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2010—2012年

(三)2010—2012年,流动性趋紧,限购大幕全面拉开,北京市均价20000元每平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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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过了上一次买房的机会,谢晓丹倒也没表现得太后悔,经过了2008年,老百姓们都认为房市和股市差不多,有涨自然会有跌,再加上随时有那么多各路专家跟着忽悠,又是黑天鹅,又是灰犀牛,房价不是不跌,只是时候未到!这样想着,注意力也就有所转移,买房这样伤人的事儿,以后再说吧。

情场失意的时候,职场就会得意,这简直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和丁之潭分手后,谢晓丹也遇到过那么形形色色的几个人,根本都谈不上男朋友呢,就因为种种原因没了下文。Samantha吴离职后,原来的行政经理捡漏当了总监,没过半年,新总监怀孕了,走了狗屎运的Amy谢,主管做了不到两年就提拔成经理,加之新总监孕程不顺,三天两头住院,十几个人的人事行政部,基本上就是她说了算。

二十八岁的谢晓丹,越发成熟干练,要按修行论,在职场,也算得上白骨精级别了。团结湖那套小房子配得上小北漂,配外资律所的后台大拿,就显得有点掉价。何况,谢晓丹也不愿再住有丁之潭影子的地方,如此正好搬家。这一次,她搬到了东三环东侧的苹果社区,小区环境充满青春艺术气息,离公司也很近,一站地铁的路程。谢晓丹看着工资卡上每月2万块的进账,扣掉4000块的房租,养活自己绰绰有余,折腾这么几年,结婚又结不成婚,买房又买不了房,她越发觉得女人的确该活得轻松一点、舒心一点,别老想着年龄、嫁人、买房子这些劳心费神的事儿。

表妹陈青来北京也大半年了,在一家知名PE做TMT行业的股权投资。谢晓丹开始想不通,陈青这个在上海念书的四川女孩子为什么会钟情于气候干燥又时常雾霾的北京。有一次姐妹俩约吃饭,远远地,陈青拖着个高大斯文的男孩儿笑盈盈地走过来,谢晓丹这才明白了七八分。这男孩叫高畅,山西人,上海交大计算机系毕业。他和陈青是在上海学联有一年的五四汇报演出时认识的:陈青从小吹长笛,高畅从小拉小提琴,两人在各自学校的乐团都风光无限,复旦的金融女,遇到交大的计算机男,都是洋溢着浓厚艺术气息的超级学霸,都有一颗不媚俗不认输的理想之心,两个人相见恨晚,成为彼此的初恋也是顺理成章。大学毕业后,二人又携手共赴斯坦福读硕士,陈青继续读金融,高畅研究生专业是人工智能,毕业后在硅谷泡了半年,决定回国创业,陈青于是跟着他回到了北京。

谢晓丹打心眼儿里喜欢这对小情侣,谁又能不呢?他们朝气蓬勃,干净纯粹,热情又朴实,对世界对未来都充满希望,行过万里路,也读过万卷书,这就是新青年最美的模样吧。每次见到他们,谢晓丹脑海里都会浮现起那句话:少年强,则中国强!

陈青和高畅租住在北四环一套大开间的公寓里,有次谢晓丹去看他们,正赶上陈青靠在沙发上,用脚踢着高畅的屁股叫他去洗衣服做饭。姐姐进门,她丝毫没有收敛,还笑嘻嘻地对男朋友说:“快去,现在我养你,你就得多干活,将来有一天你养我,我保证自觉主动地干家务,一顿四个菜,地板能当镜子照,至少这个标准,绝不用你催!”

“好,这可是你说的啊,我给你录下来了!”高畅也不生气,嘻嘻哈哈地去忙了。

等洗衣机的轰鸣声响起来,谢晓丹压低声音问表妹:“怎么是你养他呢?他工资没你挣得多吗?”陈青乐了:“姐,你在想什么呀,他在创业啊,别说挣钱了,还得往里搭钱呢!我们俩攒的那点钱,几乎全投进去了,现在可不是就靠我的工资养家糊口嘛。”高畅大概是听到了她们姐俩的对话,站在厨房故作严肃地大声说:“姐,你放心,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不过陈青,你要注意对我的态度,当心将来我敲钟的时候不带你上台,你这辈子进纳斯达克的演播厅,估计也就指望我这一次机会了,要珍惜啊!”陈青盘腿坐在沙发上哈哈大笑:“高畅,你竟敢要挟潜在投资人!我看你是不想混了!”

他们之间的玩笑,谢晓丹似懂非懂,但他们二人毫无嫌隙,彼此无条件信任、无条件支持的状态,她好像很久都没见到过了。在这座泱泱大城里,真是什么样的生活方式都有,放弃蒸蒸日上的事业,回家做全职太太享受优渥生活,也为男人做好大后方的Samantha吴,一直是谢晓丹的偶像;像表妹这样努力打拼、坦荡快乐地支持男朋友的创业和生活,也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的照顾和尊重,更让谢晓丹隐隐地感动又羡慕。不管怎么说,教育可以改变命运,这一点毋庸置疑。陈青虽然硕士刚毕业,年薪已经超过了工作五年的谢晓丹,当姐姐的没什么不平衡的,她从小最佩服的,就是这个眉清目秀、双商过人的妹妹。

陈青和高畅对北京都不怎么熟,谢晓丹是姐姐,又是老北漂,当然要尽地主之谊。陈青二十五岁生日那天,谢晓丹大张旗鼓地邀请他俩去中国大饭店的夏宫吃饭。这在行政经理Amy谢看来,即便是招待所里的客户,也绝对是不露怯的水平了,何况是学生气还没褪尽的他们。小情侣吃得很开心,频频对姐姐竖大拇指:“姐,味道超赞,这个虾饺比硅谷那家Taipan的还好吃!”

谢晓丹听着很受用:“那是,这是什么地儿啊!全中国都数得上号的高级餐厅,怎么可能和美国的中餐馆一个段位。国贸楼下好吃的不少,你们有空就过来,我带你们去。说起来时间过得真快啊,我来国贸上班都快六年了,下边这些餐厅都吃烦了。”二十八岁的她挑起嘴角笑了笑,自信优雅,俨然已经是CBD那款最经典的奢侈品,看不出产地,也猜不透过往。她抬起纤细白皙、系着Tiffany 2009年新款白金手链的手腕,给两个年轻人添满了菊普,等着他们接下来的赞誉。可惜,对面的两人志得意满地往嘴里塞着晶莹透亮的虾饺、肠粉,满嘴油汪汪的,还不忘热烈地讨论霍金的“时间旅行者宴会”,全然没有对中国大饭店的装潢、氛围,抑或食客有什么特别留意。自然,谢晓丹想要从他们嘴里听到那句别人常有的感叹:哇,你工作的地方好高大上,明摆着也是一场徒劳。

不过,这正是他们特别可爱的地方:出走万里,归来仍是少年,质朴纯粹,热忱高尚,不虚荣不狂妄,不消极也不彷徨。所以他们不显山不露水甚至都不自觉,却让周围的人感觉格外温暖,格外有力。和他们在一起时,谢晓丹觉得自己也变年轻了,似乎又像少年一般,更加美好纯粹了。

一餐吃饱,三人起身离开,谢晓丹只说自己还要回去加会儿班,其实是给小寿星腾出个二人世界。CBD混了这么多年,人情世故,察言观色,晓丹的确是越来越稳重,越来越练达。正和他们挥手道别,有人在身后轻轻拍了拍她肩膀。谢晓丹回头,一张很有分寸的笑脸:“不好意思小姐,你好像掉东西了。”谢晓丹看看他手中,正是刚才放在夏宫餐厅座位上的工牌,结账后,光张罗着给陈青他们打包剩下的点心,竟把这个重要的物件给忘了。工牌上,几年前拍照片时还是披肩直发的Amy 谢,正笑盈盈地望着此刻的自己,仿佛穿越时空,终于看到了那份期待已久的邀请函。

“哎呀,总是这么丢三落四的,真不好意思,太感谢您了!”谢晓丹双手接过工牌,指尖触碰到对方手指时,心里竟有几分小心翼翼的忐忑。

那男人挑起嘴角,成熟的笑容里藏着几分不羁:“应该也不算件太坏的事,否则,我怎么有机会和您认识?”

谢晓丹愣了愣,清晰地感觉到心脏悸动了下,她抬头仔细看他两眼:紧致健硕的中等身材,约莫四十岁上下,额角一抹灰白色的头发令其气质独到优雅,简简单单一件定制款白衬衣,冰蓝色的牛仔裤,浑身上下看不到一个LOGO,可单看他的眼神和气场,就凭谁也不敢小觑。中国大饭店里这样扮相的男人倒不稀罕,可光天化日下敢这样搭讪的人就不多见了。接过工牌的瞬间,谢晓丹觉得有什么东西衬在底下,翻过面一看,是张名片:黎光,华尔街一间大投行的董事总经理。她不知该怎样接话,那男人很得体地伸出右手,用他充满磁性的男中音说:“非常荣幸,期待有机会再见!”

不疾不徐,不紧不松,一切都和想象的一样,甚至比想象的更美好,角落里的灰姑娘到底等来了她的水晶鞋,还是在如此美好的年华。

之后两三天,谢晓丹时不时会想起这个叫黎光的男人。她所在的外资律师事务所,经常会接待这样的客户,这些受过良好教育又见过大世面的男人,不仅有钱有风度,更懂得品位和风雅。Samantha的老公就是这样的金融界大咖,据说当年Samantha遇到他时,还只是拿着五千块月薪的小北漂,跟了那男人后,改头换面、平步青云,一脚便踏进了现代中国的“上流社会”,从此改变全家的命运。

谢晓丹站在飘散着淡淡音乐和香味的洗手间,看着巨大镜子中的自己,乌黑的长卷发散在肩头,刚毕业时的那点婴儿肥也荡然无存,如今她的气质着装已经是典型的CBD风范,和六年前令自己惊艳羡慕的国贸女人们别无二致。然而,这栋大楼里,又有什么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呢?

春去秋来,一楼的LV旗舰店,落地橱窗里巴黎新上的打版新款,从橱窗搬进了柜台,又从柜台搬回了仓库,而后走进某人的衣橱,等这个主人倦了烦了不喜欢了,才登上淘宝卖二手奢侈品店家的网页,这回终于被谢晓丹等到,小心翼翼诚惶诚恐地把它请进家中,再按捺着喜悦和兴奋,似是不经意地,昂首挺胸地把它背回国贸,仿佛它是从那落地橱窗里直接跳上了自己的肩头。

说起来,北京城里哪家咖啡好,哪家西餐好,哪家烤鸭有特色,哪家点心最地道,常常要负责订餐接待客户的行政经理Amy谢,也算是门儿清。国贸楼下那几家高档餐厅的门店经理们也都混得脸熟,可那天请陈青和高畅去夏宫吃饭,还是六年里,谢晓丹第一次鼓足勇气,名正言顺地自己去那里消费。

上午手下一个新来的小助理被所里最tough(严苛)的合伙人责备,说她连订机票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小姑娘躲在洗手间里跟谢晓丹哭诉:“他要我订电影更新得最快的航班,我从来都没去过香港,从来都没坐过头等舱,我哪知道哪个航空公司的电影更新得快……”谢晓丹安慰那个不知所措的小姑娘,自己的心也像被戳了一刀,她和她们的不同在于:经过几年的历练,她已经在理论上知道港龙航空比国航电影多,头等舱吃得好;但很多中国客户愿意坐国航,因为要累积里程,换终生白金卡。除此之外,头等舱什么样,到底发怎样的餐食,有什么样的电影,有什么牌子的香槟,她也一无所知。

谢晓丹回想起和丁之潭在一起的那几年,已经丝毫感觉不到痛了,剩下的只是淡淡的懊悔,懊悔在他身上耽误了太多时间;有时还有点庆幸,庆幸他们最终没能成婚,否则不知还要为柴米油盐的平庸日子吵多少架,而那点爱情,在时光的摩擦和嫌隙里,最终都会不值一提。

谢晓丹收了收神,闭着眼睛拼命回想,没错,黎光左手的无名指上没有戒指!况且,即便有婚姻,那又怎样呢?谢晓丹有点惊讶,自己好像没有费多大气力,就轻而易举突破了心里的那道所谓的“底线”。光怪陆离的世界里,来来往往光鲜靓丽的红男绿女们,谁没有几个不能与他人诉说的秘密。既然二十八岁之前没有把自己嫁出去,再晚个一年两年、三年五年,似乎也没什么不可以。那么,成熟又迷人的黎光会不会是那个机会,那个可以令自己改变阶层改变命运的机会?

谢晓丹深吸一口气,像当年高考填报志愿一般,紧张又慎重地给那张名片上的手机号发了第一条短信:那天匆忙,忘了谢你帮我捡到工牌,有机会请你喝咖啡。短短一句话,却着实斟酌了大半日,不能显得太上赶着,又要提示黎光自己是谁,用词要礼貌,但也不能太客套,话短了怕说不清,长了又怕露怯……总之,等谢晓丹把这条短信发出去,已经是下午四点半。她忐忑地回到办公桌前,却再也无心工作,周围匆匆忙忙的人群,时不时爆发出的欢声笑语,仿佛都与自己无关,她注视着文件柜玻璃门上自己那道美丽的倩影,严肃紧张的神情不像是期待一场约会,倒像是准备英勇就义一般。

大约半小时后,黎光终于回信了!言简意赅,直奔主题:晚上一起吃饭吧,六点半阿丽雅等你。谢晓丹一惊,这么直接!她顾不上细想这信息语气里不加掩饰的自信和笃定,满脸潮红地攥着手机冲向洗手间,镜中的自己唇红齿白,正是如盛放一般最美好的年华,她深深呼吸,绽放一个明媚的笑容,自己都为之心动。虽说离约会还有好几个小时,她还是认认真真地补了妆。美好的世界要有美好的妆容相配,美好的未来要靠美好的青春交换。

谢晓丹多年后回想起故事的开始,才发现她和黎光的关系,其实自己一直都很被动。他有他的想法,他的安排,他的要求,和他的布局。很多事,谢晓丹以为是自己的决定,其实仔细想想,不过都是黎光借她的口说出来。

比如他们的第一次约会。

约会的时间是黎光定的,六点半,可差不多到七点二十分的时候,他才姗姗来迟。在阿丽雅柔和温馨的烛光灯下,黎光满面春风地走进来,目光炯炯有神充满爱慕地望着谢晓丹。晓丹心想,第一次约会就迟到快一小时,虽然自己晚上也并没有其他安排,但倘若不表示下抗议,以后真要交往起来,岂不是势微。可惜,还没等她找到合适语境的说辞,黎光就抛过来一个甜蜜炸弹:“姑娘,你就是我的幸运!”

开场白就像最浪漫的法国爱情电影一样,不同的是,她不光起了一手臂的鸡皮疙瘩,心也跟着酥了。

黎光轻车熟路地顺着服务员移好的靠背椅落座,身体微微向前倾,对着一脸错愕绯红的谢晓丹说:“对不起,Amy,为我的迟到正式道歉。但是,你知道吗,你真的是我的幸运女神。那天遇到你之后,事情都谈得很顺利,原谅我今天迟到的原因是,我们一个拖了很久的投资协议,刚才终于签好了!”

谢晓丹不知该如何接话,只好像一枝插在花瓶里的玫瑰一样继续保持甜美的微笑,仿佛他的一切她都懂。

“所以,我们今天一定要点一支好酒,好好庆祝一下!”黎光手一挥,训练有素的服务员立刻翩然而至,压低声音询问:“您好,黎先生,有什么可以帮您?”

“上次在你们这儿喝的07年的拉图兰爵,给我来一瓶。”

女服务员几乎九十度地弯着腰,温柔的声音带着谄媚和歉意:“真不好意思,黎先生,上次那种酒特别受欢迎,很快就卖光了,不过我们又新进了智利甘露酒庄的酒,味道也很不错,您要不来一瓶试试?”

黎光手撑着下巴摇摇头,笑容狡黠又可爱:“No no no,我就要那一种。酒和女人是一样的,要就要最好的,否则宁可不要,不能将就,对不对?你去想办法,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

他说这话的时候,用陶醉的眼神盯着谢晓丹,晓丹整个人无酒自醉了。在这样奢华优雅的地方,被这样气质优雅、有钱又有社会地位的男人公开示爱,灰姑娘的梦越来越沉。

果然,不到十分钟,黑色长裙的服务小姐用雪白的餐布托着一瓶红酒走了过来,她俯下身子低声说:“黎先生,这是我们老板从上一批酒里挑出来给自己存的,因为您是我们这儿的贵宾,又特别懂酒,老板说了,好东西就要留给知音欣赏,这瓶酒就让给您了!”

黎光粲然一笑:“我就知道你有办法,那我这是夺人所爱啦,一定替我谢谢你们老板。今天的菜你就看着帮我配吧,但务必要让我的这位贵宾满意!”他又递来一个温柔的眼神,还没等晓丹有反应,又突然补充道,“对了,甜品帮这位小姐来一份烤阿拉斯加,非常配她。”

谢晓丹不知道什么是烤阿拉斯加,黎光无可挑剔的强大气场,让他人的发问都显得多此一举。她矜持地微笑,又挺了挺后背,无所适从地拿起水杯,杏红色的唇印印在晶莹剔透的玻璃杯壁上。

“啊,终于可以安安静静地聊天了。”对面传来黎光舒展的深呼吸,他像欣赏一幅画一样凝视着谢晓丹,“我认识好几个Amy,你绝对是最美最与众不同的那个。”

这句赞美的话,让谢晓丹心里隐隐不安,她一直为自己当年取的满大街都是的英文名不满,黎光这么说,更让她自卑起来:“刚工作的时候也不懂,自己随便取的,后来才发现叫的人太多了,也改不了了。”

“不会啊,我觉得很好啊,Amy一听就让人觉得很乖巧、很美好,就像你一样。”黎光两手一摊,似乎是真心欣赏。可谢晓丹分明记得,黎光的名片上,背后的英文版姓名那里,就是简简单单一个拼音Guang。他应该在国外生活过很多年,却始终保持着那份自信和独特,这令她这样从未踏出过国门,却想通过一个英文名字迅速融入CBD社会的年轻人自惭形秽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是那种很乖巧的人?”谢晓丹撩了撩头发,鼓起勇气才说了落座后的第二句话,她不是第一次谈恋爱,多少也知道怎样挑起男人的兴趣,她还不想束手就擒,努力尝试让自己的地位更主动一点。

“哈哈,”黎光大笑,“我四十岁了,见过的人太多了,叫Amy,做行政,妆容精致,言谈得体,这都是善解人意的标配啊。”黎光掰着手指头说,“何况你那么久才给我发短信,一看就是乖女孩,不过我就喜欢这样的女孩。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社会上好像很流行‘坏女孩’,抽烟喝酒甚至骂脏话,上天入地觉得自己好像无所不能,”黎光轻蔑地摇摇头,“大概我老了吧,审美还是比较老派,在国外待久了,还是对具备咱们中国传统美德的女孩子情有独钟,在一起相处的时候舒服。舒服比什么都重要,对不对?”

谢晓丹不知该接什么话了,刚鼓动起的那一点标榜个性的念头,立刻烟消云散。黎光用最得体的赞美、最温柔的眼神,原地画了个圈,要么你跳进来,按照我的规矩走;要么咱们吃顿饭,然后各走各的路。

酒过三巡,谢晓丹有点飘了,胃里也撑得不得了。好像一直是黎光在说话:这个餐前包你一定要尝尝;我非常喜欢他这里的蘸酱;哎,吃一个就好,不然后边的餐你吃不下了;龙虾汤我觉得你不一定要全部喝完,龙虾汤,还得是利苑,下次我们去那儿吃;服务员,小姐的这份牛排,你不觉得有点偏生吗,这肯定没到七成熟,下次要注意啊;怎么样,这个甜点不错吧,我觉得你一定会喜欢……

“确实很不错,很好吃。就是稍微有一点点甜。”谢晓丹其实不喜欢吃甜食,但黎光这样热情推荐,如果说不好,既辜负人家心意,又扫人家面子,闹不好还会让他觉得自己没品位。

“No,烤阿拉斯加不算甜,再淡就体现不出那种复合的味型了,你多吃一点,要上下层一起吃,才能体会得到。”黎光摇了摇手指,随时都自信满满。

谢晓丹不好意思拒绝,吸了口气,又吃下一大口,味道的确有了些奇妙的变化,黎光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吃喝玩乐,样样精通。不过她实在吃不下了:“嗯,这样吃确实不一样,果然不错,不过不能吃太多甜点了,我最近有点发胖。”她只好换个说辞,还是想撤下阵来。

“怎么会有这种担心呢,你身材这么棒!而且我知道,像你们这样的美女,都是能吃还长不胖的,对吧!”黎光冲她挤挤眼睛,似乎很了解女人之间那个关于体重的秘密。

谢晓丹被一种说不清的力量蛊惑着,吃得比平时多,笑得比平时甜,在黎光赞赏的笑容里,把自己活成了他想要的样子。然后,黎光说,时间还早,我们去对面新开的酒吧“秀”坐坐。九点十分,倒真不算晚,可谢晓丹有点犹豫,不确定这一步会迈向哪里。五月的晚风还有几分料峭,站在中国大饭店的旋转门外,只穿着长袖衬衫的谢晓丹打了个激灵,黎光立刻看出了她衣衫单薄,伸手很有分寸地揽住她的肩膀:“走吧,这么美好的夜晚,舍得回家吗?”谢晓丹还没找到应对的说辞,一辆银白色的宾利飞驰就缓缓停在面前。她愣了愣,实在是没有理由不在众目睽睽之下,踩着高跟鞋,姿态优雅地走进这辆三百万的豪车。中国大饭店的旋转门前,向来名流云集,即便你貌美如花,也不会有人多看你一眼。六年了,谢晓丹第一次在这里被人注视,早该有这样一个男人一辆车,才配得上自己怒放的青春。

国贸桥西南角,银泰中心新开的酒吧“秀”,是眼下北京城里最时髦的所在。电梯刚到六楼,就传来热闹的现场乐队的音乐声。黎光很自然就牵起她的手,越过排队进门的长队,径直走到安检口旁和服务生耳语几句,方才还一脸冷峻的小帅哥,立刻侧身闪出一条路来。走在通向正厅的红地毯上,谢晓丹再次领教了拥有财富或者特权时,被众人或艳羡或不平的目光关注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于是,一切都显得更加顺理成章,新开的“秀”酒吧五光十色,劲歌热舞,酒精弥漫,荷尔蒙肆虐。谢晓丹记不得黎光是什么时候把手放在了她的腰间,也记不得自己在哪只曲子里用手臂环住了他的肩膀。其实,席间去洗手间时,晓丹看着腿上的纯棉平角内裤还告诫自己:今天一定要稳得住,越不容易得手才会越珍惜,一定要控制节奏,动摇的时候,就想想这条又丑又旧的内裤……

可惜,她所谓的坚定和立场,在某种神秘力量的蛊惑之下,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不值一提。那力量,与其说是黎光,不如说是这红尘中最平常也最难放下的贪念。

三杯“大都会”下肚,加上晚饭时的红酒,Amy谢有点飘飘然了,虽然以沈阳姑娘的酒量,还远不至于失控,但晓丹突然不忍心破坏夜色里那近似爱情一般飘飘然又美好的感觉,她想忘了一切,忘了技巧,忘了矜持,忘了过去,也忘了未来,就凭着感觉往前走,伸手去抓那同样缥缈的希望,谢晓丹一步三摇地跟着黎光上了电梯,步入了楼上柏悦酒店在云端的高级套房……

一番云雨之后,黎光在身旁沉沉睡去,本来就没醉的谢晓丹彻底清醒过来。她蹑手蹑脚地爬下床,猛地在设置于卧室中间的洗手池梳妆镜中看到自己——灰暗的夜色里,那具雪白的胴体悠悠发光,窗外霓虹的流光抚摸身体,像银色月光流过水面。谢晓丹去门边柜找到浴袍和拖鞋,压低脚步声走到落地窗前,俯瞰夜幕下的CBD:凌晨两点,脚下的城市还醒着,格子间加班的年轻人,用梦想为自己冲上第二杯咖啡;酒吧里笙歌燕舞的红男绿女,还在漫漫长夜里期盼音乐永远不会停;楼下的清道车缓慢无声地驶过,把几百万人白日里留下的生命痕迹统统抹去;也有人,用丝绵浴袍裹着年轻的身体,努力辨识对面国贸1座自己办公桌对着的窗口。谢晓丹看着脚上印着酒店LOGO的丝绵拖鞋,已经不去想这是不是灰姑娘的水晶鞋,爱情的深浅不再是都市童话的重点,她只是突然明白这美好的感觉是什么了:

六年前,她带着幻想削尖脑袋,挤进了这座城里最高的楼;六年里,她兢兢业业小心翼翼,期待命运出现转机的那一天;现在,她终于成了被命运选中的那个人,终于不再只是CBD脚下那忙忙碌碌又悄然无声的芸芸众生,她站在了CBD的云端,这里是食物链的顶端,她可以消费CBD了,代价是,被其中一个男人消费。

那么,那个曾经的幻想还远吗?只要她足够用心,足够耐心,也许她真的可以做这座城市的主人。

和黎光的恋爱很不规律,如果那算恋爱的话。

黎光世界各地地飞,说不上什么时候会突然出现在北京。谢晓丹永远要配合他的时间表,虽然他总是表现得很得体,很儒雅,甚至很迷人。比如他会在下午三点突然给谢晓丹打电话,说刚得出空,想见她,还没等晓丹拒绝,他便说:“这么好的天气,别在办公室里浪费人生了,想不想看看此刻前海湖面上潋滟的春光?”女人拒绝不了的,除了奢华的物质,当然还有浪漫。谢晓丹找个借口溜出公司,国贸1座门前已经停着那辆银白色的宾利飞驰,在众人注视的目光中,灰姑娘谢晓丹款款地走上她的“南瓜马车”,黑色的真皮座椅上,安静地躺着个镶嵌着白色茶花的黑色长方形盒子,还没等晓丹疑惑,一口京腔的司机师傅就笑容满面地对着后视镜说:黎总说今天太阳大,给您新买的墨镜,怕伤着您眼睛。谢晓丹笑着摇摇头,拆开,正是香奈儿最经典的山茶花墨镜。

车子安静低调地穿过后海喧嚷嬉闹的人群,七拐八拐,钻进前海最深的一条胡同,对开的大红门内是悠远大气、古色古香的三进四合院,在京城,如此的所在不仅代表着财富,更象征着无与伦比的权力和地位。早就听说,华尔街投行里的中国高层,很多都有着隐隐约约的红色背景,黎光到底是什么来头,谢晓丹尽管好奇,却也不敢乱打听。馥郁芬芳的西府海棠遮天蔽日,灿烂的春光透过树叶,细细碎碎地洒在青石色地砖上,一身灰白色中式衣服的黎光靠在垂花门柱边等着他的女人,谢晓丹有点眩晕了。她用最后的一点幽默感急中生智地调侃:“上着班忽悠我来,哪里有潋滟的春光啊?”黎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像欣赏一件艺术品,然后不紧不慢地答一句:“你就是啊。”

谢晓丹跟着黎光去北京亮吃中餐,去四叶吃日餐,去Heritage吃法餐,去京兆尹吃素餐;黎光出差的时候,会一时兴起,招呼晓丹飞到杭州陪他住安缦酒店喝明前茶,飞到丽江住悦榕庄看雪山做SPA;或者是休假时,带着晓丹去日本箱根泡温泉,去香港参加苏富比秋季拍卖会……跟黎光在一起,谢晓丹不仅物质丰盈,见识更是与日俱增,久而久之,这些金钱权力堆积出的眼界内化在气质和谈吐里,平时在办公室里,就连那些大律师大合伙人,也会对谢晓丹青眼相加。

谢晓丹已经是金达律师事务所的一颗明星,风头几乎盖过当年的Samantha吴,明里暗里,大家都知道她有个神秘的男朋友,可除了个别不开眼的小助理,并不会有人直接去问。越神秘,越耐人寻味。2011年,所里很多年轻人开始用微博,谢晓丹赶时髦,也开了一个。于是,她的微博成了茶余饭后大家热议的话题:你们看了吗,Amy姐昨晚去大董新开的旗舰店参加新品品鉴会了,照片里好多好吃的啊!哎呀,那算什么,你往前翻,上个月,Amy还去参加芭莎慈善拍卖会了呢,超多明星!哇,Amy现在是搭上什么人了,肯定有钱又有背景!羡慕吧?可惜你既没长人家那张脸,也没人家那心理素质,你要是找个有妇之夫,早稳不住了……

没哪个女人甘愿做小三儿,谢晓丹也并没有别人传闻中那样淡定有心机。只是,第一次和黎光伴着晨光在柏悦酒店的大床上苏醒时,他便坦诚不拘地告诉她:“Amy,我是真的喜欢你,但有件事,我必须现在就告诉你,我是有婚姻的,当然我的婚姻有非常多的问题,我和我太太两地分居已经四五年了,如果你介意,可以告诉我。”谢晓丹有点错愕,不是他说的内容,而是他丝毫无所谓的态度。然而,理智地想一想,他这个年龄这样条件的男人,难道你还期盼着单身不成?感情不和,两地分居,而且没有子嗣,已经是所能预期的答案中,最理想的一种。这样也好,在享受黎光一切物质与精神的“馈赠”时,谢晓丹就能更加心安理得:既然你给不了我婚姻,至少给我生活吧。

至于有没有爱情,谢晓丹也说不太清。黎光的喜欢是显而易见的。他总是带着欣赏的眼光看着自己,特别是换上他买的衣服,或是他安排的造型师给剪完发型。有时候,他甚至也不吝于带着她出席各种有朋友哥们儿参加的场合,赶上心情好,还会很高调地秀秀恩爱。可你要问他:你爱我吗?他便会很不以为然地嘲笑:我们这个年龄的男人,还说这个词儿的,要不是骗子,要不就是loser(废物)。倘若你还不知趣地使性子,黎光的脸上,便会浮现出冰冷的不屑一顾,或是急躁的不胜其烦。他谦和表象下的强势、自私和孤僻,随着日久天长,便越来越明显,但耍性子这一拳打在黎光身上,是没有任何反应的,他不会着急,不会懊恼,不会沮丧,更不会道歉。

在职场上历练那么多年的谢晓丹,当然不会那么不知趣。经常地,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衣着打扮都越来越有品位,首饰皮包也越来越昂贵,整个人自信得体,俨然出入上流社会的姿态,这一切,都拜黎光所赐,是十个丁之潭也没法给的。所以,这样的日子,除了百依百顺,还有什么可以投桃报李?如果非得说还有什么不知足的期许,那就是那个不能提、却难免会想到的婚姻。

除了第一次正式摊牌,黎光几乎不提他的妻子,当然也不会允许你随意发问。开始时,谢晓丹还担心黎光和他太太的关系其实并没他说的那么糟,时刻提防有陌生女人前来搭讪然后引发血案,像电视剧里那些想偷腥又舍不得家的中年男人一样。随着了解的深入,她发现,黎光和他太太的疏离,其实比他说的更严重,他们哪里是两地分居,分明是两个时区的分居。他太太常年在美国,想来也有自己的生活,他们没有孩子,也鲜有联系。想想也是,黎光这样的男人要交女朋友,哪里还用得着藏着掖着地偷腥。交往到第二年,谢晓丹的安静得体,让黎光也越来越舒服,越来越习惯,于是,她难免会有些“非分之想”:只要自己熬得住,假以时日,再靠运气有一两个孩子,好像也不是绝对等不来她想要的。

有一次,黎光带谢晓丹去他顺义的别墅过周末,正值盛夏,两人在院子里用皮管接着水龙头边洗车边调情,黎光的手机响了。他伸出一个手指示意她安静,进屋接电话去。谢晓丹收好皮管、水桶,擦干车,又去浴室擦干了自己,忽然听到黎光在书房里咆哮起来。还从来没见他发那么大脾气,谢晓丹很是诧异,等黎光打完电话走出书房,她冲好菊花茶,静静地坐在客厅沙发上等着他。黎光瘫坐在沙发上,抚摸着晓丹还没干透的长发,叹了口气感慨道:

“女人老了以后真是会变得越来越可怕,年轻时候的伶俐可爱都去哪里了呢?”

这是赞扬,还是诋毁?谢晓丹当然明白,自己虽然是这句话的听众,但说出这话的动机却另有其人。她从不会贸然发问,相处久了,两人也有默契,他愿意说,她便会静静地听。大约今天的黎光太需要和人倾诉,身边又除了晓丹没有别人,从断断续续的抱怨中,她也听明白了事情的原委。黎光的太太在美国已经二十年,最近七八年都没有回过国,两个人早就没有感情,却因为财产分割还有其他一些复杂的原因,迟迟办不了离婚手续。按黎光的话说,他们几年前谈离婚时,讲好了北京的两套房:三元桥的公寓归他,这套顺义的别墅归女方。太太因为常年不回国,想把别墅卖了,委托他在国内帮忙处理。没想到,这两年楼市飞涨,特别是核心区域。黎太太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三元桥那套200平米的大平层公寓,价格已经涨到顺义别墅的2倍,她提出黎光把两套房都卖了,再平分财产;或者是按老方案,房子一人一套,只不过掉个个儿,她要分市里的公寓。

“她这不是故意的嘛,明知道我主要在国内发展,市里头得有套房,否则我回北京,天天住酒店不成?这套别墅我拿着有什么用,又不可能三天两头往这儿跑,这不是故意为难我吗?说到底,还是贪婪。”黎光摇摇头,“Amy,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你看我很少提她,更没说过她什么不是吧,我还是希望分手不出恶言,可这一次,她确实有点过了。当时要别墅,是她挑的,谁能想到,这两年公寓比别墅涨得快,那过两年,别墅用地不批了,别墅再涨上去,难道她又换不成!太没有诚信了。人哪,一到有利益冲突的时候,就什么优雅大度都顾不得了。”

又是房子。和黎光在一起后,谢晓丹已经很少想起房子的事儿。无论是曾经失之交臂的二手房,还是平时租住的小公寓,都不过是繁华时代的一个背景,不值一提。她见过了那么多好东西,认定这些钢筋混凝土组成的污浊俗物,只是庸庸碌碌的小人物们的心头之好。她竟没想到,就连黎光和他太太,也会为了房子的事大动肝火。她仿佛突然又落入烟火气十足的凡间,就像儿时的漫漫暑假,突然被开学通知书惊醒。

除了房子之外,谢晓丹隐隐发觉,原来,黎光也并不是对所有女人都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地把玩于股掌之间,黎太太一个十分钟的电话,就能让这个平时最在意自己气质形象的男人失态愤怒。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啊?”好像很自然地,谢晓丹就问了这个她好奇许久却从来都不会主动涉及的问题。

黎光虚起眼睛,看着夕阳余晖洒在花园池塘的残荷上,似乎慢慢拉开了记忆的帷幔。犹豫片刻之后,他拉着谢晓丹上了二楼。那间很少开门的主卧整洁如新,看来是管家阿姨重点打扫的区域,起居室钢琴上的黑曜石花瓶里,插满了新鲜的白玫瑰。黎光拉开深棕色实木书架的玻璃门,里面摆满了许多英文版的大部头著作,谢晓丹不禁感叹:“哇,你还看这些?”黎光淡然一笑:“不是我的,这都是我太太的书,她是学英美文学的,现在市面上很多名著都是她翻译的,她法语也很好,当年她读博士交换到巴黎的时候,我还陪她去住过两年。”黎光淡淡的语气里,有陷入回忆的惆怅,也有被岁月磨蚀却依然隐隐闪光的对太太的骄傲。

黎光从最高一层取下一个小相框:一对青年男女都穿着深蓝色的硕士袍,手举着写满英文的毕业证,头挨着头笑得十分甜蜜。男孩正是二十年前的黎光,眼神单纯快乐,女孩黑发如瀑,清秀文弱,在人群中会发光,气质里有种与生俱来的孤傲。倏地,谢晓丹有点泄气,显而易见,她除了比照片中这女人更年轻,似乎再没任何优势。她的学识、见识、气质、成就,他们之间门当户对,青梅竹马,势均力敌,还一起走过那么远的路……难怪,黎光看自己的眼神,从来没有那种骄傲和欣慰,他也从来没问过她的成长、她的工作、她的梦。大概在黎光眼里,三线城市的下岗职工家中走出的二本大学生,在人潮汹涌的北京城艰涩地漂泊,能遇到自己,已经是她配拥有的最奢侈的梦。至于这张年轻漂亮的面孔下有怎样的思想、怎样的灵魂,他根本不屑于知道。

“你们是同学?”谢晓丹努力调整下情绪,当洋娃娃,也得有洋娃娃的职业操守。

“嗯,”黎光点点头,“这是我们在哥大硕士毕业典礼上的照片,其实我们在景山读书的时候就是同学,她比我还高一级,说起来算是我一路追到了纽约吧。”20世纪70年代北京景山学校的同窗,门第显赫简直是一定的了。

“这么好的感情基础,为什么会分开呢?”谢晓丹虽然失落,却全然没有怨妒,她像倾听一个王子公主的童话一般沉浸其中,情不自禁地问。

黎光凝视着照片沉默许久,深深叹了口气,最后一抹夕阳从白色的橡木窗框上掉下去,房间被沉重的暮色笼罩起来,他心里那道门也随之沉沉地关闭了。“小姑娘,等你到四十岁的时候就会明白,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没有为什么。”黎光拍拍谢晓丹的肩膀,又恢复到了那个彬彬有礼、却拒人千里的状态。

2

和黎光在一起的日子虽然看起来风光,但毕竟多少有些见不得光,况且,他们之间到底有没有未来,谢晓丹自己也并不那么乐观。时光荏苒,眼见着二十九岁的她,当然也得为自己留条后路。于是在黎光不“召见”她的闲暇时光,横竖还要去应付下热心群众们发来的各种相亲对象。快到圣诞的时候,上次参加婚礼的那个女同学,突然打电话约周末K歌,一个挺着大肚子的准妈妈,还能有这么浓郁的娱乐兴致?相亲经验丰富的谢晓丹不用问,都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她怕到时候没话说,于是打电话邀请田蓉一起去。

又有阵子没见田蓉了,对于这次聚会,她很有些期待。一年多前,两人相约在售楼处时,田蓉所表现出的“自信霸气”,还令谢晓丹记忆犹新,又过这么久,与黎光交往后,自己经见了这么多世面,这一年多的“进步”,也堪称突飞猛进。谢晓丹急于把她这份考卷交出去,不仅交给相亲对象,更要交给闺蜜看。田蓉走进包房的瞬间,谢晓丹突然觉得她哪里不一样了。身材还是一样的丰腴有加,举止也还是朴实无华,那么是气质?洋气了点吗?不对,是贵气。银红色的水貂皮草大衣,象牙白的纯羊毛连衣裙,无论胸、屁股,还是肚子,都凹凸有致得昭然若揭。谢晓丹一愣,她都快忘记了田蓉曾经也是爱美爱时髦的,看来最近房市不错,田蓉终于舍得把套现的钱花在自己身上了。

田蓉在老同学们的心目中,包租婆形象根深蒂固,大家一见她便调侃道:田老板,租金收得还爽吗?田老板,最近没再来套房?田蓉也是真上道,笑容满面地回答:“我倒是想买啊,‘国十条’一出,外地人不让贷款啦,你们谁有本事,先给我弄个北京户口?”她双手一摊,卡地亚蓝气球的纯金表在手腕上闪闪发光。谢晓丹一愣,下意识地看看自己手腕上黎光才送的卡地亚LOVE玫瑰金手镯……

好嘛,竟然是殊途同归。

“蓉蓉,你算是说对了!北京户口现在可比美国绿卡值钱!跟你们说啊,我一会儿约的那哥们儿就是北京户口,地地道道的北京人,家里还趁着好几套房,晓丹,你可要把握住机遇哦!”组局的女同学用手肘顶顶谢晓丹,说不清为什么,谢晓丹突然被这种把人明码标价摆上肉案的交易,搞得一阵反胃。

两个小时很快过去,KTV包间里灯红酒绿,热闹非凡。谢晓丹却深深地倦怠,对这种粗糙的娱乐、市井的社交完全提不起兴趣来。结果当然是没有结果,别说是有个黎光当坐标,就算没有黎光,混迹国贸CBD的谢晓丹,怎么可能看得上穿着红都夹克,却硬要把LV包斜挎在屁股上,夸夸其谈自以为是的本地郊区拆迁户呢。京城里五环外有几套房,就值得那么得意、那么有优越感吗?俨然北京城是他家开的,恨不得来北漂的,都得去他那儿买门票。猪鼻子插葱,装象。谢晓丹打心眼里反感,一众同学使劲撮合,她却连电话都懒得留,正好收到黎光的短信,说他刚落地北京,晓丹噌地站起身,踩着高跟鞋,昂首挺胸地去赴生命里那场注定没有结果的约会了,留下身后一片尴尬的笑容。

2011年元旦假期的时候,母亲打长途电话告诉谢晓丹:陈青和高畅准备结婚了。

啊!正在澳门文华东方酒店陪着黎光游泳的谢晓丹吓了一跳,陈青他们结婚倒不奇怪,早晚的事,晓丹只是诧异,这消息怎么这么突然,同样身在北京的自己,竟然不知道。这么着急要领证,十有八九是奉子成婚!她暗自琢磨。这俩家伙,背着家人住在一起,早晚要擦枪走火。转脸看看自己的肚皮,那个隐隐的期待,依旧没有发生。唉,怎么什么事儿都赶不上陈青争气呢。

谢晓丹挂了电话,戴上墨镜,端起杯插着鸡蛋花的粉蓝色鸡尾酒找了个躺椅坐下来,天气不错,目光所及之处,尽是碧海蓝天。不远处,黎光不知何时已经从无边泳池里钻了出来,黝黑的皮肤,紧致的身材,如果不是头发中的那刻意保留的一点雪花白,全然看不出中年人的姿态。他拿起条雪白的浴巾披在身上,正和池边躺椅上那个穿着比基尼、身材火爆的混血女孩聊天,不知他们说到什么,旁若无人地放声大笑。

谢晓丹心里隐隐不爽,可除了隐忍,也别无选择。别说他们俩此刻正聊着英语,自己走过去也插不上话,会更显尴尬;即便是黎光当着她的面和中国女孩搭讪,她又能说什么呢?她又算什么呢?以黎光的脾性,倘若自己愚蠢到干涉他的自由,还不给他面子,怕是早分手一百回了。

眼不见为净。谢晓丹索性起身,走到室内的吧台边,拨通了陈青的电话。

“青青,你是不是有什么好事瞒着我啊?”

“哈哈,消息够快的啊,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呢,下周六晚上你有时间吗?一起吃饭吧!”

“我就说嘛,怎么我妈知道得比我还早,太没面子了!下周六晚上可以啊,你必须当面安抚一下我受伤的心灵,好好跟我汇报一下是怎么回事!”

“那必须没问题啊!你这会儿在哪儿呢?”

谢晓丹犹豫了片刻:“我在澳门呢。”

“是不是‘黎叔’又召唤你去侍寝了?”陈青一直不太看好谢晓丹和黎光的交往,倒不是因为世俗舆论,只是站在亲人的立场上,总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很不平等。

晓丹明白,自己这个冰雪聪明的妹妹,丝毫没有嘲讽之意,只是心疼和不平,因此,当着她的面也不怕自黑,有委屈也愿意与她说说:“可不是嘛,我只是来‘伴驾’的,侍寝没准儿还另有他人呢。”她透过玻璃门,看到游泳池边的黎光正和那女孩交换电话号码,酸溜溜地说。

“姐,要不下周六晚上你叫黎光一起来吧。我觉得你需要让他也参与到你的生活和朋友圈里,不能总是你跟着他混,否则你们俩的关系,太不健康了。”

谢晓丹心想,自己何尝不想这样呢,可是她不确定黎光会怎样对待她的邀请。“哎,还是算了吧,他要真来了,咱们大家肯定都不自在,他特别喜欢给人当人生导师,到时候估计得烦死你们。”晓丹想以一句玩笑,来开解自己的无力和无奈。

“没关系啊,他在事业上确实很成功,如果愿意跟我们分享经验,那是好事啊。他说什么,我跟高畅一定都认真听着。说起来,人家也是我们留美的前辈,多跟他学习是应该的。我只是觉得,你们俩的关系,需要有一些发展,你们在一起也一年多了吧,他好像从来没参与过你的任何活动,这种关系,感觉,没有根基,你明白吗?像浮萍一样,不牢固,对你不公平的。而且,说实话,我很难想象,不平等的情感关系里,会有真正的快乐吗?”

是不是留洋回来的“人生赢家”们都爱给人当人生导师?谢晓丹不禁一乐。她当然明白陈青是非常善意的,而且只是因为事关自己的表姐,否则以她的习惯,也不会对任何人任何现象,轻易做出评价。可惜,陈青只说对了故事的一半:他们之间的情感关系确实不平等,自己也的确一直都不那么快乐。但任何一种关系,之所以长期没有被打破,恰恰是因为它不平等的表象背后,深藏着一种实质上的平衡。谢晓丹之所以接纳了这种“不公平”的情感模式,是因为在其他很多方面,黎光能给她想要的。不单纯以感情交换为基础的恋爱关系,自然不可能像陈青高畅那种纯粹以感情交换为基础的恋爱关系看起来公平。然而,其实也不失为一种公平。

回北京的航班上,谢晓丹心不在焉地攥着遥控器拨弄着航空娱乐系统,身旁的黎光,喝了一杯香槟后,放平了座椅,盖着毯子假寐。如今,晓丹也是头等舱的常客了,她向空姐要了一杯普洱茶,鼓足勇气却又似是不经意地对黎光说:“下周末你在北京吗?之前我跟你提过的,我那个在斯坦福读书的表妹,她和她男朋友准备结婚了,请我吃饭,你也一起来吧,你们都是干金融的,她一直说有机会要多跟你学习学习。”斯坦福,金融,这些和自己距离十分遥远的名词,却是她精心挑选出的,仅有的支撑着她尊严的信息:我谢晓丹的家人层次也是不低的。尽管,她也明白,在黎光看来,这点微弱的火光,就像是皇帝的新衣。

黎光依旧微闭着眼睛,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要不是对他有足够的了解,肯定会误以为他真的没听见。半晌,黎光闭着眼睛淡淡地回答:“我就不去了吧,你们年轻人在一起聊天,我也插不上话,我去了,你们反倒不自在。”他侧了侧身,接着说,“他们什么时候结婚啊?办婚礼的时候,以咱的名义给包个大点的红包吧,你定个数,告诉我就行。”

谢晓丹扭头看着舷窗外,血色晚霞中黑色的云海峰峦叠嶂,她啃了半天下嘴唇,到底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周六那天,北京城里下了大雪,洋洋洒洒半个上午,黄昏时分,车轮和脚步将路面蓬松的积雪轧出了乌突突的冰棱,寒意自地面升起,直抵心扉。上周末还沉浸在南海碧波万顷的景致中,此刻又置身在寒冷阴霾的北国之冬,谢晓丹切换得不及时,周中就开始感冒,又是咳嗽又是喷嚏,这种时候,北京三环的“家”就不再像家,原形毕露变回出租屋了,没有亲人,没有爱人,锅碗瓢盆,瓷砖木器,都生硬冰冷得很。几年前,好歹还有个不情愿的丁之潭泡包方便面,如今,黎光还没有楼下保安指望得上。好不容易熬到周末,要不是提前答应了陈青的约,真恨不得一整天都窝在被窝里。下午四点,谢晓丹强打精神起床,戴了副遮挡黑眼圈的黑框眼镜,也顾不得精心装扮,裹上件长到脚踝的黑色羽绒大衣,蹬了双还残留着上一轮雪渍的UGG羊毛靴,打车到了日坛路,终于一步三滑地挪到了日坛涮肉。

门口蓝底红字的大灯箱,映着一路顶着薄雪的红灯笼直通小院深处,两旁苍劲的枯树上挂满了金黄色的小灯泡,透着股上世纪90年代的怀旧和温暖。落雪之日,守在这皇城根儿脚下,最适合就着小酒,烧着木炭,来一口清汤涮羊肉。前院的大厅里蒸汽升腾,热闹非凡,谢晓丹穿到后院,夏天颇为抢手的露天小院此刻安静了许多,四合院东西厢房都改成了一间间的独立小包厢,呼着水蒸气的玻璃窗透出影影绰绰的烟火气。谢晓丹掀开其中一间的蓝布棉门帘儿,起了一阵风,连廊上的积雪扑扑簌簌地落了她一肩。包厢内灯火通明,生气盎然,红底儿镶金碎的壁纸让房间看起来喜庆温暖,小包间不大,一张圆桌便塞得满满当当,桌面上鲜红的羊肉卷,碧绿的大白菜,点着红色腐乳的芝麻酱蘸料盛在蓝花瓷碗里,七八个景泰蓝漆的小铜锅摆在当中,都已经迫不及待地升起了白烟,一群叽叽喳喳的年轻人围坐左右。

谢晓丹一愣,原来不止陈青两口子啊,她下意识地扶了扶眼镜,觉得场面有点不对劲,不会连表妹都要给我介绍对象了吧?

“姐,快过来,坐我旁边,就差你了!”穿着件枣红色羊毛衫的陈青起身招呼,晓丹注意到她身旁还留了个空位置。

一众年轻人都客客气气地点头相让,谢晓丹面带微笑地挤进去,脱了羽绒大衣,从坤包里掏出支迪奥的桃红色唇膏,趁着上菜的热闹,低头迅速擦了一遍,这才压低声音对正在催服务员上酒的陈青说:“青青,今天这到底是什么局啊?怎么提前也没跟我说一声,我还以为就咱们仨呢,妆都没化。”

陈青心情看起来相当不错,一反以往稳重素净的形象,她冲谢晓丹飞个眼神:“开玩笑,我姐什么颜值啊,素颜都能亮瞎别人的眼!”

“姐,不能再化了,你已经够美了!陈青今天拼了老命才把她那俩眼睛描大了点,你要一扮上,又找不着她的眼了!”高畅大笑着伸过头来凑热闹,陈青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却也丝毫不恼。

对面一个女孩接话:“哎,对哦,我说看起来怎么有点变化呢,陈青你今天化妆了啊?哇塞,太难得了,咱俩认识这么多年,除了那年毕业典礼,我好像还从来没见过你化妆呢!”

“怎么样?比那时候进步不少吧?”陈青挑挑眉毛,冲那女孩抛个媚眼。谢晓丹从侧面看着她略显笨拙的眼线,还有涂得像苍蝇腿一样的睫毛,有点纳闷儿,有点着急,恨不得亲自操刀再给她重画一遍。

“哎哟喂,看来今天很隆重啊,到底是什么日子,晓丹姐现在也来了,该给我们宣布一下今天的主题了吧!”高畅旁边的男孩用筷子敲着小铜锅,大声起哄。

热闹的小包间里立刻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了陈青和高畅身上,小锅下的炭火嗞嗞地燃起来了,新鲜粉嫩的羊肉在咕嘟冒泡的开水里翻滚,大家面前的玻璃杯里也斟满了琥珀色的燕京啤酒,高畅和陈青对视一眼,收起了嬉皮笑脸,有点紧张、有点羞涩地举起了酒杯:

“其实今天约大家来,确实是有件比较重要的事儿要宣布,我跟陈青,我们俩,终于结束了六年的爱情长跑,上周我们领证了。呵呵,在北京,我们也没太多的同学朋友,所以呢,就不打算办了。啊,对,也没钱办,嘿。今天来的,都是我们在帝都最亲密的战友,一直关怀着我们的成长,当然,还特别难得的,也有亲属代表到场,陈青特意把证儿带来了,就请大家给我们做个见证。”高畅终于磕磕绊绊地说完了这番话,故作幽默的言谈中,藏不住地紧张和激动。

夫唱妇随,陈青笑盈盈地从挎包里掏出两个小红本,幸福又从容地说:“2011年1月1日,就是一生一世,一心一意。”

看着举座都满脸惊讶不敢相信的表情,陈青低头一乐:“其实这几年吧,婚礼真没少参加,好像每次都会感动到流眼泪,我也没想到,自己的‘婚礼’反倒竟然可以这么平静,”她用清秀明亮的眼睛扫过四周,“所以,是不是可以说,最好的婚姻就应该是这样,一点都不纠结、不疼,甚至都不必觉得多不易、多感慨。我们好像从一开始就知道,彼此都是对方最好的选择,也从来没有动摇过,所以走到今天我感觉特别自然,水到渠成。生活有你就很美好,对吧!”陈青歪头看看高畅,脸红了。

高畅伸出手臂揽住她,一旁的谢晓丹惊讶地发现,他的手竟然紧张得有些发抖:“哎呀,青儿啊,你这个‘水到渠成’的背后,有我多少坚实的努力啊!原来领导都视而不见……不过领导说从没有动摇过,我还真是很感动。我硕士毕业以后,其实可以有很多能让陈青迅速成为帝都中产阶级的机会,但是,我最终特别不靠谱地选择了创业,大家都不是外人,过去这一年,其实一直是陈青在包养我,我觉得,她真挺不容易的,自己工作那么辛苦,还一直支持我,从来没有怨言。现在我们什么都没有,没有房子没有车,我家最值钱的,可能就是我那把小提琴,我都不好意思求婚,陈青竟然肯嫁给我……”高畅的声音哽咽了,陈青左手从身后揽住他的腰,深情地望着他,右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胸口。高畅清清喉咙,平稳了下情绪接着说:“总之一句话,我这辈子的奋斗目标,就是让陈青幸福。好啦,就酱,今天就是这个主题,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呵呵,都别拘着了,说吧,你们想怎么个喝法,尽管放马过来,我今天奉陪到底!”

小包间里犹如响了个惊雷一般炸开了锅,举座疯狂。年轻人们从座位上跳起来,碰杯的,祝福的,拍照的,录像的,拥抱的,起哄的……谢晓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惊着了,双手捂在嘴上,泪水夺眶而出。

没有户口,没有房子,新郎甚至都没有收入;没有婚纱,没有婚礼,连“洞房”都是租来的;在这个木椅子咯吱作响、不足5平米的破破烂烂的小包间里,两个“孩子”过家家一样把人生最大的事儿办了,却比这城市里所有被名利绑架的“成年人”都更有资格得到祝福、收获幸福。

“姐,你是不是觉得我委屈了青青啊?”已经有几分醉意的高畅递过来纸巾,在喧闹的气氛中大声跟表姐表态,“你放心,我一定一辈子对陈青好!”

没有,谢晓丹哽咽着说不出话,只能拼命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真好……

真的,真好!

酒过三巡,高畅被一帮老同学灌得涕泪纵横,陈青并不拦他,在一旁跟着大家时而流泪,时而呵呵傻笑。谢晓丹贴在她耳边,压低声音胸有成竹地说:“我问你,老实回答,你俩是不是有小孩了?”

陈青一愣,一脸诧异地反问:“你听谁说的?怎么我都不知道呢?”

“没有怀孕啊!那你们为什么这么着急结婚?”这下轮到晓丹不解。

“我们俩在一起都六七年了,现在结婚不算着急吧。”陈青咯咯笑起来。

“不是,我不是说现在结婚太早,我的意思是说,你们为什么不准备得充分一点,好好办一下啊,又没有什么特别着急的事,我还以为你们奉子成婚呢。”

“呵呵,办什么啊,麻烦死了,再说怎么办?我们俩的亲朋好友遍布全国,四川办一场,山西办一场,北京办一场,上海办一场,难不成再回硅谷办一场?那不折腾死了。结婚不就是两个人的事儿吗,今天你们来见证,既有亲又有友,已经很隆重啦!”

“那可是,这么办,你们俩家里能同意吗?”世俗观念的坚定拥护者谢晓丹虽然也感动,却总觉得这么仓促简陋,有点委屈妹妹。

“有什么不同意。给家里人减轻负担啊!他家不用买房子,我家不用陪嫁妆,是不是,你看把高畅乐的!”陈青抬手捏捏瘫在桌上的高畅的脸蛋,故意调侃他,却透着一脸甜蜜。“提前没告诉你们,也是怕大家又要随份子,又要送礼,你说我们俩也没什么好饭招待大家,反倒麻烦。我们都不讲究那些,这样最好。”

“不行,”谢晓丹愣了半天还是摇摇头,“不管你怎么想,我还是要表示一下的,我跟他们不一样,咱俩可是有血缘关系的!结婚怎么说也是人生最重要的事儿,我一定要送你份礼物。你等着。”

陈青带着几分微醺,伸手搂住谢晓丹的肩膀:“啊,我的好姐姐啊,我要把这份幸福传递给你,你知道吗,我能感觉到有一个perfect wedding在等着你,就是你想要的那种,blingbling的,豪华酒店,优雅的男人,闪光的大钻戒,气派的房子……它还在路上,但是,someday,你一定会遇到的,I’m su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