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走狗屎运的放牛娃

刘秀在鄗城称帝之日,就派使者持节赶往西征军中,任命前将军邓禹为大司徒,加封酇侯,食邑万户。

这样做的目的,是鼓励他趁赤眉军在关中闹得沸反盈天之际,手脚麻利一点,浑水摸鱼,攻取关中。

然而,邓禹的所作所为却让刘秀大跌眼镜。

早在这年(刘玄更始三年、光武帝建武元年,公元25年)正月,邓禹就领着两万西征军将士屁颠屁颠地出发了,其先在箕关获取了一场小胜,成功地突入了河东郡境内。可是,在河东郡的首府安邑,邓禹却被河东太守杨宝的守军远远拒之门外,一连耗了好几个月,还是门也没摸到,白白消费了无数从河内郡发往的钱粮。

最惨的还不止于此。

六月,刘玄更始朝的比阳王王匡﹑襄邑王成丹﹑抗威将军刘均联军北上,将他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安邑城下,邓禹的西征军死伤过半,尸横遍野。

这一天是六月二十五日。

如果不是谶书上说的“六甲穷日”(六十甲子记日的最后一天,即六月二十六日,癸亥日)不利于出战,王匡等人按兵不动的话,邓禹将全军覆没,死得很难看。

当然,王匡等人的迷信,贻误了战机,也就给邓禹提供了一个反败为胜的机会。六月二十七日,经过休整的邓禹军趁敌不备,发起猛攻,竟一举得手,大败王匡、成丹﹑刘均等人,进而夺下安邑城,平定河东郡。也正是安邑恶战的胜利,掩饰了邓禹的无能,刘秀任其为大司徒,封酇侯,食邑万户。

二十四岁的邓禹得意非凡,不可一世。

赤眉军在关中三辅烧杀奸淫,无恶不作,生灵涂炭,民众日夜祈望王师。刘秀定都洛阳后,连下诏书提醒邓禹不要太得意忘形,赶紧西进。

邓禹这才收敛心神,整顿队伍,由汾河之南渡黄河,沿路招抚民众,收拢人心。

可是,到了关中东部的左冯翊,又止步了。

因为,渭河的南面,就屯驻着樊崇的赤眉军。

邓禹久闻赤眉军的威名,不敢轻举妄动,驻足不前。

赤眉军旌旗不扬,营寨不移,军中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

会有什么事发生呢?

邓禹当然不会知道,现在赤眉军中正进行着一项重大的决策。

事情是这样的,赤眉军刚进抵华阴时,随军有一位齐地的巫师仿佛被鬼神附体,一天到晚手舞足蹈,连续不断地祭祀城阳景王刘章。

赤眉军的发源地为徐州琅邪郡莒县,而徐州正是当年城阳景王刘章的封地,所以,赤眉军中供奉着城阳景王刘章的神位。

巫师口中念念有词,逢人就说:“景王发怒了,景王发怒了,他问:‘当为县官,何故为贼!’。”

当时,有人取笑巫师,说他得了羊癫疯。

可笑着笑着就笑不起来了,凡是嘲笑了巫师的人,都患了病。

一时间,军中惊动。

有人劝说樊崇等人:“现在将军拥百万之众,西向帝城,军无称号,名为群贼,非长久之计;不如立刘氏宗室为帝,挟义诛伐,以此号令,谁敢不从!”

樊崇深以为然。

巫师每天的叫嚷越来越厉害。

大军到了郑县,樊崇感觉到不能再等了。他召集众头领商议说:“今迫近长安,而鬼神若此,当求刘氏共尊立为帝。”

大家一致赞成。

于是,樊崇宣布全军停止前进,就地休整,以推举新帝。

这样,赤眉军就挡在了邓禹前面,出现了邓禹所不解的一幕。

赤眉军中的高层将领无不在思考着同一个问题:立谁为新帝好呢?

樊崇的意思是,既然巫师嘴里挂着景王的名字,那就在城阳景王刘章的后裔中找好了。

可是,这一找不要紧,一找找出七十多人。

通过层层筛选,再按谱系这么一排,结论出来了:有三个人的血脉最为近属,他们分别是刘茂(注:与新降刘秀的汝南“厌新将军”刘茂同姓同名,但他们是不同的两个人)、刘盆子和前西安侯刘孝。

这三个家伙,哪一个才是真命天子呢?

干脆,就由老天来指定吧。

樊崇找来了这三个人,让他们抽签。

抽签的结果是,放牛娃刘盆子中奖!

这下井喷了!

赤眉军大小头领山呼万岁一齐拜倒。

刘盆子这年才十五岁,“被发徒跣,敞衣赭汗”,在震耳欲聋的高呼声中,“恐畏欲啼”,哭丧着脸,眼泪就要流下来了。

刘盆子共有兄弟三人,大哥刘恭,当年随樊崇等人一起入洛阳投降刘玄,刘玄封之为式侯,樊崇走,他未走,现于长安任侍中。二哥刘茂,和刘盆子一起被赤眉军掳掠随军,归右校卒史刘侠卿领导,负责放牛。

看着弟弟毫无出息的模样,刘茂走过去拍拍他的肩,对他说:“把你抽到的签藏好!”

他不说还好,一说惊醒了梦中人,刘盆子立即把木简放到口中乱嚼乱咬,咬成渣,咬成碎片,吐掉,再踩上几脚。

众人骇然失色。

只有樊崇,他管不了那么多了,命人将刘盆子架起来,迅速组织政府机构,以徐宣为丞相,逢安为左大司马,谢禄为右大司马,自己挂了个御史大夫的职务,其余的全被任命为卿、将军。

刘盆子虽被立为皇帝,但每天早晚还要去叩拜自己的老上级右校卒史刘侠卿。他甚至还想到外面去和从前放牛的伙伴玩耍,不过,被刘侠卿愤怒地制止了。

当然,这种烂事,樊崇等人是懒得来过问的。

樊崇他们觉得自己是名正言顺的王师了,开始日夜策划着攻打长安。

但还没等他们动手,长安城内已经乱了套了。

在赤眉军的重兵压迫之下,长安城中有些人的意志开始崩溃了。

他们在思谋着未来的出路。

光武帝建武元年(刘玄更始三年、公元25年)七月的一天,淮阳王张卬当众向刘玄建议说:“赤眉军旦暮且至,长安城破在即,我们不如饱掠一番,东归南阳,复入湖池中为盗耳!”

呸呸呸,说什么呢?复入湖池中为盗?!我是堂堂皇皇的大汉天子,岂能沦落为盗?!

做皇帝刚刚上瘾的刘玄对张卬怒目而视,久久说不出话来。

劝说不成,张卬决定来硬的。

他秘密串联穰王廖湛、随王胡殷、平氏王申屠建、御史大夫隗嚣等人,密谋借立秋这一天杀牲祭宗庙之机,一起劫持刘玄,实现自己的想法。

也怪张卬等人大意,这等机密大事竟然走漏了风声。

侍中刘能卿将这个惊天阴谋迅速上报刘玄。

刘玄又惊又怒。

考虑到张卬、廖湛、申屠建这些人在绿林军中有很高的威望,属于举足轻重的重量级人物,不宜把事情闹大,刘玄玩一手阴的,要跟张卬等人过过招,看谁能阴得过谁。

他在宫中埋下伏兵,然后托病不出,传召张卬等人入宫,声称有要事相商。

张卬等人以为刘玄已回心转意,便奉诏而来。

只有隗嚣,这只狡猾的狐狸,嗅出不同寻常的气味,称疾不入。

隗嚣不来,优柔寡断的刘玄迟疑了,他担心计谋业已败露,迟迟不敢动手。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看着刘玄阴晴不定的神色,张卬、廖湛、胡殷三人觉察不好,赶紧退出。

不能再等了,刘玄从床上跳起,指挥士兵击杀了晚走一步的申屠建,追杀了出去。

君臣既已翻脸,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张卬、廖湛、胡殷三人逃出宫门,很快就组织起军队前来攻打长乐宫。

大面积流血事件已经不可避免。

宫中士兵死伤无数,刘玄大败,慌乱中与妻子及车骑百余人仓皇逃往新丰——那里,有他的老丈人兼大司马赵萌。

与赵萌同守新丰的还有王匡、陈牧、成丹。这三人和张卬、廖湛、胡殷都是早年的绿林军头领。张卬、廖湛、胡殷既然已经反了,那么王匡、陈牧、成丹这三人会不会也跟着反?

为了安全起见,刘玄故技重施,装病,召王匡、陈牧、成丹三人来商议要事。

陈牧、成丹先来,不明不白地做了刀下之鬼;走在后面的王匡闻讯,不由魂飞魄散,匆匆聚啸起陈牧、成丹的军队,连夜返回长安,与张卬等人会合。

至此,绿林军与刘玄彻底决裂。

刘玄手下,只有南阳系豪杰可以依仗,他与赵萌一道,率军前往太仓,与李松合兵一处,反攻长安。

内讧越演越烈。

张卬等人勒兵迎战,两军从公元二十五年八月月初混战到九月月中,终于分出了胜负,张卬等人狼狈不堪地撤出了长安。

但刘玄却不是最后的胜者。

一个月的火拼下来,他和张卬其实已是两败俱伤。

而张卬等人也不是最后的败者,他们逃出长安,直接拜倒在赤眉军帐下,然后以自己一军为前导,领着赤眉军复攻长安。

面对来势凶猛的赤眉大军,刘玄无力再拒,粗粗挣扎了几下,便单骑从厨城门出逃。

刘玄逃跑的消息传到刘秀的耳中,刘秀乐了。

他下了一道诏书,封刘玄为淮阳王。诏书上还说,官吏或百姓敢有杀害刘玄的,罪与大逆相同;而把刘玄送到官府的,则封为侯爵。

刘玄对刘秀恨之入骨,当然不肯出来受封,改头换面,掩姓埋名,大隐于野。

又过了一个月,赤眉军总瓢把子樊崇,以刘盆子天子名义也下了一道诏书,称:“刘玄投降,即封为长沙王;过二十日,恕不再接受。”

咦,面对这道诏书,刘玄心动了,他竟然“肉袒”而出,将随身珍藏的皇帝玉玺上献给刘盆子。

樊崇接过玉玺那一刻,笑了。

有人引刘玄到庭中坐下,磨刀霍霍,准备送他到西天极乐世界去做“长沙王”。

刘玄小脸煞白,魂飞天外。

关键时刻,是刘恭,这个刘玄更始朝的侍中刘恭——刘盆子的大哥救了他一命。

刘恭先是大骂樊崇出尔反尔,自食其言,然后垂泪对刘玄说:“臣诚力极,请得先死!”拔剑就要自刎。

樊崇总算天良发现,饶了刘玄一命,封其为长沙王。

不过,樊崇虽然放过了刘玄,有人却不愿意看到刘玄的身影。

这人就是赶出长安城投奔赤眉军的绿林将领张卬。

在张卬的暗中操作下,负责保护刘玄的谢禄暗中将刘玄绞杀了。

刘玄更始时代结束,一个更加伟大的时代就要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