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长和张希孟联手了,这不是两个普通人的合作,而是两只狐狸的勾结,卧龙凤雏,当世双璧。
强如朱元璋都没看出这套征税办法的真正要害之处,只说不要刻薄小民,锱铢必较因此有关小商小贩纳税的条款就被去掉了。只是规定进入指定的市场交易,需要缴纳一钱的场地钱,用来打扫卫生。
老朱想了想也同意了。
从帅账出来,两个人心有灵犀般互相看了一眼,从李善长的双眸之中,甚至能看到炽热。
仿佛在说,只要咱们俩联手,便无往不利,什么也难不住咱们。
对此张希孟只是抱以冷淡而不失礼貌的笑容。
“李先生,征税的人员你去寻找,不过我这里要有个档案,方便以后监督考评。”
张希孟只是这么一句,就扭头拖着伤腿,缓慢而坚定去了。
李善长立时愕然。
老朱疏忽了,可不代表张希孟也糊涂了。
别管征税的办法弄得多好,最后不还是要人去落实试问滁州城里,谁能比李善长更清楚?
鬼知道他会弄多少自己的人。
就算不是他的亲信,经过他的提拔,也会成为李善长的心腹。
过几年之后,这帮人遍布朝堂,张希孟还怎么跟李善长周旋?
所以你管征税,人事大权就必须捏在我的手里。
这就相当于首辅和吏部尚书不能由一个人担任一样,是不可撼动的铁律!
李善长也只能苦笑摇头,他真不知道朱元璋从哪里找出这么个小崽子?
论年纪,也就十三岁出头,还没他儿子大偏偏奸猾狡诈,半点不吃亏,或许这就是家学渊源吧!
对了,还有贾鲁那个老东西,他一心站在张希孟那边,出谋划策,弄得自己势单力孤等进了滁州,一定多找几个人才,充实上位的霸府。
所谓霸府,就是最终成就大业的诸侯班底,最典型的赵匡胤,他之所以取国号为宋,就是因为他在宋州担任归德军节度使期间,网罗一批人,给他出谋划策,组成霸府,夺取江山,赵普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李善长也渐渐意识到,朱元璋虽然实力还很弱小,但是展现出了的勃勃生机,不是任何势力能比拟的。
自己也唯有甩开膀子,替朱元璋冲锋陷阵了。
人拿不动刀剑,唯有一杆毛笔,可有些时候,这一杆笔,却是胜过千军万马李善长一刻不停,给自己昔日同僚好友写信,送入城中,让他们看清情势,不要自寻死路。
随后他又把那几个商人叫出来。
“咱们都是朋友,我劝你们一句,朱将军手握几万雄兵,濠州的十几万元军灰飞烟灭,横涧山的知院老张,兵败被俘。如今滁州还有多少兵马?只怕连四门都看不住,否则你们怎么能顺利出城?”
众人低着头,默认了李善长的说法。
“事到如今,就别想着让朱将军承诺你们什么!关键要看你们能为朱将军做什么言尽于此,你们自便吧!”
李善长没让他们见朱元璋,直接给撵走了。
可了不得了,姓李的翻脸不认人!
这几位提心吊胆,返回了滁州,都没敢拖延,直接在城里散布流言要说起来,这商人也够好玩的。
如果老朱真的礼贤下士,他们没准以为老朱需要他们,就会坐地起价。
可是老朱不见,李善长翻了脸,反而吓住了他们,要求也不敢提了,办事情还更卖力气了。
果然还是要出重拳啊!
朱元璋又静等了三天,让手下人置办攻城用的云梯绳索。
一切准备妥当,朱元璋下令汤和督兵,以冯国用和冯国胜兄弟为前锋,发起攻击一鼓作气,拿下滁州。
“咱要在城里吃晚饭,能做到吗?”
“能!”冯国用大声答应,“上位放心,城里早就山穷水尽,人心离散。咱们又兵强马壮,士气高昂,还拿不下滁州,卑职请愿献上人头!”
朱元璋笑道:“好,那咱们晚上就一起喝庆功酒!”
冯国用大喜,连忙施礼,随后领着人马杀了出去。
战鼓隆隆,士兵列队,整齐如林。
象征着红巾军的赤色旌旗,随风飘扬,作响。
一股铺天盖地的压力,扑面而来。
大家伙摩拳擦掌,准备大战一场。
可就在这时候,突然滁州城门开放,吊桥落下。
冯国用吃了一惊,怎么回事?里面的人疯了?要开门迎战?
有城墙保护都不成,还想出来交战?
跟送死有什么区别!
可就在他打算迎敌的时候,从里面缓缓走出一个人。
他赤着上身,露出白净的皮肤,双手倒背,用绳索捆起来。
在他的身后,有一杆白旗,上面写着大元滁州知府白敬恩的字样。
就是这个人,死守滁州,曾经击退了冯家兄弟。可是今时今日,他打开了城门,肉袒出降。
冯家兄弟看在眼里,先是一惊,随即大喜。
用不着打了,也用不着等晚上了,午饭就能在城里庆贺了大捷了!
“快去告诉上位!”冯国用喜得大吼。
片刻之后,朱元璋,张希孟,包括李善长,在士兵的簇拥之下,都出来了。
说实话,此情此景,有些诡异。
李善长曾经是白敬恩的手下,当过书吏,和堂尊知府之间,差的距离丝毫不亚于知府和皇帝如今他骑在马背上,白敬恩跪在地上。
这就是天下鼎革的含义吗?
当真是局势大变,君子自当乘风而起啊!
同样的,冯家兄弟作为昔日的手下败将,如今逆袭成功,也是出了一口怨气,倍感欣慰。
只不过他们都比不上老朱!
曾几何时,自己不过是滁州街头,讨饭不得的叫花子,卑微如蝼蚁。
如今自己骑在高头大马,坐拥数万强兵,可以一言决定知府大人的生死,这滋味还真是奇妙啊!
在张希孟的影响下,老朱并不讳言自己的过去。曾经越是卑微,此刻就越是辉煌!
咱凭本事拥有了一切,有什么好害臊的?
“你就是白敬恩?”他的声音沉稳有力。
白敬恩跪在地上,迟疑少许,以头杵地。
“正是罪人!”
“你是来投降的?”
白敬恩羞愤摇头,“不是。”
“不是?”老朱冷笑,“既然不是,你就回去,点兵和咱交锋,拼个你死我活!”
白敬恩更加愁苦凄凉,满心无可奈何,悲泣道:“回将军的话,罪人无力迎战。”
老朱轻笑,“为何无力迎战?”
白敬恩迟疑再三,终于悲凉道:“自从上次击溃来犯贼匪,罪人向朝廷请功,希望能够赏赐钱粮,补充损失,提拔有功将士奈何,奈何罪人无钱贿赂,竟然没有应允,以至于不少立功勇士一哄而散。”
朱元璋眨了眨眼睛,貌似元廷的蠢招不断,这种事情算不得什么,可是落在自己的对手身上,也着实够凄惨的。
不光得不到赏赐,城里的存粮也没了,如果开战,外面供应不上来,几万军民就只能挨饿。
再有老朱在定远等地推动分田,消息也传了过来,光是知府衙门,就跑了十几个人,纷纷回家,分田地过日子,谁还伺候你这个不知道哪天就要死的知府大人?
其实在老朱发兵过来之前,滁州已经撑不下去了,一颗熟透的桃子,只等着谁摘下来而已。
如今老朱的商贾政策也确定下来,又进一步攻心瓦解,当真是没有半点守卫下去的可能了。
只不过即便如此,白敬恩主动出来投降,也让人颇为意外,看起来这位还挺识时务的。
“元廷昏庸无道,气数已尽,你愿意归降,咱不会亏待你的。”
除了贾鲁之外,这也算是主动归降的元廷正式官吏,不是李善长那种小吏,很有代表性,老朱决定给白敬恩一个便宜。
可是白敬恩听到这话,居然一反常态,脸色绷了起来,昂着头,怒视朱元璋!
“我受大元天子洪恩,点为进士,牧守一方自从为官以来,我清正廉洁,问心无愧,不说一心为民,也从不敢懈怠半分!贼兵围城,我招募勇士,殊死血战,保一方安全。”白敬恩声音响亮,诉说自己的功劳,竟然有那么三分得意。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投降贼寇,将军的好意,恕我不能接受!”
朱元璋被这位弄得笑了,“那你肉袒出降,又是为什么?怎么不留在城中死战?”
“我我自知滁州难以守卫,我出城只为求将军网开一面,不要滥杀无辜,不要屠戮百姓。我身为父母官,为一府之尊,实在是不愿意看到百姓血流成河,家破人亡!我情愿一死,以这颗头颅,换来百姓的一线生机!”
“至于我自己的生死,早就无关紧要了。”
说完这话,白敬恩匍匐地上,以头抢地,涕泪横流!
老朱俯视着这个人,一股无名之火,不由得蹿了起来。
“你算什么东西?元廷的一条走狗!你来求咱饶了百姓,你也配!”
白敬恩大惊失色,怎么,这给红巾贼当真是铁了心,要屠杀百姓?
此时张希孟已经打马过来,忍不住冷笑,“主公,此人看似忠军爱民,实则是个糊涂车子,元廷背弃他,他死心不改,王师在前,却舔着一张老脸,跑来说三道四。殊不知忠于元廷跟爱护百姓,本就是南辕北辙的两件事!”
白敬恩被说得老脸涨红,“你,你们这些贼子,谋反朝廷,背叛君父,丧尽天良,也敢讽刺本官?本官在滁州任内,兢兢业业,百姓人尽皆知!”
还挺自信的!
张希孟扭头,看了眼李善长。
这时候李善长不紧不慢道:“他自说自话罢了,城里头堆积的冤案跟山似的,还真以为求求雨,开粥厂,就算是好官了?笑话!”
老朱直接道:“两位先生,把此人带着,咱们进城,也让他开开眼界,什么才是爱民如子的好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