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俩人或多或少,有那么一点点小尴尬。
就这么对坐着,尴尬的如新婚夫妻,出入洞房,手足无措一般,偏偏傅友德身着大红,丁普郎腰悬红绸
到底是丁普郎官位更高,也更老道,他哼道:“傅将军为何背主?”
傅友德下意识挺直腰背,朗声道:“我原为小明王之臣,和吴王乃是盟友。偶尔流落巴蜀,受尽欺凌。又观陈友谅并非明主,故此生出归附之心。我和吴王有渊源在前,又不曾久仕天完,投靠吴王,如何不是顺理成章?”
这几句话说的,丁普郎无言以对,似乎也说得过去。
傅友德却是不想放过他,竟然继续追问道:“我投吴王,情有可原,将军为何也要投靠吴王?”
丁普郎老脸瞬间涨红,仿佛是被人粗暴撕下一层面皮,怒气涌动,怒视傅友德。
可傅友德也不是善茬子,同样回视丁普郎,两个人就跟老公鸡掐架似旳。
对峙到了最后,竟然又是丁普郎打破了僵持。
“傅兄弟,可知我名字当中的普字,从何而来?”
傅友德道:“自然是源自彭祖师,彭党大名,天下谁人不知?”
丁普郎点了点头,“是啊,彭党之名,人人皆知我乃是彭党之人,你可知道,我小时候,几乎冻死,是彭祖师见我还有一口气,把我抱在怀里,在土地庙坐了一夜,才保住了我的一条命。那时候我还很小,只是听他老人家讲,弥勒佛是最慈悲的,只要弥勒降世,人间佛国。到了那时候,就人人有衣穿,个个都饱暖,再也不用担心冻饿,再也不会骨肉分离”
丁普郎提到了彭和尚,这位用了一生抗元的先驱或许不是最能打,也不是最聪明的,但却是最有韧性的,正是他的持之以恒,不断培养人才,灌输推翻大元的理想,最终培养出数量惊人的骨干成员,这些名字中带着彭字的汉子,成了埋葬大元朝的重要一员。
丁普郎追忆起昔日,十分感慨。回头再看当下,只剩下唏嘘哀叹。
“傅将军,你说当下的天完如何?还是弥勒降世,大光明境吗?”
傅友德绷着面孔,仔细看丁普郎,突然道:“你真的信这些?”
出乎意料,丁普郎还不犹豫道:“我信!别看彭祖师死了,现在的天完,越发不像样子了,但我终究相信,人心向善,我们最初的想法没有错如果要是错了,我们这些人,前赴后继,死者不计其数,流了那么多血,我们难道是个笑话吗?”
傅友德心中大震,他仔细看着丁普郎,心潮澎湃,到了今天,还能信这些话,足见此人是个血热汉子,赤诚君子啊!
傅友德的看法并没有错,甚至可以说很有见地,毕竟历史上的丁普郎,在鄱阳湖大战之中,头被砍掉,尚且屹立不倒,做征战之态。
刑天舞干戚,那只是传说。丁普郎确实是断头之后,斗志不息,狠狠震撼了天下人。
若非胸中有一团火焰,又如何能悍不畏死,斗志冲天?
傅友德低着头,思忖良久,沉声道:“丁将军,我听闻朱家军以平等之心,对待百姓。人人有田,户户有产,轻徭薄税,法令清明虽然算不得佛国在世,但也到底是世上罕有,着实是圣君明主!”
丁普郎死死盯着他,沙哑道:“所以你就决定归附朱元璋?”
“嗯!”
傅友德用力点头,“实不相瞒,我见过汪广洋汪大人了,他寥寥几句话,就让我知道了北伐失败的缘由。我们还都是靠着自己的力量,并没有赢得民心。我想有朝一日,杀回关中,替莪那些乡亲收尸,把他们安葬起来,告诉他们天下变得不一样了我,我只能依靠朱家军了,刘太保他不行!”
丁普郎盯着傅友德,两个男人互相看了许久,有一种东西在胸中涌动,他们两个十分确定,彼此是一样的人,刚直不阿,宁死不悔!
丁普郎笑了,“傅将军,今天是你的大好日子,还是去洞房吧,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也要回去,把外面的兵马撤走,也免得打扰了你的兴致。”
傅友德这才恍然,原来丁普郎给他准备了一手。
傅友德也没说什么,而是起身,拍了拍巴掌,外面顿时一阵刀兵之声,八十名早已准备好的刀斧手,瞬间出现,杀气森然!
丁普郎也是一阵心惊肉跳,他想拿下傅友德,却不知道这家伙也是一个狠人!
“好!很好!傅将军,我姓丁的服了,你愿意和我拜把子吗?”
傅友德淡淡一笑,“我自然是愿意高攀,但我知道,朱家军是很不喜欢这一套的。”
“为什么?意气相投,难道还不能结拜异姓兄弟?这算什么规矩?”
傅友德道:“我还说不清,只有请吕先生告诉你了。”
这时候那个领着丁普郎的书生走过来,施礼之后,笑道:“所谓意气相投,就不免意气用事。朱家军主张每个人都一样,自然是不希望拉帮结派,彼此争权夺势。如果丁将军执意如此,我也不会拒绝,毕竟我们还不是朱家军的人。”
丁普郎沉吟少许,叹道:“我记住了,等咱们归附过去,我倒要瞧瞧,这个朱家军是不是名不副实!”
傅友德道:“倘若朱家军真的与众不同呢?”
丁普郎用力吸口气,排出胸中郁积,朗声道:“那我就把这条命,奉送给朱元璋!”
两位将领都有心投靠朱元璋,事情一下子就好办了,李普胜和汪广洋也凑在了一起,积极联络协商。
傅友德和丁普郎都不是一个人,尤其是丁普郎,他作为彭党当中的人物,跟天完的许多老臣都有关系,又有许多旧部,到底要怎么办,才能确保利益最大,损害最小着实不是一句话就能解决的。
张希孟也把控全局,甚至亲笔写信,向两个人介绍朱家军的政策。
一切都在快速推进,距离瓜熟蒂落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而就在这时候,突然从汉阳传来消息,徐寿辉打算迁都江州。
甚至还有传言,徐寿辉打算和朱元璋会盟,响应朱家军北伐主张,共同联手,覆灭元廷!
这要怎么办?
是等着徐寿辉过来,还是立刻举兵归顺,打天完一个措手不及?
丁普郎和傅友德把消息送到了张希孟的面前。
“徐寿辉主张迁都,其实是打算逃离陈友谅的控制,毕竟陈友谅是沔阳人,在汉阳等地,颇有实力。只要逃离汉阳,才能自己做主。”张希孟笑呵呵道:“他说什么会盟,北伐,都是借口,用不着在意!”
汪广洋也认可张希孟的判断,“张相,照这么说,徐寿辉还走了一步好棋?”
张希孟失笑道:“棋是好棋,只怕他未必走得出来!”
汪广洋下意识一惊,难道陈友谅还要二次噬主不成?
徐寿辉是个卖布的小贩,不过在元末乱世,身份是最不重要的,只要你有才能,运气好,哪怕是私盐贩子,要饭的小和尚,都是有机会的。
不过徐寿辉确实不是靠着本事当上皇帝的,他靠的是颜值!
自从爱徒周子旺死后,彭和尚就悟到了造反是个高危职业,不舍得让亲信干这个。
而且想要号令四方,就要有个人君模样,再看自己这帮亲痛仇快的弟子们,彭和尚欲哭无泪。
结果就是推举了看起来还算过得去的徐寿辉,登上了帝位。
当然了,这也并不意味着徐寿辉就真的不行。
而且就算是一头猪,在生死之间,磨砺了这么多年,也变得颇有手段了。
从剪除倪俊就看得出来,徐寿辉不简单。
只是很可惜,他遇上了陈友谅,这家伙枭雄跋扈,有倪俊的实力和手段,更有倪俊没有的野心志向。
这是徐寿辉无论如何也战胜不了的人。
而且随着朱元璋称吴王,慑服张士诚、方国珍、陈友定等三人,南方大区的格局已经很明显了,就是朱元璋和天完之间的较量,更准确点说,就是朱陈之间的搏杀。
已经有很多人站出来,要求给陈友谅封王。
而且还是封楚王!
湖广江西都是楚国故地,封楚王,用意再明白不过了。
甚至还有聚集在汉阳的士大夫站出来,联名请求,给陈友谅加殊礼。像什么剑履上殿啊,入朝不趋啊,赞拜不名啊,一个别落下。
最好再让他都督中外诸军事,加九锡,假黄钺,如王莽曹操故事
放在原本的历史上,读书人是不大哎搭理陈友谅的,他在士人当中的人缘,远不如张士诚。
但随着朱家军全套主张的推出,他们和传统士人之间,已经是势同水火,万万没有挽回的余地,双方只有你死我活。
在这个情况下,就算陈友谅再怎么不好,也是有人支持他的。
局势对徐寿辉来说,越发严峻,除了少数几个彭党老臣,他几乎失去了一切支持。没有办法,徐寿辉只能兵行险招。
他决定从汉阳迁都江州,直接面对朱家军!
陈友谅也被惊到了,但他很快就镇定下来,先是派人劝阻,徐寿辉不听,反而调动部下,寻找船只,顺流而下。
面对此情此景,陈友谅也不说什么了,他放任徐寿辉在江州登陆。
可就在徐寿辉踏上陆地的时候,伏兵四起,为首之人,正是陈友谅的心腹悍将,有着“泼张”绰号的张必先,论起武力,此人不在张定边之下。
泼张催动战马,直接冲到了徐寿辉面前。
徐寿辉惊慌失措,“匹夫安敢弑君?”
张必先朗声大笑,“汝不过是草头天子,这江山自有我义兄执掌,你死到临头了!”
说着,张必先举起一柄锤头,借着冲击力道,一锤砸过去,正中徐寿辉的面部,可怜一副好相貌,被砸得粉碎,鲜血迸溅,立时毙命!
天完大帝,竟然成了最没有脸的天子。
张必先满身是血,猖狂大笑,随即领着部下,剿杀徐寿辉最后的亲信,又领着诸将,去面见陈友谅,劝说陈友谅即位。
陈友谅按照规矩,拒绝了一番,随后还是半推半就,就在江州,继承帝位
可陈友谅却另有一番见识,“朱重八喊什么驱逐胡虏,恢复中华,至今却只敢称吴王!我们要恢复大汉天下,就定国号为汉,称汉王。抢占先机,必定能消灭朱重八,大获全胜。”
陈友谅一锤定音,部下又是一阵马屁,纷纷说陈友谅深谋远虑,大气磅礴,胜过朱重八万倍。
就在他们欢天喜地,大封功臣的时候,驻守小孤山的丁普郎和傅友德,愤然宣布起义,举兵归附朱元璋。
刚刚登基的陈友谅,就被狠狠抽了一巴掌,这还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