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肃被抓了,关押在一处秘密的牢狱,看守相当严格。更何况他也没有学过卢秋云开锁的手段,也没有吴大头的名声运气,就只能在这个牢房之中端坐,凝神闭目,思索着过往的种种。
自己十年读书,不敢说满腹经纶,也是颇有心得。
但是这些圣贤书,竟然敌不过张相的寥寥几篇章,敌不过自己在民间行走,亲身参与分田之后的感悟。
“牢头大哥,没有别的,我这里有一支古玉的簪子,无论如何,也能换些钱你给我弄几张纸,一支笔就好。”
牢头看了看他,突然冷笑道:“你还想给外面写信?告诉你,到了这里面,就是死路一条,还没有人能出去!瞧你年纪轻轻,真是可怜啊!”
唐肃淡淡笑道:“我是求仁得仁,死不死已经无所谓了。我是想把心中的圣贤字,千秋至理写下来。倘若我死了,就让这些字陪着我去阴曹地府,也好给我唐家先人看看,不孝子孙为了这个道理而死,死而无憾!”
牢头听了半晌,只是吐出两个字:“疯子!”
他一把抢过玉簪,扭头就走。
什么笔墨纸砚,做梦去吧!
唐肃也只能无奈苦笑,他们这种人,也就是这样了。
但是到了第三天,在送饭的托盘询问,却发现牢头把脑袋扭到了一边,他急忙伸手,将纸笔抢在了手里。
如愿以偿拿到了纸笔之后,唐肃对牢头的看法也大大改观,果然人都是有善念的。
人心向善,正因为如此,我们期盼的境界才会实现吧!
唐肃凭着脑中的记忆,就在大牢之中,趴在地上,默写张希孟的章人生天地之间,天地以田亩养育亿兆生民,不拘穷富,不论贵贱,皆有立足之地,糊口之田,皆得饱暖,皆得富足,此乃大同世界。
今之大同,不同昔日大同,今日大同,首在均田,生民衣食,皆仰赖田亩均田之行也,天下为公,兴学育才,辅国治民。故无分老幼,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地尽其力,法尽其行是谓今日之大同!
唐肃默写着这些字,到了激动处,甚至忍不住朗读起来。
起初牢头还觉得他有病,病得不轻。但是这些话语,犹如魔音入耳,怎么都驱赶不出去。
“你别放屁了!”牢头忍不住对唐肃怒道:“你鬼叫这些有个屁用,老子祖祖辈辈,就在这里当牢头,什么不论贵贱,跟那些大老爷相比,我们就是贱,可跟你们比,老子就是贵!懂吗?”
唐肃哈哈大笑,“说得好,可你仔细看过自己的面孔吗?”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你对上面的贵人一张脸,对牢里的人又是一张脸”
“你骂老子二皮脸是吧?你找打!”牢头提着大拳头,就要揍唐肃。
唐肃淡然一笑,“其实你也知道,这样不对,是吧?”
牢头怔住了,突然哂笑,随后蹲在了地上,探头看了看唐肃,自嘲道:“不这样如何?难道还像你一样,身陷大牢,性命不保?”
唐肃面不改色,“人固有一死,倘若我死,能对大业有半分助力,我死而无憾,甘之如饴!”
“你,你就是个疯子!”牢头骂骂咧咧走了,但是他再也没有阻止唐肃朗诵这些字,渐渐的,唐肃的饭菜好了不少。
偶尔还有一壶酒,“喝吧,喝醉了,就不胡说八道了。”
又过了几天,牢头突然搓了搓手,对唐肃道:“那个唐兄弟,能不能把你写的那个,给我一份!”
“给你?你,你要干什么?”
牢头咧嘴苦笑,“没,没别的,就,就是俺家那个浑小子,回去的时候,俺说漏了嘴,他就追问,说我在哪听来的。他们,他们好些人都爱看这个”
唐肃略微沉吟,忍不住摇头感叹,“果然是这样,人心向善,人心不死!我现在有万分把握!好,我给你写,不光写,还把我的心得体会都写上。回去告诉你的儿子,相比起敛财无数,满足一己私欲,帮着百姓均田,给他们发放田契,跟他们一起哭,一起笑,收获的成就,难以言说。朝闻道,夕可死。说得就是这个境界啊!”
牢头怔了怔,只是摇头,到底没有讽刺唐肃,而是把他写的东西塞进了怀里,小心翼翼收好,带回了家中。
自此之后,牢头对唐肃格外关照,而且他也渐渐得到了外面的消息。
“唐先生,你们那边是不是有个姓徐的将军,他很厉害?”
“是有这么个人,他叫徐达,的确是吴国公爱将!”
“那就是了。”
牢头感叹一声,“他可真是一头猛虎啊!湖州打下来了!”
“什么?”
唐肃大喜过望,惊得跳起来,“湖州,湖州真的拿下来了?”
“嗯!张大王派李伯升过去援救了,又下令不许散播消息,谁敢传出去,可是会掉脑袋的,你,你可不能胡说啊!”
唐肃咧嘴苦笑,“我倒是想说,除了跟你说,还有别人吗?”
牢头怔了怔,貌似还真是这样。
“也不知道唐先生能不能出去,又或者,万一张大王恼羞成怒总之,你在这里一天,我就让你舒舒服服过一天,谁让你是我儿子的先生呢!”
唐肃冲着牢头大笑,“还说我是疯子,你比我还疯!说到底,咱们谁不是疯子!”
牢头闷着头道:“哼,大元朝把人逼疯了,他,他张大王也让人无所适从,都是兔子尾巴,长不了!”
唐肃笑容可掬,越发高兴了,竟然拿起了酒杯,喝得滋滋的,脑子里都是战场的碎片这仗到底是怎么打的,为什么湖州一下子就攻克了?
张士诚真是个废物!
其实唐肃不知道,这事还真不能完全怪张士诚,只能说朱家军来得太快了。
前面提到过,张士诚打算联络倪俊,一起对付朱元璋。
为了不惊动老朱,张士诚没有告知湖州的兵马。
负责驻守湖州的正是张士诚的大将张天骐,要说他领兵打仗的本事,还有对老张的忠心,全都足够。
而且张天骐还发现朱家军善于屯田,供应军需。
正因为朱家军吃得好,甚至能吸引人投降过去。
咱也不能吃亏了。
因此张天骐也在治下,大兴屯田。由于湖州就挨着太湖,肥沃的土地,比比皆是,张天骐安排人,在湖畔屯田,又弄了不少船只,去太湖打渔,供应军需,多出来的鱼肉晒成肉干。
他辛辛苦苦种田,全心全意搞屯田,竟然真弄得有声有色。
驻守湖州的三万多兵马,渐渐的衣食无忧,不但能吃饱,而且偶然还有荤腥,虽然或许比不上朱家军,但是在张士诚的部下,也算是数一数二。
张天骐引以为傲,十分得意,每当他看到充足的储备,就信心满满,以湖州的准备程度,就算朱家军围攻三年,也休想破城。
就在他志得意满的时候,突然张士诚送来了手谕,要他小心应付,朱家军已经动兵了!
张天骐一惊非小,连忙下令,集结兵马,坚壁清野,准备死守湖州。
命令是下去了,但是由于张天骐搞得太成功了,不少兵马还在屯田田庄,另外还有些士兵回到了家中,或者在城中闲逛。
突然下达命令,要传到这些人手里,等他们回归军营,然后才能投入战斗这一点哪怕到了后世,也是一样的。
士兵不是机器,不可能任何时候,都在军营候命。
因此每逢作战,就要提前动员,集结人马,分发武器,检查补给,查看士兵数量,补充兵源,调整状态这一套忙完了,才能拉出去打仗。
张士诚这边由于备战不足,事情更加麻烦。
湖州在册兵马超过了三万六千人,可是张天骐集结之后,仔细查验,还不足两万五!
奶奶的,这帮人吃空饷都吃疯了!
张天骐也没有办法,只能下令,征集湖州青壮,填补缺口。
虽然事情让张天骐恼怒不已,但他也清楚,哪一次打仗,不都是如此,只要给他些时候,就能完成备战。
朱家军还能飞不成?
很不凑巧,他的话应验了。
徐达在接下了攻击湖州的使命之后,他把自己关在了帐篷里,整整一夜,就是对着地图,默默思量。
终于到了第二天早上,徐达撩开帐篷帘子,直接把李忠叫来,随后交给他一个任务。
李忠连忙答应,他率领着八百名骑兵,用最快速度离开长兴,沿着太湖岸边,就直插下去。
徐达也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他只是觉得湖州戒备不是那么严密,此刻过去,应该能有所收获。
事实证明,徐达真的判断正确了。
李忠一口气杀到了湖州的码头,正好遇到了一群湖州兵马,他们进太湖打渔,比别人返回都晚。
竟然被李忠给堵住了。
足足一百多个人,刚刚上岸,就被俘虏,连一点反抗余地都没有。
李忠果断拷问,打听城中防御情况。
在问话中,李忠发现一个人闪闪烁烁,似乎知道什么立刻把他单独弄到一边,仔细询问。
原来这个人平时守卫水门的,是个总旗时间仓促,也不知道能不能把水门封闭!
李忠一听,大喜过望。
湖州临近太湖,有水门再正常不过了,如果能从水门摸进去,岂不是大功唾手可得!
李忠立刻安排人手,趁着夜色,去查看水门。
这个水门正对着太湖方向,等他们查看之时,确实已经封死了,想要爬进去那是万万不可能。
李忠还不甘心,他又自己过来查看。
等看过之后,李忠笑了。
水门虽然封死了,但是河水依旧流入了湖州城。在水面上,竟然没有安排铁网阻拦。
李忠大喜过望,城里果然仓促,竟然露出了这么大的破绽。
先派人通知徐达,随后李忠害怕错失战机,他立刻将携带的所有火药集结起来,然后用油纸裹上,又寻找了竹筏,把炸药放在竹筏上。
就这样,顺着河水,堂而皇之,送到了水门之前。
“成了!”
伴随着李忠的命令,裹着硫磺,带着火焰的箭矢射向水门前的竹筏。
在数支箭支落空之后,终于有火箭命中。先是一声不算太大的爆炸之声,紧跟着惊天动地,炸雷响起。
坚固的水门顷刻破碎,连同上面的城墙都给炸塌了,大块砖石落下,好巧不巧,又落在水里,竟然铺出了一条杀入城里的道路。
年轻的李忠毅然举起手里的刀。
“冲,跟我杀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