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日傍晚,搜查本部的松田刑警从津奈见村带回来奇怪的消息。
松田去津奈见,主要目的是侦查曾住在宇津美庄的假博士等人的踪迹。他首先去了黑谷久次家里,调查久次的渔业协会会员证是否被人拾到给送了回来,结果没有这回事。松田返回时,顺便又到那个位于米店跟前的派出所去了一趟。
攀谈中,宫内巡查说了这样一件事:“出了件怪事。听说,一个自称通产省资源调查官的四十多岁的人,到汤浦的石灰石采掘场来过,调查了一天爆破操作啦、石灰质量啦,然后回去了。后来一打听,那个人好像是冒充的。”
“哦,通产省的官吏?”松田说。他直盯盯地瞅着这位爱说话的前辈凹陷的眼睛。“可是,他出于什么目的这么干呢?”
“既没丢什么东西,也没受什么损失,只有石灰石山的工人们跟他东扯西拉,高高兴兴地过了一天。但事后有人说,这样的调查官只身一人跑到山里来,实在稀奇。我觉得这话有道理,就给该公司的苇北石灰石场挂电话询问,结果他们全然不知……”
“要是真的,县厅一定会事先通知的。”
“县内石灰石采掘场有几十处,就连水潟也有好些属于东洋化工的石灰石山,甚至津奈见的妙高石灰石场我也问了,但都说不曾接到过通知。”
“果真是那个人撒谎吗?”
“不过,说他确实拿出了名片,要求会见采掘场场长,还解释了一通炸药的处理法和石灰岩层的变化什么的,真是怪呀!”
“是个可疑的人。他到底做什么来了呢?”
“是啊,真叫人提心吊胆!打那以后,就开始警戒了。要是把炸药偷点出去,可不得了。”
“只要轰隆一响,眨眼工夫就全都报销了。”
“即使不那样,眼下渔民为怪病补偿问题闹得正来劲儿,万一炸药落到渔民中的过激分子手里,不知会利用它干什么呢!”
“我先报告给署长,管区内都必须留神。”
松田是个年轻而心细的人,因为本部的关键工作没有进展,所以他带回来这个消息,也算是一个收获。署长听了他的报告,立刻激动地说:“提醒管区内所有派出所!鬼知道渔民会干出什么来!如果被他们占据了石灰石山,那里有炸药,事情就麻烦了。”
渔民情绪的恶化把署长弄得神经过敏了。昨天,泷堂村的鹈藤治作疯狂而死,紧接着今天早晨,相距三公里的角道村又死了一个女人。在此前后,米浦有十三头猪四肢打颤,都说它们大概也是得了怪病。
有情报说,在20日誓师大会上决议的事项中,组成水潟国会调查团一事,本县出身的革新党众议院议员米村喜作回去以后,已得到中央批准。甚至连调查团一行将以突然袭击的形式抵达水潟的谣言也传来了。目前的态势是,渔协的干部们主张,为了敦促对怪病不大关心的县当局和中央,有必要在这里掀起浩大的声势;渔民们也拥护这种意见。
可是,东洋化工厂毫无反应。据说一亿日元补偿问题,也要等公司经理从东京来了以后再协商,而目前尚无消息。到了夜里,污水依然汩汩流入水潟川。
作为署长,阻止暴动是至关重要的。石灰石山的炸药倘若被利用,那可不得了,自然要大加防范。
署长的这一指令已经迟了。当松田在津亲见派出所的时候,与苇北隔海相望的天草列岛上,一处叫垂见泽的采掘场发生了炸药失盗。据说是去了个绅士,拿着和出现在汤浦的男子同样的调查官名片,调查企业情况。他在工人面前大讲一通炸药老化,呆了三个来小时。他走之后,发现二十二公斤的炸药箱里有五根棒状炸药丢失。
等到这个报告送到水潟市,已经时过境迁。
11月1日,木田民平参加了鹈藤治作的葬礼。本田参加患者丧礼是少见的。但这次,除了他曾给治作医治胳膊伤的原故外,还因为如果没有治作家作桥梁,木田就不会卷入结城宗市的案件之中。他是到泷堂村前面一条山谷里的袋山出诊,回来时顺路去的。
葬礼结束后,木日驾驶摩托车离开泷堂村,耳边响着石灰石山爆破的炮声。正走着,后面传来一辆摩托车的突突声。那摩托车以飞快的速度追上来,木田回头看了看,打算把它让过去。
“喂,先生!”
对方满面笑容地打着招呼。原来是木材店老板横井。
“怎么样,近来有长进吗?”
横井一边放慢速度一边说;他指的是下围棋。
“这阵子忙得不可开交,连围棋也顾不上了。”
“是嘛!”说着,横井靠近木田的车。“先生,前些时候在站前见过的那位美人是谁呀?真个如花似玉啊!”
他说的是郁子。
“是东京的熟人。”
“哟,是东京人吗?我还以为她是熊本的哪。”
木田握着车把的手不由自主地抖动了一下。
“我在水前寺公园见过她。当时她进了动物园旁边的旅馆。我还捉摸,她是不是旅馆的老板呀。”
本田猛然煞住车,大声喊道:“横井,这当真吗?”
作为熊本市旅游事业的一环,熊本城中心的重建工程正在进行,这是木田也知道的。县管辖的木材商们决定以每人向这项工程捐赠一根珍贵木材的形式来支援旅游事业,是大约五天以前的事。横并木材店的老板是县木材联合会的水潟支部长,他28日早晨去熊本开会。会议结束后,联合会又召开全会。晚上举行宴会,地点在水前寺公园的“双叶”酒店。
六点钟开始的宴会从7点钟前后乱起来。近百名木材商云集一堂,称得上是空前盛况。7点30分的时候,一个跟横并熟识的八代市的木材商招呼他,邀他再赴另一处宴饮。横井好久没来熊本了,而且乘着箱兴,便欣然奉陪。八点来钟,他和那个人溜出了宴会厅。
“双叶”是个相当大的酒店。水前寺公园的地势非常低,所以也被叫作涌泉公园。“双叶”在公园北侧的高地上,后面有一片茂密的树林,是座茶室式建筑。一出大门,公园便呈现眼底。
正当横井要上车时,一辆从公园方向开过来的小型汽车停在了面前。车上坐着一男一女。横井醉眼朦胧,漫不经心地看了看二人,心里不禁吃了一惊。那女的好眼熟!原来是十来天以前在水潟车站跟木田医生说话的、穿一身黑色西服的女人。男的是位绅士,四十多岁,削瘦身材,穿了件深灰色大衣,一副公司董事的派头。二人下了车,拉开有一步的距离。女人走在前头,经过“双叶”门前,进了旁边一幢房子。
“你们这儿也作旅馆吗?”横井问出来送行的女佣人。
“另一幢楼也兼营旅馆。”女佣人答道。
“不会错,先生!”
“横井,那个男人很瘦吗?”
“不算胖。对啦,象你这样。年纪似乎也和你差不多。是个挺漂亮的男子汉……”横井说,他的眼角堆起了皱纹。
“女人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吗?”
“就拿了一只手提包。喏,大概是要在那里住吧。先生,你见过那个男人吗?”
木田只默默地摇了摇头。郁子住在熊本的旅馆里!木田想:如果这是事实,那么,结城郁子的影子第一次进入具体的圈内来了。但他又觉得横井的话难以完全相信。陌生人面貌相像的事不是没有的。不过,醉醺醺的横井认准了跟他擦肩而过的女人也不无可能。结城郁子长得那么漂亮,惹起横井注意是很自然的。木田重新加大油门,他决心要弄清真相。
木田乘下午2点5分开出的内燃机列车,经两个小时到达熊本。
水前寺是熊本市东端的公园。因为细川藩候经营茶室的庭园还一如往昔地保存着,所以颇有名气,是熊本的古迹之一。以前木田来熊本不曾游览过这个庭园。公园内有据说是仿照东海道名胜的假山、水池、林木;清冽的泉水冲开池底沙石,喷涌而出。
木田在公园入口处下了汽车。他事先向横并打听了去双叶旅馆的路,知道穿过公园、经过出水神社前面,是一条近道。
公园里景色迷人,但此时此刻本田却无心赏玩,草坪、假山、石塔、以及修剪齐整的树木,都和他的心境毫无关系。木田横穿公园,不由地想到,竟不曾带孩子来这里玩玩。他甚至一边顺着小土丘的坡道往上走,一边想象:等上了年纪,说不定自己也会对这种山水之美如醉如痴的。登到顶上,就看见了高地上动物园和旅馆的一角。
写着白色大字的茶色招牌在树林的映衬下非常显眼。木田走进主楼旁边那幢楼房。客人一到门口,便立刻过来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佣人。
“一位从东京来的叫结城郁子的妇女住在这里吗?”
本田边说边拿出警医的名片。女佣人说了声“请稍候”,便走了进去。大约两三分钟之后,出来一个年过四十、老板模样的女人。她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说:“结城太太已经走了。”
果然住在这里!木田觉得自己的眼界蓦然一亮。
“什么时候走的?”
“昨天。”
“昨天?”
用自己的真名真姓在这个旅馆里一直住到昨天……胆大包天的女人!
“她说去哪儿了吗?”
“去处吗?说是去人吉。”
“去人吉?”
是郁子让谁在人吉温泉等候吗?木田心烦意乱。
“看见过一个男人来结城太太这儿吧?”
“哎,见过一回。”女佣人答道。
“请详细讲讲那个男人的相貌和你的印象。”
木田从衣袋里掏出笔记本。
结城郁子在25日投宿“双叶”。到离开那天为止,她在熊本、而且始终是在这家旅馆住了七天。她有时整天呆在房间里,有时早出晚归。她对女佣人说,是来熊本游览,看看阿苏、天草。
郁子住在这里的第四天傍晚,那个男子来找她。她叫帐房送来两人的菜饭。男子喝了两瓶酒,9点来钟走的。
照女佣人看来,男子像是郁子的亲戚或后盾一类的人物。她说,不论是谈话的情景,还是郁子的表情,都给人一种郁子非常尊敬对方的印象。
“男的叫什么名宇?”
“那不知道。”
“请说说男人的长相。”
“细高挑儿,大概有五尺四寸,不算太高。说话的声音很低,沙哑。对啦,年纪刚四十上下吧。”
木田凭直觉感到,这个男子就是住在奈良屋的岛崎的同伴户村。木材商横井看见的人也是个瘦削的美男子。他说好像有四十多岁,但年龄上的出入,横井的话是难以准确的,因为他醉了。
“男的来访者只有这一个人吗?”
“嗯。”
“你还记得四、五天以前,在这里的主楼,木材商们搞过宴会么?”
“县木联的全会吗?是28日。”
“是的,那天,结城郁子外出了吗?”
女佣人对这个问题记不清了。这时一个胖乎乎的女人边解下围裙边从这里走过。
“喂,阿敬,你28日看见梅间的客人在房间里吗?”
“梅间……是东京来的那位?很漂亮的人?”说着,胖女人死死地瞅着木田。“28日那天好像是不在。我打扫过房间,还记得的。”
“谢谢。那天晚上8点钟左右客人回来了吧?有个男人跟她一起吗?”
“嗯……”胖女人看了看同事的脸,似有疑问地说,“是一个人回来的呀!”
可是,横井说看见男女两个人进了这家旅馆。如果女佣人的话是真的,那横井的话就有问题了。然而,正是横井的话把自己引到这里来的。结城郁子的确在这里住了七天之久……这么说,从车上下来的男子没有进旅馆,在大门口跟郁子分了手。他把郁子送到这里便返回了。那个男子到底和郁子是什么关系呢?……郁子身上的谜越来越多,木田决心要追根究底。
当然,郁子在熊本一定会读报纸,一定会读过报道丈夫死去的消息。郁子从东京失踪以后,与神秘的男子会见、不在水潟露面……她似乎在为某种活动而奔走。恐怕寺野井正藏也加入其间了吧。郁子从奈良屋打了电报就急忙返京,而寺野井却在热海。他们在哪儿取得了联系……郁子再次来熊本,干什么?这是个谜。不来水潟,只是在它附近转来转去。而且昨天去了人吉……莫名其妙。但是,这堵墙壁即将被打破,知道郁子在搞什么名堂,那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木田跑进帐房,拿起电话,要水潟警察署。因为是傍晚,线路很拥挤,他便要了加急。过二十来分钟,本部好歹算要通了。
“请叫一下势良刑警!”木田烦躁地喊道。
“是主任吗?”
声音很遥远,混入了杂音,听不清楚。
“是的,给叫一下主任。我是木田。”
“哦,喂喂,是木田先生吗?”
大概是年轻刑警,听口气好像是正在那里等着。
“让我告诉木田先生,主任去鹿儿岛县的出水了。”
“什么?去出水了?”
“是的。在出水发现了他杀尸体。喂,喂,是男尸。主任推测,是住在宇津美庄的助手。”
木田的脸色刷地变白了。
“喂,喂,请说得再清楚些!”
“听说,尸体被埋在火山灰堆积的山丘上。是在从出水往里走很远的地方,叫今木场。主任让我转告,要是木田先生来联络,就赶快往出水署联系,让你去那里。”
木田的脑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轰轰地奔腾。他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疼。
死掉的男人,助手。锦织季夫……现在是6点钟。去鹿儿岛的快车6点半从熊本开出。10点钟到出水。
哪儿错了呢?……
木田从列车的窗口眺望着铺向天际的不知火海的茫茫暮色,心里嘀咕着。那边是天草的岛屿,被挖取了石灰石的群山在夕阳辉照下呈现出橙色。山影倒映的大海荡漾着灰色微波。
结城郁子为什么不在水潟露面呢?为什么置丈夫的死于不顾,却去了人吉温泉呢?
木田闭上眼睛,任凭身体随列车摇晃。无论如何要解开这乱成一团的蛛丝。
郁子不在丈夫死去的水潟露面,其原因是什么?是她知道杀害丈夫的凶手,还是自己也参与了罪行?二者必居其一。可是,她为什么竟然在熊本潜伏了一个星期呢?在东京或其它地方不行吗?莫非在东京有危险,或者有紧迫事情非来熊本不可吗?……横井老板看见的男子和郁子是什么关系?这个男子很像假工程师中那个叫户村的人。但奈良屋的女佣人民江说,户村是三十七八岁。岛崎有四十四五,虽然年岁相仿,可他是个矮胖子。那么说,水前寺的男子又是另一个人了?在郁子周围究竟有几个男子呢?……第一个谜是浦野幸彦和锦织季夫。这俩人从9月28日到10月8日住在宇津美庄,8日早上谎称检测水质,从津奈见村借走黑谷久次的船,便去向不明。第二个谜是自称岛崎和户村的、与土木建筑有关的两个人。他们从4日到7日住在奈良屋,8日以后哪儿去了呢?也是去向不明。第三个谜是7日晚上把结城宗市叫出去的穿浅黄色工作服的男子。他的年纪、相貌很像浦野,但还不能肯定。逃亡的浦野为什么来叫走结城呢?这也不清楚……这时,木田再次发觉,在这些人物当中,见过面的只有结城郁子,而住址明确的只有那个寺野井正藏律师。寺野井正藏与这一事件有什么牵连呢?这个人也同样是在重重迷雾之中。
事实是结城宗市在森林里被杀害了。从足迹来看,凶手是两个人。就知道这些……木田睁开眼睛,出神地凝视着夜幕沉沉的窗外。火车出了八代,在丘陵脚下奔驰。黑黝黝的山劈横在前方,已经看不见大海了。
木田目不转睛地看着玻璃上映出的自己的苍白面孔。这时,喇叭里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这里是诸位的日本餐厅。本次快车将运行三个多小时抵达终点站鹿儿岛。餐厅里,以可口的简易饭菜为主,也备有冷饮、糕点、水果等,恭候诸位光临。另外,在餐厅旁的小卖部出售始发站的各种旅行名产……”
少女的甜润声音中断了,但“始发站的旅行名产”这句话还萦回在木田的耳畔。他一时没明白自己为什么对这句话如此在意。
不一会儿,车厢内出现两个系着白色酒吧围裙的少女,拎了个篮子走过来。
“您买旅行名产吗?”
声音细嫩,与刚才喇叭里的腔调不一样。少女们一起拎着淡黄色扁平大篮子,正要从木田身边走过去,他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一瞬间,他几乎情不自禁地叫出声来。荣次郎糖!篮子里的羊羹、薄饼、甜豆、炒豆、八桥薄饼等各式各样的特产都包在包装纸里,只有荣次郎糖和其它两三样东西是盒装的。一盒盒摆在那里,上面的图案很好看。
“喂,给我那个荣次郎糖!”木田一边赶紧掏钱包,一边继续说,“这是东京的名产吗?”
“是的。”
“从东京上的货吗?”
“是的。”
一个少女觉得本田问话唐突,神色严峻得有点儿滑稽,便微微一笑。
“喂,这个上面没有包装纸吗?”
“那边有,您要的话,就去拿来。也有包好的。”少女回答。
“要包好的。”
少女出了车厢,两三分钟的工夫又回到木田这儿。是包在非常眼熟的红绿两色包装纸里的糖盒!
木田把它贴到鼻子上。上面并没有伽南香的气味,只是鼻尖儿感到一丝凉意。但不知为什么,木田的脸上却露出神采奕奕的微笑。
什么人在火车上买了荣次郎糖,然后把它给了结城。或者是结城自己买的。郁子说不知道结城从东京是带糖走的。这种糖,即使不从东京买来,在九州也买得到。是的,也许是来九州之后转到了谁的手里,那以后便沾上了伽南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