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了摇头,这与是否有信心有什么关系呢?我不愿意看到端豫王身处危险,哪怕是只有一点的可能。
况且……即便他真的赢了,难道我就可以对那时的失败者权禹王无动于衷吗?不,我想我办不到。无论端豫王的输与赢,都是我不愿意看到的,因为不想要任何结果,最好的也只能是阻止过程的发生。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可是元遥你要知道,让权禹王继承皇位是我的意思。”
“什么?!”元遥一脸的不可置信。
“是,是的,是我让人通知权禹王的。所以你该知道端豫王此举意味着什么……谋逆是无可饶恕的死罪。”
元遥怔怔地看着我,我不知道他的吃惊是缘于相信我说的话还是不信。如果他相信了,他无法理解的是我为什么要将皇位传给权禹王;如果他不相信,那么他想不通的是我为什么要撒谎去庇护权禹王。
我走到书案前,抽出一张信笺,咬着唇终于下定决心提笔写下,信是写给端豫王的,大意是权禹王登基是我的意思,是名正言顺的,他这样做就是大逆不道的谋反,我并不会对他心存感激……每写一个字我的心就像被抽打一样痛一下,因为我知道每一个字对端豫王都是伤害。
写到最后,我的手由于一直颤抖甚至握不紧笔了,我另一只手按住右腕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继续写下,如果端豫王一意孤行,那么他就是与大胤为敌,与无辜的百姓为敌,与朝廷为敌,更是与我这个皇太后为敌……
我草草写完,自己都不忍心看一个字,眼睛开始发酸,却不敢流一滴泪怕印在信上被端豫王看出。
我将信放入信封封好,交给元遥说:“请将这封信交给他,越快越好,如果你真的为他着想的话,如果你真的为我着想的话。”
元遥是神情复杂地收下那封信的。
端豫王在看这封信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又会是怎样的心情呢?我不忍去想。
元遥将信贴进胸怀里,突然说:“小姐,让臣带您离开这儿!带您去找端豫亲王!过无忧无虑的日子!”
我突然怔了一下,然后凄楚地摇了摇头。权禹王根本不可能会让我离开的,更不可能带九珍一块离开,这样只会平白害了元遥。更何况即便离开这儿我又能去哪儿呢,我不会让端豫王舍弃一切跟我在一起。
我只是在想端豫王会按我说的去做吗?如果他没有听我的,那么我会悲伤吧;但是如果他听了,我也许将更加心痛。
十二皇子,我亏欠他那么多。
我躺在床上,蜷着身子,因为肚子疼不时发出痛楚的呻吟。
苗医女诊察过后边开方子边嘱咐我说:“这期间太后娘娘得忌食生冷,还有心境也要放松才好,不要想得过多,心情压抑信期很容易腹痛……”
是心情压抑的原因吗?在外人看来,我位及女人所能达到的最高位置,可锦衣玉食,可呼风唤雨,这让多少人羡煞。可是我的痛苦谁又能知道呢?那是永远也说不出来的苦楚。
这几天对端豫王的事我一直提心吊胆,不知道他最后的选择是什么,而任何一种选择出现我的心里都不会好过吧。
又是一阵疼痛袭来,我捂住肚子不由得蜷得更紧了些。
这时背后有宫人禀告说:“太后,皇上来了。”
我转过身去,看见权禹王大步地走了进来,这是他第二次白日造访。
他叫退了四下宫人,坐到我面前,关切问我:“听说你今天身体不适,还请了宫医,到底怎么了?”
我没有回答,仿佛理睬他是一种罪恶般,只是有些淡漠地问他:“你怎么这时候有时间来?最近应该很是忙碌吧。”
他半天没有说话,拿探究的眼神看我,然后说道:“本来一直在准备的事情没有发生,也许可以闲下来了。”
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这么说,这么说端豫王他……
说这句话时权禹王好像也是松了一口气,可见他之前也承受了巨大的压力,毕竟他刚即位,根基不稳,如果真的与端豫王对抗起来也未必有十足的把握吧。
此时我的心情真的是五味杂陈,肚子又再次疼了起来,我不禁皱了皱眉。
权禹王捕捉到了我的表情,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突然轻笑了一下,然后将自己的手移到我的小腹上,动作有些笨拙,但是我能感觉到他贴在我腹上的手热热的,让我冰冷的身体得到了一点温暖。
“这样会舒服点吗?”他试探地询问。
我有些不好意思,但那确实是让我很舒适,于是还是很老实地点了点头。
他空出的另一只手拉起我的手暖着,笑着说:“你难得这么乖巧。”
“像只温顺的小猫。”他想了想,补充说。
他温柔的举动让我的心被细微地触动,我只无力地微微笑了笑。
权禹王看了我一会儿,然后拉起我的手在他唇边吻了吻说:“朕知道你不好受,等你养好身体,就让皇后带着众后宫来拜见吧。”
我有些意外地看向他,我没想到他会主动提出这件事情。
他说:“吃惊吗?虽然我们只能有夜,但至少,朕希望自己心爱的女人可以大大方方地在后宫里走来走去,并且受人尊敬。”
菟丝对我禀报说:“太后,新皇后率着后宫众眷来拜访您了,现在正在正殿候着呢。”
我想,这个时刻终是来了。
我对菟丝点了点头,起身在众宫人的簇拥下向正殿走去。
见我来了,后宫众妃哗啦啦地跪下参拜,带动着头上坠饰一片叮当作响,齐声说道:“参见太后娘娘,愿太后玉体安康,福寿吉祥。”
我踩着高屐在红木阶梯上留下一串庄重的脚步声,最后坐到最上首的华丽金色凤榻上,对下面威严地说:“都起来吧。”
“多谢太后。”又是一片衣服的窸窣之声。
这时我正可以从上面好好打量权禹王所有的女人,而我知道她们也会偷偷观察我。
那天我精心打扮过,穿戴都极用心考究,显得富贵非凡,我自信我的容貌不会输给下面任何一个女人。
为首的自然是皇后,以前的权禹王妃。
权禹王与他的王妃年纪相差不多,但是权禹王依旧年富力强,权禹王妃却是女人中年纪较大的了。
她身体有些微发福,脸上有掩饰不住的老态,不过她一直给人的端庄和善的感觉没有改变。偌大的宫殿只有我和她能着凤袍,今日我穿的衣服是深青色,而她穿的是朱红色,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她的凤要比我得来的鲜艳醒目,是那样的刺眼。到底谁才是后宫之主呢?至少现在她是。
我心中冷笑了一下,然后继续看下去。
在皇后稍后的位置站着另一名中年妃子,年纪应该与皇后差不多,但容貌显得年轻漂亮些,身姿也十分优雅,我想应该也是在权禹王年轻时就与他一路走过来的。
然而令我吃惊的是,离皇后很近的位置我看到了姊。
更让我吃惊的是姊容光焕发的样子,姊依旧长得那么美。
可以站得离皇后那么近证明她的位份不低,而且她似乎活得很快活的样子。
对于这样我无法接受的事实,我开始有些烦躁。我强抑制住自己发乱的心,接着看到了娜木朵儿和那天出言不逊的年轻女子以及其他穿着各色宫袍的妃嫔们。
有些妃嫔如同那天的女子一样,散漫地站在那里,看着我的眼神没有丝毫谦恭。
她们一定见我不是皇帝亲娘,把我看成失去权势的落魄太后吧。
这时我发现姊在盯着我,嘴角带着一丝讥诮。
我移开我的目光,低头喝茶,余光瞥到那位年轻的女子身上,那才是我最早的猎物。
夜晚如意点好烛火后便携着众侍者退下了,我打开从敬事房拿来的后宫名录,一页页翻着。
尽管知道没有理由,但是当我面对这份名录我的心依旧隐隐发痛,我想到的是这些女人曾经与权禹王欢爱过,被他拥抱过,甚至为他生儿育女。
我觉得自己这样很不像话,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份名录中规中矩,贵妃是空缺的,其余三妃中没有过于年轻的,估计都是在权禹王年轻时就在身边伺候的,最年轻的是姊……封号静淑妃。
我暗中思忖为什么权禹王对她这么优待?我并未听说姊在权禹王的后院中有多受宠,那么我想到的理由只能是因为姊是太后赐下的,所以给的名分不能低罢。娜木朵儿为朵昭容,那位年轻的女子跻身于九嫔之末,梁充媛。后面便多是名分低下的美人、才人等,九嫔之位多有空缺。
这份名单理智得让我吃惊,从上至下,严格按照家世资质排列下来,难道真的没有出现过那样的女子让他心动而破格提拔么?
甚至我都觉得权禹王过于薄情了。我再往下看去,写的是权禹王有三子一女,元子戈忠为正宫皇后抚养,二子戈翰……
当权禹王推门而入时,我正支起胳膊看着那本后宫名册。
他怔了一下,然后走到我面前,手不着痕迹地将名册合上,低声说:“那都是之前的事了。”他身上好闻的奇楠香味便隐隐传了过来。
也许他对篡位一事终究心虚吧,所以什么都严格按照帝王礼节来做,甚至在我面前也毫不示弱地用“朕”这个词语,无一不强调他是帝王的事实,只有这熏香他没有更换。
我依旧称呼他权禹王,又是什么心思呢?也许只是因为小时候这么叫他,也许是因为我内心还不肯完全承认他吧。
我看着眼前的男人,我少女时就痴心爱恋的人,现在我们在一起,与他在一起我依旧会像怀春的少女般心跳加快。但是也有不对劲的地方,这个男人在想什么呢?我不知道,他甚至可以前一刻在勤政殿商量如何对付端豫王,而后一刻又出现在尔玉宫与我享受男欢女爱。
而我也在暗中思量如何从他手中夺回我的凤玺和太后之位。
他隐瞒我,我算计他,也许这并不能否认我们之间的感情可以称之为爱情,但至少这爱情已不再纯粹。
于是我落下泪来,权禹王看着他手上的泪珠,惊骇地问我:“奴,你怎么了?”
我噙着泪抬头看他,我想我此时应该是梨花带雨的娇怜模样,我有些委屈地说:“你不会知道她们是怎么待我的。”
权禹王按住我的肩膀,有些严肃地问:“发生了什么事?”
“她们拿轻蔑的眼神看我,仿佛我这个守寡的女人就活该被她们轻视般。皇后带着后宫只象征性地问候一下便很快离开了,难道这尔玉宫真的是如此可怕之地吗?她们甚至不愿意陪我说说话,留下我一个人高高地坐在那儿,四周空荡荡的,仿佛连墙壁都在嘲笑我……”
权禹王沉思着,我抓住了他的臂膀,用凄楚的语气说:“请你告诉我,当你出现在我的生命中到底意味着什么……难道就是今天这样的局面吗?被人漠视被人嘲笑,有一名年轻的嫔妃甚至直生生地打量我,就像评价一个物品般说‘也不过如此’,那时我后悔为什么不在知道你来时就自我了断,也免得沦落到今日这样的田地……”
权禹王把我拥入怀中,抚着我的发,爱怜地说:“不会的,不会的,有朕在谁也不敢轻视你,谁也不可以。”
“那么告诉她们……”我翻开名册将那染了丹寇的手指压在梁充媛的名字上,“她,对我那样的无礼。”
权禹王沉默了一会儿,我轻声说:“你在乎她?”
我得知梁充媛是权禹王夺位之前新宠的小妾,何况她又是那样的年轻貌美。
权禹王将我腾空抱起,沉声说:“不,朕只在乎你,在乎得甚至想把你揉进我的身体里。一切都依你。”
月上枝梢,尔玉宫大殿灯火通明,丝竹声不绝于耳,权禹王在此宴请后宫诸妃。
权禹王和我各坐上首左右位置,皇后在权禹王一侧稍低的位置,其余妃嫔则按照身份列成两席相坐。
席间皇后及众嫔妃频频向权禹王祝酒,而我则被冷落到了一边。
权禹王有些愧疚地看向我,其实我与他都明白,后宫之所以这样对我,除了她们本身不愿认同我这个失势的太后以外,更大程度是因为她们揣测不明新帝对太后的态度,所以不敢擅自造次,而现在我需要他证明我的身份。
这时权禹王站了起来,叫退了下面翩翩起舞的舞姬,一时间大殿安静了下来。
“梁充媛。”
年轻的梁充媛吃惊地抬起头,不知道皇帝为何单单叫她,不过她依旧出席惶恐地跪到殿中央。
权禹王冷然说道:“梁充媛不遵宫礼,对太后不敬,杖打十板,打入冷宫。”
四周一片哗然,梁充媛更是睁大眼睛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直到有侍卫闯进架着她的胳臂往外拉时,她才反应过来,尖声喊道:“臣妾没有,臣妾没有……”
没有人听信她的狡辩,梁充媛脸色苍白,慌乱中看向我,我漫不经心地喝着酒,嘴角扯出一丝冷笑。
当梁充媛已经被拉至门槛时,她在挣扎中突然大喊:“皇上,皇上,臣妾怀孕了!臣妾有了孩子!”
一句话让所有侍卫停止了行动,殿中人面面相觑。
我没想到会突然出现这样一种局面,再看权禹王的神色似乎有了一丝松动,心中暗叫不好。
“医女长。”我召唤始终跟随我左右的医女长苗香,对她使了一个眼色。
苗香领命,低头匆匆小步走到梁充媛面前,扯出她的胳膊按在她的脉搏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梁充媛那截露出的纤细嫩白的手腕上。
苗香终于松开了手,抬头不着痕迹地看我一眼,低声说:“奴婢并未诊察出喜脉。”
“什么?”权禹王变了脸色。
“充媛娘娘并未表现出喜脉。”苗香再次坚定地重复一遍。
权禹王恼怒地挥了挥手,“拉下去。”
“不,皇上,臣妾真的是怀孕了,臣妾的身体真的是怀有身孕……”梁充媛还是不放弃地叫道。
“应该?”有妃嫔抓住了字眼,嘲笑说:“这种事情是你自己说是就是的吗?你之前有向太医确诊过吗?”
梁充媛怔了一下,她的神情显然是没有过。
“再说,如果你真的怀孕了,早就应该上报敬事房,何必偏偏现在才说?”娜木朵儿抓到漏点继续逼问道。
“我,我……”梁充媛这时露出一丝小女儿神态,低了头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
“这时候你还有什么扭捏的?该说就说吧。”皇后威严地发话。
梁充媛楚楚可怜地看向权禹王,“臣妾在等皇上,在等皇上来想给他一个惊喜,而不是从敬事房那些下人那里听到这个好消息,可是臣妾左等右等,却迟迟不见您的身影……”
“可问题是你并没有怀孕,充媛可真是异想天开!”后妃尖酸地评价道。
所有的妃嫔都将矛头指向梁充媛,揭露她嘲讽她,恨不得立刻将她就地正法,只有姊,没有什么表情坐在那儿一句话也没说。
最后我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发话:“梁充媛欺君之罪,打入冷宫,杖二十。”
我说的是先打入冷宫,再杖,也许没有人意识到这个区别,但我自有我的道理。
梁充媛终于被拖了出去,她喊冤的声音渐变渐小,直到最后大殿完全安静下来。
权禹王对梁充媛刚才的胡闹依旧残留着恼怒神色,我对他微微笑着去宽慰他,向他敬酒,他喝了下去,面色稍缓。
“以后一切按照宫中规矩来办,嫔以上者每日到尔玉宫请安,七品以上妃子每五日例行请安。”听权禹王亲自下了指示,以皇后为首的众妃嫔连忙领命称是。
宴会继续进行。我看向梁充媛原来的席位,那里现在空落落的。
苗香看我的那一眼,我读懂了她的意思,她也瞬间了解了我的意思,我赌权禹王不会怀疑我。
梁充媛她并没有撒谎。
有了新帝的表态支持,后宫各妃子开始陆续来尔玉宫拜访我。
最先来的皇后。
我与她算是半个熟人,小时候失明时在权禹王府多受到她的照顾,权禹王妃的贤德敦厚是有口皆碑的。
纵然曾经是亲王正妃,但当皇后来到尔玉宫寝阁时她依旧是咄咄称奇。
尔玉宫的奢华凤仪宫未必抵得上十分之一,无数的珍奇玩物收藏于宫中,许多更是大胤独一无二、难得一见的。
直到如意端来泡的上等好茶,皇后才回过心神,寒暄道:“太后您近日还安好吧?”
我微微点头,简短地回道:“还好。”
皇后见我有些态度冷淡,面露愧色,“前些日子没来尔玉宫拜见实在是因为……”
“哀家并没有责备皇后的意思,哀家知道你的难处。”
皇后短暂的沉默,然后突然柔声地说:“这么多年变了多少事啊。”
我知道她说的是我后来嫁给先皇的事,所以现在即便我年纪比她轻上一轮,辈分却比她高。现在我们再次见面,我为太后,她则为皇后,而以前她还当我是孩子般照顾了我一阵。
“是啊。”我跟着轻轻感叹说。
两个人经过刚才那番感慨,开始的生疏和隔阂消散了一大半,皇后和蔼地问起我的日常起居,像是一个长辈在关心自己的晚辈般。
我并不讨厌皇后,甚至对她这样温和的人存有一丝好感,如果日后皇后做事不与我对立,我亦希望和她好好相处,每天这样说说话也很好。
然而渐渐地我发现皇后对我关切的言语中不自觉掺杂着一些同情,恐怕是看我中年就丧夫丧子做了寡妇,孤立无助,而她即便年老却依旧有丈夫可以依靠,甚至借着丈夫还做了天下至尊的国母吧。
我知道她这并不是坏心,但这种同情让我不太自在。
后来如意走进来在圆桌上摆放了一盆蓝紫色的鸢尾花,皇后闻了闻,叹道:“真香啊。”
我有些诧异地问如意,“这个时节鸢尾花就开花了吗?”
如意点了点头回道:“这是今年御花园开得第一株鸢尾花呢,我们得了消息就马上采摘过来献给太后。”
皇后说:“真是想不到夏天不知不觉就要到来了呢。”于是两人商定一块去媚夏媛看看那些新开的夏花。
经过沁春媛时我们看到春天的大片花树已经零落,地上密密麻麻的满是沾着泥土的花瓣。
我和皇后指着各种花儿点评着,突然前面奔跑来一个小男孩儿,扑到皇后怀里甜甜地叫了一声:“母后!”
皇后见了那孩子也极是惊喜,脸上笑着说:“敏儿,你怎么也在这儿?跟谁一起来的?”
那孩子抬头乖巧地回答道:“和母妃一起过来的。”然后他注意到了我,问皇后:“母后,旁边的漂亮姐姐是谁呀?”
那小男孩看起来七八岁的样子,穿着蓝绿的皇子龙袍,浓眉大眼的样子活脱脱是一个小权禹王。
皇后还来不及跟他解释,就听见不远处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敏儿,你在哪呢儿?”
那小男孩回头不停招手,喊道:“母妃,儿臣在这儿!儿臣在这儿呢!”
然后那棵梧桐转角处出现的,竟是姊的身影。
那孩子跑过去拉住姊的手,靠着姊一副很粘母亲的样子。
姊上前很熟络地与皇后打招呼:“皇后姐姐,真巧,您怎么也在这儿?”然后她看到了我,除了略有吃惊外没有太多的表情,屈身中规中矩地请安:“太后吉祥。”
皇后乐着说:“哎,淑妃,你刚才是没见着,敏儿方才见了太后问本宫说这是谁家的漂亮姐姐,这孩子可真是逗乐死了。”
姊也微微地笑了,瞄了我一眼意味深长地对戈敏说:“这可不是姐姐哦,她是你皇祖父的妃子,算起来是你祖母辈的人呢。以后你得叫她太后娘娘。”
小孩子听不出其中的深意,戈敏天真地说:“可是太后娘娘长得真是年轻漂亮。”
皇后包括周围的一干宫人都呵呵地笑了。
皇后又把戈敏揽到自己身边,疼爱个没完,对我说:“敏儿这孩子不仅懂礼节,话说得也好听,古灵精怪的,小小年纪书也读得好,常常被教学师傅夸赞。”
然后她又拉着姊的手热络地说:“这也多亏淑妃人品好,教得好,才生出这样一个好儿子。”
皇后不知我和姊恩怨已久,以为夸我的姊也是在讨好我,所以对赞扬之词毫不吝啬。
然而家丑不可外扬,连我都不能在表面上与姊闹翻,否则姐妹公开相对只会让外人看笑话罢,于是我只能挂着微微的笑容听着。
“儿臣和母妃也很喜欢皇后娘娘,今早母妃听说御花园新开了鸢尾花,就带着儿臣过来采摘,想献给皇后娘娘呢。”戈敏继续说道。
皇后此时更是欢喜了,感激地对姊说:“哎,真是难为你还总这么惦念我。”
“皇后姐姐这是说哪儿的话。”姊恭顺地回道。
通过这几番话我能感觉到皇后与姊的感情非常要好,尤其是姊的温顺和恭敬十分讨皇后的喜欢。
我一直觉得姊因为不受权禹王的喜爱肯定会在后院过得十分悲惨,却没想到姊已经傍上后院女主人这棵大树。
还有孩子……权禹王怎么会和姊育有孩子?他不是从不喜欢她吗!我从未想过姊会生孩子,这么多年故意躲避权禹王家的消息,没想到竟会有这样一个孩子!也许善善早就听说过这件事,怕我伤心根本就没有告诉过我,更不让别人议论。
“太后,您怎么了……脸色好像不太好的样子。”皇后见我好久没搭话,关切地问。
“太后娘娘您怎么啦……”自来熟的戈敏上前来拉我的手,我却像被灼到了一样,猛然抽了回来。
动作明显得让在场所有人都吃了一惊,那孩子愣在那里一时手足无措。
那是我本能做出的事情,我只要想一想,都不会那样做。
我无法接受姊更无法接受眼前这个孩子。
我以绢帕掩嘴,解释说:“哀家身上突然不太舒服……”然后逃也似的离开了。
“你们都下去。”回到寝宫我挥手斥退了所有宫人。
当四下无人时我将自己的情绪不再抑制地发泄出来,我感觉到自己胸中燃起了熊熊烈火,我脑海中不断地将权禹王的脸孔与戈敏的重叠起来,反反复复,直到最后看到了姊那张带有嘲笑的得意脸庞。
为什么偏偏是姊?我知道权禹王有不少的女人,那么多的女人为什么偏偏和姊在一起?为什么偏偏和姊生下了儿子?那孩子长得偏偏又那么像他。
我突然好憎恨权禹王,如果说他和其他女人的事我只是心有芥蒂,但只是和姊我却感觉到了强烈背叛。就好像要姊就是抛弃我,姊好就是我的不好一样。
姊的好就是我的不好……我反复默念着,突然觉得这句话就是我为何苦苦争斗谋取最高权力的最简单诠释。
赢得至高无上的权力是想给姊看,想给那些曾欺负过我的人看,让他们在我强大权势的阴影下战战兢兢地活着。
即便她是嫡出,名正言顺的,爹爹疼她又怎么样呢?即便爹爹厌弃我又怎样呢?我这个讨厌的孩子要比他的女儿活得更加出色。
姊以前什么都没有,我也就无从去伤害,而现在她有丈夫、地位和最珍贵的儿子。
想到这儿,我突然就心平气和地静心思考我目前的处境了。
我知道,不管姊现在到底了解多少,但至少她知道我与权禹王之前的情事。那天宴会上当权禹王为我将梁充媛驱赶出去的时候,她表现出了些微的吃惊,还看着我和权禹王露出探究的表情。
但是我并不怕她说什么,哪怕她已经在怀疑我和权禹王的关系。即便将此事散布出去,顶多也只是我的名声受损,而她惹怒了权禹王的麻烦将要比我更大。
我还想不清楚姊以后会怎么做,又或者当个安静的人什么都不做,那也符合她的性格。
可是我要怎么去面对权禹王呢?我多么不想再见到他,否则我还会想起他和姊的事。但是我也绝不能和他争吵,理智告诉我那样并没有好处。唉,好心烦。
晚上权禹王来时尔玉宫已经将我发泄时扔的杯子首饰重新收拾整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权禹王总是夜很深时才来,那时除了少数值夜的宫人其他人都已熟睡,况且他总会让贴身的太监提前将一路上安排好,因此这件事做得很隐秘,暂时也没有让任何人起疑。
很多次我早已入睡,但今晚我很热情地迎接了他,还为他端了一杯睡前安神的茶,他好似很劳累的样子,夸我细心,然后举杯喝着。
在他喝茶时,我仿佛不经意地说:“我今天在媚夏媛看见姊了。”
权禹王顿了一下,没什么表情地说:“哦……”
“和她的儿子。”我接着说道。
权禹王停下,将喝了半杯的茶重新放了回去,转头看着我。我直直地迎上他的目光,他突然叹了口气,“朕知道你早晚都会知道的……只是这件事不知道如何开口。”
“你说过你不喜欢姊的!”我咄咄逼人道。
“是……以前不喜欢,现在也不曾喜欢过。”
“可是你还是和姊有了夫妻之实,还生下了孩子!我无法相信你的话,你以前对我所说的都是骗人的,你明明知道是姊拆散了我们还……”
“更确切地说是父皇的那句话拆散了我们。可我对你说的那些话都是真心的。不管扇稚为人到底如何,和她的事情确实是个错误……那天蓉婉过生日,朕在席上被多劝了几杯,等醒来就在她的房中……但是朕不想因醉酒就为自己开脱,这确实是一个过错。可是,奴兮,”权禹王拉住我冰冷的手,“那毕竟是之前的事了。”
我抽回了手,说:“我可以不去介意过去,但我在乎现在。如果你不喜欢姊,为什么还要封她为四妃之一,给她静淑妃的名号?!”
“因为这些妃嫔的封号根本不是以朕的喜好来分的。”权禹王沉声回道,“淡将军,也就是你们的父亲,是朕年轻从军时就敬重的人。他为国捐躯后,无论凭道义凭良心还是凭个人交情,朕都有责任照顾好他的遗孀和遗子,你的姊不比你这样聪明伶俐,所以才想给她一个名分至少让她衣食无忧,不受人欺凌;再有,你的姊是前太后亲自指婚给朕的,宋孝宗连太上皇赐给自己的宫娥都要以礼相待,朕可以冷落她,但至少外表不能落不孝不敬的把柄;况且……虎毒尚不食子,戈敏毕竟是朕的孩子,朕不能不为他的前途着想,生母身份过低会让他遭人嘲笑,你应该从懦弱的元藏王例子中看得出……”
权禹王见我不为所动,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朕知道说的这些惹你不开心了,朕也知道你不喜欢你的姊。可是,奴兮你有没有想过自己是钻了牛角尖了呢?你的姊从来没有在朕面前说过你的坏话,在后院中也没有过。朕虽然冷待她,可是也从不听闻她口出怨言,她待蓉婉和其他后院的女人一直都很谦卑,这样的她你让朕还怎么对她做过分的事情呢?”
我冷笑一声,脱口而出,“她当然没有怨言!你以为她喜欢的是你吗?她喜欢的是……”
我突然住了嘴,我怎么可以如此说呢,我怎么可以为了贬低姊将端豫王处于危险之地呢。
“她只是喜欢你的身份和你所能给她的权势和地位罢了。”
权禹王听了笑了,“既然你知道是这样,还介意什么呢?”
我无言以对。
他伸手抚过我的脸庞,然后轻捏着我的耳朵温柔说:“明明二十好几的人了,为什么却还像个孩子,在朕看来你那些都是小女孩的任性脾气啊,不过朕却有这样好的耐性去哄着你。”
我撇了撇嘴,“因为你老,所以我在你眼中恐怕永远都是个孩子吧。”
权禹王挑了挑眉,抱起我向床榻走去,粗声地说:“你说朕老?朕哪里老?今晚就让你看看朕到底老不老!”
我笑了,在他耳边轻声说:“我希望你老了,这样你就再也不会去姊那里让我伤心了。”
“朕不会再去的。”权禹王答应我说。
第二天早上我刚起身,突然就想起皇后凭什么对姊那么好呢?皇后自小就抚养了身份低微的侍女的儿子,也算是半个亲子,她就不怕姊的儿子夺她儿子的位吗?
我还来不及梳洗,就屏退四下宫人唤菟丝过来问她:“梁充媛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菟丝低声回道:“娘娘您放心吧,决不会让人发现她小产的事情的。况且被杖打二十板后本来性命也是难保了,即便死了也不会叫人生疑。”
我放心地点了点头,努力去回想,对菟丝比划说:“侍候梁充媛的宫娥中有一个和叫小兰在一起的,脸圆圆的,眼睛也挺大的,梳着双环髻发型,身材适中,十七八岁的样子。哦,她好像长了一些雀斑,把她调到尔玉宫来服侍哀家吧。”
菟丝想了想回道:“梁充媛宫中的那些下人大部分都被调到浣洗房做粗活了。既然您记得有叫小兰的,再找到那位宫娥应该不是难事。”
当我午睡醒来,年儿被打扮得干干净净焕然一新带到我面前,她惶恐而好奇地打量尔玉宫时的样子让我想起了之前的花溅泪。
我以前还乐于教导那些新来的宫娥,给她们起优雅的名字,教她们礼仪言语,看着她们在后宫中优雅行走,可是我没有想过,在压抑改变她们本来性情的同时,会使她们衍生出本不该属于她们的欲望,花溅泪就是一个例子。
所以每当我见到如意、菟丝那些跟随我过来的宫人们高雅得体的姿态,永远波澜不惊的表情,我有时在想她们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呢,当夜深人静时她们可曾为自己感到悲哀过?
在我所能容忍的情况下,我并不希望眼前的年儿再变成如意、菟丝中的一个。
我收回了心思,语气淡淡地问跪在下面的年儿:“你以前听说过哀家?”
年儿不敢抬头小声回道:“听过的,天下人有谁不知道当今尊贵的皇太后娘娘呢。”
“哦?天下人都说哀家什么呢?”
“说您美丽非凡,说您是大胤的第一贵妇,说您穆宗时三千宠爱集一身,权倾后宫……”年儿的声调高了些,滔滔不绝地说道。
我轻轻地笑了,挥手说道:“得了得了,这些夸赞的话哀家已经听过无数遍了,哀家本以为你老实本分没想到你口舌却很油滑。”
年儿急忙狡辩说:“太后,奴婢没有说谎,奴婢真的一直很敬佩您!”
我听了微微苦笑,“不说这个,哀家倒是问你愿不愿意在这尔玉宫伺候呢?”
年儿先是有些吃惊,然后磕头连连说:“奴婢愿意,奴婢愿意!”
“哦——”我拉长了声音,“不过哀家还可以给你另外一个机会,你是愿意去你主子身边照顾呢,还是愿意留在这尔玉宫呢?”
我心中清楚这是个两难的问题,如果她说愿意留尔玉宫,那么就是对前主子无情无义,这样也不见得会被新主人信赖;如果她说愿意去冷宫服侍,那也不见得是好答案,一个一直对前主念念不忘的奴才我要她又有何用呢,因此这是个永远不会有完美答案的问题。
年儿愣了一会儿,没想到我会问她这样的问题,但她还是回答道:“奴婢是个下人,哪有什么选择的权力呢,太后您怎么安排奴婢都无怨无悔。如果太后您安排奴婢去冷宫伺候充媛娘娘,这样成全了奴婢的主仆之情,有始有终,奴婢会因此感激太后娘娘;如果您看得起奴婢,让奴婢在您身边侍候,这全是奴婢的福气,奴婢一定尽心尽力。说起充媛娘娘,我与她的感情,是一丝不偏的主仆之情,她待我为奴婢,我敬她为主子,都是做自己本分,倒也没什么怨恨或者是恩情。所以无论太后怎么安排奴婢,都是太后对奴婢的恩典,因为这两种选择对奴婢来说都不是坏事。”
唔,我暗中点头,这小丫头回答得倒不错。
我唤如意进来,因为她的性格比菟丝柔和些,我想让她教导年儿会更好一点,于是对她吩咐说:“以后你就负责教导年儿,教教她尔玉宫的规矩。”
如意挺高兴的样子,说:“咱们尔玉宫那么大,在内帷服侍的人却少,尔玉宫可是好久没来新人了。”
我笑笑说:“可不是嘛。哦,对了,就让年儿跟你住一个屋,俩人还能一起说说话做个伴儿。”
尔玉宫的规矩是两侍女共一间房,倒也不是尔玉宫的房间不够用,但这样可以互相监督,制约彼此的行为,这是我的小心思。除了善善,我对其他的宫人都谈不上完全的信任,对如意也是如此。
而且如意还可以帮我观察这年儿是否真心想过来伺候我。前一段时间,跟如意一起居住的宫娥习习得了咳病,晚上吵得她睡不好觉,因此就调走了,这时刚好让年儿入住。
如意说:“这敢情好,这习习一走把奴婢落了单儿,心里还真是有点不好受呢。走,年儿,让如意姐带你看看房间去……”
我见如意高兴的样子,想起这尔玉宫确实许久没有新人来了,偌大的宫殿就几名以前的宫人服侍着,空荡荡的。也难怪九珍总是抱怨说无趣无聊了。
通过接触,我发现年儿与花溅泪并不太一样,花溅泪是天生心性愚钝,而年儿虽然因为年纪轻没有经过严格的调教显得有些稚嫩,但这并不能掩盖她本身的蕙质兰心。
九珍就很喜欢年儿,因为年儿懂得许多宫外的游戏和新鲜花样,于是九珍就总缠着年儿,整天年儿长年儿短的。
那天天色渐暗宫中刚点起烛火,我和善善、如意等一干宫人围坐在屏风后面,九珍说她今天要做个小表演给我们看。
不一会儿彩绘水榭楼台的屏风上出现了黑黑的影子,定眼一看,原来是只雁儿不停地挥动着翅膀,九珍在屏风另一面脆生生地说:“天色黑了,雁儿渐渐飞远……”
然后蓦地雁儿消失,又变成了一只小狗,九珍学着汪汪地叫起来,把下面的人都逗笑了。
接着九珍又打出一只小鸟立枝头的影子,最后才收了手。待九珍从屏风出来时下面的宫人都鼓起掌来。
我伸手唤九珍坐到身边,摸着她的头发笑着问她:“小机灵鬼,你什么时候学会打手影了?”
“是年儿教我的,现在才刚刚学会三样。女儿少见母后的笑容,因此想叫您开心起来。”
我听了心中动容,将九珍往怀中拉紧了些。
年儿说:“朵颐帝姬的手指比同龄孩子的要修长些,不只打手影好看,还很适合弹琴呢。”
我笑了笑,对年儿说:“你还有哪些好玩的,都让我们见识见识,宫中总是玩投壶也没趣儿了。”
年儿低头想了想,回答:“在宫外奴婢们闲下来时经常凑到一起玩转罗盘,人多了玩着热闹,就是这是下人玩的游戏,怕唐突了太后您。”
“这游戏哪有轻贱和高贵之分,你说来听听。”
“其实游戏也很简单,就是大家坐着围成一圈,中间放着罗盘,指针转到谁那儿了,谁就说一个发生在自己身上或者是身边的小故事给大家听。”
“母后,我要玩,就玩这个游戏!”九珍来了兴趣,嚷道。
我叫九珍安静下来,对年儿说:“今天咱们就玩玩这个游戏,你去拿罗盘吧。”
我们围坐一圈,年儿拿手转了指针,就见那指针转着转着越变越慢,最后就停在菟丝面前,大家一阵惊叹。
“菟丝姐姐,您得说个故事了。”年儿笑着解释道。
菟丝平时不苟言笑,所以轮到她说故事大家都有些好奇与期待。如意就调笑道:“菟丝,你可得说个好玩的,要不我们可不依。”
菟丝看了如意一眼,笑说:“叫你取笑我,好玩的有啊,那我可得把你的那桩趣事给说出来了。”
如意开始紧张,想要阻止而菟丝却已经开始讲了,“话说啊,上次主子过寿辰。我与如意姐核对各地大臣进献的寿礼,因为清点得太晚了,后面两人都很困,我索性就在如意姐的房里睡了。你们别看如意姐平时端庄大方的,她晚上可爱说梦话呢……你们猜猜她说什么?”
大家都低头围紧了去听,就听见菟丝大笑着说:“她说;‘一定要好好服侍小姐,一定要好好服侍小姐,不能出一点差错……’你们说,她梦里都在想这些,是不是忠诚得特别可爱啊?还有点傻里傻气的,哈哈。”
周围爆出笑来,如意有些窘迫地说:“菟丝你上次已经取笑过我一回了,你不是答应我不会告诉别人吗?真是丢死人了。”
“傻姐姐,我可没有害你,我这可是为你邀功呢。”
我也呵呵地笑了,打开纸扇对如意说:“如意,哀家有让你那么紧张吗?连睡觉都睡不踏实?”
如意有些惊慌地解释:“小姐,那只是梦话,您可别当真……啊,不,不对,这梦话也是奴婢的心声,不过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说这些……”
看着如意手忙脚乱解释的样子,大家又笑了起来。
我阻止了她继续解释,笑着说:“难得看见如意如此手足无措的样子。菟丝这笑话讲得好,如意也忠心可鉴,都打赏。”
菟丝和如意各自谢恩,然后由菟丝转罗盘,停在了奶娘的位置上,奶娘说:“奴婢倒没什么可说的,不妨就讲讲小帝姬前不久发生的事情吧。”
“前几天帝姬身边服侍的小宫娥被一名看起来傲慢的太监欺负了,哭哭啼啼的,帝姬知道后就拉着宫娥找到了那名太监,上前就赏了他一巴掌说:‘我身边的人是你能欺负的?!你这不知轻重的奴才!以后再这样小心你的狗命!’当时那太监被帝姬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们这些做奴才的看在眼里,看着小帝姬正统的皇家公主风范,都觉得脸上沾光呢。”
“那太监是在哪儿侍候的?”
奶娘回道:“具体倒也不太清楚,就是在路上闯出这么个太监,不过好像不是侍候哪宫的,应该是后宫管事的。”
我了然,转身对九珍告诫说:“以后可不能这么胡闹。”
九珍不以为然道:“那不过是个奴才,难道我作为大胤堂堂正姬连责罚一个奴才的权力都没有吗?!”
“傻孩子,主子确实可以责罚奴才,但你需要顾忌的是这个奴才背后的主子是谁。每个奴才并不只是表面那样干活伺候人的下人,他的背后还代表着一股势力,在这后宫,并不是大鱼吃小鱼那么简单,即便处罚一个下人也需要有理有据要耍手段的,懂吗?”
九珍点了点头,“母后,女儿听明白了。所以,母后,那个内侍根本没顾虑我下人的身份背景就敢随便得罪,他才是最蠢的不是吗?女儿处罚他再天经地义不过了。”
周围的人发出了一声惊叹,善善哎呦哎呦地说:“小帝姬思维敏捷,这,这不愧是小小姐的女儿,恐怕小小姐都被说得哑口无言呢。”
我真是哭笑不得,不过听九珍这么说我也暗暗认同,说:“小机灵鬼,你有理,处罚得对,有什么事母后都给你扛着。”
接着罗盘又转了几轮,大家讲着故事有说有笑的,突然指针停在了我的面前。
转罗盘的那宫娥有些惶恐了,急忙说:“这次不算,这次不算,奴婢再重新转一次。”
“算了,没关系,”我淡淡地说,张开牡丹纸扇半遮着,我的脸在满屋的烛光下掩盖在一片阴影之中,“那么哀家就来讲一件哀家听说过的事情吧。”
“从前有位大户人家,家里有两个女儿,大女儿是正夫人所生,二女儿是小妾所生。男主人对大女儿百般疼爱,对小女儿则极为刻薄,大女儿也因为自己身份尊贵看不起小女儿,因此小女儿对大女儿就产生了嫉恨之情。后来机会来了,男主人早逝,两位女儿就被寄养在另一个大户人家中,小女儿凭借自己的心机,讨得了新男主人的喜爱,在新的家中赢得了很高的地位,那时一切都颠倒过来了,小女儿开始尽一切可能去报复她的姐姐,在她姐姐面前展示她漂亮的新衣服,嘲笑作弄她的姐姐,到她们长大后小女儿还抢了她姐姐的心上人,但最后却又没和那人在一起。你们说,那个小女儿是不是很坏?”
我说的故事宫人们不敢擅自评论,九珍左看右看奇怪道:“你们怎么都不说话啦?如果要我来说,我觉得是小女儿做得过分了。大胤的律法以嫡为贵,庶者轻。大女儿享受好的是天经地义之事,小女儿有什么资格为自己抱不平呢,说起报复就更不应该了吧。”
“母后,女儿说得对不对?”九珍见其他人不回答,就抬头问我。
我只扯出一丝笑容摸着她的小脑袋没有回答。
“这有点像说书的情节,若是小说里那结局肯定是姐姐后来沉冤昭雪,得到了幸福,而妹妹坏人有坏报,下场凄凉吧。不过现实中这个结局是什么呢?”年儿好奇地问。
“哀家也不知道结局是什么,也许后来姐姐得到了她应得的,也许后来小女儿小人得志吧。”
“哦……”大家心思各异,但都有些沉重地应道。
“好了,不说这个没结局的故事了,该轮到哀家了。”我伸出手开始转罗盘,当指针稳稳地停下指在年儿面前时,我半眯起了眼睛。
“呦,那,那奴婢该说点什么呢……”
“那你就讲讲以前权禹王府里的事情给我们听听吧。”善善知道我的心思,代替我说道。
“王府里的事啊……”
我看了看旁边的九珍,说:“女儿,时辰不早了,你是不是也困了?奶娘,带帝姬回去睡觉吧。”
“九珍还想继续听故事呢,要不女儿就继续听,然后晚上和母后一块儿睡。”
可是自从权禹王来了之后,我就没敢再让九珍晚上与我一床睡觉了。
我有些心虚地说:“都多大的孩子了,还和母亲一床睡觉,听了也不怕人笑话。九珍,乖,回去好好睡觉。”
好不容易哄着九珍被奶娘带下去睡觉了,善善接着说:“比如说——静淑妃的事,我们太后一直很关心自己姐姐的情况呢。”
“哦,静淑妃啊,淑妃夫人人很好,与后院众眷的关系也很好,也很受皇上的喜爱……”
“你不必顾忌哀家与静淑妃的关系,说实话。”
“那……怎么说呢,奴婢在王府服侍四五年了,有些是自己看到的,也有些是听后院夫人闲聊的,倒也不知道准不准。听说淑妃来到王府是当时的太后赐婚的,本来也是极风光体面,但没想到不受当时王爷的宠爱,外表以礼相待,但实际听说是连房都没圆过呐。”
“哦?淑妃还有过这么一段被冷落的时候?那后来又怎么生出孩子的呢?”有人疑问说。
“有段日子淑妃夫人过得是比较凄苦的,不过好在淑妃夫人不哭也不闹,对其他夫人也总是谦卑有礼,和和气气的,尤其对皇后就是当时的王妃更是谦恭,每日请安连刮风下雨都没间断过,更别说王妃有个身子不适在榻前端茶倒水的了。再说,因为淑妃夫人不受宠,对哪个夫人都没有威胁,也无争风吃醋之说,所以她和后院夫人们关系都处得不错。”
“这么说静淑妃还真是有耐心能吃苦之人。”形单评论说。
“也可以说她很有心计呢。”菟丝说。
年儿喘了口气继续说:“不过后来事情发生了一些小转折,就是淑妃夫人突然怀孕了。那可真是震惊了其他夫人,因为大家都知道王爷不太待见她,谁想到突然多出了一个孩子,后院甚至暗中议论说这个孩子是淑妃夫人和其他男人私通生的,最后还是王妃力排谣言说此事都是经过她安排的,这才让人没话说。不过淑妃夫人怀孕期间确实过得比较辛苦,有一些夫人开始对她冷言冷语,还要提防着什么,之所以能平安也全仰仗着当时王妃的关心和庇护。”
“然后静淑妃就生下了戈敏,因为生下儿子,日子就开始过得称心如意,众夫人开始巴结她,亲王也格外高看她一眼,是不是?”我神色平静地接话说。
“众夫人因为淑妃夫人生了儿子开始巴结她倒是没错,王爷后嗣很少,就一女两儿而已,别说生了个儿子,就是生了个女儿都金贵得很呐。但是这次王爷却出乎意料地不上心,不仅孩子出生没去探望一眼,就是名字也懒得取,敏这个字还是淑妃夫人自己取的。倒是这两三年,随着敏儿小主长大懂事,知书达理,教学师傅也常常在王爷面前夸赞他聪慧,再加上王妃也时常说好话,王爷这才逐渐注意这个儿子,对那样的敏儿小主哪能不喜欢呢?所以淑妃夫人这几年不可不谓春风得意。”
菟丝说:“这便是母凭子贵了,那些没孩子的夫人肯定要为自己以后打算,日后过得好不好都是有儿子的静淑妃一句话嘛。”
年儿认同地点了点头,“不过静淑妃倒是没有为怀孕时的事情记仇,现在待人依旧是客客气气的,于是这后院中就更有威望了。”
“这静淑妃她……真的有这么好?”我幽幽地说。
“淑妃夫人人应该是不错的,这后院当中十之有八能与她为善,至少表面是这样。听说淑妃夫人待下人也是极宽厚的,从不打骂什么的,奴婢虽没伺候过她,但是也接触过一两次。充媛夫人当时年轻气盛,有些嫉妒淑妃吧,但自己又不敢明面得罪,因此总是暗中唆使我们这些下人去找静淑妃下人的麻烦。我们实在是迫不得已,又不敢不遵命,所以只能硬着头皮去找碴了,有一次恰巧被淑妃夫人逮了个正着,当时奴婢魂儿都吓破了,但是没想到静淑妃只温和地说:‘我知道这并不是你们的本意,你们也有难处,所以请转告你们的主子,如果她再这样,我不鞭笞替罪的奴才,我只找教导不好下人的主子。’当时奴婢觉得众人对淑妃夫人的评价确实不虚。”
听了年儿说的这番话我心里不大好受,我问她:“既然静淑妃这么好,那么与她明面不和的十分之一二又是什么样的人呢?”
“其实太后您也许想得到,自然是对自己地位产生威胁的,其他有孩子的夫人啊,确切地说应该是昭容夫人吧,她也有一个儿子呢。”
我暗中点了点头,难怪每日早上妃嫔们例行请安娜木朵儿都对我表现很排斥,她也许是考虑到我和姊的关系,把我也当成她的敌人了。
“那皇后怎么还那么喜爱静淑妃?照理说她也有抚养的孩子啊。”善善问。
“一方面大皇子性格懦弱,不讨皇上喜欢;另一方面,恐怕也是因为大皇子迟迟没有后代……所以皇后才格外提拔性情与自己相投的淑妃娘娘,觉得这样的人不会忘恩负义,日后指靠得上吧。”
“朵昭容也有儿子,难道就不受后院的尊敬?”有人想到这一点问道。
“这个真的也说不清为什么……可能是因为昭容娘娘不是我们中原人,礼仪习俗都不太一样,所以谈不拢吧。二皇子长得倒是威武高壮,豪爽开朗,皇上对这个儿子吧,谈不上特别好,但也不坏,外人也看不出来是什么心思……”
听年儿说了这么多,我对姊心中有数,我不管她是真性情如此还是真有心计,但无可否认的是,她现在在后宫占着一个很有分量的位置。
后来大家又玩了几盘,便纷纷散了。我回到寝殿自己一个人静下来,手中的一杯茶是久久没有喝完,我在想我心中的那盘棋。目前这后宫大部分妃嫔是不知道我与姊有嫌隙的,更讽刺的是在许多人眼中因为姊的妹妹是后宫太后,无形中更加重了她的威望,甚至连菟丝这样侍候我的宫人也因为顾忌姊与我的亲缘关系而对她客客气气的。
我不能在正面上与姊做得太过分,即便我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但那样只会对我不利。我不能出面但我必须找一个帮我出面的人。
我早上醒来刚出寝殿就看见太监宫娥进进出出,桌子上已经摆了不少物件,有一名站着指挥的太监见我出来,忙向我请安。我认得他是权禹王身边的人,就问他:“这些都是干什么用的?”
那名太监回道:“这些都是外域新进献的珍宝玩物,皇上说您喜欢珍奇玩意儿,让奴才们端过来,您先拣下您中意的,余下的再分赏给其他妃嫔。”
权禹王这样的行为让我心中稍暖,我转了一圈挨个看了看,那名太监忙着把礼品名单呈了上来,对照着一一解释。
我挑了几个自己喜欢的,然后要了笔,在名单上圈圈点点,递给那太监说:“你就按照这上面的去分赏吧。”
那太监疑惑地接过去,看了一眼,为难地说:“这,这……”
“你不必为难,皇上决不会怪罪你的。哦,对了,打赏时就说是皇上的意思。”
那太监只得领命而去,其实那份名单的划分上并无什么特别的,只是娜木朵儿的分赏多了些,而姊收到的只是些末等之物罢了。
下午午睡醒来,我在梳妆镜前精心打扮后,对左右宫人吩咐说:“总是待在尔玉宫怪没意思的,咱们到朵昭容那儿去转转吧,哀家小时候和她相处过一阵子,算是老朋友了。”
我来到万和宫时,突然觉得万和宫很是狭小。不,并非万和宫真的如此,只是经常穿梭于尔玉宫和帝王正殿之间,就突然觉得其他殿室小了许多。
当我来到庭院眼角瞄到右手侧的那棵粗壮古树时,想起我小时候来过这个庭院,我的风筝就是落到了这棵树上。
万和宫,是啊,我就在拾我的风筝时第一次遇见了九皇子,这个庭院曾住过虚弱的九皇子和温柔的玉昭容。
我环视四周,除了这棵古树我依旧认得外,其它已经全不一样了。
故人也不在了。
“太后娘娘,您怎么了?”后面宫人见我突然停下好奇地问。
“啊,没有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你们过去通报吧。”我收回感伤的思绪说道。
不一会儿娜木朵儿就携着宫人出来迎接,我拾阶而上,笑着寒暄道:“朵昭容何必亲自来接,不用这么隆重,哀家就是想过来看看你,跟你叙叙旧。”
娜木朵儿迎我入上座,有些不知所措地说:“实在不知道太后会上臣妾这寒舍来,也没提前打扫,让您见笑了。”
我摆了摆手,让她不要这么客气。这时有一小宫娥端上茶来,我闻着味道不经意地皱了皱眉。喝惯了尔玉宫的上等新茶,再闻着这略陈的茶反而有些不自然,再看看屋里的格局摆设,想想虽然昭容居嫔之亚位,与妃只差两个阶次,但却不可同日而语。
我抬头打量娜木朵儿,她依旧是那典型的西域人相貌,鼻子挺翘,眼睛深邃,头发有着细微的卷儿,只是她比那个时候老了不少,身段也没有当初那样的纤细婀娜了,也难怪,她也是奔四十的人了。
“哀家刚睡完午觉,怪闷的,就想起到你这儿来串串门,来的路上还在想也不知昭容睡没睡醒,有没有太叨扰。”
娜木朵儿有些拘谨地回答:“没有,没有,臣妾本来就没有午睡的习惯,晌午也正闲得发慌,也只有摆弄些小东西打发时间。”
“哦?”我故意问道,“什么东西如此有趣,这么打发时间?”
娜木朵儿难掩好心情,低头笑而不语,反倒是站在她身旁一直服侍的回纥宫娥神色自豪地说:“今早皇上给各宫分赏礼物,我们主子得到的赏赐格外丰厚。”
我露出一丝笑容,说:“这真是再正常不过了。哀家上次还跟皇上说呢,朵昭容是育有皇子的功臣,出身也高贵,与其他妃嫔的待遇自然不同。”
娜木朵儿很敏感地捕捉到了我对她的示好,抬头看我,眼神有些讶异。
我突然转了话题,张扇掩嘴道:“说起来真怪呢,哀家睡醒之后想想后宫这么多妃嫔,就只想到朵昭容这儿。”
“太后您不是还有姐姐在瑞雀宫……”
我没有直接回答:“也许朵昭容不太清楚我们大胤的习俗,嫡出的孩子和庶出的孩子差别是很大的,关系也谈不上密切,毕竟不是一母所生。哀家之所以对朵昭容感到亲切,也许是因为小时候寄住在权禹王府,和朵昭容相处得很愉快吧。不知道朵昭容还记不记得,你曾经把自己小时候的衣服借给哀家穿,虽然那时候哀家看不见,但至今都记得呢。”
听着我后面一番诚恳的话,娜木朵儿应该已经明白我的亲近之情了。她开门见山地问我:“臣妾能为太后娘娘做些什么?”
我摆了摆手,“昭容说得严重了,哀家只不过是有些看不懂罢了,静淑妃她何德何能居于瑞雀宫呢?”
娜木朵儿被挑动了心事,她站起身来,抛却了刚才的恭谨,问我:“那么臣妾能得到什么呢?”
我合了扇子,笑着说道:“哀家让昭容做的,不正是昭容想得到的吗。”
娜木朵儿也笑了笑,“臣妾还是不太理解您和淑妃之间的感情,不过也许您今天找臣妾就如同皇后对静淑妃的关系一般,为自己的以后谋个出路吧。”
我隐约听出娜木朵儿话中的得意之情,皱了皱眉,也不知她莫名的优越感从何而来,不过却只是微笑了一下,说:“也不尽然吧。哀家这个后宫的老人还有什么可图的,好也说不上怎么好,坏也坏不到哪去。不过是以往与昭容交好,想助昭容一臂之力罢了。至少目前昭容依仗哀家恐怕要比哀家依仗昭容多些,如果昭容不领情哀家也不自讨没趣。”说完起身要走。
娜木朵儿意识到自己失言,慌忙拦道;“臣妾一直不太懂中原言语间的礼节,若是哪儿唐突了太后娘娘您不要放在心上,太后娘娘的好意臣妾是真的感激涕零的。”
见娜木朵儿放低了姿态,我神色稍缓,站在她面前缓缓地对她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