随同红巾军一同起事。彭莹玉战死之后,左君弼继承了这位彭和尚的余部,依仗老家庐州地利,独占庐州十余年,南方起义军大分化之时,左君弼选择了张士诚的天完政权,是张士诚派驻在河南的行省首领。

关键在于:1363年,张士诚进攻朱元璋占据的安丰(今安徽省寿县)之时,左君弼曾出兵相助,虽然那次为朱元璋所击败,但这个“梁子”也就算结下了。

第二年,朱元璋指挥徐达等人打到了庐州,左君弼眼见势力不敌,没有选择投降朱元璋,而是率部逃奔汴梁归顺了元朝。喜出望外的元廷将领李克彝格外看重左君弼,使其率本部驻守陈州(今河南淮阳)。

朱元璋对左君弼宁可选择投降胡虏也不归顺自己的行为自然是格外恼火!但这时的朱元璋已经是皇帝了,俗话说“宰相肚里能撑船”,这皇帝比宰相还要高了一截子,自然应该大肚能容,军事上占了绝对上风的朱元璋选择了低调。

朱元璋不是催促部队加紧进兵陈州,反而是专门派了使者去陈州送去了自己的书信,信中语气坦率:“我们往日交战,致使兵连祸结,并不能说是你我当中哪一人的过失(一个巴掌拍不响么),导致我劳师数月的主要原因是想足下共事而已,而足下却舍弃同族之亲而投奔了胡虏异国,实在令人叹息。

不过,事情也很明白:是足下轻信部下之言,才造成了这种我们两人都不愿意看到的痛心局面。

现在足下奉蒙古人之命与我大明接壤对抗,若足下兴师侵犯我境,这其中的轻重足下自可掂量:你对抗的国家,乃我们汉人自己的国家,你准备侵犯的土地,乃足下父母赖以谋生的土地,尤其合肥,乃足下老家呀!

当初天下兵兴,豪杰并起,足下欲乘时成就功名,保全父母妻子于乱世,当然情有可原,不过,足下把自身交给胡虏为质,这不能不说是大大失策!

造成的局面在这儿明摆着:足下使自己与白发老母、糟糠之妻天各一方,是不是有度日如年的感觉?就算足下不以妻子为念,又怎么能忍心忘情于生你养你的老母呢?

功名富贵就那么重要吗?即使重要,失去也还可以再图呀!你的父母亲情又如何能失而复得?足下若能明白这个简单的道理,率部归来,我朱元璋保证捐弃前嫌,当做故友重逢对待足下。”

朱元璋在信中一再提及左君弼老母妻儿,自然是因为此刻左君弼的老家已被明军占领,不消说,左君弼的故乡所有家眷都已落在了朱元璋手中。

论说这正是要挟左君弼归降的重要砝码,左君弼在看了朱元璋的来信之后自然也品咂出了另类滋味,其誓死不降的心理也不禁犹豫起来,中国自古有“百事孝为先”的传统,总不能让天下人都来骂自己不要老母要富贵吧!

这时,出乎左君弼意料的情形出现了:朱元璋竟然亲自下令派人送来了左君弼的老母、妻子以及一切眷属!

对于这种“攻心为上”的绝高策略,左君弼就是个石头人也不得不动心了!于是感泣不已,立即率兵直下山东——不是去与明军作战,而是亲往徐达军中归降来了!

于此同时,左君弼还分兵北指,直逼汴梁一带,元廷的汴梁守将李克彝乍遇此变,猝不及防,只得连夜驱赶军民人等逃离汴梁,西逃至河南府路(今洛阳)。就这样,河南行省首府、汴梁府路竟也是不战而得。

可见,有时候一纸书信不亚十万雄兵!朱元璋雄才大略可见一斑。

20

北伐大军进军河南的战事犹如山东战事的翻版,明军依旧是兵不血刃扫荡诸城,眨眼之间,河南东部、中部已经尽是大汉军旗!

但是,隐患一般都是埋伏在大好形势的背后。

徐达马上就要遭遇真正的对手了:顺黄河而上西方的洛水畔塔儿湾,元将脫目帖木儿的五万铁骑已经整军备战摩拳擦掌,就等着徐达的远来疲师了。在真正的蒙古将领看来:南方的汉人并不是当真学会了打仗,只是还没有遇到过真正的蒙古铁骑!

来吧!坟墓早就给你们这些南方蛮子挖掘好了,躺进来吧!

在这种举国汉人驱逐胡虏的声势之中,及时转向,“重做汉人”已经成了时尚,作为北伐军主帅的徐达对于元军的动向当然能够提前洞察,夏四月,徐达率大军自虎牢关进至河南府路塔儿湾。

古代的冷兵器作战,人多势众自然能获得绝对优势,但事实上对于大多数战事来说,战势优劣却是决定于地形,人多的一方固然在战局大势占优,但真正决定具体战役胜负的重要因素却唯有一点:实际接触前敌的能有多少部队。

北伐明军沿黄河西进,而作为河南府路的洛阳城位于黄河南岸,但由于黄河堤坝陡峭,水师不可能在黄河直接登岸,那就唯有西南下洛水,从东北方向进兵河南路,洛水,也就成了大明北伐军进军河南路的必经水路。

而作为元军将领,也深知这一点,所以才在洛水北岸布下重兵。由于洛水距河南府路不算太远,中间无法容纳过多作战部队,所以元将脱目帖木儿才在这狭窄地域布置了五万铁骑:明军能自洛水登陆的部队毕竟有限,等远来的疲军登陆立脚未稳之时,五万铁骑一起扑上,那还不就如同一群饿狼围向了一群羊羔!

而现在的徐达在心理上也与初征时不同:眼下占地已经不成为主要作战目标,能够兜捕蒙古人尚有战力的生力军才是第一位,脱目帖木儿的洛水迎战给这种愿望提供了可能,塔儿湾,极有可能成为北伐以来首次的真正大战。

问题在于,这个战场有两点对明军不利:其一,受地形所限,明军不可能一次性登陆与蒙古人数量相当的部队,换句话说:总兵力庞大的明军在这个局部上无法占优;其二,担心蒙古军不敢死战,一旦龟缩于河南府路坚城之内,那可就真正成了尾大不掉。

此战,强攻必然遭到巨大损失,围困?从大势来说对明军不利,现在已经有三十万大军投入了北伐战争,每日那是多大的消耗?

但徐达还是决定正面迎战了,他给脱目帖木儿准备了一个难缠的对手:常遇春。

21

常遇春,字伯仁,号燕衡,据清人制作的明史记载属于回族,对于这点,老孙还一直没有查到旁证:因为“回族”这个称呼到底何时在中国出现?至今史家尚无定论,有说自元代,也有出现于明代之说。再者:虽然元代“回回”遍及中原大地,但却被元廷列为了第二等人——即“色目人”的优待人种,而史书明确记载:常遇春是安徽省怀远县常家坟镇永平岗人,乃宋朝南渡时迁来怀远,到常遇春已经是第七世,怎么又能成了回族?

从常遇春父亲名字来看:其父常六六,出身于一个贫民农家,而常遇春二十三岁便啸聚于绿林草泽,后在和阳投奔了朱元璋,而那时的朱元璋乃是红巾军一部,白莲教信徒,信奉的是佛教弥勒佛;但所谓“回回”都是信奉唯一神祗“阿拉”——即真主,并且教义严规禁止信徒们信奉别的神灵,若常遇春出身“回回”,又怎么可能改变信仰加入红巾军呢?

这点暂时存疑,还是说说作为北伐大军副将的常遇春。

据史载:成年的常遇春“貌奇体伟,勇力过人,猿臂善射。”——具备了冷兵器作战时期晋身勇将的基本条件。

朱元璋对他的定论是:“虽古名将,未有过之!”

这种评价可谓“旷古绝今”!

这里的朱元璋就不只是赞叹常遇春战场勇猛了,而是在从一个全方位角度:“将才”的角度对常遇春给予定性。

所谓“将才”,肯定是指战场指挥部队的能力,当然,也包括对于敌军的应变能力以及谋略的运用。

常遇春在军中有个绰号:“常十万”!这是出自常遇春自己口中:“我率十万人便可横行天下!”从这句近乎“吹牛”的豪言中,大家便可以感觉到这位的“爷们儿”风范了。

常遇春却并不是“吹牛”:自从1355年追随朱元璋以来,采石矶渡江战役:常遇春先是毛遂自荐求挂先锋印,继而面对那时元朝水军元帅康茂才的严密防守,独自乘一小船在激流中冒箭勇进,纵身登岸,冲入敌阵,左右冲突如入无人之境,致使元军纷纷溃退,朱元璋才得以挥军登岸,攻占太平。

常遇春锋芒初露,即立了头功,由渡江时的先锋升至左元帅。

1359年7月,常遇春率兵攻衢州,元将宋伯颜不花悉力守备,常遇春使用各种攻城器具,仍久攻不下,最后以奇兵出其不意,挖暗洞进入南门瓮城,元军所架火炮被尽毁,又策动元将张斌阵前起义,内外夹击,夺得衢州。

1360年5月,常遇春与徐达一起攻破陈友谅的枞阳水寨,陈友谅率大军前来报复,扬言要攻取安庆。常遇春冷静分析,认为其中有诈,陈友谅使用声东击西之计,其实要夺取的是安庆附近的池州。

同徐达商议后,两人将计就计,设伏诱敌,结果陈友谅中计,腹背受敌之下大败而逃。

所以史书上说,常遇春“虽不习书史,用兵辄与古合”,“克敌制胜之方皆中节度”。

据史载:常遇春“爱抚士卒”,“每与敌战,出则当先,退则殿后,未尝败北,士卒乐为之用”,且所到之处秋毫无犯。

至正二十年(1360年)五月,陈友谅率水军数十万直取应天,在南京城西北的龙湾与朱元璋军展开一场恶战。朱元璋设计用伏,诱敌深入,常遇春奉命与冯胜率全军主力帐前五翼军三万人设伏。

经过一场鏖战,在龙湾登陆的陈友谅兵,遭到常遇春、冯胜伏兵的冲杀,死伤惨重,溃不成军。当时正值江水落潮,龙湾水浅,陈友谅一百多艘巨舰全部搁浅,朱元璋趁胜挥军大进,获得龙湾大捷,常遇春在此战中战功卓著,升为行省参知政事。

龙湾战后的第三年,1363年,陈友谅率号称六十万的大军在鄱阳湖与朱元璋军进行了一场持续三十六天,决定生死存亡的水上大决战。

交战中,陈友谅战船体大速度慢,朱元璋军船小速度快,操作灵活,两军相持,难解难分。但激战中朱元璋座船搁浅,而陈友谅的大将张定边趁机率船队来攻,情况危急。又是常遇春奋勇当先,张弓射伤张定边,又用自己的战船撞击朱元璋的座船,使其脱离浅滩。

这是“救主”大功!常遇春因此功被赏金帛田地甚多,并且不久便升为平章政事——副宰相之一。

至正二十四年(1364年)七月,常遇春随徐达率军攻占庐州,继而与邓愈会合征服江西的新淦、吉安、赣州、南安等郡县,岭南韶州、南雄等地望风降附。

第二年五月,常遇春又奉命与邓愈率军攻取湖北的安陆、襄阳;十一月与徐达率军攻占了泰州。

至正二十六年(1366年)八月,作为徐达副将东征张士诚,攻取了湖州和杭州等地,翦除了张士诚的羽翼,之后又围攻平江长达十个月,平江城破,张士诚败死。常遇春以战功进封为鄂国公。

身为副将军,与大将军徐达一起征战,常遇春却非常尊重小他两岁的徐达,谦逊地“奉节制,进止赴期不敢爽毫发,大将军雅敬爱之”,当时,徐达、常遇春两员大将并称,“一时名将称徐、常”。

可以说,自常遇春从军以来,历经大小恶战还从未尝到过失败的滋味!

那么,这次呢?这次,是带领少量步、骑兵去面对真正的五万蒙古铁骑!前路茫茫,前路茫茫啊!

22

河南府路还有几位元廷大人物:从汴梁逃来的李克彝以及大元现在的河南行省平章梁王阿鲁温。

这位梁王阿鲁温可是位绝对资深的大腕:元廷已故台柱子察汗帖木儿的亲生老爸,也就是现在明军的大敌王保保的亲外公!由于王保保与察汗帖木儿之间的养子与养父关系,说他是王保保的爷爷也无不可。

元廷主将脱目帖木儿,即梁王阿鲁温部下得力战将,受王保保委托驻守河南府路,自然,也承担着护卫梁王的重任,因此,别处守将能弃城一走了之,惟独这脱目帖木儿不能。

其实,就算能率部退却,脱目帖木儿也不会拔腿走人,脱目帖木儿何人?历来就是在战场上拿人血当酒灌的主儿!想当初蒙古大汗忽必烈挥师下中原之时,五万铁骑绝对可以横行天下!怎么风水轮流转,到了咱这辈儿就变了滋味?

脱目帖木儿拥有充分的自信,也应该有这种自信:蒙古人横行天下百余年来,何曾在野战中落过下风头?几万匹烈马撒欢之下,有什么东西不被踏成齑粉?

说起蒙古人的骑兵对阵,被称为“恐怖”绝不为过!闭眼设想一下:数万只铁蹄同时敲打着地面,眼前是一眼望不到边的马刀、枪刺,在这种死亡飓风咆哮扑来之即,谁能不望风而逃?

要命的是:你就是想遛号也难!铁骑若旋风,扫过遍血泥!两条腿的又如何能跑得过四条腿的?所以,在脱目帖木儿看来,与自己的五万铁骑对阵,不论任何人都是前来自动求死!

还有最最关键的一点:当这种巨大“恐怖”炸雷一般临头之即,被淹没的人临死才会发觉:死神并不是那震耳欲聋的马蹄声,而是从那战马与钢铁组成的大阵中飞来的箭雨!

蒙古人善骑射这点,估计凡是会喘气的都不怀疑。当时的蒙古军队真正令对手胆寒的武器是弓箭!据载,其射程竟然可达三百步,在以冷兵器为主的战场上,这绝对可称为“超远程武器”——而且是精制导的、集群式的。

野战中,与蒙古骑兵的第一轮死亡游戏便是必须承受不知多长时间的箭雨,厮拼格斗时也会不知何时有箭雨临头,有时侥幸占了上风,追击的过程中也是必须面对这些能贯穿铁甲的箭势。

有时甚至一场战役结束了,你都不一定能真正看见敌人是谁?蒙古铁骑来去如风,大多时候洒下死神便无影无踪,当你正庆幸死里逃生之即,天空兴许又落下了无数死亡!

所以,中原人在对付游牧民族骑兵方面可以说是绞尽了脑汁,修万里长城是苦心琢磨出来的结果;战国甚至汉代还在流行的兵车战阵也是;甚至发明了拐子马、鹿角、钉板等防御工事,但收效甚微,最终才确定了一点:最有效的防御方式莫过骑兵对骑兵。

甚至在重机枪等自动火器主导了战场之后,骑兵也并未由于伤亡骤增而退出战争舞台,其突然性与集体冲锋的威慑力仍然令步兵射手们胆寒,一直到机械化的装甲战车问世之后,骑兵才真正算是到了“无用武之地”,从此威风不再。——当然,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现在,明军副将常遇春就被推上了这个死亡游乐场!

这个前锋是常遇春自己争来的,看来这位“战争狂人”并没有听从朱元璋的苦心告诫,对冲上前沿与敌方的士兵拼命乐此不疲;与己方的“小校”“争功”依然兴趣极大。

在常遇春看来,骑兵也好,步兵也罢,真正决定战场胜负的不是马刀,不是战马,也不是强弩大弓,而是一点:士气!

让对手品到失败苦酸还不容易?摧毁他们的士气!让自己的士兵尝到胜利滋味还不容易?鼓起他们的士气!

一句话:决定战场胜负的是士气!

而决定敌我双方士气涨消的人就是前锋主将,而且是第一个冲入敌群的前军主将。

在绝大多数的战例中,“弟兄们,跟我上!”与“弟兄们,给我上!”这两句代表将领的两种作战态度,将深刻地影响了战争走势。这个道理,后世屡试不爽。

前面就是塔儿湾!

常遇春并非不了解地形对己不利,从洛水能够一次性登岸的部队并不多,尤其是骑兵,从不是港坞的战船上被驱赶到浅滩中,对于任何骑手都是一次极大的考验。

尤其面对的是敌人设防的浅滩,一旦被对方击于半渡,极有可能闹个灰头土脸撤回到战船中。

更不幸的是:敌人也知道这一点,脱目帖木儿既然号称蒙古名将,怎会连这点最基本的用兵常识也不明白?

最最可悲的事情出现了:脱目帖木儿还就是因为过于洞察战势了,所以才一本正经地将五万大军列阵在了洛水北岸,就等着明军能够登陆一定数量的士兵之后,然后再开始那轻松的杀戮!

对于常遇春来说,最最重要的是给自己的部队争取到尽量更多的登陆时间,在以逸待劳的蒙古铁骑大阵之前陆续登岸,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脱目帖木儿的自信与贪功帮了常遇春的大忙!

脱目帖木儿目光如鹰隼,紧紧盯住慌乱登岸的明军,胸有成竹地默默计算着登陆列队的明军数量,太少了对于明军来说算不上受挫,最好能送上门来几万人头,这样河南府路也就可以安静一阵子了。

至于阻击于河岸不让明军登陆?脱目帖木儿压根就没有这个念头!将自己宝贵的战士生命处于敌军舰船弓弩射程之内?这不应该是一个名将所为。

更不用说,既然是战舰,船头必然装备了骑兵最忌惮的火炮,将自己的铁骑送到敌军的炮口面前?那更不是名将所为。

再插一句:元明相交时期,最原始的火药铜、铁炮已经问世,并且在用于防守关隘、城池、尤其是水战方面大显威力,但陆地野战中人们还是不大喜欢使用这种笨重兵器。话说你炮架还没有准备停当,人家的骑兵冲到了跟前,那时怎么办?大炮就此送人了?

所以,脱目帖木儿于战阵之中耐心等待,等待着对面笨拙列队的明军:动作也太慢了!人数不过数千,还不够五万铁骑一个强弩齐射能导致的伤亡,过把杀人瘾看来也是不大容易,需要足够的耐心!

23

突然,令蒙古铁骑所有人甚为迷惑的事情出现了:对方尚未规矩列阵的骑兵中间,竟然冲出一骑,单人独马直奔自己的骑兵大阵而来!来干嘛?看那凶狠恨的样子,不像是临阵倒戈,要说是来拼命?这算什么?来送命还差不多!

脱目帖木儿疑惑之间,敌骑已经冲到军阵不远,让弓弩兵给他一个齐射?不值当的,就算把来人变成了刺猬又能如何?还是出动几人把这愣小子生擒活捉为好,即便被迫乱刀砍死这家伙,也胜似提前展示自己强弩的威力。

不过,脱目帖木儿还是杀鸡祭出了牛刀:令旗挥动,派出了自己的中军亲卫二十人,个个手执长槊,把他穿成个马蜂窝吧!

来骑正是常遇春。

常遇春独骑冲阵,也并非就是有意送死,或者是过于轻视敌军,换位思考:自己若是敌军主将会如何处理眼前局面?最大可能就是出动一骑格斗与战阵之前,这边的单骑格斗不结束,敌军阵势就不可能发动攻击,也就是说:自己能与敌骑缠斗多长时间,战船上的主将徐达就能有多长时间多送些部队登岸。

仅此而已。

眼见蒙古人并不守中原人的“武林规矩”,一下竟然出动二十骑之多,常遇春兴奋了:这说明脱目帖木儿的自信是虚弱的,不但自己不敢出阵交手,而且对自己的士兵也不是那么信任,

这是常遇春最乐意看到的局面,自己只要趁机冲入蒙古人大阵之中,不但敌军阵势必然大乱,而且必将会出现这种局面:几万人都感觉到身边来了敌人,可满眼里都会是自己的战友,那时哪会明白手中的马刀应该砍向何处?

至于蒙古人的拿手好戏强弩齐射?就更不会出现了,拜托,射谁?

常遇春也不守什么阵前格斗规矩,而是于战马之上就张弓搭箭,没等那二十骑冲到跟前,就一箭干掉了领头骑兵,那正是这次奉命出击的百夫长,只瞬间,蒙古人的二十铁骑没了带队指挥人。

众人正慌乱间,常遇春一面大声吆喝,一面直接冲过前来对付他的敌骑,眨眼之间已杀入敌阵,常遇春的预感不错:蒙古人顿时阵势大乱!

恍惚之间,急忙掉转马头的蒙古亲兵也看不到自己准备猎杀的目标了,只见自己的军阵已经乱成一片,骑兵勇士们都在手举马刀四处寻找对手,战马组成的人群滚来滚去,成了一个无规则旋转的大雪球。

自然,那雪球的中央就是常遇春了,但事实上能靠近常遇春身边拼上几下的并没有几个,靠近一匹正在狂奔的战马,对任何人来说都不甚容易。

要命的是,奔上来阻击的蒙古士兵并起不到阻击的作用,而常遇春却早就习惯了这种混乱中一击毙敌的招数,这是一种本能,一种饿虎扑入羊群的本能!

所以,常遇春战马所至,蒙古人无不人仰马翻,竟然没有一骑能在常遇春马前走上几个回合,而是挡者无不落马毙命,后面的追击者却摸不着头脑,战场中,除了常遇春之外,其实都在乱喊乱杀,至于杀谁?暂时还看不到目标。

脱目帖木儿眼晕了,哪里经过这种无理战法?一个人以寡欺众!这是哪家的兵法?

以寡欺众的局面很快就不存在了:徐达并没有闲着,趁势指挥登陆的部队随后杀入,而等待这一刻多时的蒙古铁骑却失去了统一指挥,蒙古士兵们无不醒悟:前面的一个我们就拿人家没办法,如今一下扑上来这么多,这仗还有什么打头?反正自己胯下即是迅捷无比的蒙古战马,走吧!先脱离这种混乱险境再说。

以下战局再细说就没啥意思了:本来准备的杀戮别人突然变成了别人在有组织的杀戮自己。战场上乐篇立马变调,能逃的尽量逃,实在逃不掉的干脆扔掉武器,下马蹲在地上双手抱头,先保住小命再说。

怨不得普通蒙古士兵,主将脱目帖木儿发觉了战局已经不可收拾,万般无奈之下,率先带领一些身边的散卒迅速退出了战场:却没敢回河南府路,而是直奔陕州。

这场不可思议的登陆战就此落下帷幕,明军“俘斩无算”,徐达马不停蹄驱军直奔河南府路城北门,避难于城内的李克彝眼见大势不妙,只得再次弃城而走,也去了陕州。

眨眼之间,河南府路仅仅剩下了一个光杆司令:河南行省平章梁王阿鲁温,这光景老头儿还能有啥选择?只得豁出老脸,丢下身份,亲自押解巨款来到了徐达军前摇尾乞怜。识时务者为俊杰吧,投降才是明白人!

此战,对于元廷来说,可谓“虎头蛇尾”,摆了摆作战的样子;对于明军来说,可谓战果辉煌!不但一举拿下河南,而且,从此心理上更加自信:这种仗都能打成这种样子!蒙古人还有什么可怕的?

是的,百年风水轮流转,当年的猎手已经沦为今天的猎物。

塔儿湾大捷之后,明军的北伐之路就更显平坦了,截至目前,战争局面还都是按照朱元璋的设想发展着,元廷大都的左臂山东已折,右臂河南也基本瘫痪,往下该实施第三步战略举动了。

挟胜势余威的大明北伐军开始迅速安定河南境内,副将军常遇春亲自率兵杀到嵩州,守将李知院闻听单骑摧毁塔儿湾五万蒙古大军的恶煞驾到,哪里还敢提起一点顽抗的念头?立即率大元顺民开城迎降。

投降的多米诺骨牌再次上演:大元巩县孟夏寨参政李成、福昌知院张兴、钧州守将哈刺鲁、许州右丞谢李、陈州知院杨崇,各自主动派员诣徐达大将军处联系投降业务。

就像所有解放者初次占领城市一样,主要的敌人归顺了,总有些“国军”将领带领部分体己部队上山落草,或占领某处要津,或盘踞哪个山寨,高举大元的旗号,改为土匪的职业。

于是,徐达下令:开展剿匪运动,肃清地方伪政权残余势力!坚决将解放区的土地重新上色,变成明军牢固的大后方。

就像一个人掉进了井口,两只耳朵是挂不住笨重身体的,一些零星未归附的荒山野寨成不了蒙古人的救命稻草,剿匪大军一经出动,这些“土围子”迅即崩塌,群匪纷纷作鸟兽散。

参政傅友德分兵一部攻取福昌山寨,大元右丞潘玛勒主动归降;副将军常遇春兵下汝州,收服郏县;都督同知冯胜则追踪塔儿湾脱目帖木儿败兵,一直撵屁股跟到了陕州,谁知勇将脱目帖木儿被常遇春一战打破了胆,再也不敢与明军对抗,来了个弃城远遁,陕州也是不战而下。

现在,河南全境仅仅剩下了一个裕州。

24

裕州的元军守将为平章郭云,这郭云偏偏不信邪,孤军独守裕州,坚决不降!

郭云在元军中素来以勇而有谋知名,开始大明军也没拿一个郭云当回事儿,兵临裕州城下之后,也是照例送去了“敦促郭云投降书”,谁知这郭云汉奸当得着实铁杆,反而以加固城防的实际行动对徐达做了回复。

徐达催军攻城,竟然数次未下,裕州一时成了河南的“最牛钉子户”!

但是,俗话说得好: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一座内无粮草外无救兵的孤城毕竟是无法长期坚守的,在明军的围困之下,裕州撑不住了,郭云只得率部突围北走,被早就等候在要道的明军逮个正着,郭云苦战力竭被生擒。

论说对这种顽固派应该采取极端措施,杀一儆百么!

谁料郭云独守孤城的事迹已经引起了朱元璋的关注,竟然特地传来恩旨:其忠义理应嘉奖,着徐达立即释放郭云,留去自便,若愿意留在大明阵营之内,将给予重用。

这等俘虏政策,部下虽内心略有不忿,谁又能不叹服?尤其对元廷中的汉将,简直是一个绝大的心灵刺激:大明皇帝如此看重忠义,那么在民族的大忠大义方面,就不用再有别的选择了吧!

所以,郭云也就理所应当做出了正确选择——归降。

不但如此,朱元璋还特地下诏:免除山东夏税、秋粮!

由于山东、河南中原一带兵难之后,百姓流离失业者甚多,朱元璋又特遣使者前来赈济抚恤,这与元廷蒙古人对百姓的压榨盘剥更是形成了鲜明对比,别说汉民百姓,就是下层的蒙古贫民,能不翘首盼望王师北进么?

北伐战势已经大体明朗:该对元廷给予最后一击了!

兵发大都之前,朱元璋也在应天坐不住了,干脆摆驾河南,亲临汴梁,向诸将面授机宜。

说白了,这时的朱元璋还是对北伐战事不能完全放心,大战越是到了最后关头,朱元璋越是慎重,固然,有怕将士伤亡太大的一方面,但主要还是担心战局逆转,毕竟曾经闻名天下的蒙古铁骑不是泥捏纸糊的,北伐军战线拉的越长,其中的不利因素对明军就会越多。

来到了汴梁的朱元璋分别召见了常遇春、冯宗异(冯胜)等前线将领,详细询问了部队现状,元军的抵抗能力等军务,在徐达觐见后朱元璋又单独召见了这位北伐军主帅。

皇帝与元帅之间密谈,当然是为了决定战略进军方向。

徐达自信地向朱元璋表示:“眼下天下局面已经清晰:我北伐大军平齐鲁,下河洛,而王保保却逡巡太原,持兵观望不进,其人对元廷态度看来正在犹豫之间;现在潼关已经为我军占据,张良弼、李思齐等已经畏战西窜,元大都所有的外援已经断绝,我应乘势直击大都孤城,大军到处,必克无疑!”

朱元璋眼看地图,口气还是不无担忧:“卿所言固然有其道理,但北方不比南方,其地形平旷,对骑兵作战极为有利,我军不可不防!尤其是我军的辎重供应线,一旦被切断,大军将陷于无根无粮的险境,你应该选一部将提兵做先锋,将军自己督水陆之师继其后,首先应保证山东的军粮能够源源不绝运到前线,然后主力由陕西向河北东进,到了山东临清再转兵北指,之后才能放心直捣元都。估计那时蒙古人的外援来不及解救,元廷自然惊溃,大都当可不战而下。”

看来大胜之余的朱元璋头脑分外清醒,采取的还是“扳倒树摸老鸹”的稳妥战法,战略布局还是“催熟”战略:即继续造势,等待元廷瓜熟蒂落!

朱元璋离开汴梁回京之前,召集诸将再次强调:“我们渡江北伐,目的在于誓除祸乱,以安天下。士卒们割舍父母妻子,战斗于矢石之间,百死一生,久未休息,朕每想到此处,心里便不是滋味,但没有办法呀!中原人民久经战乱所苦,死亡流离,遍于道路,上天就是让朕来拯救黎民的!所以朕才命你们帅师北征拯民于水火。……大家记住:你们将帅克城之日,不准掳掠,不准焚荡,不准妄杀百姓!要使市贸能照常进行,人民各安其生计。再有:凡元朝之宗戚,皆善待莫戮,这样才会上应天心,下慰民望。有对此执行不力者,必罚无赦。”

看来,即将统一华夏的朱元璋现在同时伸出了两只拳头,军事与政治双拳齐下,政治宣言:作战是为了和平,流血是为了人民,我们是人民的子弟兵;军事部署:对准蒙古人的心窝,来上一记狠狠的窝心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