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朱标砸“缸”

“今日委屈你了。”

当这句话从朱标口中说出来的时候,陈云甫心中确实很是感动。

他从东阁出来后便来到太子府,因为还有些事务需要向朱标当面汇报,而后者见到陈云甫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句。

委屈你了。

这算是来自太子的致歉吗?

陈云甫只道不敢,带着真情实感说道:“为殿下效力,下官只觉荣幸,永远不会委屈。”

“那李原名忒不是个东西了。”朱标负手而行,面若冷霜道:“孤停了礼部那些废话奏疏,他竟然迁怒到你的头上,还敢当堂发难,简直是不知好歹。”

“李部堂毕竟是礼部尚书。”

“他只是个试!”

朱标大手一挥:“这事孤给他记下,你今日这口气,孤定会帮你出了。”

这朱标,真拿自己当腹臣了?

陈云甫心里一片滚烫,这要说不感动那也太没良心了些,如今朱标对他确实是好,配专车不说,关键时候朱标这位老大哥有事是真往上上啊。

听听这话说的,不就是一个礼部试尚书吗。

没说的,冲这一点俺老陈这辈子就认投你了。

朱老四要是挑旗造反,俺老陈第一个带头和他干。

你把蓝玉调来给我当副将,保证不会打输。

“殿下对下官如此恩重,下官如何相报。”

“说这作甚,你是孤的属官,孤不向着你还能向谁。”朱标摆手言道:“这群朝臣,整天到晚憋着心思不是弹劾这个就是弹劾那个,心思从不放在正经事上,公事政务常常耽搁懈怠,就说今天坐宫,六部五寺就这么点事,愣是处理了两个多时辰。

这效率,还没有云甫你一个人与孤办的快呢,时间因何而浪费又浪费于何,就在这口舌闲篇之间。”

朱标这话陈云甫举双手赞同。

这古代的行政效率确实拖沓的极严重。

这一群所谓的尚书侍郎,就好像只是个传声筒一般,连地方芝麻绿豆大的事都要拿出来上纲上线的请示汇报,陈云甫就纳了闷,这各部尚书每天的工作都是干啥的?

难道说身为六部一把手连披个三五百两银子的权力都没有吗,这不是懒政是什么。

无论大事小事都一股脑推给朱标,你们倒是真省心还不会犯错,那要都像你们这样当官,那他妈栓条狗也能干的好,还要你们干什么。

当官不作为同腐败一样可恨。

不过这也是中国几千年封建官场养成的弊病,宁愿不做不能做错。

“这就是他们所谓的中庸之道。”陈云甫闷声说道:“事事自己做主又怕被人弹劾擅权,索性便事事都不做主,凡是陛下和殿下交代下来的差事他们也会尽心尽力的办好,这样既不会犯错也落了一个踏实能干的形象。”

“是啊,就像那驴一样,不抽几鞭子都不带动的。”

朱标深以为然,感慨道:“不办事就是懒政、办了事就是独断专行,中间的度他们担心不好把握,干脆就搞出了所谓的中庸。

父皇和孤交代的就办,不交代的就不办,既如此,国朝还用他们干什么,找些骡子来做官不比他们还能吃苦耐劳。”

感慨完,朱标又言道:“你也对此很是看不惯?”

陈云甫也不藏掖,直言道:“下官不仅对此看不惯,还对官场上一个所谓的潜规则很是不屑。”

“什么潜规则?”

“做臣子的必须腐败。”

陈云甫直言不讳道:“下官听说,做臣子的除了不可擅权之外,贪财、好色总得占一样,这样才可留个把柄在君王手里,君王才敢放心大胆的使用你,也不怕你不忠心做事,因为你一旦不忠,就用这些把柄弄死你,所以不贪财、不好色的官员往往活不长。”

朱标闻言一怔而后哈哈大笑起来,笑声越来越大。

“还有这种说法?”

陈云甫耸肩,无奈道:“很多人都这么认为,而且似乎有形成公理的样子。”

“简直是贻笑大方!”朱标笑罢冷哼一声:“要照这般说法,那国家就应该重用贪官污吏,这样全天下都是忠臣孝子了,事实呢,郭桓一党差点毁了我大明王朝,他们倒是贪财好色,父皇敢用吗,还能继续用吗?”

“他们似乎是从王翦伐楚一事上解读出来的道理。”

陈云甫笑言道:“王翦伐楚之时,大军每过三十里就会差人回咸阳向始皇帝索要金银美女土地,左右不解问之,王翦答‘大王将全国之兵尽付我手,我若是不要些什么,恐大王心不安’。

于是,后世为官者无不以王翦为榜样,身居高位后频频如此,不恋权力耽于享乐便可全身家性命。”

“《史记·王翦传》的典故。”朱标点点头说出这段故事的出处,而后说道:“这段典故的原话说的是王翦将军向始皇请田以安子孙后辈,但这段话的核心不在请田而在子孙后辈上。

王翦伐楚,秦国空六十万大军委于其手,除王翦外,王氏一族皆在咸阳,请不请田秦王都不怕王翦会造反,而王翦之所以请田以安后辈,其实际想要表达的意思是告诉始皇‘我一家老小都在咸阳守着家里那一亩三分地,大王尽可放心’。

君臣皆懂此意,故而才有‘始皇大笑允之’,怎么到了后人的解读中,又平白给这段故事添了那么多重意思,还能延伸到君王喜奸佞这种荒诞不经的话上。

再者说,王翦将军一生之所以百战百胜,因其少而知兵,凡于军中同卒休沐、与卒同食、不吝钱财,这些东西他们怎么只字不提?”

陈云甫憋着笑说道:“不断章取义、歪解经义,又怎么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寻一个心理安慰呢。”

官场的奇葩论调一向很多,但你要真留心去观察,这些所谓的论调实际上就是官员自我找的借口以此来将自己的过错美饰成所谓的‘政治正确’而已。

偏生他们看的书多,总能引经据典说出成本大套的历史典故,所以就会有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人遭到蒙骗。

殊不知这些引经据典的内容也都是掐头去尾。

“做官就不要怕事,怕事还做哪门子官。”朱标负手绕着后院的池塘,边走边言道:“我大明如此大的一个国家,哪天能没有事,出了事就大胆去办,因为怕办不好受责罚索性干脆不办,个个如此,如何不造成今日这般冗政的局面。

孤常常再想,若是孤不如父皇那般勤政、孤之后人亦不如孤这般勤政,那我大明天下岂不是就乱套了。”

“今日咱们俩说的这两件事孤得好好想想。”

朱标站住脚步,沉吟道:“趁如今朝堂之上刚刚以新换旧,正好可以籍此汰撤一批庸臣,不然的话,再用如郭桓一党这般的臣工,那么父皇此番杀戮就毫无意义了。”

杀人的目的是为了换血,若是新血依旧恶臭不堪,那杀人就毫无意义。

需要更换的就不再是血液而是造血器官。

换言之,就是官场的风气和所谓的一些规则。

“人人都说官场是个大染缸,那孤就做一次司马光。”

朱标呵了一声:“父皇有句话说的极是,这天下没有什么事是不能推倒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