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则很少有生气的时候,因为没多少人能惹他生气。可江老一直是他非常敬佩的长者,本来以江老这个年纪,一般不会飞到首都出诊,更不会参加外面的聚餐。
到了这岁数,外面的东西实在很难合胃口,也很难保证自己适合食用。
江老还是来了。
这证明虽然这些“徒弟”这些年鲜少来拜会江老,江老对他们还是有师徒情分在的。
人一般不会在乎外人如何,却容易被关心在意的人伤害到。
陆则也知道,现代社会不兴师徒传承那一套,你要是说让对方和从前一样像侍奉父亲一样侍奉师父,很多人会说你满脑子封建糟粕。
都什么时代了,还守着老一套!
陆则却觉得不管什么传统不传统,别人对你好,你也该对别人好。
别人教了你养家糊口的本领,你还嫌弃人家不把脸皮扔地上给你铺路,未免也太白眼狼了。
陆则冷冷扫了一众“师兄”一眼,看得对方下意识地让开一条道,他才搀扶着江老走出包间。
两个人走下楼,一个声音既惊又喜地喊道:“是小陆啊?你来了怎么不说一声?”
陆则一顿,抬起头看去,只见一个身材很富态的中年人高兴地迎上前来。
陆则认出来了,这是他父亲一个同学,姓张,据说祖上出了个御厨。他小时候被祖父抱着读族谱,看到这个御厨祖先,惊为天人,顿时决定去学厨。
老张少年时书也不读,天天跑去大酒店打下手,不时还背起背包就走,说是要去寻找真正的名厨拜师。
老张舌头叼,很难遇到满意的食物,所以吃到什么好吃的他就非把人家的看家本领学到手不可,挺招人烦的。
不过不要脸的好处就是想要什么往往能心想事成。
几十年下来,老张成了国际有名的中国名厨,手底下的餐饮企业在各地都有分号,其中有走高端路线的私密会所,也有这处面向中层顾客的中高档酒楼。
平时老张根本不会到这样的小分店来,今天也是巧了,有事到附近一趟,想起这是自己的产业,随意地过来溜达一下。
没想到居然看到老朋友的儿子。
想起自家沉迷打游戏的儿子,老张就发愁啊,看着陆则眼睛都要冒光了:同样是生儿子,别人的儿子怎么这么优秀?
今天他看朋友圈,发现人家连女朋友都有了!
他儿子的女朋友呢?估计是他儿子的鼠标和键盘,要他儿子离开它们,他儿子绝对痛不欲生,非寻死觅活不可!
“张叔。”陆则恭恭敬敬地喊。
老张混到现在这高度,察言观色的水平自然不会差,见陆则和江老脸色都不太好,马上猜出有人让他们不痛快了。
岂有此理,居然在他的地盘上给他老友的儿子不痛快!
听听人家小陆喊他什么?喊他张叔!
那么优秀的孩子,喊他叔!
老张护犊子之心高涨,整颗心都沸腾起来了:“怎么了?是不是有人不长眼欺负你了?你放心,他们敢在我的地盘嚣张,以后我把他们拉进黑名单,不允许他们在我名下所有产业消费!”
陆则说:“没什么大事,张叔不用担心,我只是来接我老师而已。”他给老张介绍了一下江老的身份。
得知江老是有名的中医圣手,老张非常激动地和江老握了把手。
瞧瞧人家认的老师,名声多响亮!
相比之下,他家混账小子拜的师都是什么狗屁!居然追着个游戏直播主播拜师,丢死人了!
老张见陆则不想提,也不多问,在心里感慨一番后抄起前台的意见簿,翻到空白一页对陆则说:“难得这么巧碰上了,小陆你赶紧给我签个名。”
陆则一脸疑惑。
老张说:“回头我把这签名带回家,压在我儿子键盘底下,说不定他能接受你的感召回归正途,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陆则:“……”
老张一片慈父之心,陆则自然没有推拒,刷刷刷地在意见簿的空白页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两边没再多说,就此分别。
江老在旁边看着陆则与老张交流,心里对那几个学生更加失望透顶。
刚才他那学生还和他吹嘘说他认识这家餐饮企业的高管,一般人想订这边的包厢非常难,他一开口就订好了。
话里话外都是自己在首都混得开的得意。
现在听着眼前这中年男人的话,人家竟是这餐饮企业的大老板,对旗下所有分店有着说一不二的话语权!
陆则与对方交流却不卑不亢,没有丝毫不对等的感觉,平时更没听陆则吹嘘过自己都认识什么人、都有多少能动用的人脉。
那几个中年人年纪不小了,没学到人到壮年应有的睿智与豁达,却学到了迈入中年后伴随而来的市侩与自私。
还不如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子。
当然,江老没去想过的现实问题是,要是拿陆则当对照组,那么收一百个学生也不可能满意的。要是能满意的话,也不会有那么多人对陆则又爱又恨了。
师徒俩一起回了褚家,谁都没再提刚才的事。
老张那边却没听陆则的,还是找人问了下是怎么回事。陆则这样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引人注目,知道陆则去了哪个包厢的人自然不少。
陆则进包厢后没把门关上,送陆则到包厢门口的服务生把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大老板一发问,服务生马上把那番对话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老张没想到会有这么狼心狗肺的学生。
需要老师名头时想也不想就亮出老师名头,觉得老师拖累自己后又想请老师出面低头,这都是群什么人啊?
这边消费不低,想要预定包厢,那都是要成为会员的。
陆则不和他说,大概是觉得有这样的“师兄”太丢脸了吧?
老张说到做到,当场叫人把对方的会员资格给取消了,以后都不让对方享受预约包厢待遇。他就一个搞餐饮的,做不了太多事,只能让对方别吃着自己的菜做这么恶心人的事!
江老那学生结账时,服务员一板一眼地将老张的意思转告给对方。
对方吃了一惊:“为什么?”
服务员说:“这是大老板的意思,我们并不清楚原因。”
出于职业操守,服务员不能对顾客口出恶言,语气还是得可客客气气。不过她刚才听了全程,觉得这几个人连那么老的老人家都欺负,真不是东西!
其他人面面相觑。
付账的人怒道:“不就是个小酒楼,敢这么对顾客,迟早倒闭!”说完他把账单结了,怒气冲冲地离开。
谁会想到他牵了这个头,不仅没说动老师,还把患者家属破格给的会员资格给丢了——他把聚会地点定在这里,就是想摆显一下自己门路广、人脉多,谁会想到居然会丢这种脸!
……
第二天一早,陆则和江老一起飞回去。
陆则本来担心江老会受昨晚的事影响,结果早上一看,江老比来时还精神。
江老一把年纪还这么精神矍铄,绝对不仅是因为饮食有道,心态调节也是很厉害的。
他尤其不怕和人起冲突。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和那么多人结仇。
陆则放下心来。
回到省会,陆则直接去停车场开自己停放在里面的车送江老回家。
送完以后,陆则给裴正德打了个电话:“老师,我回来了。”
裴正德心情很复杂。
以前陆则是自己爱徒,自己要多喜欢有多喜欢。
现在知道陆则偷偷拱了自己地里的小白菜,裴正德心里酸得不行。
他那么可爱乖巧的女儿,居然要被人叼走了!
“回来了就过来。今天中午喝冬瓜薏米排骨汤,夏天喝最适合。”裴正德说完自己早早准备好的汤谱,又轻咳一声,企图让自己更有未来岳父的尊严,“我给你师母煲的,既然你要回来,顺便给你喝点好了。”
顺便,绝对是顺便,他才不是觉得首都那边气候不好,天气闷热不说,空气质量还差,特意煲了这利小便、清暑热的汤给这小子调理调理。
“好的。”陆则一口答应,又给徐淑珍那边说了一声,开车前往裴家。
徐淑珍也是从网上知道陆则和裴舒窈在一起的事。
听到陆则说要去裴家,明面上没说什么,实际上却紧张得很,放下手机后在屋里转悠来转悠去,生怕陆则这趟裴家之行不顺利。
相比之下,裴正德和伍心慈夫妇俩经过一晚上的交流,基本已经接受事实。
不接受又有什么办法,从小到大自己女儿什么时候任人摆布过?
儿女又不是傀儡娃娃,你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他们都有自己的想法。
都什么年代了,父母还想棒打鸳鸯,也得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能掌控儿女的未来。
陆则这次到裴家,先和裴正德夫妇俩吃了顿饭,坦白自己和裴舒窈在一起的时间点以及隐瞒不报的原因——他们都是恋爱生手,得先练习练习才能接受检验。
饭后,裴正德叫陆则去了书房,两个男人相对而坐,谈了将近一个小时。
在陆则过去二十一年的生命里,裴正德曾经扮演类似于父亲的角色。
这次也不例外,裴正德和他聊了许多。
关于爱情,关于家庭,关于未来。
大半时间都是裴正德在说,陆则在听。
最后裴正德说,他相信他是一个有担当的人,因为他是他看好的年轻人里面最出色也最耀眼的存在,他希望他在爱情与婚姻这门课程上也能满分毕业,不要经历他一生中为数不多的补考。
陆则原以为自己会被裴正德臭骂一通,没想到裴正德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老师疼女儿,也看重他这个学生。
他像世间大部分家长一样,期望自己的孩子少走弯路,圆圆满满地携手过一生。
“我会的。”陆则认真地说,“谢谢老师。”
两个人的关系在裴家父母面前有惊无险地过了明路,陆则回家后也和徐淑珍她们提了几句,答应徐淑珍下次裴舒窈回来后邀她过来做客。
两家其实已经挺熟悉,徐淑珍也早就见过裴舒窈,得知他们在一起之后实在再高兴不过,对此表达了十二分的支持。
第二日,陆则又重新开始自己踏踏实实的实习生涯。
转眼到了七月中旬,外科楼迎来了几位新医生,其中一位还是陆则的老熟人李医生。
他终于从鹿鸣镇跳槽了,考省院时他稍微露了一手,立刻被省院欣然接纳,顺利加入省院外科医生行列。
和李医生一起过来的还有他一大家子,他们都热情地邀请陆则出去吃饭,表示老朋友该好好聚聚。
李医生妈妈还表示自己是陆则后援会最早的成员之一,甚至还混成了群管理员,让陆则一定要抽空出来聚聚。
陆则欣然答应。
李家人依然热热闹闹,齐刷刷一排壮汉,在哪亮相都非常夺人眼球。这次他们倒是不穿黑背心了,不过出来聚会服装还是非常统一,一看就是一家子。
久别重逢,李医生妈妈一点都不觉得生疏。她每天上午看看小姑娘们扒拉出来的陆则相关消息,着实享受了一把追星的乐趣,现在再一次见到陆则,心情可比第一次见面时要激动多了。
当然,儿子也是很要紧的,李医生妈妈殷殷嘱托:“小陆,以后你们就是同事了,一定要互帮互助啊!”
陆则说:“我还不是省院的正式医生。”
李医生妈妈说:“你迟早会是,你这么棒,省院哪舍得放你走?”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吃到后头,该叙的旧都叙完了,李医生妈妈又开始聊八卦:“小陆你不知道,我们家老二媳妇最近目睹了一场大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