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店里出来,夜已黑透,霓虹铺亮拥挤的小街。
她久违地觉得夜色很美,月色也很美。
等蒋溯结完账出来,她目光微微一侧,那是路过的一对牵手的情侣。
蒋溯视线倒是随她眼睛偏转。
不等他反应。
她先把手指锁进他干燥温暖的指缝。
路上,她说:“我今晚要在图书馆熬大夜!”
之前一直都是争分夺秒复习,不过因为生理期乱了节奏,好像也就是那次开始,她渐渐在蒋溯那找到一种栖息感,像是回到五岁前南舟那个江南城市,梁谊柔给她讲故事的某晚,她像坐在小船里,小船在清波上,摇啊摇,她就困了。
想着想着,她扯唇洋洋而出一个哈欠。
待在蒋溯身边她也好容易犯困。
自然而然把脑袋靠在蒋溯肩侧,闭上眼,没骨头似的倚仗他的步伐。
他们属于言语生分,肉/体烂熟的,这一切得归咎于黑暗里渐成的默契。
“台阶。”蒋溯停了下来。
从后街转进学校西门,有三级台阶。
“哦。”她懒懒抬眼。
蒋溯也就继续带她蹑级而上。
“蒋溯,你在宿舍几点睡?”之间总是她问他答。
她其实期待着,蒋溯能说陪她去图书馆待一会儿。
有意这么提一嘴。
“十点半。”
可真够早,不愧是作息规律的正经学生。
“现在……”她架起胳膊,眯了眼腕表,“现在才八点呢。”
蒋溯沉默。
他沉默着就好,偏偏走出去好一段距离。
他又开腔:“我知道。”
她刷地睁圆眼皮,气哄哄地直回身子戳他:“蒋溯你就不能说陪我去图书馆待一会儿!你还答应过要给我补习的呢!”
蒋溯当然参透她的弦外音。
只是未曾料自己也会起逗撩她的闲心。
见她张牙舞爪的,连着也愣了愣。
殷松梦全然将他的反应定义为不解风情,眼睛里头也不懒洋洋了,觑起两簇湛湛精光,凑近到能数得见他鸦黑浓密的睫毛,似乎要洞穿他,坏兮兮问:“蒋溯你……不会是初恋吧?”
他又沉默。
这次是真沉默。
她啁啾不休追问:“是不是是不是?”
他松开手,走在前面,夜色匿起耳根一撇红晕。
殷松梦却坏笑得厉害,追至他前面,为了能盯看他的神色退着走,裙袂飘荡,半歪着脑袋揶揄:“那你刚刚,是第一次牵手了?”
“怪不得高冷得要命,一点也不体贴,初恋嘛,我可以理解了。”
她环起胳膊肘,点着手指在脑里细数他撂冷话的次数,一不留神,被翘边的地砖绊了下,身体扭倒的瞬间,幸而蒋溯拉了她一把,另只手稳稳扶住细腰。
不过很快松开,沉着语气:“又不困了是么。”
嫌她话多?被她逗生气了?他向来这样,话很少,生气时才阴阴地来一句,或讽刺或挖苦的。
“不困啊!我可太太太太精神啦!”她故意反着来。
“我到宿舍了。”他停在原先的银杏树下。
去图书馆,还要沿路再往前,拐两个弯方到。
殷松梦脚步一顿,笑还没结束又怅惋起来。
回来的路可真短。
算了,有他在她还不能安心复习呢。
考前三是她的死目标,她可不是恋爱脑,金桦海必须拿在手里!
她安慰自己,挥挥手:“那你进去吧。”
“明天见!”
等蒋溯真的转身走,背影渐远时,她又有点难过。
情侣分别不应该难舍难分,拥抱结尾?
蒋溯他,是不是不喜欢自己?
可医药费已经不是他的担子,以他的傲骨,完全会拒绝做自己男友,难不成真是放长线钓大鱼,为了名与利才屈就?
她曾觉得谁没点目的,各取所需就好,蒋溯为钱,她为情,他愿意演愿意陪她就成了,可现实真的朝猜忌靠拢时,她才发现,她接受不了。
她以前不这么纠结的啊。
想做什么则做,风风火火,纵情恣意。
“蒋溯!”
蒋溯回过头,怀里不期钻进个软柔柔的人。
“抱抱。”她搂着那截窄腰说。
是生气地说:“情侣之间告别要拥抱啊笨死了!”
“看在你是初恋的份上原谅你这次。”又忿忿找补回来。
鼻息混入他衬衫的雪松淡香,感觉到他的手掌在自己后脑勺揉了几下,头顶响起低低的话音:“我去拿资料,等会儿去图书馆找你。”
“我在这里等你好了。”她心情晴霁。
“这儿黑,有蚊子。”
大夏天确实蚊子扎堆,饭前她在这等了半小时,裙摆下的小腿便被咬出一串包,吃饭时一直很想抓,不过太失餐桌礼仪,一直忍着罢了,现在且还痒着。
“那你快来。”她仰头督促道。
“嗯。”
考试周前夕,图书馆莘莘学子挑灯夜战,可见竞争多激烈,也就蒋溯这种秉赋超高的才能淡然早睡。
殷松梦在这复习图的就是个氛围。
但两条小腿肚的蚊子包折磨得她不住地弯腰去挠,不然则互相蹭着止痒,分神不已。
蒋溯来时她还在抓蚊子包。
他手里补习资料放下,拍拍她肩,朝外示意一眼。
殷松梦跟到楼道,看清他手里拿着一管软膏。
“止痒祛肿的。”他说。
崭新的,没拆封,他绕去了医务室?
那不顺路,不可能来得这么快,估计是宿舍囤着的吧。
她接过,拧开,但她穿着短裙,深领开到胸上一点,不便弯腰,也不好蹲,楼道又没椅子供她坐着搽。
她便望向旁边的蒋溯,眨巴眨巴。
后来,她倚着墙,蒋溯一条腿抵地半跪着,搽哪条腿时,他便替她脱下那边的高跟鞋,把她的腿踩在自己屈得更低的大腿上,从腿肚,一一搽药,脚后跟的也没错漏。
手指瘦长,润着温和,沾了药膏抹上去时会转圈涂匀,有条不紊。
她的角度能只能看到他墨黑的发顶,微露的眉梁鼻尖,以及,偶尔拂往小腿的鼻息。
“好了。”他虎口端着高跟鞋穿回去。
她的腿被他捉着放回地面时,反而有种踩在棉花上飘飘然,叫她再度忆起他大腿根贴着足底的触感,透过布料的温度,以及劲实的肌理……
蒋溯给她讲题,准确来说是“写”题,图书馆很静,他把关键步骤边写边圈,她瞬间醍醐灌顶。
发消息吹质朴的彩虹屁:
-蒋溯你好他妈厉害!
蒋溯淡淡看了眼悬窗微信,倒盖手机,一惯没什么反应了,就和给她搽药似的,明明动作亲昵过分,她都遐思连篇,他还能一板一眼,气息不乱,脸不红心不跳的。
不过,她没逗他。
而是连呼吸也压低,减弱存在感。
因她发现,不知不觉的,时间已经超过十点半——蒋溯睡觉的点。
她刻意没提醒,该写题写题,该默背默背。
直到后半夜,凌晨三点多。
她没熬住,趴桌睡沉了。
夏天亮得早,五点清曙泛白的时候,她还睡着;第一缕朝阳漏进窗隙时,她还睡着,不过太刺眼,眉头挣动,睡得并不安分。
不过很快,靠窗的身影前倚些许,阴影落回她眉眼,她又呼呼大睡着。
直到七点,澄澄光线已经晒得离这桌很远,她方从座位弹起来,蒋溯不知何时离开的,她瞟眼旁边空位置,胡乱塞着书本,背包离开,一脚油门轰回住处洗澡,再轰回学校上早八。
虽然是大课,但蒋溯是没有自觉给她占座的。
他前后左右满员,殷松梦从旁路过,坐到了靠后的位置。
“要不我给殷松梦让个座儿?”他们昨晚牵手的消息沸腾过,蒋溯彻夜未归,早晨元子野一见他,疯狂追问两人关系,蒋溯明明承认,可这表现,哪像热恋。
“不用。”
“她进来的时候可看了你好几眼。”
蒋溯耷着睫,眼底淡青,食指中指斜夹着笔杆。
“是么。”嘴唇动了动。
殷松梦动心了。
他没有。
没有。
做戏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