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章 改革税法

所有人都在看着齐德,眼神中满是玩味之色。

在这般注视下,齐德脸上的汗,呼呼直冒,正打算开口说句什么,陈云甫的声音抢先响起。

“好了,震直不是说了,投寄也好、飞洒也好,那都是国家税法中存在的漏洞,咱们的任务就是查漏补缺,而在查漏补缺之前,这种行为不能说是有罪,法无禁止皆可为嘛。”

陈云甫这是给齐德的行为定了性。

你那些田,都是投寄田。

投寄田免税啊。

虽然说朝廷的官员免税额是两百亩,可那是要分品级的,品级越高免税的田亩数就越高。

以唐朝为例,亲王一万亩、宰辅八千。

而到了宋朝,因为要与士大夫共天下的祖制在,因此所谓的免税田限制形同虚设。

明朝官员的免税限制要严格的多,齐德这位辅臣最多也不过就是十顷,也就是一千亩,现在齐德整出了三千多亩地,按说是超出了限制,可明朝除了免税田之外,还有折兑政策。

生员的折兑是九折。

所谓生员,就是指秀才、举人。

这些生员的名下如果有一千亩地,那么除去免税的一部分外,剩下需要交税的田赋打九折缴纳。

可以缴纳粮食也可以缴纳银钱。

齐德的折兑比例当然不是一个生员可以媲美的,他有三千五百亩地,先免后折之下,该交税的部分恐怕连几百亩都没有。

就算陈云甫想以此来找他麻烦,齐德也可以缴纳一笔折兑银出来归数。

因此陈云甫才将这事遮过去,不再往下深究。

没有意义。

齐德擦去自己脑门上的汗水,讪讪一笑。

“本辅打算制定阶梯税法的原因,就是为了查漏补缺,本辅的想法呢,是将黄册和鱼鳞册二合一,每户有几口人、名下几亩田全部要记得明明白白。

如此,税法就可以和丁徭法合并,如丁少而田多之户,则免服徭役,如丁多而田少之户,则出一丁编入军户,推屯卫所或服徭役。

具体的标准,会后着户部同工部、兵部一道进行核算,给出具体考量。

至于税法,亩数不足二十的,依旧为三十税一,亩数超出二十而不足五十的,二十税一;

超过五十不足二百者,十五税一。

超过二百而不足一千者,十税一。

凡私属个人田亩达到一千亩以上者,五税一!”

黄册和鱼鳞册二合一,税法又改成阶梯制,这是强行逼着天下所有宗族分家分田啊。

丁徭制也改,不分家,男丁多的人家就要忍受骨肉分离的痛苦,不仅要服徭役还要编入军屯卫所。

这算是赤裸裸的‘暴政’了。

齐德刚想开口,余光扫到一旁坐着的严震直,心里陡然有了主意。

“少师,如此一来,各省的粮长怎么办?就说严震直,严家乃是浙江大族,严粮长家里的田......”

“草民家中有田一千三百八十顷。”

都不等齐德自己点拨,严震直自己就把数给报了出来。

整整十三万八千亩!

“严粮长家中的子嗣不旺吧,十几万亩地无论怎么拆分,每个孩子也得分个上万亩,五税一,哪有如此暴政。”

陈云甫看向严震直,冲后者微不可查的点了一下头,后者便起身道。

“草民家中有田十万,而丁不过数十,如何耕的过来,平日里全靠租户劳作,如果朝廷打算革新税法,那草民愿将所有田产悉数卖给租户,让他们每年以租赋替代赎买钱。

如此十年二十年后,也就差不多了。”

租户分期买地,变租户为自耕农。

齐德呀然,不可思议的看向严震直。

你是大地主啊,屁股歪哪去了?

“嗯,这个变更的过程牵涉的利益很多,朝廷也不好让各省、府、县的三级粮长来承担,之前本辅不是说了吗,租户、佃户以租代买,差额由朝廷来补。”

陈云甫适时的接话道:“比如说浙江一亩水田卖二十两,租户买下后,每年每亩地产出在三石左右,留够口粮,剩下的粮食可以卖一两银子,需要二十年才能偿付。

那干脆朝廷来替这耕户去偿付,就相当于,朝廷欠天下粮长的钱,朝廷会在十年内付清,同时按照每年百五的比例偿付额外息钱。

债务转移到朝廷头上,粮长们也不用担心这钱拿不回去。

至于租户和佃户们欠朝廷的钱,朝廷会以每年加辅的形式进行收回。”

朝廷赎买、十年付清、百五息钱。

这些合在一起简单明了来解释,就是朝廷强行发一笔十年期,百分之五年息的国债给天下的粮长。

不买都不行的那种!

朝廷如果破产了,那全天下的粮长、大地主一起破产。

谁都可以造反,唯独他们不能反。

反,那就是砸锅,谁都没饭吃。

朝廷压上的只有一样东西,那就是信誉。

用信誉来换这笔十年期的国债。

严震直家中有上田十三万亩,换算下来足足价值三百万两,朝廷每年就要支付严震直三十万两本金加上十五万两的利息。

这笔账很好算。

就是因为好算,所以邵质的脸色猛然一变。

全国集中在各省粮长、地主手上的土地最少也有千万亩,如果按照这种算法,那么朝廷相当于一次性多出上亿两的债务。

每年光利息钱就高达最少一千万两!

去年国家一年的现白银都没有一千万啊。

这还没算上每年的本金两三千万。

哪来钱付?

一旦朝廷给不出这笔钱,那天下顷刻间就会乱成一锅粥。

“少师,这事事关重大,还是从长计议吧。”

徐本也算出了这笔账,因此面色大变之下,开口提议暂时搁置。

这步子一下迈出的太大,朝廷的财政根本不可能撑住。

“你们只计算了开支,却忘了计算收入。”

陈云甫却是胜券在握,他取出一道疏来,扔到桌面上。

“户部去年和今年都给出了极详细的数据,各省的丁口、田亩、租户、佃户各有多少,记得清清楚楚。

包括皇产、赐田、各藩王、武勋的赐田数都在这上面记着呢。

国朝有几百万租户和佃户,如果能够变成自耕农,意味着有不少于五千万亩地要向国朝纳税,五千万亩地的产出是多少,各位应该能算清楚吧。

眼下,因为投寄、飞洒等避税行为,每年国朝损失的田赋就高达千万石,把这一块的亏空收上来,加上多出几百万自耕农,朝廷的财政是可以达到收支平衡的。

等到将来朝廷把这笔账还完之后,每年,那就是上千万两的额外营收。

想要让财政情况好转,该改革税法的时候一定不能瞻前顾后,不能只看眼前,要有决心、恒心和信心。

另外,两册合一,革新税法之后,各省也就不再需要增设粮长了,沿途输粮的所有火耗,那都是朝廷的。”

火耗归公,粮长们还有十年的利息可以从朝廷领,大地主和粮长们也算是勉强可以接受。

陈云甫这是在安抚最基层同时也是直接掌控原始生产个体‘农民’的地主阶级,那就意味着,陈云甫要去冲击的,是国家政权中的中层或者上层利益群体。

保证基本盘不动荡,而后对中上层开刀?

正想着呢,陈云甫又开口道。

“国朝的财政有所好转之后,亲王、勋贵们的爵禄也就可以酌情增长,官员们也可以加俸,对朝廷好,对大家都好。”

加俸!

那这就是倒推反哺的意思了。

从最底层开始,每一个阶级都能享受到国家财政的利益补贴,可是到底谁遭受了损失呢?

其实还是地主阶级和地方的宗族。

因为他们失去了土地这个最原始的生产资料。

获得的,不过是朝廷十年的利息补贴而已。

陈云甫画出了一个暂时还看不到、更吃不着的大蛋糕,但分蛋糕的刀,却是明晃晃的攥在手里。

在有蛋糕之后,这把刀是用来分食的,而在有蛋糕之前,这把刀。

还能行凶!

大家想通之后,便也觉得可以接受。

但他们却忽略了一点,这块蛋糕怎么分,给不给分,那就要看陈云甫的脸色了!

他是做蛋糕的人,同时也是分蛋糕的人!

而第一个品尝到这块蛋糕是否美味的,就是浙江粮长严震直。

作为第一个甩出自己全部土地,向朝廷投诚背叛地主阶级的严震直,被陈云甫任命为这一次税法改革前的调研司司丞。

隶属户部,虚衔,正五品!

陈云甫比朱元璋小气多了。

历史上严震直同样是投效朝廷,进入仕途的第一步,可就是工部左侍郎!

第二年,实授工部尚书!

齐德算是明白严震直为什么这么上赶着倒攻地主阶级,感情是陈云甫保他入仕啊。

万贯家财又如何,官本位的时代背景下,这个五品的虚衔,可比那十几万亩地,金贵的多!

“草民,不,下官一定尽心竭力,不敢辜负少师信任。”

严震直兴奋的接下这份差事,也意味着从这一刻开始,严震直甘心情愿做陈云甫手里的刀,来协调、谈判甚至是对付天下地主!

摇身一变成为官,严震直也算是理直气壮和原阶级划清立场了。

他现在,和陈云甫一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