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杨炳新平生第一次坐汽车,望着在小雪中匆匆赶路的行人,他确实很难压抑住心中那股子从安全和舒适中生出的惬意。这就是富人与穷人的差别,原来他们每天就是这样看待我们的。他虽然在心底批判自己,但也确实盼望着革命理想实现之后,他也能带上大福妈和大福,当然了,还有大福妈替他生的儿子一起坐汽车,吃馆子……
汽车刚刚驶过金刚桥,他便让大家都下车,说:“就这么直接坐车去不安全。”冯九思问:“还有多远?”他说:“走路最多半个小时。”他注意到冯九思低头看了看蓝小姐脚上的高跟鞋,再抬起头来时,目光中流露出责备之意。然而,他绝不能让汽车司机发现隐藏蓝小姐的地方,无奈之下只好说:“你雇辆洋车吧。”
见冯九思招手叫过来三辆洋车,他又不由得有些生气。汽车是机器拉人,坐在上边还不算什么,可这洋车却是人拉人,不是有理想的革命者应该坐的。于是,他只让蓝小姐一人上车,同时对冯九思说:“咱们俩在后边跟着。”
出乎意料的是,冯九思并没表示反对,而是老老实实地跟在洋车后边一路小跑。这家伙平日里像个“话痨”,今天怎么变得深沉了?上级让他甄别冯九思是不是一个坚定的党员,如果这家伙不讲话,不行动,他就无从判断。于是他问:“跟我详细说说,你到底怎么知道‘百灵’这个人的?”
冯九思平日显然很少走路,刚跑了两个路口便开始气喘,一番话讲得也是断断续续,但内容还算清楚,述说了他跟踪发现凶手的巢穴,并且抓获一名凶手的经过。他又问:“除了问出来‘百灵’的事,那人还说了什么?他们的头子是谁?”冯九思说:“还没来得及问,他的同伙就把门踹开了,我只好逃跑。”
他并没有因为冯九思逃跑而看不起他,因为保存实力是抗战的基本战术,没有错处。但让他生气的是,怎么这家伙偏偏会问出来“百灵”,而不是别的事。想到此处他不满道:“你应该先问清楚他们的头子是谁,叫什么名字,穿什么衣服长什么样,这样我们就能发现目标,尽早破案了。”冯九思显然是故意避开他的目光,回头向身后看,口中道:“我这会儿也在后悔哪。”但他的语气全无后悔之意。
没有发现凶手是件令人为难的事,但“百灵”的事更让杨炳新为难。下午他逃脱凶手的追杀,赶到接头地点的时候,已经晚了很多,没能见到“百灵”,便只好再去见上级领导。领导虽然嘴上没有批评他,但面色甚是不悦,便让他不好意思开口说明自己下午的危险经历,也免得像是在为自己找托词,编造理由。但凶手既然说要在今晚暗杀“百灵”,这位同志就可能会有生命危险,对此他又不能不管,无奈之下,便又不得不对领导坦白了自己的这段“离奇”经历,请求领导给他在租界里安排武器和接应人,也好让他随时出动,保护“百灵”的安全。
领导答应了他的请求,并且给了他一个电话号码,又交代了新的接头暗语,这才让他与“百灵”联系上,约定明天下午再见面。至于今晚凶手可能会袭击“百灵”的事,他在电话中没讲,因为领导对他反复强调,“百灵”现在负有非常重要的使命,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影响这位同志的工作,更不能因为敌人扬言要杀死“百灵”,便中了他们的“敲山震虎之计”。领导严肃地说:“对敌斗争危险复杂,不能听风就是雨,更不能被敌人利用;‘百灵’是我们潜伏多年的同志,组织内部知道他的人都很少,我相信敌人不可能发现这位同志,就算是他们听说了这个代号,也必定不知道这位同志的真实身份,所以,你千万别自作主张……”
他确实没有自作主张,方才当着冯九思的面打电话时,他接通的根本就不是“百灵”家,而是交通饭店。他不能冒险让冯九思得知“百灵”的真实身份,因为这家伙毕竟还没有通过审查。但是他知道,如果冯九思带回来的消息准确无误的话,便证明“百灵”必定有危险,所以,他今晚必须得去保护“百灵”,万一出现危急状况,他还得带着“百灵”紧急转移。
他指挥洋车左转右转,刚过河北三经路,冯九思突然叫住洋车夫说:“到地方了,把人放下吧。”他相信冯九思这样做必有理由,便隐身到一株大树边向后观看,发现后边只有一辆自行车,骑车人不紧不慢地从他们身边经过,向南去了。
不过,他认为在这个地方打发走洋车夫也不错,毕竟离目的地不远了。他指引着冯九思和蓝小姐走进巷口写着“庆吉东里”的一条小巷,冯九思却将他拉住,隐身在巷口说:“你看看那个骑自行车的又回来了吗?这家伙是从法租界一路跟过来的。”
小巷里很黑,外边街灯昏暗,他探头向南望去,果然发现跟踪他们的那人又骑车回来了,但在接近巷口时却骑得很慢,很警觉的样子。他急忙拉着冯九思和蓝小姐隐入巷子深处。这附近他很熟,知道庆吉东里是一条四通八达的巷子,往北可去东三经路,往南可去东四经路。他们离目的地已经很近了,只要沿着东四经路向东走,越过京山线铁路道口便到了。
这时冯九思说:“跟踪我们的人必定是凶手,我们还是先回租界,另给蓝小姐安排住处吧。”
这家伙居然不想对策,只想逃跑,杨炳新认为这可不像是冯九思惯常的想法。冯九思粗暴的坏名声绝不是“浪得虚名”,如今还没动手便想逃跑,这必定不是这家伙的真心话,反而像是对他的试探。
于是他道:“如果不除掉跟踪的人,我们逃到什么地方都不安全。”冯九思果然高兴地接过这个话头说:“你要是没带武器,就领着蓝小姐先走,让我留在后边给他一家伙。”说着话,他举起手中的雨伞做了个击刺的动作。
杨炳新摇头,先不要说这把“洋伞”是否能杀人,在黑暗的巷子里,能不能刺中都很难说。况且,如果跟踪的那家伙身上带着枪,冯九思一击不中,再被那人开枪打死,到那时,他倒是用不着再费心甄别冯九思了,但对上级领导却没办法交代——领导说得清清楚楚,冯九思很重要,上级等着用他哪。他只好说:“咱们快走几步,前边有个十字巷口,咱们在那个地方伏击他。”
十字巷口上有一盏路灯,很暗。杨炳新指挥冯九思和他分别躲在巷口两边,同时让蓝小姐慢慢地朝巷子深处走去。他对冯九思说:“要是万一出错,你只管带着蓝小姐快跑……”说着话,他从腰间解下那根结实的黄麻绳,但用手一捋才发现,绳子中间没有打结。
“套白狼”的绳子分两种,只劫财不要命的,绳子上用不着打结,只将受害人勒昏就行了;但如果想要人命,或是贼人力气小怕受害人挣扎,就一定要在绳子中间打一个绳结,这样一来,当绳子套在脖子上的时候,绳结便能恰好抵住受害人的咽喉。
他侧耳细听巷外的动静,手上熟练地在绳子中间挽了一个核桃大小的死结,然后双手分开握紧绳子的“两腰”,中间只余出一尺左右,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准确地将绳结“扣”在那人的喉咙上,同时也免得绳子松松垮垮,会被那人伸手抓住。
那人来了,自行车在小巷坑洼不平的地面上颠簸,发出细碎的声响。行近十字巷口的时候,那人将车速慢了下来,像是在犹豫,但很快他又加速向前,想必是望见了在前边的路灯下出现的蓝小姐。就在他刚刚骑到十字巷口的时候,冯九思突然伸出雨伞,一下子插进自行车的前轮。由于车速不快,那人并没有跌倒,而是将车子向杨炳新这边歪过来,他一足支地,扭头向冯九思望过去,同时松开车把,伸手从腰间摸出一把手枪来……
杨炳新让冯九思为他制造的就是这样一个机会。他双手将黄麻绳一抖,准确地“叼”住那人的脖子,然后抬起膝盖顶在那人的后腰上,同时将两股绳子在他脑后合为一处,向怀中猛地一带,借着那人头向后仰,抬手去抓绳子的慌乱劲儿,他迅速将身形一转,用肩背抵住那人的后背,再将绳子背在肩上快走两步,便将那人拖下自行车,悄无声息地仰面吊在自己的后背上……
按照方才两人的约定,冯九思拾起地上的手枪,快步追赶蓝小姐去了。杨炳新则拖着那人在巷中左晃右转,免得他到处乱踹的脚蹬在住户的门或墙上,引来多事之人。若是在平日里,有这样的机会他必定是要捉活的,但今天不行,因为凶手既然能掌握他们的行踪,说不定就真的知道“百灵”的住址,也说不定他们今晚就当真有把握杀死“百灵”,所以,他必须得尽快安置好蓝小姐,然后前去保护“百灵”。
背上吊着那个家伙,杨炳新在小巷中转了七八圈,便能清楚地感觉到那家伙已经变得“死沉”了,于是他将手上的两股绳子分开,右手一松,让那家伙从他背后溜到地上,而他则顺手抄起倒在地上的自行车,骑着它很快便追上了冯九思。
不想,冯九思这家伙对他却不放心,说:“我担心你学艺不精,没把事件办利落。”说着话,他便把蓝小姐丢下,独自又跑了回去,半天才回来,高兴地说:“你的手艺不错,那家伙确实死了。”为此杨炳新对冯九思很生气,也很失望,这哪像是革命同志之间相互信任,真心诚意地一起工作?
不过,同时他也发现,冯九思的神情与方才有了很大变化,周身上下的那股子崩得紧紧的劲头也消失了,望着他的目光中居然生出了几分温柔。见鬼,他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和冯九思再没发现身后还有跟踪者,便放心地来到隐蔽地点。他能看得出来,对于这个住处蓝小姐并没表示什么,但冯九思显然很不满意。然而,在这个时候他可没有闲心顾及冯九思的怜香惜玉之心,他必须得尽快赶去保护“百灵”。
因为要回到租界,他把从跟踪者手里缴获的手枪藏在炕洞里,然后用自行车驮着冯九思匆忙往回赶。冯九思在他身后嘟嘟囔囔地抱怨蓝小姐在那个地方必定住不惯,但他没心思跟他谈论这个话题,因为,要想打跑日本鬼子就必须“吃得苦中苦”,他也就没有闲功夫顾及冯九思的交际花女朋友是否住得舒服。他现在唯一关心的事情,是怎样才能甩掉冯九思,好让他独自去找领导替他安排的接应人——领导可没交代让他告诉冯九思有关“百灵”的事,他绝不能自作主张。
这时冯九思突然在他身后问道:“你刚才跟‘百灵’是怎么谈的?”他很坦然地答道:“‘百灵’说自己很小心,不可能暴露身份,让我不要瞎操心。”冯九思焦急地问:“那你就不管‘百灵’了吗?”他说:“这可得好好想一想,实在不行就去请示领导。”
“你他妈的还想什么?你想看着自己的同志被人杀死吗?”冯九思大叫道,显然很生气。
“那你说该怎么办?”杨炳新用很诚恳的声音问,因为他已经想到了摆脱冯九思的办法。
“我们两个一起去保护‘百灵’,如果凶手真的来了,也好抓住一个问问清楚。”冯九思出了一个很好的主意。
“就这么办,但到时候你可得听我指挥,不许自作主张……”杨炳新送冯九思回交通饭店去拿枪,他说:“我得骑着车子在周围转一转,也好引开可能在这附近蹲守监视他们的敌人。”听到这话,冯九思不信任地望着他,但最后还是说:“你小子要是丢下我自己跑了,我可饶不了你。”
杨炳新嘴上说不会的,没有枪我保护不了“百灵”,但他心中却道,要是带着你去我可没办法跟领导交代。
冯九思走进饭店大门,杨炳新骑着自行车故意在交通饭店门前来回走了两趟,这才脚下加力,飞也似地去了……
接应人的住处在“英国菜市”旁边,是一家烟卷楼子,虽然已经上了门板,但小窗口里还亮着灯。接应人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看起来很强壮,此时正坐在一张破藤椅上悠闲地观赏一张张的“烟画”。他依照领导交代的暗号与那人接上头,那人从柜台下取出一个小包交给他,里边是一支“枪牌橹子”和两只备用弹夹。
他又借用这里的电话接通“百灵”家,只说这里是“鸭子楼”,找你家太太。很快电话中便传来一个女人温柔的声音,他背转身,用手捂住话筒讲出“百灵”的专用暗号,双方对答无误,他这才说:“理由我不方便在电话里细说,但你今晚确实有危险,我必须得带着你撤离你的住处。”
对方沉吟了片刻方道:“这会儿说话不方便。”突然她的声音又高了起来,说:“‘莫斯科硬肠’和黑鱼子酱真的来货了吗?只有两根,那我也要,你送过来吧,怎么就不行呢?好吧,好吧,我自己去取,我认得地方,不就是莫斯科食品店吗?我坐汽车一会儿就到,真没有你们这样做生意的……”说完她便把电话挂断了。
他问卖香烟的同志:“你知道莫斯科食品店吗,怎么走?”那人详细地告诉他路线,然后他说:“今晚的任务非常危险,我一个人怕是应付不了,你得找两位可靠的同志跟我一起去。”
那人摇了摇头说:“你既然需要帮手,就应该提前通知我,如果现在去找人,你至少也得等一个小时。”他看了看烟卷楼子里的钟表,指针已经指向八点半,便只好问:“要不你跟我一起去,行吗?”那人笑得很苦,伸出手指向下指了指说:“我倒是真想跟你去……”他把头伸进小窗口向下望,这才发现,这位同志的膝盖以下只有两条空裤管。
莫斯科食品店此时还没有关门,里边的灯光明如白昼,橱窗里摆放的都是他不认识的食物。这一带是“白俄”聚居地,来来往往的俄国人很多,巡捕也格外的多。他将自行车藏在食品店后边,从腰间解下那条黄麻绳系在衣服里边。这种环境他不熟悉,心中难免有些紧张,摸摸西装里边的单衣,幸好下午干活时他把那半包日本香烟带在身上,打算累了时好抽一口,这才没跟棉袍一起丢掉。
他点上香烟,站在橱窗前假装欣赏里边的食物,同时留心观察周围,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人物。“百灵”是个女人,而且是坐汽车来。他对“百灵”的了解仅限于此,所以,他很怕认错了人。
这时,一辆黑色大汽车停在食品店门口,一位三十多岁的太太从车上下来,但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头吩咐司机说:“那点活明天一早就干,你回去时别忘了把‘大锤’找出来……”
“大锤”是他的代号,应该就是这位女同志了。他抻了抻花哨的西装上衣,跟在这位太太身后走进食品店,口中低声问:“您要的那十二只半鸭架子,什么时候给您送来?”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因为没有新暗号,他只好用不合时宜的旧暗号接头。这位太太头也没回,声调正常地说:“半只吊汤……”
暗号对答无误,“百灵”吩咐他拿一只草篮跟在她身边,而她则挥手挡开热情如火的俄国女店员,径直走到近旁没有顾客的水果柜前,悄声问:“谁在跟你一起办这个案子?”同时她将一只颜色鲜艳的大苹果递到他手里。
他接过苹果,实话实说:“还有‘戴胜’。”说着他便将苹果送到嘴边,一口咬去三分之一,然而,等他看到“百灵”责备的眼神时,这才发现自己做错了事,忙将咬过一口的苹果放到草篮里。又是将近一天没吃东西,他发觉自己已经被饿傻了……
“百灵”手上接着挑选水果,口中道:“是‘戴胜’啊?也好,不过,请你转告领导,我不能撤离。”杨炳新问为什么?“百灵”说:“有一份情报非常重要,我已经等了很长时间,上级命令我必须得拿到。”杨炳新问:“明天白天再拿不成吗?”“百灵”叹了口气说:“只有今晚这一次机会……”
篮子里的水果装满了,杨炳新主动又拿来一只草篮,说道:“要不就让我跟你回家,也好就近保护你。”“百灵”笑了,笑得很宽容,说:“我总不能把你打在蒲包里带回家吧?实在是不方便。”他坚持道:“我得到确切消息,今晚你确实有危险……”“百灵”笑道:“不会比平日里危险更大……”但杨炳新仍在坚持,两个人争论的结果是,“百灵”允许杨炳新在她家的房子外边隐蔽起来,远远地保护她。
就在这时,店门一开,走进来一个穿着笔挺的制服,身高体壮的司机。这家伙曲起右臂抵在杨炳新胸前,右手伸开,掌缘随时都可以切在杨炳新的喉咙上,同时用左手夺过杨炳新手中的草篮,恶狠狠道:“该死的‘拆白党’,瞎了你的狗眼……”
“百灵”家的司机粗暴地将杨炳新丢出食品店的大门。他故作柔弱地在地上打了个滚,然后转到食品店后边取了自行车,便飞驰而去。他必须得在“百灵”回家之前先赶到那里观察地形,判断凶手可能采取的闯入方式,还要找出以少胜多的办法——他此时已经有些后悔没带着冯九思一起来,这家伙虽然可恶,让人不放心,但在交火的时候毕竟是个帮手,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几个凶手,但肯定不会是一两个。
“百灵”的家在英租界克伦坡道西头,街道两侧是成排式样各异的别墅。两年前他就是在这条街上制造了“吉田事件”,但“百灵”家的房子离当年吉田次郎住的那幢别墅隔着两个街区。他骑车从“百灵”家门前来回走了几趟,发现屋里有灯光,说明里边还有别人。他把自行车藏在不远处,然后缓步走回来。
他已经看清楚,这是一幢两层的青砖小楼,从开间上看要比冯九思的家大很多,一楼至少会有两个大房间,还会有厨房、厕所,楼上则至少会有三个大房间。他发现,要在这座房子里抵御进攻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它的第一个弱点就是楼侧的小门,这里是下人出入的地方,如果由他组织进攻,他就会派一个人守在这里,然后先攻击房子的正面,等将屋里的人都吸引到正面之后,再让那个人冲进侧门,两面夹击。
这座房子的第二个弱点是一楼的半圆形落地凸窗,虽然从正面看上去大门很结实,但凸窗却很薄弱,很容易就能被人打碎玻璃攻进去。第三个弱点是正门有一个小小的柱廊,而柱廊与凸窗之间相距不到三尺,蹬着凸窗,扒住柱廊就能轻易爬到凸窗顶上的阳台,可以借机攻入二楼。再转到楼后边,他欣喜地发现,后面的窗子外边都加了一层结实的木制百叶窗,凶手在仓促之间,应该不会选择从这里进攻。
凶手既然已经扬言要在今晚刺杀“百灵”,就说明他们并不担心房子里的人有所准备,但是对于街上巡逻的巡捕他们却不能无所顾忌。虽说巡捕胆小自私,但是,一旦发生枪战,他们也会招集人手,前来干预,所以,凶手只能有十几分钟的作案时间。
在通常的情况下,如果由杨炳新来指挥这次进攻,他至少也得需要四到五个帮手才行,所以,凶手来的人也不会少。如果他能够进到室内,有合适的武器,再加上两三个帮手,就可以有力地抵御外来进攻,至少可以把凶手挡在屋外,一直坚持到巡捕们赶来。然而,他现在只有一个人,一支枪,而且只能守在门外,所以,他一点把握也没有。但愿敌人并不知道“百灵”的住处,而只是虚张声势罢了……
他在“百灵”家邻居的花坛后边趴下来,从这里可以同时看到“百灵”家的前门和侧门,等一会儿凶手若是真的来了,他就可以从这里出击,先击毙进攻侧门的那个家伙。他一个人要想对付许多人,就得各个击破才行。他取出手枪,拉开枪机看看子弹是否已经上膛,再取下弹夹看看是否压满了子弹,然后又检查过两只备用弹夹,这才把枪和弹夹都藏在这户人家的信箱里。他知道,虽然他隐蔽得很好,但也不能把枪带在身边,如果今晚凶手没来,而他自己却被巡捕当盗贼抓住,身上带着手枪可就说不清楚了。
这时,“百灵”乘坐的汽车回来了。他看到“百灵”走进正门,司机抱着买来的食品跟了进去,然后再没出来。这下好啦!方才在食品店里他清楚地看到,这位司机的腋下带着一只大口径的科尔特转轮手枪。这家伙显然是“百灵”家的司机兼保镖,也说不定就是自己的同志哪!唉,不管他是什么身份,有这家伙在里边,“百灵”的安全至少多了一分保障。
可怜哪!想到自己孤单的处境,杨炳新不由得自嗟自叹。如果“狸猫”、“大象”,还有我的亲弟弟都还活着,我现在也就用不着操心甩掉冯九思是不是做错了事……
过了不知有多久,街道两侧人家的灯光都陆续熄灭了,街上只有间隔很远的路灯和各家门廊上昏暗的灯光,再有就是偶尔驶过的汽车车灯,很少有行人。一切都准备好了,但今晚最好是一场虚惊,因为他知道,如果凶手当真有四五个人,就算他战死在这里,“百灵”也未必能逃过此劫。可怜的大福妈,对不住你们娘儿俩了……
就在这时,一辆汽车飞也似地冲过来,吱地一声停在“百灵”家门前。凶手明目张胆地来了,杨炳新立刻紧张起来,但车上却只跳下一个人来,然后汽车立刻又开走了。
他看到,那人站在街边四下里望了望,但街灯昏暗,让他看不清正脸,只觉得此人看起来很眼熟。那人整了整身上的大衣,走到“百灵”家的门廊下,按响门铃,同时摘下了头上的呢帽——妈的,是冯九思!
眼看着冯九思被迎进门去,他却毫无办法。这家伙怎么会知道“百灵”的地址?莫非他……
正在焦急之际,突然有人在他身后按住了他的头,同时,一支冰冷的枪管顶在他的太阳穴上。完啦,这下子完了,他知道自己保护“百灵”的计划已经完全被凶手识破,“百灵”的生命就在呼吸之间,而且,只要“百灵”被杀,他今晚即使能逃得活命,也再没脸去见领导了。于是,他挣扎着将头扭向一侧,想要高声呼叫,给屋里的人报警,却立刻感觉头上猛地一疼,便昏了过去。
让他感到奇怪的是,就在他昏过去的一刹那,好像是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说——对不住了,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