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小姐房中今晚有一桌牌局,茶房眼里手上都是活儿,不拾闲地照应着茶水、零食和洒了花露水的热毛巾,这都是因为交际花屋里的牌局赌注很大,抽的“头儿钱”也多,这可是茶房最重要的收入来源。
这场牌局是蓝小姐替桌上的人拉拢英租界翻修消防局的生意,入局的四个人高矮胖瘦各不相同,都与冯九思相识,也都很客气地要将自己的位子让给他。但冯九思今天没有这份闲心,也不想凭白揩别人的油,便躲进里间,歪在蓝小姐的床上醒酒。
方才他们对饮时,蓝小姐曾拿出厚厚一叠联银券交给他说:“这是保释周先生他小舅子的谢礼。”这位周孝存先生是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派驻在本地的代表,但让他不明白的是,周孝存跟太太恩爱得蜜里调油,而且为人古板得像个“脚底子”,怎么就成了蓝小姐的“老斗”呢?他以往也曾问起此事,但蓝小姐只是嗔他没来由地吃“飞醋”,并不正经回答。
他跟周孝存原本就相识,也共过不少事,此次周孝存不直接来找他,却托蓝小姐当中间人,其用意必定是想让蓝小姐赚一份中人的佣金。看来此君倒真是心细如发,懂得怜香惜玉。
但这份谢礼他不会要,一来是因为这两年党组织不给他派任务,自然也就用不着储存太多的活动经费,便让他捞钱的心思淡了许多;二来是这笔钱经过蓝小姐的手,便显得像是蓝小姐在替他拉生意,人们背后谈起来,他就会被说成是靠女人生财的“软蛋”,传出去名声太难听。况且,蓝小姐一直存着与他双双出国的念头,而他自己却还没想好怎么对待这个善解人意的女人。是啊,照目前来看,他们二人的关系越走越近便有“近”的道理,渐行渐远也有“远”的理由,但到底该近该远,他还没个准主意,所以,只能拖一天算一天了。
见蓝小姐要将钱塞进他的大衣口袋,他便摆了摆手,拿出“荷花大少”的式派说:“这点小钱儿给我干什么?你拿去买香水熏蚊子吧。”不想,蓝小姐接过这“渐行渐远”的话头却引向夫妻般的亲密说:“那我就把钱存进银行,到了南洋事事都得用钱,你吃惯喝惯了,我可不能让你受半点委屈。”
唉,这可真是个愁人的事。从本心来讲,他也确实喜欢蓝小姐,特别是在没有客人,只他们二人相处的时候,她的美丽、她的细心、她的操纵二人情绪的高妙手腕,还有就是她那一心想嫁人过小日子的决心,都常常能使他心动。然而,娶妻不似纳妾,真要是谈婚论嫁,他从心底对蓝小姐的职业又会生出一丝不洁的感觉。两情相悦和娶妻生子毕竟不是一回事,所以他才迟迟拿不定主意。当然了,他如果当真要结婚,也必须得先请示上级领导批准,但娶一个交际花作太太,上级领导必定会以为他疯了。
午夜刚过,电话铃响了起来。蓝小姐进来说:“有个叫杨大锤的来电话找你,说是‘命案’。”“大锤”是杨炳新的代号,但他不明白杨炳新怎么会知道他在这里。
外边的八圈麻将已经打完了,此刻正在算“头儿钱”。茶房要谢各位大爷的赏,正张罗着叫饭店送宵夜,却被蓝小姐拦住,然后她手段圆通,言语巧妙地将客人都送了出去,既没有得罪人,又让这些人觉得再来必有更大的乐趣。
等客人都离开,连收拾桌子的茶房也被轰了出去,冯九思这才拿起电话,心中不由得暗自赞叹,如果蓝小姐肯加入党组织,在这个地方设一个地下交通站,她必定会是一位滴水不漏的女主人。电话线路不太好,响着沙沙的噪音,杨炳新的声音沉重地说:“又出事了,你赶紧来一趟吧。”他相信杨炳新也知道,他们在电话中的谈话有可能被接线员偷听,便不能谈细节,只是问明了地址就挂断了。
蓝小姐说:“我已经让茶房从汽车行给你叫了汽车,穿好衣服这就走吧。”他不知道蓝小姐是怎么猜到他有急事要出门的,但这份周到却让人感觉很舒服,便说:“等明天我再过来。”不想蓝小姐却意外地说:“我跟你一起去。”
这可就不对了,他忙说:“我这是去凶杀案现场,满地是血,胳膊腿儿乱飞,不好看,你还是在家好好睡觉吧。”蓝小姐却摇头说:“我不相信这会儿会有什么惊天大案要劳动你,我必须得去看看,免得是桩‘花案’。”他说:“这你就不讲道理了,哪有巡捕不办案的,你还是睡觉去吧,明天我再来。”蓝小姐却说:“明天再说明天的,这几个月来我一直在怀疑,你如果不是在外边还有相好的,就是想‘停妻再娶’,要不就是打算只娶我作妾,好享‘齐人之福’。”
他穿上大衣往外走,苦笑着说:“你当是唱戏,哪有这么多故事?”蓝小姐也拿着大衣紧跟在他身边说:“我这一次下的是重注,把身家性命全押在你身上了,你必须得让我放心。”
他知道,风月场上的事没有能让人放心的,但他也没想到蓝小姐会如此的执拗,弄得他一时没了主意,说不得,等一会儿只好把她丢在车下自己一个人先走。不想,蓝小姐早便料到了他这一招,她叫来了两辆汽车,自己当先坐上后边那辆车说:“今天你走到哪,我就跟你到哪。”
这可是个大麻烦。又有新命案发生,他必须得立刻赶到现场,可如果带着蓝小姐一起去,真不知道同志们会怎么看他,更不用说上级领导了。
在法租界通往华界的路口上,日本兵将他们全都赶下车,明晃晃的刺刀对准他们的胸口,由汉奸粗暴地搜身,另外还有人在搜查汽车。对付这类事冯九思经验丰富,出门之前他便把手枪藏在了蓝小姐的鞋柜里,没带在身上。不过,由此也让他想到另外一件事,如果这件案子涉及到的是“一群”凶恶的歹徒,他和杨炳新在租界、华界两边跑,就必须得在两地都提前安排好武器才行。
汽车终于被放行,向前又行驶一段,转几个弯便到了三条石工厂区。冯九思将汽车打发回去,步行往前走不多远,便看到有人提着马灯在等他,又转弯抹角经过几条小巷,穿过一个黑暗的院子,这才走进一间破烂的厂房。
在冯九思意料之中的是,杨炳新一见蓝小姐,眼中顿时冒出火来。但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蓝小姐却对杨炳新软语叫了声大哥,然后才抖声问:“是他吗?”杨炳新没好气道:“我那义弟早死啦!就算他没死,也不会再娶你这没良心的女人,你给我滚一边去。”
蓝小姐满脸是泪,止住脚步。冯九思却心道,该死的,原来他们认识,难怪她非要跟来,莫非她也是“同志”,却又跟这个坏脾气的杨炳新有些个人冲突?然而,党组织不让他知道的事情,他没有资格乱打听,于是他对蓝小姐说:“你在门边等我一会儿,别乱走,也别乱想,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跟着杨炳新往里走,他满腹狐疑,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你义弟跟她有什么关系?”杨炳新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我那可怜的义弟真是个苦命人哪,但你为什么要把那个女人带来,她怎么会跟你在一块儿?”
冯九思没有回答这些问话,因为有些内容确实没法回答。首先,他不清楚杨炳新跟蓝小姐到底是什么关系?其次,他不知道杨炳新有几个义弟,也不知道蓝小姐打听的那个“义弟”会不会就是“狸猫”?更重要的是,如果蓝小姐是党内同志,受命在租界做地下工作,那么她主动与他交往,是为了完成组织上交给她的任务呢,还是出于她个人的本意?所以,在没弄清楚这些事情之前,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嘴闭紧。
化铁水的炉子旁边放着一具赤裸的男尸,不远处还支着一口大铁锅。冯九思蹲下身来检视尸体,发现那人很年轻,身上筋骨强壮,但双手被斩断了,喉咙也被割开。他用手抹去喉咙上的血,发现伤口并不很大,只是割断了气管,喊不出声音而已,按说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人的;再摸摸尸身,感觉粘糊糊的,但还有体温。他忙叫人把灯拉过来照亮些,这才发现此人遍体烫伤,连他的手上都沾上了碎烂的皮肤——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死因。
他站起身朝杨炳新望去,旁边却有位工人开口说:“下工以后,借着炉子里还有火,我们就支上铁锅洗个澡,每次都是二锤照应我们先洗,他总是最后一个;刚才我起夜,发现这边还亮着灯,走过来一看,才发现二锤让人给‘煮’了。”冯九思没听明白,忙问:“怎么给‘煮’了?”那工人指了指大铁锅说:“我看见他那会儿,二锤还在锅里,下边烧着火,水都烧开了。”
该死的,看来这次他面对的是一个极度残忍的罪犯,而更可怕的是,他4天杀了4个人,所以,他很可能是在有意识地每天杀死一个人。现在已经过了午夜,不知这家伙今天的目标又是谁。他转向杨炳新问:“还有其他发现吗?”
没等杨炳新开口,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几名伪警察晃着膀子走进来,后边还跟着两个人,在前边引路的那人冯九思认得,是本地的伪警察局分局长,后边大模大样的那人他也认得,居然是蓝小姐的“老斗”周孝存。
伪警察分局长一见他在这里也吃了一惊,忙拱手道:“冯队长,您公干哪?”冯九思没理会他,而是上前迎住周孝存问“您这是?”周孝存干巴巴地说:“我也是公干。”
冯九思知道,周孝存早年在日本学的是法医,毕业回国后才参加的军统局,而且升迁极快。这位大人物今天居然要亲自动手验尸,不用问便知道,国民党人对这起案子非常重视。只是,这里死的是共产党人,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他看到周孝存脱下大衣,戴上胶皮手套,打开随身携带的小皮箱,露出照相机、温度计、放大镜、钳子、镊子之类精巧的玩意儿,然后蹲在地上检查尸体,从头到脚非常仔细。过了好久周孝存才站起身,一边摘掉手套,一边客气地问冯九思:“您看这是?”冯九思回答得斩钉截铁:“不是私仇不会下这种狠手。”
冯九思此时心中很复杂。他原本是受命破解案情,阻止凶手,现在却又死了一人,便等于是在指责他的工作没做好。而周孝存的出现,又让他感觉到这件事绝非表面上显现的那么简单,但问题的症结在哪,他还没有头绪。
他取出永不离身的纯银扁酒壶,拧开壶盖递给周孝存,口中故意说:“人死如灯灭,请节哀顺变。”他这是在试探。周孝存喝了口酒便说:“白兰地不错,您也不必太难过,抗战期间,死人的事很常见。”他也同样是在试探。
见没试出什么结果,冯九思只好四下里瞧了瞧,对周围的工人和伪警察说:“不管怎样这也是条性命,咱们得送送他,你们有谁会念《往生咒》?”见没人回答,他又向周孝存望过去。
周孝存转身面向死者,十指交插抱在胸前,垂头念道:“我们在天之父,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愿你的国降临……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凶恶,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归于你,直到永远。阿门。”
冯九思也在跟着念诵这篇《主祷文》,然后画了十字。他相信,死者有权力得到尊重,在这种时候,党组织一定不会怪罪他用基督教的礼仪为同志安魂。
这时周孝存对他道:“我妻弟的事谢谢你了,这件案子有什么进展给我打个电话。”他来得快去得也快,说话间就往外走。但他的出现恰好给冯九思解决了一个难题,便连忙追上去,将蓝小姐塞到他手里说:“您受累带她回去吧。”至于蓝小姐在回程的路上怎么找理由跟周孝存解释,他根本就不必费心。
外人都走了,工人们找张旧炕席将尸身卷起,用黄麻绳拦腰系了三匝,说警察也来过了,天一亮就送“义地”埋了吧。
冯九思认为有些事必须立刻办,便拉住杨炳新来到寒风刺骨的院中,因为,下边的话他不想被工人们听到。他说:“这件事肯定还没完,后边还会有同志牺牲,你也别跟我较劲,还是带我去见上级领导吧。”杨炳新的声音嘶哑,连背都驼了,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几岁,但口中的话语却硬得很:“领导不会见你。”冯九思大怒道:“我犯了什么大罪,要这样对待我?”杨炳新说:“这件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和领导知道。”冯九思说:“领导不见我,我怎能知道我错在哪?”
见杨炳新还是不肯松口,无奈之下他只好说:“不见领导也行,你把死去的这几位同志的档案给我找来,明天一早我就要看。”杨炳新说:“要看档案得领导批准,我可以去汇报你的请求,但结果不敢保证。”冯九思一时间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便骂道:“你不让我知道这些人到底是谁,干过什么事,让我怎么调查?我看你根本就没有阶级感情,更别说同志情义。”
就在这时,他看到杨炳新慢慢抬起头,黑暗中两只眼睛幽幽地放光,声音中再没有愤怒,只剩下悲伤。他说:“我的名字原本就叫杨大锤,入党时才改的名,死去的那人代号叫‘猴子’,真名叫杨二锤,是我一奶同胞的亲兄弟,而且是唯一的兄弟……”
独自走出铁工厂,冯九思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他认为自己一时冲动,说错了话……
冯九思没能睡几个钟头的觉,早上六点多钟杨炳新便打电话来,说上边正在研究他的请求。虽然他觉得此事已紧迫万分,不明白上级领导为什么会如此动作迟缓,但他这次还是压住火气,丢开领导的不信任带给他的屈辱感,跟杨炳新约好中午见面的地点,然后想对昨天的事表示歉意,便说:“你弟弟的事……”对方却把电话挂断了。
他觉得,如果自己当真够聪明,刚接手时就应该迅速看破这个案子的实质,这样一来,杨炳新的弟弟也许就不至于牺牲。这其实就是上级领导把任务交给他的本意,但他自己没智慧,没才能,没把工作做好。想到此处,他便不再怨恨杨炳新的无礼,而是将思想集中在案件的来龙去脉上,然而,到目前为止,他所掌握的只是四起谋杀案,至于其中有什么联系,他没有任何资料可以用来参考。但愿杨炳新能说服领导,把这些同志的档案拿给他看。
在莫斯科食品店吃过早餐,他先到警务处打了一晃,恰巧安德森又来问他爆炸案的事,他便没好气地与安德森吵了一架,把这两天积在心底的不痛快发泄出来,看看快到10点钟了,便坐车直奔牛津道,找小仓先生下棋去了。
三个月前,周孝存在一次无关紧要的饭局上介绍他与小仓相识,说:“小仓先生是东京帝国大学的法学教授,来中国搞研究,还想学学中国象棋,特地拜托我引荐你这位‘大国手’,请你给他正试开课授棋。”冯九思知道,自从大清国那会儿,日本往中国派遣间谍多半都是用学者、作家、医生和商人之类的身份作掩护,只是不明白他专门找上自己所为何来。
至于这位小仓教授的外貌,更是让他诧异得不行,因为,如果单纯从外观上看,小仓的头部、脸上纠结着层层叠叠的伤疤,那模样仿佛是一只半生不熟的“四喜丸子”,根本就没有人形,更不要说五官相貌了,仅只剩下几个窟窿几条缝而已。冯九思常想,他的这个模样,即使是他的亲生母亲,或是结发妻子,他只要不开口,怕是也无法认出他来。不过,冯九思很快便发觉,小仓先生的学问却是非同寻常,特别是对刑事案件的分析,总能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却又常常与真实的案情出奇地吻合。
他们的课程安排是每周两次,在小仓的寓所里,每次两小时,前一个小时由冯九思讲授中国象棋,后一个小时由小仓讲授“刑事侦察学”,这样也就免得互相付学费了。这段时间里,冯九思托朋友发电报到帝国大学去了解此人,对方很快就回信证实小仓教授确实正在中国搞研究,并且说他是一位正直、诚实的左派学者,随信还寄来一张小仓的照片。然而,这张照片却没什么用处,因为现在小仓的脸上根本看不出“人”面目。听他本人讲,他这是出了交通事故,汽车起火,虽然捡了条命,但人却不成样子了。起初冯九思还是无法信任这个人,但相处的日子久了,他发现小仓对中国的政治、军事,甚至司法都毫无兴趣,真正感兴趣的话题无非是中国象棋、中国古董和中国饮食,谈谈刑事案件也多半是为了帮他的忙,于是,他也就把那颗多疑的警察之心渐渐淡了下来。
小仓的英语和汉语讲得都很好,所以,冯九思与他交流时也是两种语言交替使用。今天先是由冯九思讲解“屏风马对中炮局”,小仓领悟得很快,在“让一只车”的情况下居然下成了和棋。等小仓的那个退休的“相扑手”仆人收拾起棋盘,换上新茶,小仓这才摊开讲义,接着前两节课继续讲授“连环杀人案”。
这时,冯九思感觉自己突然福至心灵,便问:“我这两天遇到一桩离奇的案子,恰好也是连环杀人案,能不能请您给我一点建议?”小仓满是伤疤的脸上表情不明显,但看上去应该是和气地笑了,言语依旧是一贯地谦逊:“您说说看。”
略去了被害人的中共身份,冯九思将案件的具体细节对小仓描述了一番。小仓用同样结满伤疤的手飞快地记录,然后又拿出一张大纸,将这四个没有名字的死者按一二三四排列在左边,再在另一边写上“凶手”二字,然后又在中间依次写上:动机、缘由、参与者、作案规律。
小仓睁大那双水汪汪温柔的小眼睛,很客气地说:“拿正在办理的案件进行教学,一直是我的理想,只可惜我们日本的警察都很死板,不给我这样的机会,谢谢您对我一贯的信任。”冯九思嘴上说不客气,心中却道,我这是借你的知识解决我的难题,说不定回头我还得买两只“道口烧鸡”来谢你哪。
小仓接着说:“我们先一起做个一般情况的背景分析,您是个绝顶聪明的好警察,想必许多事您都早已看清了,比如凶手作案的‘动机’是‘复仇’。”冯九思说:“请您讲详细些。”小仓说:“死者有的被割掉鼻子,有的被割掉舌头,有的被挖出双眼,还有的被斩断双手,这就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凶杀案了,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复仇,而更应该像是‘报应’。”
听到这话冯九思一愣,大有恍然开悟之感。小仓又打开书橱取出一轴手卷,让仆人帮忙展开来,方道:“这是我们日本佛教画中的《地狱变》,其实是对你们唐代画家卢楞伽的模仿,你来看看什么人死后会遭受‘拔舌’、‘割鼻’、‘断手’、‘剜眼’和‘下油锅’的报应。”
该死的,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呢?冯九思不由得对小仓越发地钦佩起来。这时小仓接着说:“凶手选择这种手段,必定是曾经蒙受了极大的冤屈和痛苦,而给他造成痛苦的,可能就是死者生前所犯下的与《地狱变》相对应的‘罪孽’,这也就应该是罪案的‘缘由’了。”
冯九思此时心中不由得一惊,忙问是什么“罪孽”?小仓说:“我想,死去的这四个人至少应该是欠下了佛教中所说的‘说谎’、‘触不洁之物’和‘所言非所见’之类的‘业债’。”
怎么会是这样?这些“业债”跟党的事业和党内同志又有什么干系?冯九思深知自己对佛教一无所知,所以不敢妄下雌黄。
小仓又道:“再说,从案情的残忍程度来看,要实施这样的报复,一个人肯定办不到,至少也得两个人,最好是三人以上,所以,‘参与者’绝不会是一个人,而应该是‘多人’。”
这一点倒是与冯九思的看法相同,于是他问:“那么,凶手的作案规律呢?”小仓说:“一天杀一人,如果他的目标只有这四个人,他的复仇计划就已经完成了,但是,如果凶手的目标不止这四个人,那么,他今天就还会再杀人,而且他已经有完全的把握可以找到并杀死下一个目标。”
这个看法也与冯九思的看法相似,他再问:“凶手为什么不一起杀死这些人,而是选择了一天杀一个呢?”小仓想了想说:“你们中国有句名言,叫‘杀鸡儆猴’,凶手这样做,应该是在提醒即将被杀的仇人,或者说是他最大的,留待最后才会杀死的那个仇人,让他知道自己即将被残忍地杀死,让他在恐惧的煎熬中等候必将被杀死的命运。”
冯九思问:“他难道不担心被杀的目标逃跑吗?”小仓轻声笑道:“我们这只是猜测,用来说明罪犯丧心病狂到了什么程度;这件事也可以从两方面来理解,要么就是罪犯已经有了绝对的把握,可以找到并杀死目标,要么就是目标自认为安全,并不认为罪犯已经得知他曾经欠下的‘业债’,或者说目标根本就不知道他曾欠下这笔债;从心理上分析,前者说明罪犯很狂妄,后者说明罪犯掌握的情报比被害人要多,而且心思细密,冷酷残忍。”
这时,小仓又在“作案规律”下边添上“下一个目标”,他说:“我想,凶手至少还应该有一个目标没被杀掉,否则,他在昨天被杀的那人身上就应该留下一些标记,来庆祝他的复仇成功。”
冯九思问:“我怎样才能在凶手之前先找到下一个目标呢?”小仓摇摇头,叹了口气道:“从一般规律上来看,这四个死者之间应该存在着必然的联系,特别是这四个人应该与凶手之间存在有必然的联系,只是,现在资料不足,我无从推测。”听到这话,冯九思越发地希望能尽快看到死者的档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