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辽北院枢密使衙署。
公堂上,北院枢密使耶律乙辛和宰相张孝杰正襟危坐。公堂下,犯人赵惟一、高长命五花大绑,跪在堂前。多日的严刑拷打,已经让本来就很清癯消瘦的赵惟一面容憔悴。除了身体遭受的酷刑之外,赵惟一还在心里为皇后萧观音担忧,他无法猜测皇后现在面临着何等的险境。是他连累了她,赵惟一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几乎有些不堪重负了。他想起萧观音的美丽,想起萧观音的才情,想起萧观音的温柔,但更多的,他会想起她俊俏的面庞上时隐时现的愁容。过去岁月里,两人对弹琵琶时,在优美的旋律中,他无数次捕捉到皇后忧郁的眼神和不经意的长叹,每一次都让他的心紧跟着一阵阵地抽咽。他从《回心院》里,揣测到皇后叹息的原委,他为皇后身为女人感到悲哀,是啊,人生莫做女儿身,百年苦乐由他人!古人说得好呀。他为皇后担心、焦虑,但是这一切都是多余的,他救不了皇后,他强烈地感受到一个普通男人的卑微和无奈。
头一阵阵晕眩,赵惟一低着头,皇后能知道他的这些心事吗?
赵惟一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只要不牵连了皇后,就是被千刀万剐凌迟处死又有何惧?
假如皇后是一个须眉男儿,她肯定是一个君临天下、以文治武功著称于世的皇帝,亦或是一个威风八面、气吞万里如虎的将军。最次也是一个风流倜傥、以诗文闻名天下的浪漫诗人。在皇后萧观音面前,赵惟一常常感到自己的卑微与渺小,尽管皇后注视他的目光是亲切的,是欣赏的,他也察觉出皇后对他有明显的好感。但是,这个大辽国的皇后带给他的是一种无形的压力,她是那么地才情出众,那么地高高在上,注定让他今生只能永远仰视而已……
北府宰相张孝杰仍旧在愤怒地咆哮着,耶律乙辛眯着眼觑着他。他喜欢眯起眼来去看别人,这样不容易让别人看清自己的真实想法,同时揣测起别人来也会从容不迫。这是多年涉身险象环生的官场之中的耶律乙辛对别人的一种设防,也是对自己一种有效的保护。耶律乙辛深悉张孝杰与自己一样,是一个善于阿谀奉迎、投机钻营的人。张孝杰是辽国的汉人高官,科考时中进士第一名,官至北院宰相,封陈国公,在汉官中最受皇帝的恩宠。他能把官做到这么大,就是因为他擅长溜须拍马的缘故。耶律乙辛想起有一年秋猎时,耶律洪基在一次狩猎时射死三十只鹿,耶律洪基兴奋异常,大宴随从官员,在酒酣之际吟诵《诗经》中的《黍离诗》:
彼黍离离,彼黍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黍之穗。行迈靡靡,中心如醉。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彼黍离离,彼黍之实。行迈靡靡,中心如噎。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张孝杰闻言,马上跪倒在地:“今天下太平,陛下何忧?富有四海,陛下何求?”
张孝杰的奉承话,句句挠着皇帝心中痒痒肉,耶律洪基听后龙颜大悦,不禁拈须哈哈大笑,是啊,朕富有四海,一言九鼎,还有什么奢望呢!
耶律洪基高兴地说:“唐朝皇帝有贤相狄仁杰,而朕有张孝杰。依朕看,此二人皆有经天纬地之才,忠君报国之义,鉴于张爱卿身为汉官,却能勤勉敬业,一丝不苟,为国尽忠,不逊于我契丹臣属,特赐国姓,以彰其功!”
张孝杰马上跪倒在地,口呼万岁。
张孝杰由此得到了耶律洪基的宠幸。
耶律乙辛想,皇后萧观音被打入冷宫了,那个所谓的皇后的情人赵惟一就跪在他的面前,他还在坚持着,只要他违心招供,那个高傲的皇后既使再嘴硬也会被处死。想到这,耶律乙辛不禁有些惋惜,因为皇后的美貌和才情。一个女人,尤其是一个后宫中的女人,不要天天叫嚣着去帮助皇帝建功立业,那是男人们做的事。女人,只有尽心尽力地在床上侍寝,去博得男人的宠爱,这样才不会给别人留下攻击的口实和机会。
昨天,他又跑到了清子的家里,在第一时间里把喜讯通知了她。自然,他又得到了清子一次丰厚的奖赏。清子,他的这个小情人,在他的身下婉转承欢,千娇百媚,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一桌丰盛而精美的人体盛宴。权倾朝野的耶律乙辛已经身陷情海,离不开这个精灵一般、能将男人的骨髓吸干的小妖精了。
“枢密使大人,犯人赵惟一、高长命拒不认罪,您看……”张孝杰尖细的声音将他从艳情的回忆里拉转了回来。
“你……你?”耶律乙辛一惊,遂马上奸诈地反问张孝杰,“哦……你说怎么办?”
“我看施用酷刑,尽钉、灼、烫、烙之刑,不信他们不招!”张孝杰脱口而出,看来他早已考虑成熟胸有成竹了。
耶律乙辛马上换上一副面孔,赞赏地说:“犯人赵惟一与皇后私通一案,有劳宰相大人多多费心。所有事宜,悉听尊便,我还有其他公务,恕提前告退。”耶律乙辛站起身,往衙外走去。
耶律乙辛相信,这个亲手炮制出无比香艳的《十香词》的北院宰相一定会撬开赵惟一的嘴巴,此时此刻,他的心情比自己都要急切,因为他们二人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蹦不了你,也跑不了他。一旦赵惟一拒不认罪,那么他们则犯了诬陷皇后的死罪,谁也逃脱不了干系!
“将犯人赵惟一、高长命戴上手铐脚镣,大刑侍候!”耶律乙辛刚走到大堂的门口,身后就传来了张孝杰色厉内荏的吼声。
耶律乙辛明白,就是再坚硬的骨头,只要让这些毒如蛇蝎的狱卒施以酷刑,也会人说鬼话。用不了多久,赵惟一就会按照他和张孝杰等人事先设计好的情节,写出符合他们阴谋所要求的供状,到那时,皇后就会丧命,而扳倒皇太子的日子也就指日可待了。
耶律乙辛得意地摇着头。去哪儿?他的心里再清楚不过了。清子魅惑的眼神在牵引着他的脚步。
清子玉面素手,眼神却是狐媚善睐的。
清子长身细腰,在床上是善于腾跃。
清子,真真是一个尤物!耶律乙辛一边走,一边在心里赞叹不已。
耶律洪基有好几天都没有出去打猎了。那匹举世无双的宝马“闪电”在厩里“咴咴”地叫着,它渴望在草原山野间纵横驰骋的快感。草原是它实现生命价值的疆场。
耶律洪基把自己关在了深宫里,闭门不出。连朝政都荒废了。遇到大臣们有特别要紧的事,则要到宫里奏明。其他的事务都托付给了北院枢密使耶律乙辛。多亏了这个北院枢密使了,耶律洪基感到庆幸,耶律乙辛在不辞辛苦地为他收拾着这些烂摊子,真是上天赐予朕的忠臣啊!
耶律洪基的胸口在揪心地剌疼。祸起萧墙,皇后秽乱后宫,事情过去几天了,他现在还仍然接受不了突然而至的羞辱。
萧观音,这个与他同眠共枕多年、共同育有皇太子的当朝皇后,如今却与伶人通奸!耶律洪基感到莫大的羞耻。
“萧观音,你贵为当朝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耶律洪基的胸口痛疼难忍。
想当年,你为朕生下了皇子耶律浚,使朕后继有人,可谓大功一件,但是朕对你也不薄呀!你的一家老小尽受朕的封赏,凡你娘家在朝为官者都倍受宠爱。就连朕无论是出外军旅打仗、还是去狩猎,也一定要带你一同随行。你我夫妻形影不离,恩爱非常。由此你在后宫的地位无比的尊崇,可谓是宠冠后宫了。你还有什么所求呢?
是啊,皇后才貌俱佳,是大辽国举世无双的美女诗人。但是,朕每有诗作,不都是交给你,二人诗词唱和,夫唱妇随吗?
满腔怒火的耶律洪基回忆起与萧观音曾经的恩爱。清宁二年八月,他率大臣妃嫔等人在秋山打猎,当走到伏虎林时,耶律洪基突然想起大辽国的流传的一个典故,说是有一年秋天,辽景宗到林中打猎,这里的虎特别凶猛,经常伤害居民牲畜。可是这次,老虎见到景宗皇帝,乖乖地趴在草地上,浑身颤抖着不敢抬头看皇帝,辽景宗见状也没有射它。后来这片树林就开始叫伏虎林了。想到这,耶律洪基遂命皇后萧观音赋诗以助猎兴。萧观音略一思索,开口吟道:“威风万里压南邦,东去能翻鸭绿江;灵怪大千惧破胆,哪叫猛虎不投降。”
此诗气势雄浑,彰显出萧观音女中豪杰的豪气和北国女子的飒爽英姿。锦句出玉口,在场的辽帝辽臣,无不叹服。
耶律洪基听了萧观音的这首脱口而出的诗句,拍手叫绝,命人誊录之后,出示群臣说:“皇后的诗气象宏阔,直压须眉,真可谓女中才子也。朕借助皇后的诗言,定能伏得虎豹。”
第二天耶律洪基亲自率精骑驰至伏虎林附近,正巧碰上一只斑斓猛虎从林中窜出,耶律洪基说:“我一定射得此虎,以不愧对皇后的好诗。”遂于马上弯弓搭箭,正中虎额,一箭毙命。群臣皆呼“皇上神勇!”耶律洪基却兴致勃勃地对众臣说:“朕今日射得此虎,皆赖皇后诗作之力也。”
昔日刻骨铭心的恩爱,全被皇后偷情一事搅得踪影全无。旧日的欢爱,今日的耻辱,一起涌上耶律洪基的心头,搅得脑袋都大了。
耶律洪基摇了摇脑袋,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事关皇后,不得有半点的草率与鲁莽。他突然想起,耶律宗元的妻子常以自己艳冶自矜,皇后萧观音告诫她说:“你身为贵家妇,何必如此炫耀自己的美貌呢!”
聪睿贤惠、举止端庄的萧观音连别人身着艳装、以美貌自矜都看不惯,而现在却为何做出这种有失国体、贻笑国人的丑事?难道与朕的冷淡有关吗?
萧观音呀萧观音,朕是九五之尊,有着至高无上的生杀予夺大权,朕无论想做什么,都是为所欲为的!即使是朕冷淡了你,你也不能红杏出墙,春光外泻呀!
萧观音,是你负了朕!耶律洪基在心中狠狠地想,萧观音,你让朕无颜见大辽子民,那你也休想活在世上!
老臣适鲁来了,他是大辽国的太师,是来进谏的。须发苍苍的适鲁说:“萧后人有玉德,诗若诗仙,文艺修养、贞洁操行无暇可击,堪为母仪典范。此次与伶人偷情之事,必是奸人所诬。皇后哪能做出如此有违后德之事!望圣上传旨,命萧后出冷宫,重司皇后之位!”
余怒未消的耶律洪基一声不吭。
适鲁接着说:“萧后姿貌端丽,性情聪慧洁素,内治有法,莫干以私。一旦废后,则会引起后宫争宠。依老臣观之,耶律乙辛暗结张孝杰、耶律燕哥等人,朋比为奸,他们真正的目的是想通过废皇后而废皇太子。”
“好啦,好啦!”耶律洪基不耐烦地摆着手,“你退下吧,朕会三思的。”
适鲁却上前一步,据理力争:“皇上圣明,依老臣之见,耶律乙辛谋害皇后,实谋大辽皇位也!”
适鲁又提到了耶律乙辛,耶律洪基知道,太师适鲁的妹妹耶律常哥与耶律乙辛有过一段难以说清的感情纠葛。他痛恨大臣们在处理国事的时候感情用事。
耶律洪基把耶律乙辛写的《奏懿德皇后私伶官疏》扔了过来,说:“你看看吧,看看皇后是如何与赵惟一通奸的!”
适鲁捡了起来,当读到“惟一低声曰:‘奴具虽健,小蛇耳,自不敌可汗真龙。’后曰:‘小猛蛇却赛真懒龙。’此后但闻惺惺若小儿梦中啼而已……”时,也不禁臊得脸色发红。
岂不知,大奸臣耶律乙辛诬谄萧观音,是冒着家族被诛的危险的,所以他深知落棋虽险,但一出手必置皇后于死地,否则借他一百个胆儿也不敢轻举妄动。耶律乙辛在写《奏懿德皇后私伶官疏》时,可谓费尽了脑汁,词语极尽香艳之能,对虚构的偷情细节的描写丝丝入微,有声有色。且遣词造句再三斟酌,笔法老辣,从而铸成了千百年来说不清楚的风流案。
“你退下吧,朕累了!”耶律洪基愠恼地叱退了适鲁。
高长命捱不过耶律乙辛等人的严刑拷打,他被迫招认,赵惟一与皇后通奸,是他从中牵线搭桥介绍的。耶律乙辛、张孝杰心中大喜,弹冠相庆。
南院宰相肖惟信性情坚毅沉稳,忠贞不阿,在耶律宗元之乱时,他协助耶律仁先在滦河行宫击败叛兵,事后被赐为竭忠定乱功臣。萧惟信见耶律乙辛权势炙天,朝中官员皆求自保,无人敢言,便匆忙赶到北院枢密使衙署,严正地对耶律乙辛、张孝杰说:“皇后贤明端重,德化宫中,并且生有皇太子,贵为国母,怎么能以叛臣耶律宗元的家奴的一句话而动摇皇后的地位呢?公等身为国家大臣,应当烛照奸宄,洗雪冤诬,烹灭此辈,以报国家,以正国体。通过刑讯逼供得到的供词,怎么能欣然自得?公等要三思而行啊!”
耶律乙辛、张孝杰哪里肯听,他们立即上奏。耶律洪基一看自己真的戴上了绿帽子,恼羞成怒,马上下令诛灭赵惟一九族,斩高长命,籍没他们的家属,并敕令皇后萧观音自尽。
萧观音的儿子耶律浚和女儿齐国公主耶律几里披头散发,痛哭流涕地跪在父皇的面前,乞求代替母亲去死。耶律洪基大声斥责说:“朕君临天下,统辖亿万庶民,却不能防闲一个妇人,岂不成了徒具人面的禽兽,怎么能神泰安然地南面称君呢?”
萧观音在冷宫里接到耶律洪基命她自尽的敕令,乞求再见皇上一面。一会儿,侍卫们返回来传旨,皇上不想与她见面,并严令她从速自尽。萧观音血泪交迸,悲痛欲绝,她为了辩白自己的冤情,写下了忧愤满纸的《绝命词》:
“嗟薄福兮多幸,羌作俪兮皇家。承昊穹兮下覆,近日月兮分华。托后钩兮凝位,忽前星兮启曜。虽衅累兮黄床,庶无罪兮宗庙。欲贯鱼兮上进,乘阳德兮天飞。岂祸生兮无朕,蒙秽恶兮宫闱。将剖心兮自陈,冀回照兮白日。宁庶女兮多渐惭,遏飞霜兮下击。顾子女兮哀顿,对左右兮摧伤。共西曜兮将坠,忽吾去兮椒房。呼天地兮惨悴,恨今古兮安极。知吾生兮必死,又焉爱兮旦夕。”
写完《绝命诗》后,萧观音关上宫门,跪在地上,深情地对着耶律洪基居所的方向三拜九叩,以白练自缢而死。一缕芳魂,恋恋而去。
当年萧观音出生时,她的母亲梦见一轮明月入怀,她伸手欲抱时,明月却升上浩渺的天空,不想突然从黑云中窜出一条黑狗,一口把光华四射的月亮吞到肚子里。萧母正在惊诧之际,只见一把明晃晃的宝剑从空中直落而下,正中她的怀中,顿时腹中大疼,从而萧观音降生了。满月后,萧家请萨满来卜吉凶,萨满预言:此女日后贵不可言,一定会光耀门廷,但恐有血光之灾,难得善终!
谁知,三十年后,萧观音不幸的人生悲剧竟然真应了萨满的谶言。
皇太子耶律浚跪在萧观音的尸体旁,痛不欲生,他大声疾呼:“杀我母后者,耶律乙辛、张孝杰之流也,他日如不诛此二贼,枉为太子!”
这一天,是大康元年十一月初三。山川呜咽,愁云黯淡。还没有消除怨气的耶律洪基诏令剥去萧观音的衣妆,用苇席包裹裸尸送回娘家,并削去皇后封号。
萧观音死时年仅三十六岁。当年萧观音被册封为皇后时,发生了一件怪事。当时行册封礼时,萧观音从后宫中走出,刚坐到座位上,忽然刮起一阵大风,扇开帘卷,将一块白练吹到她的脸上,萧观音拿过来一看,只见白练上写有“三十六”三个字。萧观音心里非常疑惑,当时跟随在左右的大臣们说:“三十六”是上天昭示皇后您可以敦领三十六宫之意。萧观音听了非常高兴。等到萧观音含冤而死,人们想起这件事,才悟出这三个字是暗指萧观音只有三十六岁的寿数。
皇后萧观音既死,皇后的位置就空了下来。
耶律乙辛、张孝杰等人为了进一步控制耶律洪基,开始积极地为他补选皇后。耶律乙辛故做讨好地向耶律洪基进言:“皇后之位不可久旷。皇帝和皇后,就像天与地一样,哪能只有天,而没有地呢?”
耶律乙辛见耶律洪基沉吟不决而又充满渴望的神情,紧接着说,“驸马都尉萧霞抹的妹妹萧坦思,年轻貌美,俏丽多姿,远非萧观音可比。依臣之见,可以纳入后宫为后。”
耶律洪基听说萧坦思年轻貌美,内心早已心驰神往。
耶律乙辛之所以极力推荐萧坦思,一是因为萧坦思的妹妹萧斡特懒是自己的儿媳妇,二是因为萧坦思的哥哥萧霞抹是他的死党,一旦萧坦思当了皇后,她能不感恩戴德听从他的指挥吗?把自己的心腹之人安置在耶律洪基身边,既可以随时了解皇帝的动静;又能通过枕边之言向皇帝施加影响;再者萧坦思若能为耶律洪基生个儿子,一旦将来这个儿子登基,谁还会去翻原来的皇后被诬陷的冤案。
大康二年六月二十三日,耶律洪基册立萧坦思为皇后。一人得势,鸡犬升天,萧坦思的父亲萧别里剌由祗侯郎君升为赵王,叔叔萧余里也由西北路招讨使升为辽西郡王,哥哥萧霞抹升为柳城郡王。
萧观音被诬害后,朝廷上下对耶律乙辛极为不满。禁军护卫萧忽古看透了耶律乙辛的诡计,他埋伏在桥下,准备在耶律乙辛在过桥的时候杀了他。谁知他刚藏到桥下没多久,就下起了暴雨,把桥给冲坏了,萧忽古仰天长叹:“非吾不杀奸贼,此乃苍天不灭奸贼,天数如此啊!”
萧忽古是当时大辽国有名的勇士,他性情忠直,健捷有力,年轻时被补录到禁军。咸雍初年,他跟随招讨使耶律赵三去征讨番部。番部派使臣来辽营请降,其中有一个能徒步跃上驼峰的来使,在两军谈判时,番部使臣令此人表演,意欲展示番部将士的骁勇善战。在场的人观看后都惊诧不已。耶律赵三环顾左右问谁能如此,萧忽古挺身而出,他不像番部勇士那样用手扶着驼峰,而是身披重铠,平地一跃凌空而上,令番部使者大为惊骇。耶律赵三见萧忽古如此勇健,遂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他。耶律洪基听说后,召他为禁军护卫。
后来,萧忽古在耶律乙辛打猎时,又要乘隙刺杀他,被身边的亲友力劝方止。
同知南院宣徽使、北面林牙萧岩寿,性情刚直。皇后萧观音被诬陷赐死后,萧岩寿见耶律乙辛与张孝杰过从甚密,就向耶律洪基密奏:“自从皇太子总领国政之后,耶律乙辛内怀疑惧,心不自安,又与宰相张孝杰过往甚密,恐有阴谋,谋害太子。依臣拙见,不可让这些人久居朝廷重要职位。”
耶律洪基听后有所醒悟,于是把耶律乙辛改任中京留守,调出京城。因萧岩寿与耶律浚素有往来,耶律乙辛认为萧岩寿是受皇太子耶律浚的指使,所以更增加了对太子耶律浚的怨恨。
耶律乙辛在赴任时,他假惺惺地哭着说:“微臣乙辛无罪,只是因谗而被贬。我去之后,请众位大臣好生效忠皇上!”
耶律乙辛的死党萧霞抹将此话转告给了耶律洪基,耶律洪基听了大舅哥的话,又深为后悔,反而怀疑萧岩寿不忠。
不久恰逢耶律乙辛的生日,耶律洪基派遣近臣耶律白斯本送去寿礼,耶律乙辛私下求耶律白斯本转告耶律洪基:“今奸人在朝,陛下孤危。臣身虽在外,却一直为此操心,望皇上保重龙体,则是江山之幸,大辽之幸!。”
耶律洪基听了大为感动,他再次派人赐给耶律乙辛一副车辇,以示不忘之恩,并告诉他:“不要再徒劳无益地去想那些无谓的忧虑,不久朕就会把你召回来。”
大康二年,耶律洪基聚百官廷议,想要下诏重新召回耶律乙辛,大多数的大臣们因惧怕耶律乙辛的权势,不敢说出内心真实的想法。只有契丹行宫都部署耶律撒剌上前直言奏道:“萧岩寿进言耶律乙辛有罪,不可为朝廷重臣,因此陛下将他调出;如果萧岩寿所奏不实,则当治罪;如果是事实,则不应该再将奸臣重新召回来。而今没有任何理由,又要将耶律乙辛召回,恐让天下人生疑。”
耶律洪基听后没有采纳,执意要将耶律乙辛召回来,耶律撒剌反复进谏,耶律洪基仍置之不理,左右的大臣见耶律洪基态度坚决,都害怕耶律乙辛回朝后报复,哪里还敢劝阻。
耶律洪基下诏,召耶律乙辛回朝,仍为北院枢密使。耶律乙辛回朝后,倚仗耶律洪基对他的信任,利用自己手中的权利,大肆报复,他将萧岩寿流放到乌隗路,降为顺义军节度使。萧岩寿虽然被放逐民间,但是仍然忧虑大辽王朝的江山社稷,他看到耶律乙辛回朝后大权在握,身后谄媚跟随的佞臣非常多,他忧心忡忡地说:“陛下重用耶律乙辛来管理国家,无异于以狼牧羊,大辽国的国运将衰,灭亡的日子为时不远了!”
一天,耶律乙辛在上朝时遇见了耶律撒剌,凶恨地上前质问:“我与你无怨无仇,皇上与群臣廷议召我回京时,为何你不同意呢?”
耶律撒剌义正词严地说:“这事关乎江山社稷,与个人恩怨没有关系!我只不过是秉公直言而已!”
耶律乙辛重掌北院枢密使的大权后,权力越来越大,更加横行霸道,朝中大臣竞相依附。一时之间,耶律乙辛府前车水马龙,往来拜谒的人如蚁附膻。宿卫太保萧十三狡黠过人,擅于揣摩耶律乙辛的心意,每有朝事议决,均看他的眼色行事,所以颇得耶律乙辛的赏识。不久萧十三在耶律乙辛的举荐下,由宿卫太保升迁为殿前副点检的要职。北面林牙耶律燕哥,狡佞而敏。耶律乙辛回京后,以耶律燕哥为耳目,凡是他在外面的所闻所见都向耶律乙辛报告。耶律乙辛向皇帝推荐他,耶律洪基也认为他有才能,遂封他为左夷离毕。耶律乙辛重用小人,辽西郡王萧余里也、耶律合鲁、萧得里特、萧达鲁古等人纷纷前来依附,均被其委以重任。耶律乙辛提拔萧余里也为北府宰相,兼知契丹行宫都部署;提拔耶律合鲁为南面林牙。提拔萧得里特为北面林牙、同知北院宣徽使事。提拔萧达鲁古为旗鼓拽剌详稳。而那些不依附耶律乙辛的忠臣,却都被贬到外地做官。北院枢密使萧速撒在耶律乙辛回朝后,一直没有到他的府上去拜访,因此耶律乙辛在心中视他为异己,一直苦寻机会欲将其铲除而后快。
皇帝的昏庸是滋生奸臣的土壤,腐败必然亡国。皇帝不能明察耶律乙辛之奸,反认他是忠臣而倍加信任,当初耶律乙辛谏言留耶律仁先在朝,讨伐耶律宗元,并不是真正地为了国家社稷,而是包藏祸心,待时而发。一旦专权,又得张孝杰、耶律燕哥、萧十三等人为心腹,更加肆无忌惮。耶律乙辛及其同党结党营私,耍奸弄权,为了打击异己,以致谗谤肆行,朝中忠良之士被贬斥放逐殆尽。由于耶律洪基的昏庸纵容,朝野上下大兴谤讪之风,出现了群邪并兴,谗言竞进,忠臣人人自危的混乱局面。
皇太子耶律浚在母后被赐死后,见耶律乙辛权力日炙,父皇除了耽于酒色游猎,并且还开始崇尚佛教,一有时间便念经拜佛,对奸党的倒行逆施置若罔闻,以致朝野奸佞肆行,耶律浚心中忧虑万分。母后生前为耶律浚挑选了耿直好义、博古通今的耶律引吉当他的老师,并常教育他要习文练武,将来要做个贤明的君主。母后已经含冤而去,但是她的话始终犹在耳边,耶律浚每时每刻都在期盼有朝一日能匡扶朝政,扶正祛邪,清除奸党,为九泉下的母亲报仇雪恨。
耶律浚睥睨小人,喜欢与朝中的忠良之士交结,因此萧岩寿、耶律撒剌、耶律挞不也、萧速撒、萧挞不也、适鲁、萧兀纳等敢于仗义执言的大臣与皇太子交往甚多。
皇后萧观音被害死后,耶律乙辛内心不安,黑夜里他多次梦见血头血脸的萧观音向他索命,他常被噩梦吓醒。伸手不见五指的寝室里,他独自睁着一双惊恐万状的眼睛,苦苦地思索着对策。
“杀我母后者,耶律乙辛、张孝杰之流也,他日如不诛此二贼,枉为太子!”皇太子耶律浚的愤怒呼号,时时响在耶律乙辛的耳边。
罪孽深重的往事,一次次拷问着他做人的良知。举国上下,谁都无法知道,权倾朝野的耶律乙辛在每一次吓醒后,淋漓的汗水浸透了他身边的锦棉锻被。魂飞魄散的他只有在女人的身上,用片刻的疯狂来消解和麻醉他内心无边的恐惧。他是大辽国的北院枢密使,掌握着全国的军政大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多少朝中重臣、才华过人的学士、漂亮的女人都在仰他鼻息,在他的卵翼和施舍下苟且偷生。皇后死了,可她的儿子还在,并且是那么地优秀,那么地富于远见,具有常人所不具备的、非凡的文韬武略。他的每一个阴谋,都受到了皇太子耶律浚的有效抵制,他切身感受到一种无形的敌意和压迫,每当在朝中与耶律浚相见,他甚至不敢正视皇太子光明磊落、充满仇恨的眼神。他别无选择,他只有往前走,只有去和皇太子斗,与那些集结在皇太子身边的大臣们斗,才是他的唯一的出路。只有像杀萧观音一样,把他们这些仇敌都杀了,他的心才会高枕无忧,才会有闲情逸致,放心地去享受与妻妾们以及小情人清子疯狂媾合时的愉悦。
耶律乙辛知道,自己的倒行逆施激起了众怒,朝中有识之士已经察觉了他谋权篡位的野心。萧忽古,那个以矫健勇猛而著名于朝的禁军护卫,几次都想乘隙谋杀他,耶律乙辛想起,就在一年前的那次,多亏那座桥被洪水及时地冲断了,这可是他上下朝时必走的桥啊,否则——他不敢想象后来的惨状。
但是耶律乙辛在惊骇之余,又有几丝庆幸,由此事看来,他是有大福的人,是受上天保佑的,否则苍天为什么偏偏在那个时候下起了暴雨?桥又为什么偏偏在那个时候被冲断呢?耶律乙辛想起来了,他是食日月的人,注定是要做皇帝的,只要诛杀了皇太子,耶律洪基没了接班人,那么皇位就顺理成章地落到了他这个北院枢密使的头上。
耶律乙辛想到这儿,嘴角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狞笑。这令人心悸的狞笑,只在他奸诈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由恐惧带来的凝重与肃杀之气。
可是就在几天前,萧忽古仍然要置他于死地,他联络了北院宣徽使耶律挞不也又一次行刺他,幸亏他早已进行了严密的防范,对手的计划以失败而告终。事发后,他命人把萧忽古打入大牢,可惜的是,最后也没能结果了他的性命。萧忽古的铮铮铁骨顶住了酷刑的折磨,他始终不认罪,耶律撒剌、萧岩寿等大臣多次上奏具保,况且他的岳父耶律赵三是大辽国的招讨使,能征善战,手握重兵。耶律乙辛只好按照萧十三的计谋,暂时把他流放到荒僻的边疆,等以后有机会再杀了他。至于萧忽古的同谋耶律挞不也,乃一介文官儒生,手无缚鸡之力,耶律乙辛最怕的就是勇冠三军的萧忽古。他怕!如果哪一天萧忽古锋利的刀上流着淋漓的鲜血,那么他的项上人头也就不复存在了!
……
暗室的门被轻轻地推开了,来人的脚步是小心翼翼的,显得心机重重。
每天耶律乙辛回到家,就把自己藏在暗室里,因为他在朝廷里树敌太多啦。
进来的人是他的心腹、殿前副点检萧十三。
獐头鼠目的萧十三不学无术,却狡诈狠毒,诡计多端,善于为耶律乙辛出谋划策。一向以才高八斗、风度翩翩自诩的耶律乙辛虽然在心里非常讨厌他,但萧十三经常出入他的府第,极力巴结。在目前与皇太子耶律浚决斗的关键时期,耶律乙辛需要这样的打手和奴才。
萧十三蹑手蹑脚地凑到耶律乙辛的跟前,诡秘地说:“现在皇太子耶律浚仍旧总领朝政,天下臣民的心都归属于他。枢密使大人您素来没有根柢之助,且现在又身负诬陷皇后之怨。若有朝一日太子当了皇帝,大人您与在下将到何处安身呢?”
耶律乙辛不免长叹一声:“不瞒你说,我也为这件事时刻忧虑啊!”
萧十三说:“既如此,我们应当好好计议才对。现在是时候了!”
于是,耶律乙辛连夜将张孝杰、耶律燕哥、萧得里特等人叫来,一起商量谋害太子的阴谋。
张孝杰说:“欲害太子,应当从他的亲信入手,曲径通幽,最终达到加害太子的目的。”
耶律乙辛想起当初耶律撒剌不同意他调回京城一事,现在仍然还在心里恨他。对,就从他身上下手!几个人商量了一宿,最后决定由护卫太保耶律查剌去诬告耶律撒剌、萧速撒、萧岩寿、耶律挞不也、萧挞不也、萧忽古、耶律敌里刺、适鲁等八人欲拥立太子谋反。
皇太子耶律浚哪能知道,在这月黑风高的夜里,一场谋害他的阴谋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