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径通往一条山脊,俯瞰春天的马铃薯田和玉米田,直到皮条河,只有一缕淙淙的水声,山峰四周只见灰蒙蒙的天空。小径两旁是稠密丛生的杂草。我们不时停下脚步欣赏秋牡丹、酢浆草和其他野花,记录盛开的紫色杜鹃花,检视阴影中冒出来的拇指般粗细的竹笋。去年的榛实果英落在地上,满布尖刺的外形活像一群小刺猬。头上的桦树和枞树间传来喜玛拉雅杜鹃鸟甜美的咕咕叫声。”
这段话,我抄录自一本叫《最后的熊猫》的书。作者是美国生物学家夏勒。
离开金川一个月后,我回到成都一段时间,又继续我的嘉绒之旅。离开成都不到一百公里,夏勒博士笔下这熟悉的风景便出现在眼前。
这一次,我从一条更为惯常的路线进入嘉绒。
这是一条从岷江进入的路线。过去,进入嘉绒大部分地区的驿道,也是这条路线。从成都出发55公里,到闻名天下的都江堰。从这里开始,群山陡然壁立起来,一直进逼到四川盆地的边缘。进入岷江峡口二十多公里的映秀后,通往卧龙保护区的公路离开了国道213线,折向右侧的山沟。
夏勒在80年代曾在这条山沟里做过多年的熊猫生态研究,回到他的国家后,出版了这本书。这本书出版多年后,终于在去年翻译成中文与中国读者见面。只是卧龙也不似夏勒当年在这里体会到的那种寂静。
和中央电视台记者翻越鹧鸪山
因为山里这条铺得非常结实漂亮的水泥公路,已经是旅游手册上一条黄金旅游路线。
这里因了熊猫而得到充分保护的美丽山野,圈养在繁殖基地里的熊猫,使这里成了成都那些旅行社一个重点推荐的项目。更重要的是,通往小金县境内正在积极开发中的四姑娘山自然风景区的公路也经过卧龙,所以,这里的山野再也不能保持住过去的那份寂静也就势在必然了。
隔着涧石累累的卧龙河,保护区的大熊猫繁殖中心出现在眼前。
我坐在一片人工种植的小树林的阴凉里,看一群游客喧喧嚷嚷地在桥头上买了门票,由手里摇着小旗子的导游带着,一路走过小桥。
小桥那边的围墙里,熊猫们在一个一个小房子里睡觉。院子中央,还竖着几根水泥竖成的柱子。那些柱子就像城里的公园里的水泥装饰一样,做成了杉树的样子,鱼鳞状的皮,弯曲的枝。只是枝子上没有青青的针叶。两只熊猫在游客夸张的声音里,爬上水泥树干,把肥大的屁股坐在了粗大结实的水泥枝岔上。
后来,管理员拿着几枝叶子青翠的竹子,逗引着一只胖大的熊猫走到围墙之外。围墙的一边是河。河里雪浪翻腾。饲养场的门开在朝着山坡的方向。山上的植被正像前文所引述的一样。只是将近九月,杜鹃的花期已过,桦树与枫树的叶子开始泛黄发红,山里已经有些浅浅的秋意了。
管理员用一枝翠竹逗引着那头身材笨重的熊猫,一直走到几株桦树下面的草地中间。这时天阴欲雨,草地的绿色便有些伤心的感觉。但这并没有影响到那些出来旅游的红男绿女们的兴致。他们对着蹒跚的熊猫兴奋地大叫。然后,一一挨上去与熊猫照相。
据我所知,这样的做法在过去是不被允许的。
因为好奇,我也走过小桥去看个究竟。结果看到一个管理员在熊猫可能发怒时进行安抚,而在熊猫不大配合兴奋的游客时,又想办法刺激它,使它也像游客一样高兴起来。
另一个管理员从游客们手里收钱。只有付钱的游客才能与熊猫照相。
与熊猫照相还分成两种规格。一种不搂着熊猫,一种搂着。两种规格有不同的价格。我看清了后一种,搂着照相的,是50块钱。收钱管理人员脸上并未露出兴奋的表情,差不多跟熊猫的脸一样冷漠。
熊猫黑着眼圈,有点像马戏团里的小丑,少了一点马戏团小丑的滑稽,多出来的却是马戏团小丑那份无奈的悲哀。
我则感到一种作为万物之长的人的悲哀。
于是,我离开了这群欢声笑语的人群,走到桥头上那个出售旅游纪念品的小店。自然,这里的很多东西都与熊猫的造型相关。但我觉得没有任何美感可言。我相信,熊猫,或者任何野兽的风采都只能表现在他们的世界。这个世界就在那些云雾萦绕的丛林中间。
我想在这里买到一两种有关熊猫的书籍。
整整一个玻璃柜台里陈列的书籍画册的封面上都有熊猫那不管世界发生怎样的变化,不管自己种族早已命若悬丝,却永远憨态可拘,永远带着一点稚拙的忧伤的可爱形象。但翻遍这些价格昂贵的画册,却得不到多少关熊猎的真正知识性的东西。
也许,有的读者已经产生了一种好奇心,说我在一本描写嘉绒的书中,如此沉迷于对熊猫这样一种尽人皆知的濒危动物的描写。
我想,这是出于两个原因。一个原因是,我所在的保护区同时也是一个科研基地,除了得到中国政府的支持之外,还得到世界野生动物基金会的援助。但在这里,我却找不到一本真正给我们一些有关熊猫生存状况或者自然生态方面的适合于公众的读物。再一个原因是,卧龙曾是嘉绒十八土司中最靠近汉区的瓦寺土司的领地。而这条美丽的山沟也曾经是嘉绒人一个繁荣的栖息之地,但在我的眼前,从零落于深山沟岔之间的民居,到人民的语言与穿着,都看不出多少嘉绒藏区的特征。
所以,我才把眼光转向了熊猫。好在,熊猫是一个不错的话题。我本人也喜欢这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