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赤眉军卷土重来,刚刚吃了苦头的邓禹率军埋伏在郁夷(在今陕西省宝鸡市虢镇之西),准备给赤眉军狠狠来一下子。
而当赤眉军终于出现,邓禹惊呆了。
出现在他面前的,不再是当日意气自若的赤眉军,而是成千上万、铺天盖地的鬼,魔鬼,刚刚逃离了地狱的魔鬼。
他们一个个面目狰狞,嘴角滴着鲜血,张牙舞爪地向邓禹他们扑来。
这些赤眉军在冰天雪地中又饥又冷,沿路只有以冻死兄弟的尸体为食,而路过长安郊外西汉帝王的一系列陵墓时,他们更是大行发掘之能事,“取其宝货,遂污辱吕后尸,凡贼所发,有玉匣殓者率皆如生,故赤眉得多行淫秽”,吃人肉,奸古尸,这些人已经彻头彻尾地变成了魑魅恶魔!
在几十万吃人恶魔的面前,邓禹全军崩溃,扭头就跑,跑得稍慢的恐怕就得被赤眉军割肉充饥。
太恐怖了!
邓禹不敢再守长安,匆匆收拾了一下,领着数万残兵连夜出城,取道西北,入驻云阳(今陕西省淳化县西北)。
九月,赤眉军复入长安。
邓禹郁闷极了。
不过,先别灰心,报仇的机会来了。
一个天大的机会。
延岑的军队这时已从蓝田开到了杜陵。
现在,杜陵就是赤眉军的禁脔之地,岂容他人染指?!
赤眉军主力尽出,要将延岑就地解决。
这不是邓禹收复长安,报仇雪恨的大好机会么?!
天与不取,反受其咎!
邓禹大为兴奋,点起残部精兵,神不知鬼不觉地疾袭长安。
可惜,邓禹的作战能力实在太次了!
留守长安的小部分赤眉军奋起反击,一下子就把邓禹打得屁滚尿流、落荒而逃。
反观延岑,虽然面对的是几十万赤眉军主力,却毫不慌乱,沉着应战,很快就把赤眉军击退,收割了十余万颗头颅!(“大破之,死者十余万人”),凌厉至极!
真是命苦啊,邓禹怀着满腔怨愤,收兵回了云阳。
说来也巧,赤眉大将廖湛领十八万赤眉军前去驱赶驻屯在谷口的刘嘉,刘嘉也同样大显神威,亲手杀了廖湛,将军队转移到云阳筹备军粮。
刘嘉是刘秀的族兄,而刘嘉的妻兄来歙又是刘秀的表兄,有了这双重亲戚关系,在刘秀的蛋糕做得这么大的前提下,由来歙做中间人,刘嘉率军归顺了刘秀,投在邓禹的帐下。
心情烦躁的邓禹,看刘嘉的合作者李宝不顺眼,竟然命人将李宝推出去斩了。
邓禹这么做,简直是自取灭亡。
要知道,他屡战屡败,已成了名副其实的“常败将军”,人气指数直线下降,士气低落,“归附者日益离散”,现在又无故斩杀新投大将,军中人心惶悚,日夜思归。
李宝的弟弟李艮为报杀兄之仇,率军突然发飚,在夜色中袭击邓禹。
邓禹连鞋也顾不上穿,光着脚上马,披头散发,指挥士卒应战,部众死伤逾万,耿纯的弟弟耿䜣在混乱中以身殉国。
刘秀远在洛阳,急得直跳脚,恨不得飞到关中代替邓禹,可是不行啊,有一件让他倍觉揪心的事在牵绊着,让他无法分身。
这件事说来很多人不相信,真定王刘杨竟然称帝造反了!
所谓“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刘杨称帝,就意味着是要和他刘秀对着干。
为什么刘杨放着好好的国舅爷不做,玩起了造反这种高风险的行当呢?
说到底,还是私心作崇。
刘杨觉得,刘秀之所以能称帝,全是倚仗自己的力量。
也就是说,刘秀可以称帝,他刘杨也可以称帝。
在这种思想的支配下,他越来越不安分,趁刘秀的领导班子迁入了洛阳,就伪造谶记,说:“赤九之后,瘿杨为主。”
他的脖子上长着一个大大的瘿瘤,即民间所说“大脖子病”,人送外号“瘿杨”,“赤九之后”,是指赤帝刘邦传国九代之后,而汉朝从开国到平帝被王莽篡权,恰好九世十一主,所以,刘杨伪造的这个谶记的意思最明显不过,他招揽了一些地方豪强、郡县盗寇,坐踞真定,做起了皇帝来。
听到刘杨称帝的消息,刘秀恨急攻心,暴跳不已。
为了摆平刘杨,他一时还不敢轻易离开权力和政治中心洛阳,左思右想,目前功劳最大的就是冯异,于是派冯异去代替邓禹。
临行,刘秀特别叮嘱冯异:“三辅地区遭受王莽、刘玄更始之乱,又加上赤眉、延岑之暴,生灵涂炭,无所依诉。将军奉命讨逆,对投降的营寨,将其首领送来京城洛阳,遣散小民,让他们回家耕田种桑。记往,征伐并非单纯的掠地屠城,首要的是平息叛乱、安抚百姓。”
而这时的赤眉军因连续遭受延岑、刘嘉的打击,士气低落,长安城内经过他们一轮又一轮的搜刮,已经地陷三尺,再也找不到一粒多余的粮食了。全军上上下下都在叫嚷着要东归青州。
换人如换刀。
当初邓禹是从黄河北岸过汾阴入关中的,一路躲躲闪闪,刻意避开赤眉军,绕过长安,在长安以北打游击。
现在冯异入关中,从洛阳出发,穿过函谷关,堂堂皇皇,直逼长安,所行正是赤眉军返东之路。
在弘农郡,冯异连降十余支盗寇。
再至华阴,与赤眉军前军狭路相逢。
冯异鼓气奋击,杀敌无数,迫降赤眉将领刘始、王宣等五千余人。
赤眉军首领樊崇等人听说前军受阻,不由大怒,发起二十余万主力,齐聚华阴,要与冯异决一死战。
面对来势汹汹的强大敌人,很多人犯怵了,劝冯异让出一条路,避敌锋芒。
是啊,兵书上说“归师莫遏”,只要稍稍挪一下身子,让赤眉军回家,就可以轻轻松松地收取关中了。
人家邓禹不就是靠钻这样的空子收复了长安吗?!大功一件啊。
冯异断然拒绝了众将的建议,他深知,一旦赤眉军出了函谷关,就会直接威胁到帝都洛阳的安全。
不错,我是兵少,但赤眉军乏粮,只要我咬牙坚守在此,耗其粮食,挫其锐气,时间一久,必定不战而胜。
在这样的信心和信念的支撑下,冯异愣是把二十多万赤眉军牢牢钉死在了华阴道上,这一钉,就钉了两个多月。
冯异,壮哉!
在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刘秀已经派前将军耿纯以巡视幽州、冀州为名,沿途击杀了刘杨。得到了赤眉军东归的消息,他命破奸将军侯进等入守新安,建威大将军耿弇移镇宜阳,以函谷关为中心调兵遣将,进行严密布控。
刘秀严令诸将把守好各路要隘,不要随意出击,他放出话说:“贼若东走,可引宜阳兵会新安;贼若南走,可引新安兵会宜阳。”
这么多将领中,他最放心不下的是邓禹。
为了制止这位不怎么爱听话的“常败将军”轻易出战,他还专门下了一道手诏,告诫说:“慎毋与穷寇争锋!赤眉无粮,自当来东;吾以饱待饥,以逸待劳,折棰笞之,非诸将忧也。无得复妄进兵!”
可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丧门星”邓禹接到诏书后便星夜兼程,返归洛阳,从云阳过频阳,渡汾阴,入河东郡,至安邑,抵大阳,到了黄河岸边。
只要再走两日,就可以回到洛阳了。
如果只是这样,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可是没有如果,“丧门星”就是“丧门星”,他在黄河岸边止步了。
听说冯异在华阴和赤眉军玩得这么起劲,他心痒了。
他手下还有万余精兵,想到自己多次输给了赤眉军,输得这么惨,要这么走了,实在太丢人了。
于是他过河北县抵达湖县,要冯异带他一起玩。
冯异对他说:“我与贼相拒数十日,虽获其雄将,但余众尚多,可稍以恩信动摇引诱之,难卒用兵破也。主上今使诸将屯于渑池,威胁其东翼,而我击其西翼,一举取之,此万成计也!”
可是,官大一级压死人。
邓禹是大司徒,位列三公,官爵比冯异高得多。
他勒令冯异配合其出击赤眉。
冯异无可奈何地接受了他的意见。
结果可想而之,砸了,玩砸了。
邓禹大败,他所带的上万士兵,仅余二十四骑脱逃。
冯异也差点被他害死了,在乱军的冲杀下,被迫弃马奔走,翻山越岭,沿着回曲的溪流狼狈不堪地爬上山坡,召集散卒,重新固垒自保。
像邓禹这种抗命不遵、视士兵性命如弃履、一心逞个人英雄主义的败家子,就算枪毙十次都不过分。可他回到洛阳后,刘秀只是免了其大司徒之职,仍封梁侯,数月之后,又拜其为右将军。
没办法,在万恶的封建社会里,人治大于法治,任何人的生杀决免只取决于统治者的个人喜好,什么法律、制度、原则,统统都是狗屁。
再说冯异,他目送着邓禹这个“瘟神”走了,重新整顿军队,与赤眉军约期会战。
这次,他来了手阴的。
决战前夕,他挑选了两千精壮的士兵,让他们改换服装,穿戴和赤眉军一样,眉毛上再涂上红色,在路边埋伏下来。
次日,冯异纵兵出战,直战到太阳偏西,路边的伏兵突然杀出来,因衣服混杂,赤眉军难辨敌我,很快惊溃。
冯异乘胜追击,在崤底迫降了赤眉军男女八万余人。
刘秀喜不自胜,下诏书慰劳冯异说:“赤眉破平,士吏劳苦,始虽垂翅回溪,终能奋翼黾池,可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方论功赏,以答大勋。”(友情提示:成语“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即出于此处)
惊慌失措的赤眉军残部你推我搡,互相践踏着,涌入了宜阳。
而在宜阳,刘秀已经亲勒六军等候多时了。
赤眉军精锐已失,斗志丧尽,忽遇大军,心胆俱裂,刘盆子及丞相徐宣以下三十余人肉袒请降,奉上了从刘玄处所得的传国玉玺和绶带。
十余万赤眉部众解下的衣甲和兵器堆积在宜阳城西,高度与熊耳山相等。
至此,赤眉军之乱终于落下了帷幕(后来樊崇、逢安不甘心就此退出历史舞台,密谋造反,事未成,被诛杀;杨音、徐宣则在他们的故乡寿终正寝)。
刘盆子任赵王刘良的郎中,晚年双目失明,以收荥阳均输官掌握的国有土地的地租为生。
平灭了赤眉军,刘秀将关中地区交由冯异经营,自己率大军返回洛阳。
冯异兵入长安,大破延岑,威震关中,百姓咸服,私下称冯异为“咸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