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们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完全诚惶诚恐起来。我见善善要上前领罪,便在一边解释道:“太后娘娘,这是我娘给我做的衣服。她告诉我无论怎样悲哀,也要坚强起来,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她去世时我也穿着这件她亲手做的衣服。”
太后的脸色稍稍缓和,便不再与我计较,拉起我和姊的手走进她的寿安宫。
到了寿安宫入座后,她和蔼地问我们话,还让宫娥拿了热奶茶、酥饼子、杏仁儿、瓜子和写着何地上贡的五颜六色的糖果给我们。
姊可能是哭累了吧,拿起这些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太后见了欣慰,却见我只把那些诱人的小吃撂在一边,看也不看,便问:“你怎么不吃?”
我正要回答,却听善善抢着答道:“奴婢家的小小姐悲伤过度,以致没有什么胃口。”
太后似乎有些满意地点点头,“哀家刚才只以为她年纪小,什么也不懂。现在这样一看,她却也知道为爹爹悲伤的。”
我语塞,一阵恶心。
我只是不爱吃甜食罢了,什么也不懂的孩子才贪吃甜食呢,她们的牙会被虫子蛀得黑黑的。
说着说着,门外竟有太监扯着尖细的嗓子喊道:“皇上驾到!”
太后起身,其他人都紧忙跪下,我见了也跟着起来了。
然后我看见走进来一个大约三十多岁的男子,身着明晃晃的金色龙袍,大踏步地进来了,甚是威仪。
他的到来使整个屋子里都弥漫了一种好闻的香气,让我有些眩晕的感觉,后来我问十二皇子,他告诉我这是只有皇上才能熏染的龙涎香。
他进了屋,先是给太后请了安,便径直地向我走来。
他蹲下,以便保持和我同样的高度。他竟拉起我的小手,用温柔的口吻问我:“你可是韵韵的女儿?”
韵韵,叫得好亲切啊。
我点了点头,回道:“我的母亲叫莯韵。”
他眉眼间有了笑意,“果然朕没认错,你和你母亲长得很像。”
我说:“因为我和我母亲长得像,爹爹不喜欢我。”
他的笑意消失了,反被一种忧郁所取代,然后他像抱起珍宝一样抱起我,说:“朕喜欢你,朕会爱护你。”
我用大人般地口吻问他:“真的?君无戏言。”
他一定惊讶我这么小的人却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便感到有趣地笑了笑,“君无戏言。”
我伸出自己的小手指。
他又是一些讶异,却没有拒绝地伸出了自己的手指。
他的手指是我的两倍粗,厚实又有些粗糙,温暖而舒服。
两只小手指纠缠在一起,我知道此刻我拥有了天下最重要的承诺。
晚上皇上特意为我和姊宴请后宫上下,我伏在皇上怀里,看着众高贵皇子帝姬艳羡的目光,我想他们也许从来没有被他们的父皇这样抱过,而我,一个妾生的孩子能。
于是我笑得愈加灿烂。
我高高在上地俯视规矩坐在下面的姊,她的神情有些落寞。
这期间皇上只是象征性地询问了她几句,便不再管她。
她一向是爹爹的掌上明珠,是习惯了站在高高的位置上怜惜我的。可现在,一切都颠覆了,我有她以前有的,甚至是没有的。
可怜的姊。
就这样我和姊在太后的寿安宫住下了,我被安排在袭菸居,姊在我的隔壁,孝荨轩。
我先是在清汤碧玉池里沐浴,看着那热气腾腾的水汩汩地从八个方位的凤状水头流溢出来,湿润的雾气登时弥漫了整个浴室,水面上零零散散的花瓣随着我的搅动荡漾着,四周是恭敬地伺候着我的漂亮宫娥们,我看着眼前的一切,像喝酒般,竟有些醉了。
我赤身出浴,马上有宫娥为我披上了柔软的浴衣。那浴衣是初桃粉红色的,色泽干净纯正,上面是零散的粉白花瓣图案,到衣角处则厚厚地堆积了一层,只是单单这样的一件浴衣就比我至今在宫外见过的所有漂亮衣服还要精致美丽。那宫娥说,许多东西都是皇上吩咐为两个孩子特意准备的。
我穿着那件宽松舒适的浴衣在宫娥的引领下来到了我的袭菸居。
我抬头环视一周,真的是好奢华的地方。
我踩着厚软的波斯地毯,径直来到我的床榻。
层层的薄色纱幕,在褶皱处显出天蓝色,上面绣着缤纷的展翅蝴蝶。帐顶挂着各式各样的小挂件,有香囊、荷包、彩球和大小颜色各异的银铃。
若敞开门,屋外有微风拂来,便可以发出悦耳好听的声音。
床榻两旁有擦得光亮的暗金铜兽,它们的嘴中正喷出丝缕松甘的香气。
我又来到梳妆镜前,打开小抽屉,里面是满满的种类繁多的花红、胭脂、香料、首饰。
我从那镶着夜明珠四周藤纹的铜镜中看自己,看到了我那双迷人的银色眸子,我冲她笑了笑,那里的人也冲我笑了笑。
我驱走了其他的宫娥,只留了善善在我身边。
我走到楠木茶桌前坐下,举起精致瓷制茶壶为自己斟了一杯睡前备好的茶饮,一口气喝了下去。
“小小姐……”善善担忧地看着我。
“善,我听人说,爹爹身中数箭,仍然拼死杀敌,在他倒下的最后一刻竟也能拉弓杀死了回纥的一名高级将领。”
“将军大人一直是一名真正的汉子。”
“这个可怜的男人,折磨死了我娘,最后又折磨死了自己。”
善善低下了头,“小小姐,您不该这么说。您说这话一点也不像个孩子。”
我拿着纯真的眼神盯着善善,“孩子?天真装痴的确是孩子的权利,可是我亲生爹爹在时我就没有这样的权利,难道现在就可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