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晚春,安陆的天气逐渐暖和起来,路上的行人变多,各种小商贩也都趁着这个机会出来摆摊卖货。
自打半年前州府消灭了宁王造反的军队,整个安陆的面貌大为改变。
明代虽然造反之事许多,但是绝大多数活不下去的流民百姓,像这种藩王起兵,实在百年难得一遇。之前安陆收留流民,大家朝夕相处,在得知他们是被宁王迫害后都不禁心生同情,所以这次打宁王顿生一股解气之感。
最最重要的是,此番出兵,出力的是流民,出钱的是富商官府,堪称不拿百姓一针一线,这放到此时几乎是不可置信的。
老百姓们很淳朴,谁对他们好,他们就感激谁。于是在打了胜仗后,自发地为众人提供食水。
流民们受宠若惊,如此倒是使得一些人不太想回江西府了,觉得就此在安陆定居也不错。
他们之前靠着辛勤的劳作攒下一些钱,这次打赢胜仗又得了点赏赐,于是便纷纷开始在周边买房置地。
人口是衡量一个城市繁荣度的重要因素,加上跟宁王这一仗打得“凶名在外”,大家都觉得此地是一个治安良好,吏治清明的好地方。于是在安陆定居的百姓越来越多,来往的商贩也就变多了,各种岗位开始激增。
因为之前收缴了大量战俘,原本府衙还有些发愁这些人怎么办,后来还是冼如星给出建议,将他们统统发配去挖矿。
明朝立国之初,其实是不允许私人开采矿的。朝廷对开矿也是持否定态度。主要是因为当事人口不多,而采矿又耗费人力过大,产出不丰,有些得不偿失。还不如把劳动力投入到耕地上来。大部分矿山还是国家管控,只有极少部分可以私人开采。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明政府对开矿的态度也暧昧起来,该因为矿山税收益实在不少,明朝又吃出了名的穷,所以除了金、银、铜、铁这些重要资源之外,开始允许地方官府或权贵挖矿,只要交够钱就行。
而安陆附近,刚好有个小煤矿。
于是这些战俘都被发配去开矿,朝廷并未对他们有所安排,安陆州府就根据大明律将这些人依次定罪,有十五年的,有十年的还有五年的,假如表现好还可以减刑。总之就是让他们吃苦但又心怀希望,避免造反的可能。
托他们的福,安陆今年境内煤炭价格极低,百姓们难得过了一个温暖的冬天。而又因为来往的商贾多,带动得一些肉粮价格也低了下来,如今就算再穷的人家,一个月也能沾沾荤腥,附近乡下农户更是经常进城送货,每次都是荷包鼓鼓,脸上挂满笑意地回家。
陈二狗就是在这一片欢声笑语中带着侄女小花回到安陆,才刚进城门,就被里面的热闹惊到了。
“好家伙,这么些人,小花你可得跟紧了。”陈二狗挠了挠头,嘱咐侄女。
小姑娘乖乖握住叔叔的手,好奇地看向周围。
这段时间陈二狗除了领兵打仗,还负责战场上的收尾工作,不光是将战俘们押到矿山,甚至包括叛军们装备的贩卖。
要知道那可是五万人,光收缴的马匹粮草就有一大堆,更别说兵器铠甲,哪怕是留下填充库房的,也还剩不少。
朝廷没有追究这些,那便是给安陆上下官员们留的口子,大明官员就没有不贪的,不贪那么点俸禄甚至养不活家人,所以这些东西就自然而然的进了众人的荷包。
不过嘛,官府顾忌面子还是不好直接出手,所以陈二狗就成了代理人,等他彻底忙完,城里已经大变样。
小花一直被寄养在城外熟人家,此时也是头回进城,小脑袋左摇右摆,恨不得将所有景象尽收眼底。
突然,一阵香气飘来,陈小花还从未闻过如此诱人的气味,甜蜜蜜还带着丝奶味儿,比阿婆做的蛋烘糕还馋人,于是连忙拉了拉叔叔的衣摆,眼中满是渴望的神色。
陈二狗早晨只吃了两个窝窝,如今也有些饿了,见此连忙顺着气味寻去,发现了一家大排长队的糕饼店。
牌匾上的三个大字他只识得一个“记”,不过不要紧,因为在门口陈二狗见到了熟人。
“仙姑!冼仙姑!您也亲自来买吃的啊!”
少女看到他有些惊讶,旋即笑着打了声招呼,望着看不到尽头的队伍,干脆招呼叔侄俩进来。
陈二狗来到后院,发现不光是冼如星,之前打过照面的似露女冠也在,还有个瘦巴巴的锦衣少年,看到自己像做贼似的连忙低下头。
后院里糕点的香气就更浓郁了,小花馋得口水都要留下来了,大着胆子凑到冼如星身边,冼如星笑眯眯地将人抱起,然后一个踉跄。
还好男装打扮的福安搀了她一把,接过小花,稳稳抱在怀里。
尴尬地笑了笑,冼如星看了看自己的瘦胳膊,感叹怎么连亚健康患者都比不过。
“寿姐儿是我从小抱到大的。”福安抿嘴,细声细气地解释。自打解了缠足带,她便开始依照冼如星说的平日里多多走动,但王府就那么大,很快便觉得腻了。眼见社稷坛的女道士们整天忙前忙后,自己心思也开始活泛。
于是在百般恳求下,蒋王妃无奈允许女儿穿上男装出门逛逛,当然了,一定要有家里人跟着。
这家糕饼店是冼如星和朱厚熜一起开的,平日里研发出的甜品都放到此地售卖,很快就风靡全城。
水果蛋糕、黄油曲奇、双皮奶、泡芙……这些之前从未听过的小点心迅速攻占了整个安陆的市场,虽说价格不菲,但偶尔买来解馋也还是可以的。
陈小花左手蛋糕右手曲奇,只觉得整个人都沉浸在糖海中,吃得满脸都是,陈二狗一边帮侄女擦脸,一边心不在焉地听冼如星在那儿算账。
“最近两个月的营业额一直在上涨,不过市场就这么大,应该差不多可以考虑开分店了,派个人去附近州府考察,选定地址后写份计划书交给我。”冼如星说得风轻云淡,赵似露则拿着笔将其讲的话全部记下来,一切看上去都井井有条。
陈二狗不明白什么“营业额”、“计划书”,但对方表现出来的从容不迫却十分吸引他。
我要是也能这样就好了……
陈二狗这般想着,他本身就是爱广交朋友,闲不下来的性格,这次帮官府处理东西又大大增长了见闻。如今身上有些银钱,就打算做点买卖,可看到冼如星这样,突然觉得那什么小打小闹的没意思。
抓耳挠腮许久,陈二狗方才支支吾吾道:“那个、仙姑,还没谢过你,要不是您老人家点了俺领兵,俺也不至于过上今天的日子!”
“谢我做什么,这都是你自己靠拼命拼出来的。”冼如星摇头,接着大量了他两眼,漫不经心道:“现在你有钱了,可有什么别的打算,想回江西吗?”
“回去干嘛,全家都死的差不多了。”陈二狗心一横,厚着脸皮凑上前,“俺如今都仰仗仙姑,您要是不嫌弃,陈二狗愿意从此在您手底下效力!”
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冼如星没有接话,而是淡淡道:“我这边也没什么好忙的,你若真想找份长久营生,贫道可以给你指条明路——去养牛。”
“养牛?”
“是了,现在糕饼店越做越大,每天需要的牛奶自然少不了,再加上安陆人口变多,周围垦荒开地也需要耕牛。养牛需要本钱,前期又很辛苦,真正的大商贾都不愿意沾染,你如今的情况倒是很适合。”冼如星认真地与其解释。
“啊、那那挺好……”陈二狗有些茫然,虽然对方描绘的情景很好,但他却始终隐隐觉得这并不是自己想要的。
想要继续说些什么,但却不知从何开口,最后只能垂头丧气地领着侄女离开。
等他走后,心里憋了一肚子话的赵似露忍不住焦急道:“哎呀,咱们之前不是还苦恼手底下没有能用的人吗,这大个子你还夸过,难得人家想要投奔,怎么给撵走了!”
“放心,他之后还会回来。”冼如星心定神闲地喝了口茶,“见识了那么多世面,甚至生死都经历过,年轻力壮的你让他待着,肯定是待不住的。”
“那你还……”似露话还未说完,旁边福安就轻笑道:“赵仙师莫急,正是因为此人能力强,才不能如此着急用他。冼仙师毕竟身为女子,又是方外之人,有些事情不好出面,到时候奴强主弱,长此以往可就麻烦了。现在先晾上一晾,最后用的时候也顺手。”
“那要是晾没了呢。”赵似露不解。
“没了重新再找就是,”冼如星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早在几个月前她就开始考察,陈二狗确实心性能力都是最出众的一个,但也并非无可替代,反正自己是甲方,实在不行从头培养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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