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希孟和李善长聊过之后,就回到他那个家徒四壁的府邸睡觉了,一直到第二天上午,才晃晃悠悠爬起来,吃了点东西,去了吴国公府。
朱标已经一岁半了,小东西摇摇晃晃乱跑,嘴角还挂着一串晶莹的口水,看到有人来了,竟然也不害怕,直接扑过来,伸出两手,去抓张希孟的袍子。。
张希孟顺势一伸手,托着腋下,将小家伙抱起来,朱标嘎嘎笑起来,小眼睛眯成了弯月,长长的睫毛忽闪着,十分可爱。张希孟抱着他转了两圈,这才交给其他人。
而后迈步进了厅房,马氏正等在这里。
“劳烦张先生跑回来,着实过意不去。”
张希孟一笑,“夫人太客气了,这种事情本就是我的分内之事,此时防微杜渐,最是恰当不过了,说起来还要感谢夫人,及早发现。”
马氏脸上露出喜悦,随后又叹道:“我倒是没想那么多,只是这个事情太欺负了。怎么想做点事情,就这么难啊!”
马氏又道:“张先生,你和李相谈妥当了?他愿意出手了?”
张希孟忙道:“夫人,要我说此事真的不怪李相,他也是进退两难,不过好在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夫人只管看着就好!”
马氏这才点了点头,“我也不管那些了,只要我的织布作坊如期开起来,我也就不说什么了,不然的话,我可不答应!”
张希孟连连保证,总算谈妥了,剩下的就看李善长这边怎么办了。
在斥责了六部都察院之后,李善长又把单独负责刑部的李习叫过来,做深入交流。
“李尚书是江南宿儒,颇有声望,门人弟子,所在多有这一点我是比不上的。”
李习听着这话,语气就不对劲儿,连忙道:“李相,下官是有些门人弟子,但是他们也都按照规矩为官做事,我是万万不敢袒护的。”
李善长笑道:“李尚书,你误会我了,我的意思是门人弟子,年轻人吗不能光宠着,还要给他们历练,摔打,让他们迎难而上,解决问题。总不能遇到了难事,就双手一摊,往上面一推,这算什么?让老的给他们擦屁股吗?让他们放手去做,出了事情,咱们会酌情处置,可舍不得让他们做事,你说算不算尸位素餐?”
李习长长吸了口气,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李善长语气平和,但是每一句都带着刀子,意有所指。
“李相,这话自然是至理名言,只是有些事情,没有律法条,着实难办别说年轻人,就算是下官,也十分糊涂。”
“是吗?”
李善长的笑容消失了,却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冷笑,“李尚书,你说这话,我就听不懂了立法立法,从来不都是出了事情,然后才能立法!就算是孔圣人,孟圣人,也不能把天下的恶事都提前预料到了吧?”
李习的额头见汗,面对李善长这种老吏,他想几句话糊弄过去,那是痴心妄想。
“李相,下官,下官惭愧。”
“李尚书,我琢磨了一下,如今天下鼎革,重定乾坤,各种新的案子,层出不穷,靠着原本的法条,多年的习惯,那是万万不成的。要让你们除了核实之外,还要重新修订刑统,把各种案子总结成条,哪里不合适,立刻修改,疏漏的地方,就单独拟定。从各方搜集案例,而后在正式成刊发。”
李善长说到了这里,对李习道:“有些事情,张相已经在几次谈论之中,跟上位说明白了我们讲的是恢复中华,再造乾坤。我们将均分田亩,救济斯民,与百姓共天下,非与士大夫共天下,这是要重定纲常的意思张相说了这么久,讲了这么多。刑部执掌律令,却是迟迟没有动作,还是老一套的东西,是不是有些踟蹰误国了?”
李习听到这里,老脸煞白,不敢置信地看着李善长。
“我知道有不少人都喜欢揣测,觉得我和张相公有什么分歧告诉你们,我跟张相公的确在争,可我们是君子之争,是在争怎么能把事情办好!是如何辅佐上位,一统天下,再造华夏。若是有人觉得,可以见缝插针,从中渔利,那可就打错了算盘!还有,也别觉得上位求贤若渴,缺少人才,一个萝卜一个坑,就可以尸位素餐。告诉你,上一次科举,取了五百多人,往后随时可以开科取士,不论男女,只要有真才实学,都能为官!张相是这个意思,我,李善长,也是这个意思!”
要了老命了,张李同心,其利断金啊!
张希孟定方向,李善长下刀子,珠联璧合,保证稳准狠,别的不说,光是和李习说的这一番话,就扣了多少罪名?
结党营私,尸位素餐,无所作为,昏聩渎职李善长有一万种办法,让你身败名裂。
过去一直庇护纵容,这一次他翻脸之后,着实太可怕了。
李习汗透衣衫,他连休息都没敢,直接去找应天知府夏煜。
“韩秀娘这案子就由你来审吧!”
夏煜脸都绿了,“先生,这,这,还是换个人吧?要不让江宁县来?”
“不!你不干,可以辞官,现在就让江宁县来担任应天知府,这个案子必须应天府负责你觉得困难,我就上书李相,请求罢免了你!”
夏煜咧着嘴,如丧考妣,这么个案子,怎么审,他都要身败名裂啊!
“先生,我?”
“你什么你!”李习冷笑道:“上位只有一省之地,却把最紧要的金陵给了你!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还当这是大元朝吗?告诉你,逃不掉的!五天之内,就给我升堂审案,而且还要让金陵百姓前来旁听,看看你断的是不是公道!你放心,有半点差错,我就以刑部的名义,弹劾你!”
李习说完,扬长而去留下夏煜,目瞪口呆,唉声叹气。
最让人惶恐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张希孟说得天花乱坠,用处不大,朱元璋吹胡子瞪眼,估计也就那样。
可是当一级一级以泰山压顶的态势,落到头上,不给你任何闪转腾挪的空间,这才是官吏们最害怕的事情。
怎么办吧?
立刻下令抓人,把韩秀娘的爹妈抓了,说他们欺凌女儿,办他们一个大罪,充军发配也好,打入大牢也罢,能给韩秀娘一个交代,能结束这个案子吗?
夏煜也不傻,要是这么简单,何至于层层往上推。
不管怎么说,一个女儿,把父母送进大狱,又是在当下的时候,多少人都等着落井下石呢,到时候韩秀娘不会有好下场,办案子的自己,也会落一个千夫所指。
可是不抓人,不审案,刑部又压下来了,这可怎么办?
夏煜愁的两天没有睡觉,他思前想后,算了吧!干脆把衙门的所有吏员衙役,都给找来,然后把他们弄到了二堂。
夏煜把门户一锁,几十个大男人在狭小的空间里挤着,没有一会儿,就有人冒汗了。
“我现在是无路可走了,这个案子办不好,不光官位保不住,性命也堪忧了,没有法子,只能把你们锁在里面,咱们一起想办法,能解决了,你好我好,大家都好,解决不了,咱们就一起完蛋!从现在开始,不许出去,不许吃,不许喝,也不许拉屎撒尿,就在这里面憋着,我倒要看看,能不能憋出一个办法来!”
这帮书吏差役都气死了,有这么当府尊的吗?
上面压着你,你就欺负我们,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夏煜不管这些,反正就在里面耗着,看咱们谁先受不了狭小的空间,众多的大老爷们,哪怕有一个人放个屁,都会臭一屋子。
不给吃,不给喝,这可怎么熬啊!
差不多两个时辰,终于有个老吏脸色发青,捂着肚子,苦兮兮道:“府尊,其实这事不难只,只要把那对夫妻抓起来,以滋事乱政的罪名,关几天就好了。”
“关几天就行?”夏煜还不信。
“他们没啥胆气,只要关起来,就会害怕的。他们害怕了,也就会说出真相。”
“真相?”夏煜眉头紧皱,“这事情还有什么真相?”
老吏脸色凄苦,肚子里咕噜咕噜,如同雷鸣似的,当真是要忍不住了,只能用两腿使劲夹着。
“堂尊,韩秀娘的爹妈不过是愚夫蠢妇,没人怂恿他们,他们怎么敢去闹事?是,是”
“是谁?”夏煜追问。
“是,是咱们金陵的一个老儒生,他告诉这对夫妻来闹事的。”
“老儒生?他怎么有胆子闹事?他又为了什么?”
“他他的女婿是做生丝生意的,听说国公夫人办作坊,老百姓都不卖给他所以,所以”
老吏咬着牙,再也说不下去了,一股味道以他为圆心,迅速蔓延,周围的人都吓得赶快躲到一旁,跟躲瘟神似的。
夏煜略怔了怔,终于起身,拿着钥匙,打开了锁头,只见这老吏撒腿就跑,快得不像个五十岁的人。
夏煜终于能长出口气了,随后看了看这帮书吏衙役,冷笑道:“我算是清楚了,有些事情本就不复杂,奈何不逼得狠了,就是不愿意张口!”
剩下的书吏面面相觑,不是他们不愿意张口,实在是万一准许女人为官,他们的饭碗会不会保不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