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级叛徒’李景隆写出来的名单转天一早就被穆世群送到了陈云甫的案前。
穆世群一脸的杀机,要替陈云甫来次清理门户。
“这些心有不忿的人,有一个是文官吗。”陈云甫对此倒是看的很明白。
自己动教育,动的根本并不是教育本身,而是黄显等人在乎的优于世俗的‘阶级感’。
“历朝以来,中央帝王都会优渥功勋后人,已示恩荣,这么做的本质其实就是固化阶级,加强中央头部集权。
说直白点,就是皇帝作为统治阶级的首脑,他需要一个利益共同体来支持他,因此,大家一起分食政治红利,这些功勋因为后代享到了特权因此坚定不移的支持皇帝。”
陈云甫拿着李景隆送来的名单谓杨士奇说道:“强化中央集权,核心点不是强化更不是集权,而在中央,何谓中央?”
杨士奇沉吟片刻,谨慎给出自己的应答:“以皇帝为核心,统治党派为辅,是为中央。”
“嗯。”陈云甫点了点头:“那么,什么样的人才有资格成为统治党派中的一员,成为统治党派一员的具象化特征又是什么呢。”
“权力的世系传承。”
陈云甫便很满意的笑了起来:“没错,权力的世系传承就是统治党派的具象化特征,自身所掌握的权力及权力所带来的政治红利如果不具有父传子的特点,那便没有资格称为统治党派。
像寻常为官,百年致仕,血胤一切重来的只能叫做流官,他们不是这个国家的主人,仅仅是国家政权结构中的过客,是国家基于行政需求选择了他,是被动的暂时掌握权力、行使公权、享受公家和朝廷给他们的衣食俸禄。
因此这种官员不是国家的主人,严格来说他们只是国家的仆人,是公权力的仆人,因此你可以称他们为公仆。”
“而能够世袭传承权力的,比如公侯世爵,他们的血胤子嗣打一落生就可以享受到国家提供的教育,甚至进入大内任职,近距离服务于皇权,这种,就是高人一等的统治党派成员。”
陈云甫和杨士奇说的话,让后者有一种推开新世界大门的感觉。
“孤将爵位改革,只保留了寥寥几个国公,但他们最终的去处是在中州之外,中州,是不会再有这种权力世袭传承的统治党派了。”
杨士奇紧跟在陈云甫侧后同行,闻听此言眉心一挑:“王上的意思是,将来中州不会实授任何爵位?”
“咱们当时不是定下实爵和虚爵两种爵位吗,中州授虚爵,余下八州授实爵。”
好毒辣的分化计策。
食邑制实爵就是国中之国,陈云甫把实爵封到外八州,那就意味着是在无限分化外八州内部的权力结构,使其永远陷入无限再分封的权力黑洞中,那就无法整合起来和陈云甫所领导的中州进行抗衡。
另外还有一点极其重要的地方,一旦八州的实际领导者比如说辽州的常家想要反中州,陈云甫完全可以用禹王的名义暗中拉拢分封到辽州的实爵,许诺他们剿灭常家后可以成为新辽王。
九州王的席位只有九个,但封出去的实爵却可以源源不断,狼多肉少。
这和当初陈云甫玩出的两桃分永顺计策如出一辙。
“孤也想大家一团和气,不过万事要做最坏打算。”
陈云甫叹出一声来:“还是受制于时代啊,不然,孤何必定大九州。”
在这个没有高铁飞机、电话电脑的年代,行政权的归属只遵从一个真理,那就是天高皇帝远。
杨士奇是不懂陈云甫的说这句话的意思,不过他现在想知道的是,陈云甫打算怎么处理李景隆送来的这份名单上的‘逆党’。
“教育这一环,是孤大九州政略大局中最重要的一环之一,是决不能出现差池的地方,更不能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商量着来,孤和中央的决策不会为任何人而退让。”
陈云甫把名单递给另一边跟着的穆世群:“老穆,你去办了吧。”
后者接过名单的瞬间就明白陈云甫的意思。
按图索骥,按名除贼!
杨士奇的心却是打了一个冷颤。
这两年,陈云甫的杀心越来越重了,行事也越发的像。
朱元璋!
这是为帝王者的心性。
长期掌握权力的副作用正在逐渐显现,这一点是典型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因为陈云甫自身是不会觉察到的,他是个偏执的完美主义者,所谋的都是大局,因此,任何一环不能成功都会让陈云甫产生恐惧和害怕。
就像当年那个欺天大局一样,错一步,一家老小的命就全没了。
“教育的枷锁一旦放开,五十年三代人的光景,我们就可以实现半去文盲化,国家和社会的发展会步入高频次、快节奏,你会发现什么叫日新月异,什么叫思想随生产变,而不再是生产随思想变。”
陈云甫站定身子,双手搭在苑林的护栏上,望着碧波荡漾的湖面笑的很开心:“这段时间,孤在南京日报上看到很多篇有趣的短文,措辞很锋锐,抨击的很大胆,虽然有些越俎代庖的味道,不过这恰恰说明,孤当年废神学、解禁思想的做法是正确的。
现在很少有人说举头三尺有神明这句话了,举头三尺的地方应该是律法。”
杨士奇嗫嚅了一阵,小心翼翼的说道:“可也有人说,完全以律法来约束道德行为,恰恰说明礼崩乐坏、道德坍塌已经到了十分严重的地步。”
“信仰早晚都会崩塌的。”陈云甫叹了口气:“世事永远没有完美的,我们要求高道德标准就需要不断的强化礼法,而不停的强化礼法,以圣人的标准要求世人,就必然因噎废食、踟蹰不前。
就好比孤现在说要男女同学,很多老学究们不惜以死对抗,孤知道他们其实是对的。”
杨士奇不可思议。
陈云甫竟然说他们是对的?
“男女同学所带来的后果是显而易见的。”陈云甫拍了拍栏杆,怅然道:“十几岁的娃娃情窦初开,以前世俗礼法约束,姑娘待字闺中、裹足不行,不到婚配之礼完成之前甚至都见不到夫婿长什么样子,因此嫁一人守一世,故而有,妻者齐也,夫妻一体的说法。
以后满大街到处都是情哥情妹,像当年西周时期,情郎和佳人花田月下一夜风流的韵事便会越来越多。
这就是时代的变化,时代一旦变化,律法就要跟着变化。
比如说未婚之前偷食禁果的行为在我朝现在是绝对的红线,抓住,男人要杖责一百流放边戍到死,女方就更凄惨了,视为荡妇投河溺毙,那以后要是全天下都这般,这种不检点的道德败坏行为就不能再判这般严苛的刑罚了,要放宽。
而一旦放宽,市井之上处处可见很多咱们曾认为的荡妇,而一旦司空见惯就会影响下一代、下下一代新生者,他们的思想会在不经意间变的比咱们这辈人开放的多,这就是思想随着时代变。
等到下一代、下下一代人成长起来,成为这个国家的主人,他们开放式的思想又会把这个国家变成什么样子,咱们就说不准也看不到了。”
陈云甫说到这,冲杨士奇笑道:“以后,就是一代新人换旧人,一代新政换旧政,祖宗成法三百年不变的王朝旧事早晚会被取代,孤不用看到却可以明白的告诉你,将来的国法,会十年一小变、二十年一大变。
法一变,道德的标准也会变,说不准啊,有一天我们标榜道德的行为,会成为只要不给国家、家庭添麻烦就叫一个高道德的人了,而不再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不给国家、家庭添麻烦,就叫高道德标准?
杨士奇眨了好几下眼睛。
“这算什么道德行为?”
“这个啊,这个叫躺平。”陈云甫哈哈一笑,拍了拍杨士奇的肩头:“士奇,你还年轻,说不准,五十年后,咱俩还真能看到那一天,看到报纸上,为了这个所谓的躺平,正反双方辩论的不可开胶。”
杨士奇心里挺不是滋味的:“那样,真的好吗。”
“我们不能总以领导者的想法去要求国民的行为,他们需要的,是稳定祥和的生活,而不是整天到晚起高调。”
陈云甫仰首向天,很是期待的说道。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百姓们,应该过他们真正想要的生活,让他们自己选择才是我们对百姓们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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