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阳光明媚,鸟语花香,我的心境也仿佛随之明亮起来,于是颇有兴致地独自到媚夏媛赏花。
今日我特意打扮得鲜亮些,穿了一袭花红罗裙,头上珍珠金钗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
昨夜善善捣碎了凤仙花以汁液涂抹于我的甲上,再拿帛布缠绕。过了一夜今日拆开,指甲已经朦染上了淡淡的粉红色,十分娇艳。
我摆弄着自己十只纤纤玉指,满心的欢喜。
我不否认我十分在意自己的容颜,我尤其喜欢打扮自己,因为我喜欢从别人的眼中看到那种惊羡的目光。
婷仪她们要陪着我一同去,我拒绝了。有时候好心情我想独自分享。
媚夏媛百花齐放,五彩缤纷,香气逼人。
茉莉花、海棠花、月季、千日红、蛇目菊、绣团花……皆开得花枝招展;更有紫色白色红色的木槿花朵,妖艳夺目;与之比邻的锦带花仿佛也不甘示弱,开得更是灿烂繁茂,也无愧杨万里有诗赞其曰:“天女风梭织露机,碧丝地上茜栾枝,何曾系住春皈脚,只解萦长客恨眉,小树微芳也得诗。”
我四处走走闻闻,看到招人喜欢的花儿就会采摘下来,只不一会儿怀中就捧满了。
我玩得有些累了,看到远处有座红顶绿柱的小亭子,便向那方向走去。
到了亭子,我拎起裙角拾阶而上,看见亭内中央的石板上赫然放置着一架古筝。
原来我到的是朱美亭。
皇上以前有一朱美人,弹得一手好筝,常常在此亭为皇上奏曲,深得皇上宠爱。只是她红颜命薄,隆宠不过数月便香消玉殒了。据说皇上为失去此美人十分痛惜,故而特意将此亭名为朱美亭,并将其古筝放置于此以示纪念。
我将怀里的花搁置在古筝旁边,挥袖拂去古筝上面零散的花瓣,坐于其前。
我伸出手拨弹了几下,发现音色纯正,无须调试。
于是我应着周围的美景低眉徐徐地弹奏起一曲《醉花缘》。
慢弹回断雁,急奏转飞蓬,霜佩锵还委,冰泉咽复通……我渐渐忘我于那音色优美的筝声中。
良久,珠联千拍碎,刀截一声终……我痛快淋林地收了尾音,一曲终了。
我呼了一口气,拿袖角轻轻拭去额前的薄汗。
忽然远处有缓缓的掌声。
我抬头一看,竟是权禹王那张含笑的脸在望着我。
他今日穿了深绛紫色绣日月山河的燕居服,更显得身材挺拔高大。
他一步一步登阶而上,走到我面前,一股浓郁含蓄的奇楠香传了过来。
我的心便咯噔地跳了一下。
我慌张地起身要向他行礼,他说:“不必了。我寻曲而来。”
我站在旁边低下了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弹得很好,很美。”我虽然不看他,却能感受到他凝视着我的目光。
“可否再弹奏一曲?”他看我的样子轻笑。
“敢不从命。”我低眉小声地回答。
他做了个请的姿势,“我愿洗耳恭听。”
我复又坐于筝前,想了想,拨起筝弦,弹奏起那首古典清雅的《高山流水》。
弹奏中我的紧张感渐渐消逝,于是弹得愈加得心应手,筝声悠扬。
不知何时权禹王已从怀中掏出一盏玉笛,附着筝声呜呜地吹奏起来。
那笛声清脆悦耳,宛转流畅。
我瞥见权禹王双目微闭的样子,只是一小瞬的迟疑,继而更加用心地融入到演奏中去。
筝笛和谐,融为一体,我们配合得出乎意料的好。
那一刻,我们仿佛与亭外隔绝开来。鸟鸣声,喧闹声……一切的一切皆听不到了,唯有优美的乐声在耳边久久回响。
那一刻,仿佛整个天地只有我与他……
突然“嘭”的一声,筝声截然而止。
我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筝,它的一根弦断了。
原本美妙的乐声也骤然停下,权禹王移开唇前的玉笛,略有惊讶地看着我。
好丢脸……我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眼泪也快要涌了出来。
“奴兮……”他低低地唤了一声。
我转身背对着他,拿袖袍挡住了侧脸,只是不想让他看见我狼狈的样子。
我怕他会嘲笑我琴艺不精,可是我平时并不是这样的呀……
可是他却没有说这样的话,他走上前几步,扯开我挡着的袖子,抓起我的手,沉声说:“你的手受伤了。”
我仔细一看,果然食指肚上有一道深深的伤痕,有鲜红的血从那渗流出来,一定是刚才被那断了的弦划破了。
我还来不及反应,他却突然低头将我那受伤的手指含在嘴里吮吸起来。
我浑身一震,本能地要将手指抽出来。
他皱了一下眉,“别动。伤口这样深,又值酷暑,很容易感染的。”
我听了只有乖乖地坐着一动不动,整个身体僵直在那里。
身体虽然僵硬着,可是却有一股异样的感觉从那指尖向全身微微蔓延开来。
那感觉似甜蜜似痛楚,让我不知所措,让我心跳不已。
我捂住胸口,生怕被他听见我的心跳声。
不一会儿,他放开了我。
我看见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咽下的是我的血。
他慌乱中无意识地从怀里拿出一方白净的绣帕来。
他刚要帮我缠上,却又迟疑了,他对我说:“把你的手帕拿来。”
我愣着看那绣帕好一会儿,才轻轻地回答:“今日我忘了带绣帕了。”
然后我盯住他,他似有些无奈似有些不舍,但是看见我的伤口又流出血来,狠了狠心用那帕子帮我包扎上了。
许是因为他是军士,所以他包扎得极稳妥,刚开始还有血渗出来染红了白帕,但是过了一会儿就流得很少了。
他试着轻轻地碰了我一下手指,询问道:“还痛吗?”
我摇了摇头,小声地回答:“谢谢亲王。”
他叹了一口气,“没事就好。我送你回去。”
他大步走在前面,我在后面小步地跟着。
我望着他宽厚的肩膀,心想,他为什么叹气?
为谁?
我回到小雅斋时,宫人们看见我包扎的手指,皆惊慌不已,有些小题大做了。
婷仪取来药箱,花溅泪为我将手帕解开。
婷仪抖了些消炎粉末撒在我的伤口上,用剪子将干净的纱布裁成合适宽度给我重新包扎起来。
花溅泪审视那带血的绣帕,好奇地问:“咦?这不是小姐的帕子啊?”
我有些冷漠,用另一只未受伤的手从袖里掏出了我自己的帕子,轻飘飘地扔在席上。
花溅泪拾起,摊开一看,绢帕上赫然绣着“妇虞”的名字。
她眉眼有了笑意,“果然是小姐的手帕。奴婢清清楚楚记得小姐今日是带了手帕的。”
我伸出手,吩咐说:“让我看看那绣帕。”
花溅泪将那绣帕呈给我。
我把它展开置于手掌上,首先要看的是那边角上的名字。
芙婉。
花溅泪这时在旁自顾自地说:“小姐可否把这手帕晚几日再还?这上面的刺绣细致新颖,奴婢想描绘下来,日后也好为小姐绣这样的花样……”
我这才仔细看那帕上绣着几朵清水芙蓉,绣芙蓉的人不在少数,但与众不同的是那几朵芙蓉花却不是绽放着的,而是结着骨朵儿,呈现一种含苞欲放的姿态。
更难得的是那刺绣者把那一刻描绘得极准,仿佛那就是鲜活的芙蓉花,随时就会嘭的一声绽放出百般娇媚来。
我实在不能不赞叹这样的手巧。
再看芙蓉花旁边绣有两行小诗: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我轻轻地念出声,心中涌起百般感慨。
将这样两句诗绣于帕上的,究竟是个怎样的女子……
第二日早,我来到瑞雀宫。
宫娥告诉我妍淑妃正在佛堂礼佛,而清翎王才刚刚起床。
不一会儿,清翎王披着雪白的内衫打着呵欠踱步出来,头发也尚未梳理,只任由其滑顺地披于肩上。
“奴兮,你来了啊……”他走到枣红木桌前为自己倒上了一杯茶。
我鞠了一福,“奴兮给六亲王请安。”
他在我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喝了一口茶,说:“说好不要在我面前拘礼的,你忘了?”
我微微一笑,“倒是忘了。”
他也笑,“听母妃说你前几日和大姬一块儿到这儿来过?”
我点点头,“那日恰巧亲王去九皇子那儿下棋了。”
正在我们随意地说着玩笑话时,我又瞥到了那抹淡紫色的身影。
清翎王也看到了,皱眉说:“何必躲躲藏藏的?过来。”然后向他伸出了手。
那人听了清翎王的话迈着小碎步扭扭捏捏地走了进来。
他走到清翎王跟前,将自己的手搭在清翎王手里,乖乖地立于一侧。
我首先注意的是他修长白净软若无骨的手,抬头看他的脸,只见弯弯柳叶眉,细长丹凤眼,挺俏的鼻子,红润的薄唇,如雪般白素的皮肤……浑然天成,搭配得完美无瑕。
漂亮。
漂亮的人我见过不计其数,但是这个人却给我异常娇媚的感觉。
我再顺着他的脖颈看去,看见的是他那虽不明显却依然存有的微微凸起的喉骨。
原来他是男人!
那一刻我竟真有些吃惊了。
清翎王催促着他:“怎么都不知道给奴兮小姐行礼呢?”
他掩嘴莞尔一笑,到我面前款款一拜。
他的身体十分纤瘦轻盈,再加上穿着一身清雅的紫装,真的很容易让人误以为女子。
“紫祖儿在这儿给小姐请安了。”他的声音娇媚软绵。
我眯起眼睛看他,真是个比女人还要娇美的男子呢。
我让他起来,笑着说:“我怎好受你的礼呢。”
清翎王也不客套,叫紫祖儿站到他身边,亲昵之情毫不掩饰。
我想,他一定就是传说中清翎王十分喜爱的男宠吧。
不过我来这儿并不是来看他的,我是想求证一件事情。
说话间我装作无意把昨日那绣帕从袖口中漏了出来,于是那帕子便翩然飘落至地。
那清水芙蓉的一角展露出来。
清翎王看见了,变了脸色,弯身拾起。
他抖了抖将那绢帕于掌上摊开,吸了一口气。
我看着他的脸色,知道自己猜中了,心生一阵绝望。
果然是尤妃……
“这绣帕你从哪来的?”清翎王一改刚才慵懒的模样,神色凝重地问。
我低头不语。
这时紫祖儿妖媚的手指滑向清翎王的脸,他伸出手把它甩开了。
他带着几分爱不释手,描绘着那几朵清水芙蓉,良久才轻轻地叹了口气,把那绣帕递还给我,说:“你把这个还给他吧,否则……”
我眉毛动了一下,抬头直视他,问:“我看出你也很喜欢,你不要么?”
他咧了咧嘴,表情有些凄然,苦笑道:“她的人我都留不住,还要绣帕干什么……”
他缓缓地说:“奴兮你知道吗……蓉婉,也就是现在的权禹王妃,和芙婉一姊一妹,原是姊姊赐给权禹王,芙婉本来是要赐给我当正妃的……”
我神色一动,权禹王,那个平时冷漠的男人,竟会做出抢弟弟女人的事么?
清翎王的表情仿佛沉重得说不出话来,但他还是开了口:“芙婉她是个美好的女人……”
我听了这话,竟有些刻意冷漠地说:“再怎么好只可惜人是已经不再了的……”
清翎王看见我愤恨的表情,愣了愣,但他没有责备我,他只是盯着我平静地问:“奴兮,我问你,你娘死的早,你现在忘了她了么?”
我怔住,我娘……不,我怎么可能忘……我甚至是做梦都忍不住叫出声来。
霎那间,我仿佛明白了什么。
我呆呆的。
我中午回去时,婷仪看见我依然拿着那方绣帕,好奇地问:“小姐这个绣帕要怎么处理?”
我凝视着手中的绣帕,良久没有说话。
三日后,权禹王亲自到小雅斋来了。
这是他第一次到小雅斋来,我拿出上好的庐山云雾茶,亲自给他沏上一杯。
他品了一口,赞道:“茶好,茶艺也好。”
我微微一笑。
他喝了茶,也不寒暄,开门见山地问:“我来是想要回那方绣帕的。”
“我已经把它扔了。”
权禹王一脸无法置信,“扔了?”
我抿了一口茶,解释说:“那绣帕沾染上了血迹,洗也洗不干净,我以为亲王不会吝啬小小的一条绣帕的,就扔了……”
“那不是普通的绣帕……”权禹王的语气有些严肃。
我盯着他急恼的样子有一会儿,百感交集,面上却嫣然一笑,从袖袍中拿出那一方绣帕放在他面前。
他拿起那绣帕真的像珍宝失而复得般。
我解释说:“上面的血迹最终还是没有完全洗净的……”
他反而不介意地笑了笑,“没关系。”
我盯着他轮廓分明的脸,心中涌起百般滋味。
他是我小时候说要嫁的人呐……为什么我就不能获得幸福。
即使有个尤妃又怎样……我怎么可能因为有个已经逝去的人挡在前面就退却呢?
就如那方绢帕最终还是沾染上了我的痕迹一样,我要让那个女人的影子在他的心中逐渐消退直至让我占有他的整颗心。
为什么不能呢?以我的美貌我的智慧。
我的脸上摆出的是少女淡淡娇羞的神态,略低着头默默听他说话。
不一会儿,他起身要走了。
我送他到门外,他突然又转过身来,从怀中掏出了什么。
他摊开手,我定眼一看,是一枚贝壳静静地躺在他厚实的手掌上。
那贝壳状如小扇形,圆润光泽,在阳光下反射着漂亮的紫色光芒。
是少见的紫贝啊。
我下意识地背过手去,口中嗫嚅着:“为什么给我?”
他笑了,说:“适合你。”
宫人们轮番传看了紫贝一番,咄咄称奇。
她们叽叽喳喳地出着主意,有的说将紫贝粘在金钗上,有的说做成项链带在脖子上……
最后还是善善说:“小小姐不如再穿些珍珠做成手链吧,一定很好看。”
我思来想去,也许做成手链最合适不过了,但是我却没有把它和珍珠穿在一起,不过找工匠在紫贝上中心穿了一个孔洞,穿上金线,带在手腕上了。
这样的简单无论和金银镯子还是玉镯搭配在一起都很新颖别致。
我抬平手臂,看着坠下来的紫贝在空中微微地摇摆。
并没有人告诉我,原来恋爱并不只是甜蜜,还有无休无止的烦恼……
我带着紫贝不过几天,就有妃嫔上我这儿来询问,随后宫中女子掀起了一股单一坠子另配镯子的风潮,并迅速向民间蔓延开来。
人们将这种装饰方法美其名曰“紫贝坠”。
那天我和元遥不期而遇。
我和元遥虽然也常常见面,但他多是陪着十二皇子而来,所以像这样我们两人单独相处的次数极少。
元遥相貌端正自不必说,但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他的眼睛。
他的眼神总是带有一丝淡淡的忧郁,但是他偶尔笑起来时,那双眼睛却又会弯成月牙的形状,有流光闪过。
元遥是个含蓄稳重的人,他总是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我和十二皇子,极少和我说话,却总会不着痕迹地帮我。
而我,无须向他说谢谢,只是向他点头或者笑一笑,他便能明白我的意思。
他是懂我的人,我和他之间确实有着一种默契存在。
最近听十二皇子说他和他的父亲闹得很僵,原因是身为独子的他却拒绝了家长为他指定的婚事。
我抬头看他,语气有些哀伤,“元遥,你为什么不成亲?”
他只是默默地盯着我不说话,眼神里却多了一份明知故问的责备。
我躲闪着他的目光,甚至是有些心虚了。
他好似叹了口气,轻声地回答:“不过是不想成亲罢了……”
本来窝着一肚话要劝他的,可是现在我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了。
可是他不成亲,会有很多难听的话传出来,听说他娘甚至要张罗郎中为他检查身体了。
我鼓起勇气,喃喃地说:“元遥你这又是何必呢……”
元遥摇了摇头,“这算是我自己的一点自由吧。小姐,只要好好寻找自己的幸福就够了……”
之后他向我略略欠了欠身,告辞而去。
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有些不忍,又觉得自己实在是卑鄙了。
(十二皇子)
奴兮越来越会打扮自己了。
她总是兴致勃勃地向我展示她新添置的首饰、她新裁好的衣裳以及她新染好的指甲。
其实我本身对这种女孩子的事是毫无兴趣的,但总是会露出一副乐于欣赏的样子。
她把玩一枚金段镶玉簪,问我:“十二皇子,你觉得这个好看吗?”
我应承道:“好看呀。”
她似乎对我这样笼统的评价有些不满,撅起嘴瞥向我。
突然她指着我腰间的荷包,问:“十二皇子你什么时候换了荷包啦?”
我回答说:“是,是啊。”
她伸出手,“让我看看。”
我只得从腰间解下荷包递给她。
她拿在手里,细细端量,赞道:“真是好刺绣,针脚细密,可见是下了心思的。”
不过她又说:“这和你以前的荷包不是出于同一人之手呢。”
我好奇,“哦?从刺绣就能看出来吗?”
她摇了摇头,“我是从这行小字看出来的,这个字体更娟秀些……”
我顺口说出:“是啊,是扇稚说她多绣了荷包,就给了我一个。”
奴兮笑了笑,语气却有些诡异,“怪不得你这样宝贝着。她多绣了荷包怎么就不知道给我这个妹妹一个……”
说完就把荷包递还给我,一眼也不愿多看。
我看见她略有不悦的神色,心里竟闪过一丝窃喜,她是在吃醋么?是么?
于是我就势靠近了她,对她低声说:“那不若奴兮小姐也给我绣一个?也好把它换下来……”
她的脸有些发红,口上却倔强着,“绣就绣……我又不是不会。”
我笑得开心,“那颛闵就静候小姐的荷包了。”
虽然奴兮当时信誓旦旦的答应下来,可是过了一个月还没有荷包的半点影子。
我等得有些心急,便亲自登门小雅斋去催。
奴兮自然也知道我的来意,她显得有些局促。
“十二皇子,那个荷包……算了吧。”奴兮拿央求的眼神看着我。
我摆了摆手指,“那怎么行,当初可有人信誓旦旦地说要给我绣荷包呢。”
奴兮低下头,有些心虚。
良久,她下定决心般起身从抽屉中拿出了什么,硬着头皮递给我。
我将信将疑地接过那东西,低头一看,差点扑哧的笑出声来。
的确是荷包。
不过做工粗糙,刺绣歪歪斜斜,针脚粗大错位,显得不伦不类。
这就是奴兮的刺绣?这就是奴兮给我做的荷包?我强忍住笑看着她。
她涨红了脸,磕磕巴巴地说:“我就知道……你会嘲笑我……早知道还不如不拿出来了呢。”
“我哪有嘲笑你?”我嘴角咧出了一定弧度问。
她杏目双瞪,指着我的笑脸,控诉道:“你看,你看,你笑了。”
我用无奈的语气回答道:“笑也不一定是嘲笑啊。”
她的脸一扬,“我知道你是想说我的技艺比不上姊。”
我老实地点了点头,“是比不上。”
她没想到我会这样回答,诧异地看着我。
“可是我喜欢啊。”我拿起荷包将它如珍宝般放进内襟贴着心脏的位置。
那天我看见奴兮,刚要上前打招呼,却看见元遥站在她的对面。
我一个转身,借着树木遮掩住自己。
他们在低声地说话。
我虽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是我却能看得出他们看彼此的眼神带着几分相熟相知。
尤其是元遥,他看奴兮的眼神竟是那样的温柔似水……
霎那间我明白了什么。
怪不得元遥不惜反抗他的父亲,拒绝了婚事。
可是明了过后我竟涌出一种被人蒙在鼓里的愤愤。
不一会儿,他们分开了。
元遥向这边走来,他看见了我。
他明显一怔,继而唤了一声:“十二皇子……”
我紧紧地握住拳头,口中有掩饰不住的情绪,“为什么?”
元遥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口。
“为什么?你凭什么喜欢她?以你的身份……”这句话说出口后,我马上发现了自己的失言。
我惊讶地住了口,一时间怎么也无法相信自己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元遥也一定从未想过一向对他礼遇有加的我竟说出这番话来,他愣住了。
但是他很快的恢复了平静,他单膝跪下,声音平静地回答:“臣知道自己配不上她的……也从来没有动过不切实际的想法。臣不过只是想远远地看着她,如此而已。”
说完这番话,他起身,又向我不卑不亢地行了个礼离开。
我拿起拳头狠狠地向树干砸去,我这是怎么了……
怎么可以对元遥说出那样的话……分明是嫉妒。
可是我怎么可以拿身份去压制他,多么卑鄙无耻的行为啊……
(奴兮)
“痛!”我的手又被针扎了一下,叫道。
我看着手中丑陋的荷包,心生一阵烦躁,愤愤地把它扔到一边。
善善好脾气地把荷包拾起来,劝道:“小小姐若是再耐心些……”
“善,我不会啊……怎么也绣不好。”我愁眉苦脸地说。
善善笑了笑,“原来小小姐也有不擅长的事呢……”
我吐了一口气,拿起身旁的果子吃了一口,“人无完人,我自然也有做不好的事。”
善善端详着我尚未绣好的荷包,说道:“这点小小姐不像小姐呢。”
我动容,“太过完美并不是好事……”
善善叹了一口气,神色黯然,“小小姐说得没错,小姐她太过美好,所以上天早早就把她收到天上呢……”
刚刚为我端上水果的花溅泪不明所以,只是看见我和善善都郁郁的神色,岔开话题说:“小姐何必为此苦恼?让奴婢给您绣一个,然后给十二皇子就说是您绣的不就行了?”
我摇了摇头,若是别人倒也可以,可是我不想欺骗十二皇子。
我拿过善善手里的荷包,又硬着头皮一针一线地绣下去。
这时吉祥弯腰小步走了进来,在我面前跪下。
我瞥了他一眼,手上还继续绣着,问:“有什么事吗?”
吉祥是个忠实厚道的老实人,这使他在善于阿谀奉承、奸诈狡猾的宦官中显得格格不入,以前没少受过欺负,不过我却很器重他这一点。
我认为做奴才首要的是忠心,口舌是否机灵,办事是否油滑倒还在其次。
我看他犹豫不决的神色,知道他一定是有事要拜托于我了。
我说:“干什么吞吞吐吐的?有什么事就说吧。”
他向我磕了个头,鼓起很大的勇气说:“小姐,奴才的确有事相求……”
我挑了挑眉,意思是让他继续说下去。
“奴才以前的一位同职好友今日不小心得罪了朱公公,奴才知道小姐一向和朱公公相善,所以想让小姐在朱公公面前替他求个情……否则他可能就没命了……”
我又连着绣了几针,这才缓缓地说:“以前的好友?是云辰殿的太监?”
吉祥低头回道:“是。”
“你下去吧,这事我不能答应你。”
吉祥抬起头,惊讶地看着我。
因为我平时对他们的请求一向会尽量满足,而今日之事在他看来也一定不过举手之劳,我似乎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
我说道:“你知道朱公公是何人?他是宫内大总管,大总管就该有大总管的威仪。你的朋友以卑微之身顶撞了上级,他就该死。他若不死,大总管的威严置于何地?以后如何服众?我纵然和朱公公相熟,宽恕他也不过一句话之间,但是这等毫无分寸的事我绝不会做……”
我看见吉祥依旧不舍的神色,知道一向宽厚的他并没有完全参透我话里的意思。
朱公公虽然与我相善,但是并不代表我可以扫了他的颜面。若是做事不知轻重自以为是,纵然朱公公不会驳了我的面子,但因为此事让朱公公心存芥蒂,那就太得不偿失了。
我放在手中的活儿,语气严肃地说:“吉祥,抬起头,看着我。”
吉祥诚惶诚恐地抬起头,又象征性地略低下去。
“我问你,当初你在云辰殿服侍时,被那儿的娘娘杖打得奄奄一息时是谁救的你?”
“是小姐。”
“那我再问你,当时你的朋友替你说情了吗?”
吉祥神色一怔,艰难地说出口:“没……没有。”
我一笑,“这不就得了。”
“可是!”,吉祥的语调高了些,“小姐,他虽没替我求情,但是我却不能做那无情无义之人……”
我神色一敛,“错了,吉祥你说错了——你说反了。宁可我负人,不可人负我。”
吉祥还想狡辩些什么,我抢先说:“吉祥,你想让我为难吗?!”
吉祥马上把头压得低低的,惊恐地说:“小姐是奴才的救命恩人,奴才怎么敢!”
我挥了挥手,“下去吧。”
吉祥只得领命而去。
我看见他颓丧地走到门口,知道他心里终究是过意不去。又叫住了他,说:“我会请求朱公公准许他的家人把他的尸体接出宫去,死后返乡,也算是你做为朋友为他尽的一份力吧……”
吉祥知道这已经是极限了,磕了一个头,眼睛有些发红不无感激地说:“谢,谢谢小姐。”
我没说什么,复又低头继续绣我的荷包。
唔,又不小心扎到手了。
已经年芳十五的晴肜帝姬明天就要出嫁了。
皇上把她配给了今年的文状元,据说那人不过二十多岁,才高八斗,文质彬彬,倒是一门好亲事。
今天宫中忙忙碌碌,到处张灯结彩,而且多以大红色为主调。就是树上也要缠上几段鲜红的绸布,更是增添了喜庆的气氛。
中午皇上要按照惯例去瑾德妃的怡景宫看望待出嫁的女儿,并在那儿用膳;晚上宫中有盛大的宴会在露天的展望台举行。
夜晚时分,皇后命宫人把所有宫灯都点亮起来,并招人看管添油使其一夜不灭,象征着祝福新娘过门后与新郎的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和谐美满。
今夜晴肜帝姬身着一身大红的曳地长裙,头上插着繁多的珠花凤钗,显得十分富贵华美。
晴肜帝姬在我的印象里是一个十分开朗活泼的人,即使早死了母妃而她又不受皇上宠爱,可是她脸上却依然总是挂着欢快笑容,是个十分讨人喜欢的帝姬。但是今日的她似乎和平时有些不同,端庄肃穆了许多,倒显得有几分陌生。
她先庄重地给太后拜安,然后是皇上和皇后。
太后见了十分欢喜,笑着说:“晴肜出嫁,哀家这个做皇祖母的怎么说也要给些什么才是。”说着撸下左右的翡翠玉镯递给在一旁服侍的宫娥叫她呈给晴肜帝姬。
晴肜帝姬小心翼翼地接过镯子,少不了要感激涕零一番。
太后见她如此懂事更是欣喜,招手叫她过去,破格让她在自己身旁坐下了。
待晴肜帝姬带有几分诚惶诚恐擦着椅子边角坐下后,太后细细打量她然后笑着说:“这时间是一打晃儿就过去了。看着孩子们一天一天的长大,哀家也越来越老喽……”
皇上赶忙回答说:“母后何来此言……”
皇后也接着话说道:“母后这是玩笑话了。母后每天吃斋念佛,想必一番诚心早已感动佛祖,以后必定多福多寿的……”
我们也接着附和说些“太后定会万寿无疆”之类的话。
还是皇后这番话最贴合太后的心思,说得太后眉开眼笑,“你们的孝顺哀家都懂得,但愿你们说的应验就好喽……”
接着又是一番客套话语,直到歌姬们都入场了,大家的注意力才转到台上,观看歌舞。
宴会上的气氛很是热烈欢畅,大家一边吃着水果糕点或剥着瓜子,一边望着高台上表演的舞姬,间或压低声音与左右邻里谈笑几句。
皇后对瑾德妃寒暄:“德妃妹妹好福气。虽然晴肜不是妹妹亲生,但也教导得这般端庄出众呢。”
我看向瑾德妃,却见她在火红的宫灯下也掩饰不住面容的蜡黄,双目浮肿,眼眶下陷,嘴唇惨白……学过医理的我一看便知她的确是病得不轻了。
瑾德妃强撑起精神但语调不免有气无力,她咳了咳,说道:“皇后谬赞了……这孩子虽然不是臣妾亲生,却也是自小在臣妾膝下长大的。明天要出嫁了,终归有些不舍……又怕……臣妾教导无方,让她走了乙姬的老路……”
听闻这句话,在场的人莫不变了脸色。
我暗叫不好,瑾德妃是病糊涂了吗?竟然在这种大喜的日子说这种话……
果然太后神色闪出一丝不悦,皇上也是一脸怒气,呵道:“瑾德妃!”
瑾德妃听到皇上的叱喝浑身明显一颤,再看皇上略有怒意,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
她嘴唇止不住地颤抖,说的话也有些断断续续,“皇上,臣妾……臣妾不是这个意思……”
幸好妍淑妃此时出来圆场,“德妃姐姐一定是爱女心切,心中伤感触动了往事……”再看瑾德妃不知所措的样子,想必也不能继续参加宴席了,继而又转向太后请示说:“臣妾看姐姐今天身体也不大安适,正巧臣妾也有些头痛……不若就先撤下送姐姐一程。”
太后点了点头算是应允。
晴肜帝姬露出一脸的焦急,起身请示道:“皇祖母,晴肜也一同送母妃回去。”
太后阻止道:“你不能走,这场宴会可是特意为你举行的。”再看见权禹王也起了身,命令说:“你们都留下陪哀家看歌舞,你们的母妃有妍淑妃送回去呢。”
晴肜帝姬依然是一副不放心的神色,妍淑妃却向她嫣然一笑,“晴肜,我送你母妃回去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接着妍淑妃赞道:“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呢。”
晴肜帝姬这才稍稍安心地坐下了。
看过了奏曲、舞蹈、杂技等几个节目热闹了一番,最值得期待的节目开始了。
大家这时都纷纷起身,来到后面的碧水湖边,望向湖面。
这个节目叫做“双龙戏珠”,是有两班技人在船上舞动贴有闪闪麟片的巨龙,并有人配合举起火把随之舞蹈,而两龙所争的“珠”是一个外表燃火的大球。所以从远处望去不见人在操纵,只仿若真见两条闪闪的巨龙在空中舞动戏玩,十分逼真。
太后和皇上坐在前面,其他的人围成小半圈在后面观看。
我落在了后面,却看见十二皇子站在我旁边。
整个宴会上我与他坐于两边席,没有机会说话,这时才能随意地说上几句。
我踮起脚尖拉长脖子向湖面上张望,可是大多看见的还是前面黑压压的人头。
我再看旁边高我一头的十二皇子,他倒是目光平视看得毫不费劲。
我问:“十二皇子,你看见什么了?”
十二皇子低下头看我,才忽然想起我可能是看不见的。他拿手从我的头顶平着比划到他的脖前,笑的得意,“奴兮你太矮了,是不是看不见?”
我不服气地哼了一声。
他凑到我耳边,小声说:“用不用我抱起你看?”
我睁大了眼睛,说道:“那怎么行?被人看见就糟了。”
他环视四周,解释说:“你不是想看么……后面基本上没什么人了,再说天色这样黑,他们看不出我们的……”
我虽然极想看舞龙,可终究觉得不大妥当,正要摇头拒绝,突然看见姊从右前方转过头向这边看来。
我一下子改变了主意,故意凑近十二皇子,拉住他的右手臂,说:“你扶我一下就行了。”然后象征性的踮起脚尖,头却是偏着看向姊带有挑衅的色彩。
一向坚信男女授受不亲的姊看见我和十二皇子如此亲密的动作,脸上有掩饰不住的羞愤表情,猛地别过头去。
我得意地笑,这才放开十二皇子,十二皇子诧异地问:“奴兮,你不看了么?”
我指向前面说:“素儿向这边走过来了,说不定是来找你的。”
果然素儿寻到我们跟前,先向我们两人行了礼,才对十二皇子说:“皇子殿下,娘娘叫您过去呢。”
十二皇子对我露出歉意的眼神,我对他笑了笑,“你快去吧。”
送走了十二皇子,我嘘了口气,环视周围,发现的确大家都挤在前面兴致勃勃地看舞龙,在后面的人极少。
然后我看见在我左侧挺拔站着的权禹王,他虽然站得离我远些,但我们之间却是没有人相隔的。
他这时也转过头来,看见了我。
我急忙转过头目视正前方。
有脚步声越走越近,然后那股熟悉的奇楠香传了过来,接着是他低沉的声音:“看得见吗?”
我说不出话,只有重重地点了几下头。
“是第一次看吗?”
我又只能点了点头。
权禹王笑了笑,语气却是带有几分忧郁的,“我不是第一次看……上次看是乙姬出嫁的时候……”
我不曾想过他竟然会对我说出这样的话,略有惊讶地转头看他。
迎上我的是他深如潭水的双眸。
我的心猛地一跳,又紧忙看向前方,之后我们并排站着谁也没有说话。
我浑身感到不自在,手上的动作也多了起来,象征性地几次整理衣裙,待再放下时竟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
我犹如被烫到似地缩回了手,可是却见他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依然平静地望向前方。
我暗暗自恼,是我反应得太过反常了。
可是当我再安静地放下我的手时,竟依然碰触到了他的手。
虽然只有黄豆大小的一小块肌肤,却足以让我心跳不止,呼吸不稳。
我试着移开,可是又终究没有那样做。
只是略有僵直地垂着自己的手,表面上是若无其事的表情。
一种甜甜麻麻的感觉不停地从那豆大地方传了过来……我红了脸,不知道只是这样的一点碰触为什么产生这样的感觉。
在我还沉浸在自己的羞窘中,突然我的手被他猛然紧紧地握住了!
我浑身一震,那一刻几乎停止了呼吸,大脑完全无法运作。
这是怎么了……是他握住了我的手吗?为什么握住我的手?
我心里不停不停地这样问自己,可是脑袋里却没有丝毫的理智去寻找答案。
我抬头看向他想寻找回答,可是迎入眼帘的是他依然稳重的侧脸。
一股羞愤涌上心头……凭什么,凭什么只有他那么镇静?
想到这儿我猛然地抽回我的手,怒视着他。
他转头看我,一征,继而竟露出一抹笑容。
“小孩子。”
我狡辩道:“我不是。”
他笑了笑,“你刚才的表现就是。”
我不服气,稚气地问:“为什么你表现得那么镇定?”
他哑然失笑,“那你让我一个男人怎么样?”
我哑口无言。
他盯着我,眼底竟有了一丝柔意。
良久他对我说:“我要去喝酒了。”
说完他独自离开,留下我呆呆地愣在原地,简直无法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
夜晚闷热难耐,我歇在床榻上,脑海中不停回放着今晚发生的事,于是便让我更辗转反侧,无法入眠。
我又翻了一个身,今晚侍夜的花溅泪被我惊醒了,她披了件衣走到床榻前问道:“小姐怎么还未睡,不舒服吗?”
我点了点头,只是说:“太热了。”
花溅泪听了,从纱帐上解下扇子,为我轻轻地摇了起来。
我浑身感到一阵清凉,这才稍稍好受了些。
我说:“花溅泪,你唱支歌给我听吧。”
花溅泪笑着说:“奴婢哪懂唱什么歌呀,小姐莫要取笑奴婢了。”
我不容反驳地说:“要你唱你便唱罢,随便哪个都行。”
花溅泪略有为难,但也不敢违了我的意,回答道:“那奴婢就唱个民俗小调给小姐听吧。”
于是她轻轻缓缓地唱了起来:“八月十五供月光,手捧上金镜泪汪汪,想起了奴的夫君郎,想起了奴的夫君郎;去年有同赏月,今年无你月无光,不知郎君流落何方,不知郎君流落何方……”
我忍俊不禁,笑道:“花溅泪你这唱的是什么呀?”
花溅泪停下了,红着脸歉意回答:“哎呀,这等下贱的小曲真是不该唱给小姐听的……可是奴婢就只会唱这些了……”
我挥了挥手,说道:“是我先让你唱的,你接着唱吧。”
花溅泪这才又唱了下去:“玉腕推开纱窗窗,月儿明朗朗,一阵阵秋风森凉,一阵阵秋风森凉;郎去未棉衣裳,奴冷就知你也凉,奴冷你冷都一样,你冷痛断奴的肠……”
听了这只小曲,虽然刚开始不是那么入耳,但是慢慢听下去竟也能体验到其中的韵味;加上花溅泪声音绵软细腻,十分悦耳动听,听着听着便让我渐渐地睡去了……
下半夜睡得倒安稳,我早上醒来时发现花溅泪竟依然半跪半坐在榻下的地毯上为我轻轻柔柔地扇着风。
我略有吃惊,问道:“花溅泪你一夜未睡么?”
花溅泪挺起精神回答说:“奴婢要给小姐扇风呀。”
我有些无奈地说:“那你看见我睡着之后就可以下去睡了啊。”
花溅泪一板一眼地,“奴婢怕小姐再热醒了,所以不敢擅自去睡。”
我看见她极认真的样子,心里涌起一丝感动,但是语气却是淡淡的,“辛苦你了,下去歇着吧。”
花溅泪这才起身把扇子放回原位,向我施了个礼,退下去了。
善善她们这时端着铜盆巾帕进来了,我一动不动由她们服侍着穿好衣,口中吩咐道:“善,今早便不要给花溅泪安排差事了……另外,到御膳房多点一道‘翠胆栗子肉’,待她睡醒了赏给她吧。”
翠胆栗子肉,我曾有一次吃剩了赏给宫人们,每人分得不多,隐约记得花溅泪吃完意犹未尽的样子。
婷仪在一旁说:“噢,小姐好体贴呀。”
我有些不自然,掩饰着沉下脸喝道:“不要乱说。”
婷仪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我看见驸马穿着一身大红袍骑着白色高头骏马入宫迎娶晴肜帝姬,满面红光,精神奕奕;而与之相反的是晴肜帝姬眼中噙泪,面容戚戚的样子。
我暗自想,为什么嫁娶之时男子都是春风满面,而女子注定要哭哭啼啼的呢?
婚姻之于男子意味着“成家”意味着“立业”,但是对于女子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为什么要哭呢?是因为有割舍不下的爹爹娘亲么?那么,我无父无母,出嫁时是不是就会欢欢喜喜地踏进花轿……
这时队伍快要过夕霞门了,我们便不可再送。
晴肜帝姬走到瑾德妃面前深深一拜,早已是泣不成声说不出话来。
旁边的姑姑小心翼翼地劝道:“帝姬小心哭坏了妆……”
瑾德妃被两名宫娥搀扶着,泪流不停,说话也有些颤音,“晴肜……”
晴肜帝姬声音哽咽,断断续续地说:“母妃……母妃一定要保重身体……晴肜不能在您身边侍候了……”
不一会儿,那姑姑催道:“帝姬快上轿吧,莫要误了吉时……”
晴肜帝姬却还是执意拉着瑾德妃的手不舍得放开,直到众人都来催了,才依依不舍地松开。
她三步一回头地走到轿子旁,经过权禹王时她又流下眼泪。
“皇兄,不要忘了晴肜,不要忘了我这个皇妹……”
权禹王的眼中闪过一丝忧伤,但语调却尽量维持稳重,“和驸马好好过日子……皇兄祝福你……”
这时又有人来催促了,晴肜帝姬几近被人半推半拉着进了轿。
侍候一旁的吉人喊道:“上轿,起行。”
驸马向送行众人行了礼,一个翻身登上了马。
晴肜帝姬复又从一侧的轿窗伸出头来,默默地流泪,万般的不舍。
瑾德妃此时早已失声痛哭,众人也不忍地别过头去。
而此时喜伶们早已欢欢喜喜地吹弹起来,帝姬的花轿也渐渐地远去……
我回去的路上,碰到了十皇子。
我记起几个月前他向姊寻求婚事一事,最近也没听见喜讯,想必姊一定是拒绝他了。
我对他款款福了福,他只是冷漠地回了。
我心中微有吃惊,只是因为皇上素来疼爱我,故而宫中上下对我虽称不上巴结,但也多是和颜悦色的,从没有人如此沉着脸面对我。
我面上笑了笑,口中故意问:“不知什么时候能吃到十皇子和姊的喜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