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炟的突然驾崩,造成了国家权力真空。
刘炟也许不会料到自己会走得这么早、这么快、这么急,以至于只匆匆留下了一道“不要在墓地修建祠庙寝殿,一切依照先帝之制”的遗诏,此外,什么都没有交待。
他来不及安排顾命大臣,来不及托孤。
皇太子刘肇登上了皇位,改明年为“永元元年”。
这一年,刘肇才十岁,坐在高高的金殿上显得那样的无助,那样的可怜。
为了帮助刘肇,他的养母窦皇后,不,准确地说,应该是窦太后,只好负起责任,临朝摄政。
当然,说到底,窦太后只是一个妇道人家,治理国家也不在行。
怎么办?
找娘家人。
娘家里最有名望的人莫过于窦固,但窦固已经比刘炟先一步挂了。
那么能给窦太后提供帮助的重要人物就是她的同胞哥哥窦宪了。
窦宪,字伯度,窦勋长子。窦勋被明帝罪诛,窦宪自小就成了孤儿。
虽说是孤儿,但家大业大,生活仍然过得相当优裕,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和其他富家子弟在吃穿用度上没有什么不同。
要说差别,就差别在少了家长的管教,小小年纪,天不怕,地不怕,为所欲为,无恶不作,成了一代混世魔王。
而且,内心极度扭曲,睚眦必报,仇视世人,放荡不羁。
对于杀父仇人,他恨之入骨,发誓不共戴天。
当然,他所指的杀父仇人,并不是明帝。
在封建社会,在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那一套理论里,忠君比孝父要理直气壮。
所以,他只能把杀父仇人锁定为负责审理父亲的官员。
自从妹妹入宫封皇后,窦宪就一步登天,先后任侍中、虎贲中郎将,弟弟窦笃则任黄门侍郎。
窦宪在朝中横行霸道,足令王公侧目。
面对窦氏家族的胡作非为,很多正直之士看不下去了,纷纷上书弹劾。
司空第五伦上疏说:“虎贲中郎将窦宪,属于后妃的亲属,掌领禁卫军,出入宫廷,他手下的人大多品行不端,士大夫无志之徒云集其门,众煦飘山,聚蚊成雷。臣认为陛下和皇后应严令窦宪等闭门自守,不得任意交结官吏士人,以防止祸患发生。”
太尉郑弘更是屡次上书,多次指责窦宪权势太盛,日久必为国家之患。
窦宪气得七窍生烟。
他反咬郑弘一口,说郑弘泄露朝廷机密,是国家的敌人。
郑弘自感百口莫辩,亲自到廷尉投案待审,并继续给章帝上书,说:“窦宪奸恶,贯天达地,海内疑惑,贤愚疾恶。”将窦宪比作篡汉的王莽,要求章帝要像舜帝诛四凶一样将窦宪处死。
可惜,上书不久,郑弘就因病去世了。
而司空第五伦已年近八十岁,年老久病,很快也请求退休了。
纵观第五伦一生,其奉公守节,上书论说政事从不违心阿附。他的天性质朴憨厚,没有文采雕饰,为官以贞洁清白著称,时人把他比作前代的贡禹。
有人问退休回家的第五伦:“老实说,您有私心吗?”
他如实回答说:“曾经有人送我千里马,我虽未接受,但每当要三公举荐人才的时候,总念念不忘此人,虽然最终也没有举荐此人,但他毕竟在我的脑海中出现了。又,我哥哥的儿子生病了,我一夜虽看望了十次,回来后却安然入睡;我的儿子生病,我尽管没去看望,却整夜难眠。这样看来,说我没有私心你们信吗?”
随着郑弘、第五伦这些耿直之臣的病死、老去,窦宪更加肆无忌惮了。
他做了一件很霸道的事:强占了沁水公主刘致的庄园。
沁水公主是什么人?她是光武帝的女儿,汉明帝的妹妹,汉章帝刘炟的姑姑!
窦宪实在太横了,霸占了庄园,还放出话来,警告公主不许报告朝廷,否则,后果自负。
看着窦宪咄咄逼人的嚣张气焰,公主夫妇怕了,他们选择了忍让。
直到一天,章帝车驾经过此地,发现园田已经改姓,气得暴跳,娘的,竟在太岁头上动土,连公主的田产你也敢侵占,真是狗胆包天!
召来窦宪大加斥责,骂他说:“想想看,你强夺公主的庄园用的竟是赵高指鹿为马的手段,这,这简直令人发指!从前先帝朝的贵戚从没有人敢轻易触犯法律。现在我家的公主尚且横遭掠夺,何况小民呢!你再这样,国家废掉你就跟丢掉一只小鸟和腐臭的死鼠相同!”
窦宪这才有所收敛,主动把庄园归还了公主。
现在章帝已崩,窦宪的时代来了!
他以侍中的身份,内主机密,外宣诏命,负责向宫外宣布传达太后的命令。
不久,出任虎贲中郎将,弟弟窦笃为中郎将,窦景、窦瑰为中常侍,窦姓兄弟全在亲要之地,威权一时无两。
权势熏天的窦宪接着做了两件很有性格的事。
其一:将谒者韩纡的儿子杀死,割下首级拿到父亲的坟前祭奠。
他的理由是:谒者韩纡当年曾经审判过父亲的案件,是自己的杀父仇人,虽说韩纡已经死了,但仇恨不能就此结束,父债子还,必须拿他儿子偿命。
其二:将齐殇王刘石的长子都乡侯刘畅杀死,并嫁祸于刘石的次子利侯刘刚。
刘畅和刘刚都是刘 的曾孙,来头不小,窦宪要将他们哥俩都整死,足见无法无天。
为什么要这样呢?
理由很龌龊。
刘畅从齐国跑来洛阳,是祭吊章帝的。
窦太后新寡,虽称太后,但年不过二十七八,难守空房寂寞,和刘畅看对眼了。
两人眉来眼去,很快就勾搭上。
自此,窦太后频繁地召刘畅入宫幽会。
这种事儿,算不算龌龊?
窦宪派刺客干掉了刘畅,并不是担心这桩龌龊的事儿被曝光,败坏家风,而是担心得宠的刘畅会分去自己在内宫的权势,这种心态,算不算龌龊?
之所以嫁祸于远在齐国的利侯刘刚,完全是随便找了个替罪羊,仅此而已。
但对窦太后而言,你杀仇人可以,我不管;你杀我情人,跟你没完!
她将窦宪禁闭在内宫之中,扬言要大义灭亲。
爱情的力量太可怕了,为了一个死去的奸夫,竟连亲哥哥也要开刀。窦宪很害怕,绞尽脑汁地找将功赎罪的机会。
很快,他找到了。
章和二年(公元88年)是个多事之秋,东汉帝国的汉章帝崩了。而北匈奴那边也没有好日子过,他们因为饥荒发生了内乱,每月都有数不清的北匈奴人南下逃荒,向南匈奴投降。
南匈奴早就盼着这一天了,看着北匈奴快混不下去了,就想趁机再踹一脚,让北匈奴彻底歇菜。
这一年七月,南匈奴单于给东汉政府上书,称:“应当趁着北匈奴内乱分裂的机会,出兵讨伐,打败北匈奴,成全南匈奴,让南北匈奴共为一国,使汉朝永无北方之忧。我等生长汉地,开口仰食,大汉每年给我们赏赐,动辄就达亿万之数。我们虽然无须操劳而安享太平,却因未能实行报效之义而感到惭愧。我们愿征调本部和分散在各郡的匈奴精锐,会同大汉天兵合力北征。但望能凭借圣上的神威,一举平定北方敌害!”
就这一封信,窦宪嗅到了里面的战机,也找到了将功赎罪的机会。
他向窦太后毛遂自荐,声称自己愿意统军北伐匈奴,以赎死罪。
事实上,窦太后就没动真格要杀自己的哥哥,将他搞禁闭,也就是一时的气愤,正苦于没借口将他释放,现在好了,借口有了,同意了窦宪的请求。
章和二年(公元88年)十月十七日,窦太后任命窦宪为车骑将军,佩金印紫绶,比照司空规格配备属员,以执金吾耿秉为副,以及羌人、胡人部队,再联合上南匈奴,准备北伐匈奴。
和帝永元元年(公元89年)六月,窦宪与耿秉各率四千骑,南匈奴左谷蠡王师子率万骑从朔方鸡鹿塞(今内蒙古磴口县西北哈萨格峡谷口)出兵;南单于屯屠河率领万余骑从满夷谷(今内蒙古固阳县)出兵;度辽将军邓鸿和边境地区归附朝廷的羌胡八千骑、左贤王安国万骑从翩阳塞(固阳县境)出兵。三路大军分路合击,约定在涿邪山(今蒙古西部、阿尔泰山东脉)会师。
窦宪与耿秉所率大军在稽洛山(今蒙古境内的汗呼赫山脉)与北匈奴单于遭遇。
为了将北单于驱逐到涿邪山,以便由三路大军合围,一举全歼,窦宪分别派遣副校尉阎盘、司马耿夔、耿谭,率领南匈奴一万余精锐骑兵与北匈奴单于展开大战。
出乎意料的事发生了。
北匈奴军饱受饥饿之苦,士气低落,军心涣散,哪里经得起汉军的攻击?
北匈奴军一败涂地,北单于在乱军中落荒而逃。
窦宪整军追击,直追杀到私渠比鞮海(乌布苏诺尔湖),大部落王以下一万三千人,生擒者甚多,还俘获了各种牲畜百余万头。而由大部落副王、小部落王率领前来投降的,先后有八十一部、二十余万人。
想当年,战神霍去病进击祁连山,每次所俘不过数万人。窦宪这一役之功,却远超前辈英雄。
以后的事实证明,窦宪此战的战果之盛,非但空前,而且绝后。
壮哉,这千秋不朽的赫赫功勋!
北单于既已远遁,窦宪派司马吴汜、梁讽携带金帛沿路寻找。
不久,他们就在西海上找到了北单于的踪影,于是散发传单,诱以重利,实施招降。
北匈奴人心离散,北单于自觉无路可逃,只好接受投降,仿效当年呼韩邪单于归汉的先例,率领他的部下与梁讽一起回到私渠海,准备到洛阳拜见汉天子。
如此,涿邪山就不必去了,窦宪、耿秉率军出塞三千余里,登上北匈奴腹地燕然山。
当年,霍去病率兵长袭两千里,深入漠北,追杀匈奴七万多人,俘虏匈奴王爷三人,以及匈奴高官八十三人,仍然马不停蹄,一直追杀到狼居胥山,筑坛祭天,威武还师。
窦宪效仿前人,在巍然屹立的燕然山顶上,不但祭天,还让一代文豪班固写了碑文,刻在石碑上,记载此次征战的丰功伟绩,振大汉之天威。
尔后,窦宪班师回国,驻扎五原。
而狡猾的北单于听说汉王朝大军已经入塞,就止步不前了,只派他的弟弟右温禺鞮王随梁讽前往洛阳,向汉朝廷进贡。
窦宪勃然大怒,遣返右温禺鞮王,再次出征。
和帝永元二年(公元90年)七月,窦宪将兵出镇凉州(治所在今甘肃秦安县东北),与南单于计议消灭北匈奴。
南单于大败北单于,北单于受重伤逃走。
永元三年(公元91年),窦宪派右校尉耿夔、司马任尚、赵博等率兵出居延塞,在金微山(今阿尔泰山)大破北单于,斩首五千余级,北单于遁逃,不知去向,北匈奴国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