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一晃而过, 岁月流逝无声。人类的几十年灿如流星,用光热燃烧生命,以辉煌收尾终局。
第一代觉醒者送走了人类的第一批功臣。他们为之扶棺, 在长街细雨中从黑暗走向天明,在哀恸哭声中感悟死亡与新生的含义。
金老是笑着离开的, 在新历五年。故去时,他还抱着自己的大砍刀, 虎着脸训人:“都给我把两泡猫尿收起来!哭个屁,喜丧,要笑!我没什么话想说,反正这辈子值了哈哈哈……”
一生疏狂的老前辈走后, 歇了没几年的霍老也紧随而去。
彼时, 他正坐在院里看落花,悼念逝去的亡妻。却在花雨缤纷之中,看见了伊人的笑脸。她撑着油纸伞走来,拂去他额角的花瓣。朱唇轻启, 似乎在念他的名字。
霍丞鹰含笑, 神智却分外清醒:“你来了。”
奈何桥,复相见。情丝若织网,中有无量劫。
霍丞鹰是个沉默靠谱的老前辈, 他从不对人说起私事和一生。为国为民, 立身正心,他也曾有过圆满,只是折在了中途。
如今,他还是迎来了满圆。
有手搭上了他的肩膀,霍丞鹰阖目:“无所交代,此生不悔。”这是他留给来者最后的遗言。
“嗯。”纪斯眉眼柔和, 他送了他最后一程,“来世再见。联盟安好,勿再挂念。”
花开花落终需尽,他们与人类还是走到了告别的节点。
纪斯陪司诺城送走了司老爷子,又与祁辛黎一道送走了铁嘴。生命短暂,如昙花一现。他们却与天地同寿,前路极为遥远。
待这时,他们忽然明了“神”的意义。用漫长的生承载着万物的死,又在万物的死中觉悟永恒的生。他们应该带着亡者的期待前行,引领“死”走向真正的“生”。
几十年后,司诺城和纪斯告别了父母。
两位老人白发苍苍,看着他们的眼神慈祥又欣慰。饶是不发一语,却已经诉说了千千万万。
他们明白。
又三年,纪斯坐在王义元的病床边,修长的手削着一个苹果。王义元已到耄耋之年,本是行将就木之时,却愣是被纪斯的动作给震得续了好一会儿命。
“公子,啊不,大祭司,您不用做这个事……”
纪斯将苹果塞到他手里,笑道:“做得。吃吧,这可是我削的。”来世平安。
“嗯、嗯!”王义元抬起手,轻咬了口苹果。咀嚼、咀嚼,只觉得从未吃过这般好物。他的妻子儿女坐在一边,几乎要控不住落泪,可王义元却笑着把苹果塞到了妻子手里,“吃,你也吃,好的我都留给你……”
“你这呆子!”妻子笑骂,热泪滚滚。
“大、大祭司……”
“我在。”纪斯温和道。
“你今天要喝什么茶?霍老说,有新的碧螺春送来了,给你匀几罐。”王义元渐渐阖上眼,“这茶太香了,我也想喝。”
“嗯,匀给我的几罐都给你。”纪斯拍了拍他的手背,“往有茶香的方向走,故人终有相见时。”
夜幕被晨曦卷了上去,纪斯出了病房后,难得觉得阳光有点刺眼。
怎么说呢?活了不知多少年,从人迈向神,从神成为圣,他本该无牵无挂、没心没肺,结果总是在和地球人相处日久后,又转回了人的状态。
“难怪队友说,来地球要慎重……”好吧,他真的信了。
新历128年,纪斯与司诺城阔别了队友,决定去经历另一段旅程。高维生命终将飞向本源的所在地,长期滞留低维世界并不是明智之举,反而会让该世界失衡。
既然已经把命运交给人类,那就相信他们能走出未来。
可事实证明,时间会让人成熟,但憨批永远是少年。在姜启宁和俞铭洋的嚎啕大哭中,纪斯不得不先给他们透个底:“又不是此生不复得见……”
俩憨批竖起耳朵!
“岁月久长,还会再遇。”纪斯笑道,“我和阿城先去目的地,想来你们也会一个个抵达那里,或迟或早。”
“要好好修炼啊。”他落手,拍了拍这俩的脑袋。
纪斯的眼光专注地看过每一位队友,最终微微颔首,像是低头在感谢他们。须臾,他的身影逐渐拔高,如同一只仙鹤往云端掠去,而身后的司诺城也跟着一跃而起,形同追逐仙鹤的苍鹰。
他们升得越来越高,飞得越来越远,逐渐淡化成一片璀璨的光,在持续片刻后一点点消失在众人眼前。
地球上,是觉醒者或坚毅或落泪的眼,以及普通人爆发的呐喊和祝福。
“啊啊啊!再见!一定要再次相见!大祭司、大元帅,我们在原地等你们回来!一代又一代,不要忘了我们啊!”有人声嘶力竭。
“不要忘了我们啊!祝你们一路顺风,永远幸福,我……呜!”有人掩面痛哭。
“一定要再回来,这里永远是你们的家!”
他们见证了一个纪元的落幕,也见证了一个时代的崛起。他们经历了最糟的事,却也遇到了最好的人,甚至能迎接更美好的未来。
一代觉醒者成为了世界的顶梁柱,二代三代觉醒者已经能挑起大梁。纵使先辈逝去,然世界英魂永存,只要人心不曾磨灭最后一丝光芒,光芒就永远不会放弃人类。
“要追上去啊。”祁辛黎笑道,“我肯定是第一个成功的。”
“不,是我。”拉基挑眉。
“你们在想屁吃。”中文已经十级的南雅平静道,“雨林的三条蛟快化龙了,它们是并列第一。你们再快,也只能排第四。”
觉醒者们:……
虽然最强的两个离开了,但他们仍在遭受现实的毒打。
……
纪斯和司诺城离开之后,去往了很多地方。
宇宙没有“时间”这个概念,在莫比乌斯环闭合的线上,过去、现在和未来三个阶段的事情都在同时发生。他们可以通灵回过去,也可以滑向遥远的未来。
第一站,他们前往了多重宇宙的各个地球,扫了一遍纪斯的前队友们。
说句大实话,司诺城听纪斯描述自己的经历时,已经觉得他够倒霉了。但他万万没想到,没有最倒霉,只有更倒霉。
纪斯的前队友们一个比一个能搞事,但遭遇是一个比一个更心梗。看完他们的前半生简直男默女泪,他真是从未见到过如此非气附体的队伍。
比如轮回小队的剑神,他就想玩个游戏而已,外星人来侵略地球了。
比如这支队伍里的奶妈,她只想带着父母周游世界而已,结果天塌地陷、海枯石烂,□□纷至沓来,吓得这姑娘以头抢地,一直以为自己没睡醒还在梦里。
更惨的莫过于他们队长,许是上辈子掘了谁家的祖坟,这辈子活得是螺旋式升天。
她有一个操蛋的童年,之后陷入了争夺家产的戏码。等她搞死竞争者,立刻陷入丧尸横行的末世。再好不容易干翻死对头,结果死对头变成丧尸再来……等她终于通关了丧尸副本,行吧,去了大轮回。
司诺城:……
他僵硬地转过头看向纪斯:“你们队的实力是按照各自经历的悲惨程度来排名的吗?”
纪斯:“可以这么说吧,谁最惨听谁的。”
司诺城:……你们这么随便,究竟是怎么打穿轮回的,靠奇迹吗?
纪斯笑而不语,再目送每一位熟悉的队友前往大轮回后,便与司诺城脱胎而出,飞往大宇宙道源的核心。
只是,如果途中遇见了时空波动,他们也会停下来去看一看。遇到有趣的世界便呆上几十年,遇到无趣的世界也滞留一段时间,享受二人时光。
他们见到过天地倒置的镜像世界,流连过大能遍地的鸿蒙位面,长住过全是人鱼的特殊星球,还抵达过妖物横行的黑暗之域……
时光成了虚数,而每个世界留下了“神”的传说。他们不知年岁,只尽情徜徉在大千世界之中,慢慢挖掘大宇宙的全貌。
直到——
司诺城距离成圣也只差一线时,纪斯不再闲逛,而是握住他的手,带着他飞向源头是生命树的地方。
那是一片光影交错的世界,每一点星光都溢满了无法估量的“力”。生命树的图腾大到无边无际,各种图腾挂满它的枝头。它在喜悦,在摇晃,似乎正欢迎他们的到来。
纪斯带着他穿过生命树的图腾,“躺”进了一片柔软的白光之中。
这一秒,司诺城感觉自己化成了万千星子,又觉得万千星子化作了他本人。分离与合一,竟是如此神奇的触感。
他不知道自己变成了什么,但他发现自己无处不在。
所以,这是——
“复归本真。”纪斯的声音响起,“回归道的本源,回归我们的心。与我一道,等他们到来。”
他们是谁?
他们是他的朋友。譬如分散在不同时间线的轮回成员,譬如还在地球苦修,也不知何时才能相会的伙伴。
“大道三千,殊途同归。我们会在道的尽头重聚,只要他们走这段路,永不停歇。”
纪斯道:“他们终会完成各自的使命,打破自我的轮回。当千万种可能合并为唯一时,我们会在本源相见。”
离别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正如轮回永无止境,但突破总有一天。
“我明白了。”司诺城与他额头相抵,勾唇浅笑,“你是想在这里,等待众神的回归。”
“不,是众人。”纪斯笑道,“你曾说让我尝试着做个人,我想我做到了。我是人,你在我心里是神;你是人,我在你心里是神。”
“我们是一体的。”
“嗯,永远。”
或许我轮回千百世,只是为了等这一刻的拥抱和浅吻;或许我遭逢千万劫,只是为了换这一生的相守与情绵。
寻求本真,问心之道。他们是彼此的解药,也是唯一的挚爱。
比人的深爱更深爱,比神的永远更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