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了王郎,刘秀论功行赏,大封诸将,其中铫期晋升为虎牙大将军,王霸赐爵王乡侯,贾复为都护将军。景丹、寇恂、耿弇、盖延、王梁等人也多有赏赐。
只有吴汉,为人质朴木讷,拙于言辞,尽管有伪造檄文劝动彭宠的上佳表现,却没有引起刘秀应有的重视。
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才让刘秀刮目相看。
庆功宴上,铫期突然醉醺醺地站起来,大声对刘秀说:“河北之地,界接边塞,人习兵战,号为精勇。现在刘玄更始朝廷失政,百姓无所依从,明公据有河山之固,坐拥精锐之众,如若称帝,就可以上应天意、下顺民心了。”
刘秀也有几分醉意,笑着说:“在饶阳你叫‘跸跸跸跸’还没过瘾吧?”
看得出,刘秀已有了逐鹿中原、一统天下之心。
护军宛人朱祐也趁刘秀在兴头上,奏请说:“长安政令混乱,明公有帝王之相,是天命所系也!”
刘秀矍然酒醒,喝令道:“行了行了,不要再说了,再说就要给你治罪了!”
于是众人不敢再议。
尽管如此,远在长安的更始帝刘玄还是隐隐觉察到了刘秀问鼎天下的势头。
为了不让刘秀坐大,他下了一道诏令:命天下罢兵,所有派出的将军一律回长安觐见。
他还专门派侍御史持节立刘秀为萧王,企图稳住刘秀,传令刘秀随同侍御史回长安述职。
刘秀好不容易才从洛阳出逃,好不容易才有了自己的一支部队,好不容易才打下一块属于自己的地盘,怎么可能弃之而去,重入牢笼受制于人呢?
萧王的封号他是高高兴兴地接受了,却以河北地方尚未平定为由,拒绝上京。
是了是了,刘秀是反意已决矣!
刘秀这个表现,让刘玄彻底明白,刘秀翅膀已硬,已脱离了他的控制,再也指挥不动了。
刘玄懊恼不迭,一个劲儿后悔当初没听朱鲔、李轶的话,放走了刘秀,致有今日之患。
不过,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刘玄密令尚书仆射谢躬率军入驻邯郸,严密监视刘秀,一旦刘秀有任何异动,便进行大力打压。
另外,又委任苗曾为幽州牧,韦顺为上谷太守,蔡充为渔阳太守,对刘秀身后诸郡全面换将,取代耿况、彭宠等人,以从背后牵制刘秀。
想想还不放心,刘玄派朱鲔、李轶、田立、陈侨等人率领大军三十万,以洛阳为中心,构筑中原防御体系。而命鲍永、田邑在并州上党郡一带加强对刘秀的看管。
实际上,有实力与刘玄争天下的,非止刘秀一人。
这一年,是刘玄迁都长安之后的更始二年(公元24年),海内鼎沸,群雄并起,梁王刘永割据于睢阳(今河南省商丘市),公孙述称王于成都(今四川省成都市),李宪自立为王于淮南(今安徽省合肥市),秦丰自号楚黎王于黎丘(今湖北省襄阳市),张步起兵于琅琊(今山东省临朐县东北),董宪起兵于东海(今江苏省海州市),延岑起兵于汉中(今陕西省南郑县东北),田戎起兵于夷陵(今湖北省宜昌、荆州一带)。此外,还有数不清的流民军,声势最盛的无疑是樊崇率领的赤眉军,其余如铜马﹑大彤﹑高湖﹑重连﹑铁胫﹑大抢﹑尤来﹑上江﹑青犊﹑五校﹑檀乡﹑五幡﹑五楼﹑富平﹑获索等等,种类繁多,数不胜数。
单就刘秀所在的河北地区而论,就盘踞着东山荒秃﹑上淮况的铜马军,樊重的大彤军,高扈的五校军,董次仲的檀乡军,张文的五楼军,徐少的富平军,古师郎的获索军,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这些队伍并不都有明确的政治目标,所到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老百姓流离失所,哀鸿遍地,哭声震野,惨不堪言。
这种复杂的背景下,刘秀虽然拒绝了刘玄的调度,却也不敢公开与刘玄翻脸,当下之计,只有积蓄力量,壮大自己。
他和邓禹商议,打算派人潜入北郡征兵。
邓禹极力向他推荐吴汉,说:“我私下和吴汉深谈,发现其勇鸷有智谋,乃世上少有的奇才。”
邓禹向有识人之能。刘秀采纳了他的意见,任命吴汉为大将军,持节往幽州征发突骑。
这次北返,充分展示了吴汉的狠人本色。
幽州牧苗曾听说吴汉前来征兵,拒不从命,还以幽州牧的名义急向各地发函,传令诸郡不得应征。
这么一来,吴汉走遍了代郡、上谷、涿郡、广阳、渔阳、右北平、辽西、辽东、玄菟、乐浪等十郡,收效甚微,眼看王霸招兵受辱的情节就要重演了……
但吴汉终究不是王霸。
他查出了征不到兵马的症结所在,大怒,率领手下的二十名亲骑直往苗曾所在的幽州无终县,指名道姓,要与苗曾相见。
幽州是苗曾的地盘,听说吴汉只带了寥寥二十人就敢前来撒野,苗曾当然不能示弱,遂点起数百亲随出来会见吴汉。
低估了,他太低估吴汉了。
他刚一出现,吴汉就率领二十名骑将,如狼如虎地杀了上来,半柱香的功夫不到,就把他和他的数百亲随成功地送往了阎王殿。
吴汉,太狠了。
收拾了苗曾,狠人吴汉宣布收编幽州的军队,收归己有。
而苗曾一死,幽州十郡震动惊骇,各城邑莫不望风服从,纷纷表示同意发兵助战。
这样一来,吴汉征集到的人马有四五万之众,比刘秀现在掌握的兵马还要多!
吴汉领着这支军队得意非凡,疾驰南下。
大军过处,蹄声如雷,地动山摇,许多小股流民军吓得屁滚尿流,四散奔逃。
一时间,刘秀要清扫流民军的消息风一样地传遍了河北大地。
河北大地更加动荡不安。
实际上,刘秀也已经开始征剿流民军了,他的军队已开赴到了河内郡。
吴汉与他在阳武县的清阳亭会师。
见了刘秀,吴汉远远跳下马,恭恭敬敬地将全军官兵花名册呈上,毫无保留。
这时,刘秀才开始对他刮目相看。
众将眼羡吴汉士马强盛,一个个请求刘秀说:“吴汉的队伍太庞大,是不是分些给我们呢?”刘秀呵呵笑道:“兵马是吴汉招来的,恐怕不愿意分拨给别人吧,现在提出这种请求的人为什么这么多呢?”
众将一听,大为惭愧,再不提分兵之事。吴汉招来的兵马由此大部分归其本人统率,其本人一跃而成刘秀座前首席大将。
有了吴汉这五万兵马,再加上原有的兵马,刘秀的军队已有十万之众,可以开展大兵团作战了。
刘玄更始二年(公元24年)初冬,刘秀对盘踞在阳武县的三十万铜马军全面开战。
决战之前,刘秀以突骑截断了铜马军的补给线,然后在清阳亭发起势若千钧的一击。
铜马军大溃,乘夜逃跑。
刘秀追击到清河国馆陶县,再次予以重创。
成千上万的铜马军无心再逃,纷纷跪地请降。
刘秀率数骑亲随前往受降。
还没来得及清点受降人数,刘秀收到线报:流民军中的高湖﹑重连二部从东南赶来,与逃散的铜马残军汇合重新杀了回来。
于是,刘秀将军队开到蒲阳(今河北省顺平县),双方再次展开决战。
刘秀一军此前连战连捷,士气高昂,越战越勇。相形之下,流民军显得士气低落,军心动摇。
战鼓擂响,大战展开。
双方你来我往,反复冲杀,从日中杀到黄昏,流民军彻底被击溃,军中首领弃械乞降。
眼见天色已暗,刘秀匆匆将这些投降的首领们悉数封为列侯,宣布全面收编铜马军。
好家伙,跪倒在暮色中的铜马军无边无际、铺天盖地,黑压压的,足足有四五十万人呢!
这些人,会是诚心诚意投降的吗?刘秀帐下的诸将纷纷劝告刘秀不可轻信,有人悄悄向刘秀做了个“杀”的手势。
众流民军的首领也觉得,自己几十万人向人家几万人投降,铜马、流民军也觉得这事儿太令人难以置信了,别说刘秀,就连自己,也不敢相信。
怎么办呢?
刘秀想了想,命令降将各领各的队伍回营整顿,告诉他们,自己明天再到他们的营地巡视。
此言一出,刘秀的部将一阵哗然。
降将将信将疑,引兵退去。
第二天,刘秀果然轻装乘马,巡营部署。
降将们心悦诚服,交口称赞道:“萧王推赤心置人腹中,安得不投死乎!”
刘秀把投降的部队都分配给各将领,部众一下子膨胀到四十万之众,实力大增,威名远扬。就连在更始帝刘玄统治下的关中人也遥尊刘秀为“铜马帝”。
赤眉的一个分支部队与青犊、上江、大彤、铁胫、五幡等流民军在射犬集结,约有十余万人,刘秀率军进击,又大获全胜。
然而刘秀并不满足于此,继续向南进攻河内,迫降了刘玄更始政权的河内太守韩歆。
迫降韩歆,是一个划时代的事件。
该事件标志着刘秀公开与刘玄决裂了!
刘秀的下一步行动,就是除掉刘玄派来河北的谢躬。
谢躬自从进入了邯郸城,就自设衙门,处处与刘秀唱对台戏。
刘秀如芒在背,忍无可忍,无数次动念头要将这根芒刺拔去。
他甚至还设下过类似“鸿门宴”的饭局,打算在饭局上将他黑掉,却由于时机尚未成熟,不能过早和刘玄撕破脸,放弃了。
现在,终于可以下手了。
不过,下手之前,刘秀打算利用谢躬为自己做一件事:打击尤来军。
这年十月,数万青犊流民军从上党郡窜入河内郡武德县内,驻扎在黄河北岸的射犬聚,窥伺邺城。另一股流民军尤来部则从东郡出发,进逼魏郡。
这两支流民军一东一西,隐有合围邺城、北上邯郸之势。
刘秀约见谢躬,说:“我打算南下河内,在射犬聚围剿青犊军。以我的实力,必定一击而破。但尤来军驻扎于山阳郡,知道青犊溃败的消息,就会翻越隆虑山惊走。而以谢尚书的威力,在隆虑山进行狙击,也一定能扫清散虏,建立奇功。”
流民军同样是刘玄政权的一大祸患,谢躬没有理由不同意。
他按照刘秀所说,把自己屯驻在邺城的军队悉数发出,前往隆虑山去了。
愚蠢的谢躬根本不会料到,他前脚刚走,刘秀就安排吴汉偷袭了邺城。
刘秀座下的另一悍将耿弇则在射犬聚猛击青犊军,一击得手,再移师东郡,与尤来军进行生死较量。
幽州突骑的攻击力实在太强悍了。
几番恶战下来,尤来军抵挡不住,掉头向北,往隆虑山而来。
埋伏多时的谢躬赶紧大发伏兵,从四面杀出。
耿弇的突骑追得急,尤来军逃得更急,看到前面杀出了伏兵,求生的本能被激发出来,一个个势如疯虎,红着眼睛玩命。
正是:穷寇死战,其锋不可挡。
谢躬军被杀得大败。
乱军之中,谢躬得亲兵拼力死护,杀出一条血路,末路狂奔,直往邺城而回。
谢躬并不知道,邺城已经换了主人,当他刚入了城门,就被吴汉的伏兵擒获。
吴汉仰天长笑,大步上前,揪住谢躬的头发,手起刀落,将其脑袋从颈项上瞬间分离。
至此,“铜马帝”刘秀才成为了河北邯郸说一不二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