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虚心认错

东阁殿内,徐本当堂伸手问陈云甫要钱,可是好生将了后者一军。

但陈云富并未因此而对徐本有任何看法,反而心里生了一股子好感。

这是位实干派!

虽然说张口钱、闭口钱显得很俗,但持国和当家没区别,过日子嘛,柴米油盐酱醋茶都要围绕钱。

一个好男儿要养家糊口,一个好皇帝更要养活全天下人。

既然说要废徭役,那么就要给工人工钱,徐本身为工部尚书,问你陈云甫要工钱没毛病吧。

谁让废徭役是你提出来的。

徐本,初为嘉兴知县,因其治下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洪武十三年被朱元璋赏拔,擢其为广东布政使,洪武十六年,广东布政使司将布政使职权分设为左右布政使,徐本改任左布政使,依旧是一把手。

洪武十七年,因郭桓案调入京,出任工部试尚书,十八年,正职。

这算是地方官员中火箭提拔的代表人物,而其履历中最光彩的自然是做嘉兴知县的时候。

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这是个能官是个干吏。

被这样的人将军,陈云甫又哪里会去生气,高兴都来不及呢。

“徐部堂提及了废除徭役制度后的工钱亏空,这一点上,下官想请徐部堂放心,钱,不会少工部的。”

陈云甫正襟危坐,据实而言。

“宝源局不会加铸铜钱、宝钞提举司也不会加印宝钞,国朝自己就能给工部填上。”

“是吗,老夫恭聆通政使高见。”

“国朝取一百六十八万两给付百姓,百姓就多了一百六十八万两可供支出的余钱,这一百六十八万两在百姓手里,算不算是藏富于民?”

“算。”

“百姓用钱无非吃和穿两样,这两样取于商贾或者国营,取于商贾则有商税,用于国营则为国库收入,这笔钱终究要回流国库的。”

“商税还能百分百全收吗?国营没有成本吗?”

徐本反驳道:“就比如说一个甘肃的百姓做工,一年为朝廷服徭一百天,取工钱一千五百文,这是不是国库的开支?”

“是。”

“那么这个百姓在甘肃拿着这一千五百文买盐,因为均物价,所以朝廷每卖出去一斤盐要亏损九文,这个百姓拿钱买了五十斤盐,朝廷是不是额外多亏损了四百五十文。”

“是。”

“一来一往,一翻一正,就在这一个百姓身上,朝廷一年就多花出去二两银子!”

徐本正色厉声:“老夫知道通政使的意思,朝廷卖盐均物价的目的还是藏富于民,这些钱滚来滚去,早晚都会回到国库,这一点不假。

可那是需要时间的,不是一蹴而就的,国库什么时候有钱?

很简单,那就是当西北、西南的百姓因为均物价、废徭役的政策恢复了元气,不仅诞育了下一代而且民生和江南近乎处于同等水平,如此,国库才能将这笔钱重新从西南、西北老百姓身上赚回来。

一代人,十五年乃至二十年!

国朝哪里变得出三千万两银子来撑过十五年乃至二十年,这还是在未来二十年内国朝无有重大天灾的情况下,万一有哪怕一年发生重大的洪涝、地动灾害,国朝都将陷入无钱赈灾的窘境,真到那个时候,数以万计、十万计嗷嗷待哺的灾民,通政使打算如何去救!”

这一刻,陈云甫对徐本近乎是肃然起敬!

而在这敬意之后,陈云甫又不得不承认人家徐本考虑的非常周全。

起码比他陈云甫要周全的多。

是,宏观经济体和微观经济学之间固然有其相辅相成的逻辑链条,但那并不代表大明此时的社会生产力水平能够达到支撑建立起一个完善的宏观经济体,更无法实现和支撑国内经济能够闭环运转。

在宏观经济体完全建成之前,他的这番操作用通俗点的话来说,就是步子迈的太大。

真要发生不可抗力的自然灾害,那就真扯着蛋了。

“北宋年间回河之争的惨痛教训,老夫想,在座的诸位都知道。”

徐本目光扫过殿内,沉声道:“北宋朝廷就是因为没有钱去梳理东汉时期留下的黄河故道,但又为了强行平抑黄患,选择了决堤改流,其结果,造成了黄河两岸上千万百姓流离失所,数百万人溺饿而亡,好好一个天下,反民遍地。

虽然咱们大明现在来看,黄河、长江都还算老实,但谁知道它们什么时候做患、什么时候逞凶,不能赌啊,不敢赌啊,诸位!”

“徐部堂说的好!”

这声好不是詹徽喊的,而是陈云甫喊的,惊掉一地眼球,连着朱标都侧目。

《废徭复商疏》是你自己提出来的,现在人家徐本反驳你,你还支持?

这算什么个意思。

陈云甫站起身,挚挚诚诚的冲着徐本作揖,坦然道:“下官终是年轻,思虑不及部堂深远,部堂所言句句珠玑,可谓老成持国。

不错,国家不能一日无钱,国家更不能没有危机意识,这废徭一事,是下官仓促了。”

急切间,徭役确实不能废,因为国家不能没钱!

徐本也没想到陈云甫竟然这么好说话,本以为这陈云甫少居高位,最是春风得意心高气傲的时候,又加上有了邵质、俞纶两个尚书的支持,会和自己死磕呢。

愣了片刻后,便作揖回礼。

“通政使,老夫就事论事,无有他想。”

“下官心里都明白,部堂是个务实的官员,更是一位能臣。”陈云甫再谦。

“通政使过誉,虽然废徭事难可为,但通政使提及的后三条还是可以先行推试的。”

如此,本以为是两人互相争执的局面反倒成了互捧,便是早前微微有些尴尬的邵质、俞纶两人此刻也恢复如常,面带微笑起来。

看来这徐本确实是就事论事,并非属于詹徽一党。

就如同陈云甫刚说的,徐本是个务实的官员啊。

“唐太宗曾言,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金玉良言啊。”上首位的朱标看的频频点头,夸口道:“果然是理不辨不明,两位能够通过一番论证阐明《废徭复商疏》中的得与失,是一件大好事,徐部堂务实持国、通政使虚心请教,这更是国朝之喜,甚善!”

把两人各自夸了一番后,朱标这才问话葛循。

“葛部堂,若是不废徭的情况下,复商籍、均物价、营官榷,可行否?”

葛循这时哪还能不明,当下便拍胸脯做了保证。

“户部完全有力支持。”

“那诸位的意见呢?”

剩下几个一直没表态的此刻也起身回了话。

“暂不废徭,吾等亦觉通政使之法可行。”

八票通过,只留下詹徽一人风中零乱。

他此刻才发现,自家老爹留下的政治势力早就已经微弱如烛火,那些伯父叔父的联名举荐他,保着他进入九卿已经是还了恩,自己本身如果没有能力,谁都不会再帮他了!

这次廷议,最大的赢家还是陈云甫。

虽然《废徭复商疏》中的四条没能全过,但过了三条,足以彰显陈云甫的能力,而今日与徐本对论后虚心纳言的行为,更是值得称赞。

能力、品行都胜一筹。

新法推行,陈云甫的势力必然又会得到增强,他詹徽,恐怕不会是对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