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你凝视深渊时, 深渊也在凝视你。”
夜风徐来,掀起纪斯白色的衣袍。他站在一座城的最高处,仰望天穹上张开的星门, 神色与声音都是淡淡的:“但人与深渊, 譬如蝼蚁与人。”
“你伸出手指拦下蝼蚁的去路, 它根本认不出这是手指, 只会以为是一座山峰。认知和维度的不对等, 让人类成为了蝼蚁世界的神。”
星门的矩阵缓慢旋转, 频率逐渐有攀升之相。大城市的警报拉响,有铁血军队火速就位,有装甲坦克开上街道。
空气中隐约传来了带着硝烟的铁锈味。
“一个孩子不会去数踩过多少只蚂蚁, 就像星门另一端的恶魔不会在乎人类的反抗。认知和维度的限制,让恶魔成了人类世界的‘神’。”
纪斯浅笑,每一句话都是那么意味深长:“你说,蝼蚁该怎么做, 才能阻止一个孩子少踩它们呢?”
司诺城站在他身边, 黑色风衣摇曳不息。不同于纪斯喜欢注视苍穹, 司诺城总是低眉敛目,注视着满目疮痍的人间。
他望向准备就绪的军队, 认真道:“分蚁种, 如果是食人蚁,他敢踩一脚试试?不管他的手指是不是山峰,都会被啃成骨头。”
纪斯颔首:“不错。”他淡淡一笑, “所以, 第一步得让他感到疼。”
疼过之后, 要么是更凶猛的反扑, 要么是明利弊的撤退。
但对于熊孩子来讲, 大概会呼朋唤友,冲蚁穴浇下滚烫的热水。正如恶魔会愈挫愈勇,直到被这方小世界拉稳仇恨为止。
只是,人也好,蚁也罢,无论输赢都在天穹之下、大地之上,左右越不出自然规律。
同理,人也好,魔也罢,无论生死都在维度之中、命运之内,永远翻不出大道无常。
真正壮美的事物,就像天与地的宏伟,就像莫比乌斯环的闭合。而认知和维度的差异,让人类和恶魔都无法捉摸真相。
“我会站在这里看着你。”纪斯道,“杀了它们,一个不留。”
司诺城一顿。
犹记得在海螺湾的大钟楼顶部,纪斯也是这么登高望远,遥遥注视他。彼时,他是被救的那个,此刻,却换成了纪斯不会出手……
他的不出手可不是闹着玩儿,不仅是把力量收敛得一干二净,就连自带的庇护圈都关了。如今的纪斯,看上去就像剥掉防御的河蚌,谁都能捅上一刀。
啧,他到底想干什么?真的只是做个人吗?
“你安心吹风吧。”
他转眸:“不会让它们碰到你一片衣角的。”
“那要是碰到了呢?”
“赔你同款三千套。”
“……”实乃人间迷惑言论。
说话间,星门矩阵急速旋转着,很快就撑大了一圈。在人类视线所及之处,三团由奇怪光线构成的虚影凝成实相,慢慢勾勒出与人类外貌极为接近的样子。
司诺城见过同样的场景。在高维鬼域,光是流动的生命,人眼根本无法识别。唯有光被拖入他的力场,才会凝实成稀奇古怪的东西。
对比鬼物和恶魔,看来高维生命的形态之一是光,而它们从高维进入地球,从光变成实体,这就是纪斯所说的“降维”。
降维,意味着实在的躯体,意味着可以被消灭。
在望远镜的观测下,星门外块头最大的一只恶魔高近五米。它通体铅灰,全身以坚硬的“石块”组成,这“石块”好似人类体内的血液,正沿着恶魔的躯体高速循环,像是一层战甲。
第二只恶魔脊背佝偻,体型瘦小,皮肤呈现出死尸般的青紫色,如同耄耋老人般蹲在“石头人”的脚边。
而第三只恶魔通体血红,身高与人类一般无二,除了脸长得过分瘆人,躯壳完全是标准的超模样子。它盯上了阳性能量极强的军队,纵身跃下!
这像是一个信号,继“红魔”之后,石头人与鬼老头齐齐朝城市降落——笔直又不带转弯地坠了下去。
“开火!”命令一下,枪炮无眼。
三只恶魔不偏不倚地与所有炮弹相撞,裹着一身硝烟冲出浓雾,带着爆炸的几千摄氏度高温朝军队的第一个据点砸来。
说时迟那时快,一发金色箭矢闪电划过,直接从红魔的左肩穿透右肩,猛地将它钉在一栋高楼上。当箭矢扎透合金的那秒,这栋36层高楼的蓝色玻璃全部炸裂,而在分散的玻璃碎片中,司诺城突兀地张开了领域——
大量碎片交错、重叠、反射,将三只恶魔的影像投射在上面。光影交错之间,玻璃碎片像极了一面面镜子,把无数清晰的画面传递到他的精灵眼中。
镜中世界,是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延伸。
司诺城从碎片的延伸中看到,石头人在接下来的一秒内会抬起右臂,鬼老头会蹬着它的臂膀冲他杀来。即将受到恶魔攻击的部位……应该是自己的大脑!
于是电光石火间,司诺城张手绷出一张金色大网,绞成激光切割般锋利的样式,往前一推。
分秒之间,鬼老头果然踩上了石头人的右臂,却在即将蹦出去的瞬间错愕万分。
像是预见了什么,它干脆利落地滑到石头人背后,飞起一脚反把石头人踹向大网,再借着反作用力炮弹似的落地,单手一挥,即将掀……
“铿!”一声金铁交鸣之声,司诺城的金色箭矢预判了它的动作,竟是由上而下地贯穿了它的手臂,直接废掉它的胳膊。
“觉、觉醒者?”反应快的军人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
“等等!我们这儿什么时候来了觉醒者,不是说9号还在路上吗?诶不对,他、他是……”骤然失声。
长弓、箭矢,传说中的远程挂逼?
噫!
金色能量掀起热浪,鬼老头一把切断了伤手,肌骨处的肉芽即刻长出,恢复力堪称神速。它几个起跃远离司诺城,先长出白骨,再是肌理,后是血管、表皮和鳞片……如此强大的生命力,令亲眼见证的中洲军人呼吸沉重!
再生之力……
鬼老头狰狞着面孔转身,却不料对上的是一群比恶魔还恐怖的人类。他们看它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座行走的“血库”。
“长官!这是起死回生的材料啊!”
“队长!是要死的还是要活的,您给句话!快,不然它要跑了!”
“逮住它!不论死活!”
鬼老头看着这群生物自杀式的进攻行为,不禁觉得魔生迷惑。
魔鬼一直以能量为食,这食物包括富含能量的生物,也包括智慧生命的恐惧和负能。那个弓手实力强大,不畏惧它们就算了,怎么这批蝼蚁般的弱者,对它们也无丝毫畏惧?他们为什么不怕它?
越害怕,越恐惧,它们会越强大。
而士气越旺,斗志越高,它们越无法吞噬对方的灵魂。
但无所谓,哪怕挑的不是地方,只要它能制造足够多的恐惧,就会引起恐慌的扩散。所以,得先让这群生物感受死亡。
它忽而脱离引力飞起,单手一挥,七八辆坦克接连翻起,砸向后方高楼。霎时,万千丝线兜住坦克,司诺城踩着钢皮穿梭,反手扛起黄金加特林,倾泻而出的弹药将红魔冲向了长街对角。
它掉在一处平台上,半点不动。石头人与鬼老头总算明白,要是杀不死弓手,它们将一直处于不利。
于是,念动力与巨力糅合,配合战直接打响。司诺城反复实践自己的“时间领域”,在战斗的升级中,掌握得愈发纯熟。
石头人的身体可以掰碎重组,旋转的石头杀伤力极大,已经追着司诺城砸毁了四条长街。鬼老头擅长念动力操控,沿街的树木、轿车和高楼,都是现成的武器。
司诺城本想陪它们耗一会儿,对恶魔多做一些了解,却不料黄金加特林并没有杀死红魔,反倒给了它装死脱身的机会。
它飞在高空张开力场,如有实质的雾气扩散,有部分士兵“哐当”卸掉了枪支,呆滞地站在原地。
是幻境吗?还是……
之后,司诺城再无多想的余地。他看见那一抹红影腾空,朝纪斯所在的位置靠近。它伸出双手,仿佛要摘掉纪斯的脑袋。
“别·碰·他!”
轰——箭矢划过长芒,沉重的威压碾碎了周边的玻璃。石头人与鬼老头被爆发的力量蒸发了半数身体,在凄厉的惨叫声中,司诺城的脚踩爆了它们的头颅。
与此同时,纪斯纹丝不动地站在楼顶,视线穿过红雾看向远方。恶魔狞笑着伸出手,距离他仅三尺之遥,却不能让他露出一丝恐惧。
他的神色和气质,一直淡如清风。
光芒一闪,金色箭矢在右上方亮起,又转瞬熄灭。七零八落的恶魔残骸擦着他的衣袍掉落,满城的红雾后知后觉地散开。
纪斯云袖一翻,挑眉:“算你运气好。”
他的身上还真没有沾一点污秽,看来是预判了尸块的散落位置,进步倒是大得很。
眼见司诺城冷着脸落在楼顶,面上隐含薄怒,纪斯心想,大抵是前脚跟说过“不会让它们碰一片衣角”,结果后脚跟差点被打脸,所以大白菜自尊心受挫,有点下不来台了。
纪斯轻笑,正打算宽慰他两句。
却听司诺城怒道:“它居然装死!”脸罩寒霜,“果然,补刀很重要,差一点真让我赔你三千套。”
纪斯:……这是重点吗?
细品一番,纪斯眯起眼:“你是说,我不值三千套?”
司诺城:……你这是什么逻辑?我根本没这个意思!
细品一番,司诺城蹙眉:“你当然值。”
“我只值三千套?”
“你的价值不止三千套!”
“那我是几千套的价值?”
司诺城深呼吸,干巴巴道:“无价。”这样行了吧!
纪斯觉得孺子可教,这货要真给他定了个标价,他的宙心权杖绝对敲爆他的狗头。但纪斯万万想不到,现世报来得非常快,毕竟司诺城是个胜负欲极强的人。
他对纪斯说出了无价,自然也希望从对手嘴里得到同样的回复。
司诺城:“那你说,我值多少套?”
纪斯:“你不值。”兄弟如手足,哪能比得上衣服,更何况这衣服还是圣器。
司诺城:……
我生气了,真的,和不好的那种!
……
司诺城生气了,后果很严重。纪斯坐不了特快越野,也体验不到音爆飞行,在司诺城微笑表示“你要体验人生”的说辞中,没张开力场的纪斯头一次体会到了长途跋涉的艰辛。
尤其是军方为了载觉醒者去京都开会,从而为他们安排了一辆军卡。几名分散许久的觉醒者难得聚在一起,军卡里外真是充满了重逢的喜悦气息。
拉基的战斧更新了,柄端多了一条散发着恶魔气息的脊椎。这是他在礼玉山带回的战利品,用以在作战时甩出战斧,再回收战斧。
许久不见,拉基周身的气势更强了。按道理讲,这时的他应该是中洲最强战士之一,可不知为何,大帅哥脸上青青紫紫,一副被打得很惨的模样。
“拉基,你……”
拉基看向同伴,一言难尽:“妈见打。”
三个字,道尽最强战士说不出的委屈和憋屈,也给队友们拉响了警报。素来跟拉基一起行动的姜启宁嘴角一抽,把前因后果给讲了。
“拉基打完礼玉山那一仗,扛着战利品回军营,没想到会遇上来军营看他的父母。”姜启宁浑身一抖,“太可怕了!本该是合家欢的团聚场面,结、结果我们发现阿姨……就是拉基的妈妈觉醒了!她觉醒了啊!”
拉基捂住脸,不忍回忆。
“他亲妈第一眼看见儿子,就是‘听说你现在很厉害,过来陪妈妈练练’。”姜启宁想起那拳拳到肉的场景,瑟瑟发抖,“拉基觉得君子报仇二十年不晚,小时候被揍的账可以算算了。没想到亲妈还是你亲妈,被揍趴下的居然是拉基!”
众人:……
“最狠的是,拉基的亲爸着急入场,跨过半死不活的儿子,一把捧住阿姨的手说‘儿子骨头硬了,你打得疼不疼啊,要不别用手,我给你找根棍子吧’。”
拉基平静道:“那一刻,我觉得我可能不是他俩亲生的,而是充话费送的。”
姜启宁:“鉴于拉基许久不回家,还没报平安,他遭受了一顿男女混合双打。幸亏中洲不让养熊,否则他又得跟熊跪在一起了。”
车内死寂一片,姜启宁继续补刀:“你们都没回过家吧?讲真,这次回京都开会,要是冷不丁开了个家长会,家长还有部分觉醒了,你们那屁股开不开花?拉基都被摁着磨地板啊!”
瞬间,车厢内一片肃然,所有人肌肉紧绷。
唯一在“父母”这块幸免的纪斯被军卡颠啊颠,声线略有些抖:“那位女士,就是拉基的生母,她之后有什么打算?”
拉基转过鼻青脸肿的猪头脸:“我留在中洲,我爸妈去乌拉,据说西伯利亚和北洲极地都开了口子,我妈想去找东西练手,我爸打算跟着我妈捡材料做研究。”
而乌拉有阿芙罗拉这个魔法师,再加上一名比拉基更强的女战士,基本就能稳了。
众人皆有思量,姜启宁叨逼叨:“吸取了拉基的教训,我赶紧给爹妈哥姐报平安,结果你猜怎么着?我被表扬了!爸妈都夸我废了二十年终于有出息了,我姐说就算五十年后大伙儿一起被送进火葬场,我也是最有价值的那坨化肥,哈哈哈!”
众人:……终究是被刺激疯了。
军卡一路摇着走,祁辛黎一推平光眼镜,正想说点儿正经的。不料另一辆装满材料的军卡加速驶过,里头传来一众研究员崩溃的声音。
“这只就剩一双爪子,这两只就剩一半了,都是材料啊!大佬们能不能下手轻点,太浪费了!”
“这是什么,刨下来的混凝土,要这干嘛?哦,沾了怪物血啊,那是得刨。”
斤斤计较的争议声走远,祁辛黎决定回归正题:“南洲极地的研……”
暗搓搓戳着种子的俞铭洋一时没掌握住力道,就见掌心的种子突兀生根发芽,像吃了激素似的蓬勃生长。它们飞快地长大、饱满,迅速增值、扩散,以觉醒者根本无法想象的速度堆满车厢,还特么是土豆、白菜和西红柿!
“啊啊啊!”军卡轮子一歪,里头的人猛地晃动,一军卡的蔬菜往外滚落,散发着新鲜的香味。
“俞铭洋!你控一控啊!”
“这是载人的军卡,不是大棚蔬菜养殖基地!等等,司诺城,你在扒什么?”
司诺城从蔬菜堆里冒出头,严肃道:“纪斯被埋在底下了。小心点别踩他衣袍,我不值他的衣服钱。”
众人:……
一只手探了上来,没开力场的纪斯爬出蔬菜堆,银枝月冠的右侧还挂着一片菜叶子。他深深地、深深地看了司诺城一眼,说:“有必要记仇这么久吗?”
“有,因为我不值啊。”保持微笑。
祁辛黎一愣:……等等,什么直不直?
“诶诶诶,拉基你不要动斧头啊!重心偏掉了!”
伴随着“嗤”一声摩擦,饶是开军车的是有30年驾龄的老兵,也经不住后头的觉醒者作死。可怜的军卡翻下了斜坡,滚了好几圈才止住趋势。
轮胎直溜溜地转,觉醒者在蔬菜的海洋里“遨游”,几百斤的斧头压碎了西红柿,沾得一窝人满身都是。
他们的大祭司默默地盯着自己的衣袍,站起身,发现鞋子、下摆和长发都沾了新鲜的番茄酱。这一刻,纪斯再次想起了落地时被鸡圈支配的恐惧。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俞铭洋的瓜果藤还在增值,空间足够以后,它们长得更加疯狂了。祁辛黎摁住太阳穴,只觉得自己脑子要炸掉了:“我特么就想干点正经事,你们怎么突发情况总是这么多!”
老兵跟战友爬出驾驶室,望向后方一地的蔬果,面无表情:“瓜娃子!”
真·一群瓜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