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一中综合楼开工建设。对刘庚旺来说,这毕竟是一项大工程,他整天东跑西颠,忙来忙去。很快,楼房地基挖下去又充填起来,日渐长高的钢筋水泥框架勾勒出这座建筑的轮廓,工地上喧嚣忙碌,工程进展顺利。
有一天,一家建材供应商邀请刘庚旺餐饮娱乐,他请陈一卉同去。陈一卉问吃的什么饭,刘庚旺说无非是有业务往来的客商相互宴请,是常规的企业公关活动,于是陈一卉答应去了。
在饭桌上,陈一卉看出酒水和菜品背后隐藏着很大的名堂,回来后他问刘庚旺:“供应建材的人干嘛要请你吃饭?”
刘庚旺说:“我们用材料,他们才有钱赚。供应商有求于客户,请吃顿饭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做生意非要吃喝玩乐?你是民营企业,更应该讲究成本效益,假如他们利润空间大,有杀价的余地,你讨价还价倒是有必要,最终达到降低原材料进价、节约成本的目的。为什么非要吃饭喝酒,还去娱乐场所?”
“该讲价当然要讲,材料供应商请吃饭也是常规,没什么奇怪的。一卉,你不要多想,企业是自己的,我难道不知道降低成本?这其中的奥妙你也许一时半会儿还不明白,慢慢我会告诉你。”
“还有一个问题,你向这家供应商购买的主要是水泥,咱附近就有水泥生产厂家,产品质量、企业信誉都不错,为什么舍近求远?”陈一卉态度越来越认真。
“这个问题嘛,有两个原因。第一呢,龙川本地是有一家规模很大的水泥厂,可产品几乎被本市的铜镍集团公司垄断了,他们不愁销路,牛×得很,好象顾客有求于他们,我懒得看他们的脸。第二呢,给市一中工程供应水泥的工厂,也是本省有名的企业,他们往龙川市供货不算太远,更重要的水泥价位合适,省钱。省钱就是降成本啊。”刘庚旺字斟句酌。
“你说这家水泥企业不算远,怎么说好几百公里,加上运费,还比当地的水泥便宜,是不是讲不通?他们的产品质量有保证吗?这正是我担心的。”
“应该有保证。企业有资质,产品质量有检验手续,手续证明我们所用水泥都达到了规定的标号。”
“吃饭的时候我听他们管销售的副厂长话里有话,好象说不同批次的产品质量不见得一模一样。他们会不会以次充好,会不会把周围没有资质的厂家生产的不合格产品混到里面卖给你?你修的是学校,水泥质量不达标造成工程质量问题,岂不等于拿学生的生命安全开玩笑?这事情大着呢!”
“一卉,你把话说到哪儿去了!我倒觉得,他们管销售的人实话实说,是诚实守信的表现。我理解,他说不同批次产品质量不见得一样,无非是说产品都在质量标准允许范围内略有浮动而已。这不算什么,你不要多心。”
“同样的话,怎么我听的意思跟你听的大相径庭呢?我觉得,正因为产品质量达不到要求,他们才通过请客吃饭这种形式封住你的嘴。水泥质量不达标,拿来给市一中修综合楼,这是马马虎虎开玩笑的事情吗?老刘,你是企业法人,承包工程的是‘庚旺建筑公司’,你不能在大事上糊里糊涂。何况你和‘龙腾建安’联合投标,工程质量出了问题,也对不起张篝盛呀。”
“一卉,你的话严重了。我是搞建筑的,怎么能不懂得学校的工程是百年大计,必须质量第一?要是出了质量问题,不说别人,咱企业的信誉要不要?我刘庚旺今后还能不能在龙川市承包工程?正象你说的,这是大事,我怎么敢马马虎虎,怎么敢当儿戏?是你多虑了。一帮商人在酒桌上喝得半醉,说什么你都不要太认真,醉话能当真吗?”
“可我知道酒后吐真言。要不喝酒,那个销售副厂长肯定不会那样说,我宁可相信他的话是真的。我好心好意提醒你,干工程,尤其是大工程,还是给孩子们上课用的教学楼,质量不能马虎。”
“我知道我知道。一卉你是好心,为咱们‘庚旺建筑’好。工程质量我会时时挂在心上,绝对不会有漏洞。一卉你放心吧。”刘庚旺信誓旦旦,擦了擦额头的虚汗。
其实,建筑材料进货渠道和购进过程中的“里格楞”,刘庚旺不想让陈一卉知道。为了争取到这个项目,活络人脉,疏通关系,刘庚旺前期投入很大,这些“计划外”的灰色成本必然要从工程项目中赚回来,这一点不言而喻,争取利益最大化,也是商人本性所决定的。既然有相对便宜的建筑材料能让刘庚旺不动声色完成变相的偷工减料,既然这样做是堤内损失堤外补的有效途径,谁能保证刘庚旺不去做?小规模的民营建筑商如何赚钱,刘庚旺探寻摸索许多年,形成了他习惯性的思维方式和行之有效的种种套路,这些思路和行事方式不会因为公司里有个陈一卉而改变,哪怕他对陈一卉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一份感情在有形无形地起作用……
陈一卉劝阻老板不要通过非正常渠道进劣质建筑材料,刘庚旺想方设法搪塞过去了,但这不等于陈一卉完全相信了他,更不等于陈一卉的思想观念会与他保持一致。后来,市一中综合楼工程出了工亡事故,刘庚旺处理事故的方式更让陈一卉难以接受,为此事两人几乎闹崩了。
事情是这样的,工程队有个负责设备维护的民工牛三成被电打死了,出事原因很大程度上因为用电设备老化,漏电,这个民工用电知识是半瓶子醋,身上的劳保设施也不符合要求。在处理事故的过程中,刘庚旺想方设法封焊了现场所有目击者的嘴,甚至不惜制造假象,让事故鉴定的结果发生扭曲,将责任都推给了死者。这样以来,给牛三成家属的赔偿和抚恤随之大打折扣。
这件事的真相陈一卉完全知晓。出事后第一时间,刘庚旺因为头天晚上饮酒过量在家休息,没有上班,陈一卉作为总经理助理是第一个赶到出事现场的公司高管,她耳闻目睹、亲历亲为掌握了事实真相。后来处理的结果完全出乎陈一卉的意料,于是她和刘庚旺发生了一次唇枪舌剑的激烈争辩。
“经过这次事故处理,总算让我看清楚你是什么人了!”办公室剩下陈一卉和刘庚旺单独相处,她拉下脸指责他。
“呵呵,脾气不小啊。你说说,我是什么人?”刘庚旺故意做出满不在乎的样子,掩盖内心的小紧张。
“你是奸商,心黑脸皮厚,说只知道挣钱是美化你!”陈一卉毫不客气,不像员工和老板之间的对话。
“一卉,有啥话你明明白白说,只要有道理,我都会认真对待。别弄得跟我有深仇大恨似的。”
“我说的有道理你会听吗?哼!”
“当然会听。你说嘛,别乱发脾气好不好?让人看见,还以为我有什么把柄在你手里呢。”
“好啊,我问你,牛三成被电打死,责任都是死者的吗?”
“啊呀一卉,原来你为这事发脾气呢?犯不上呀。责任是不是牛三成的,有权威部门的事故鉴定,也不是我故意弄的。”
“你少跟我装。别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儿,难道你还不清楚?我问你,你不光让事故现场的目击者说假话,制造假象,你是不是还给做事故鉴定的人暗中塞红包了?”
“一卉,你这样说不实事求是。你想想,无论哪个企业出了安全事故,在事故鉴定和处理过程中,企业都会尽力维护自身利益,这难道不是很正常吗?”
“维护自身利益是本能行为,没有错。可你所做的一切,只是简单的维护企业利益吗?你明明弄虚作假,欺负死者不能开口说话,这样做难道不是黑心背到脊梁上?我看你和瞒报事故的黑心煤老板一个样!”
“言重了言重了。一卉,那些煤矿事故是多大的事故呀,咱只是出了一个人的意外伤害,我也没有故意瞒报,处理得也算及时吧?”
“事情有大小之分,可你行事的方式和黑心煤老板如出一辙。逃避责任,瞒天过海,只想维护自身利益,不懂得尊重他人生命,不管死者家属的死活。”
“我的心有那么黑吗?”
“以前我从来没有觉得你心黑。很多人说无商不奸,我总觉得你是一个例外,这正是我愿意给你打工、愿意和你交往的原因。这次处理事故,你太让我失望了!难道你没看见牛三成亲属衣衫褴褛说明他们很贫困?难道你没看见他的妻儿痛失亲人肝肠寸断的样子?难道你没看见他老父亲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凄惨?如果亲眼看到这一切仍然无动于衷,仍然不想改正错误,你的心还不够黑吗?”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刘庚旺忽然笑了,笑得有点儿傻,“一卉,说实话,我喜欢看你发怒的样子。我必须承认,你是天底下最善良的人,也是最漂亮、最有风韵的女人,这正是我倾慕你的根本原因——我倾慕你,喜欢你,是你最忠实的‘Fans’,是你的暗恋者,你承认不承认?”
“刘庚旺,你很无聊。这么说吧,你要是不以实际行动改正错误,我绝不会原谅你,也不会在你的公司继续干下去!”
“好吧,我会认真考虑你的意见。谁让我是你的‘Fans’,谁让我心里总是绕不过去你呢?”刘庚旺的笑意有些苦涩。
“怎么做是你的自由。你是老板嘛,‘庚旺建筑’的大老板嘛。”陈一卉语带讥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