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狱长 第八节

随着狱长的一句话,仿佛一股黑暗中来的阴风灌进了这个从来没有空气流动的甬道深处,曾通的汗毛又竖立了起来,他从心底深处认同了狱长的判断。狱长不知道,也许是他待曾通颇好而侯风却十分凶恶可怕的缘故,狱长的话在曾通的心中的分量远远超过了侯风。

“有一点侯风说得很对,”狱长道,“没有办法解释一个人会专门等候在甬道的深处,并跟在企图越狱的囚犯后面。如果那样的话,这个人必然要经年累月地蛰伏在黑暗之中,这是没有道理的。但是侯风将这个角色局限在了人的范围。人是不可以,但是不是人,却是可以的。如果他不是,也只有他不是人,那天的事情才能够被解释。”

狱长看着曾通,曾通地冷汗从他额头上的毛孔爬了出来,从鬓角的发梢滑落了下来。他不清楚曾通可以承受这样的事情多久,但是,狱长想道,但愿他能坚持得久些。

“而在这个问题之上更加荒谬的问题是,你相信鬼有逻辑吗?”

“不知道。”

“你当然不知道,没有人能百分之百肯定,除非他们自己变成鬼。可是,我却看到了一条线索。”狱长忽然想道,侯风的缺席未必不是好事,至少,曾通可以做一个守口如瓶的人。他道:“你记得吗?你来这里半年多了,是什么时候开始发觉事情不对的?”

“事情不对?”曾通回忆道,“似乎……来的第一天,进鹘山监狱之前,事情就不大对劲。第一天,我看见了老舜,老舜被放出去的时候对我做了奇怪的手势,”他用手指对自己的眼睛比画一下,又将手掌横放在喉头来回磨,“而后,我遇见了一个叫伍世员的人,他告诉我从来没有人见过老舜;再然后,是百羽他们几个人说不认识伍世员,而伍世员却说他跟他们是一伙的……而之后,伍世员失踪了,所有人说没有这个人;然后我报告给你,你说有人监听你,然后侯风来了,我们去探路……”

狱长打断他的回忆:“而真正可怕的怪事,是你那次迷路的时候是吧?”

“不错,”曾通赞同道,“是这样。虽然前面的事情,也能感到有什么不对劲,但是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直到——”

“直到你开始以为你要出去的时候。”

“对,是这样。当时是你们瞒着我……”

“当时是侯风不屑于对你说事情的真相,我当初是要他转告你的,但是他却想戏弄你一番,让你满腔的自由热望成为泡影,而这一个无形中的凑巧给了我一个答案。”

“什么答案?”

“第二次呢?你听的沙沙声是什么时候?”

“是我和侯风在研究地图的时候。”

“第三次呢?你和乌鸦聊天,然后你们谈到了什么?”

“很多,我每天都和他聊天打发时间,他不象侯风……那样,也很愿意闲聊,似乎和平常没什么不同……”

“我问你们谈到了什么?”

曾通皱着眉头回忆:“似乎说了一下伙食,他抱怨了一下,然后他说他才是老大,然后说到五年前的事情……”

“他有没有提到过,想出鹘山监狱,或者让侯风帮助他出去之类类似的话?”

“好象……有?”

“到底有没有?!”

“有的,”曾通想起来了,“对,有的!他说出去之后随便我问什么都行,我问他有没有把握,他就不回答了。”

模式合拢了,狱长点点头:“你,想出去吗?”

曾通迟疑了一下,他看着狱长的绿色制服,忽然想起了对方还是一个狱长,这样的话是不是真的很合适?但是在狱长的凌厉目光逼迫下,他无法不说实话,“想。”他低头道。

“对了,”狱长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膀,“曾经有本书里说过一句话:讲真话是释放我们心灵自由的唯一途径。你讲了真话,你渴望自由。所以你会得到,今天。”

“什么?”

“今天,现在,我们出去,去呼吸自由的空气,”狱长道,“你不是问我们今天到底去哪里干什么吗?出去!我们现在就出鹘山监狱这个鬼地方,然后永远不再回来。”

狱长满意地看着曾通惊呆了的模样,他忽然笑了:“由一个狱长亲自为你带路越狱,这样的机会并不太多,好好珍惜吧。”

狱长相信自己的判断,曾通内心的恐惧促使他接受自己的安排,并情不自禁地相信他关于越狱的话。经过一段分析之后,曾通应该会迫不及待地跟随他离开鹘山监狱,而不会仔细考虑他后面的话,而那却偏偏才是重点。尽管他刚刚还象模象样地宣称说真话让人身心自由,但很可惜的是,那本身就是一句谎言。

两人继续往前走,熟悉地恐惧感又回到了曾通的心里。一个又一个的油灯被抛在了脑后,继续向前面下一个昏暗地油灯照亮的前方进发。走过它,再向前,又是一盏油灯。油灯越来越稀少,看得出,这是布置的人在人迹罕至的地方节省材料。于是两盏油灯之间,是近乎于完全的黑暗。曾通从来不曾记得自己来的时候走过那么长的路,也许,是对甬道的恐惧,以及对自由的热切渴望延长了时间的感觉。油灯仿佛有无限多,甬道仿佛有无限长,一会儿爬坡,一会儿下坡,一会儿直线,一会弯曲。无数次,狱长是否迷路的怀疑,象到来的时候一样的是否永远不能走出去的焦虑,浮上曾通的心头。每一次拐弯,他都期待着通往甬道外面的那道门就在眼前,但每一次,他都失望。幸好有狱长在他身边。狱长嘴角边的微笑让他又无数次打消了走不出去的想法。曾通知道,他是狱长,他是这里的主宰,他是这个阴森充满邪恶和阴谋的监狱里的上帝,如果他要干什么,没有什么能够阻止。就算是他要带着自己一起逃跑,那也是必然会成功的事情。

不知道为什么,曾通在他心里在自己都不察觉间用了一个“逃”字。

与此同时,狱长却焦躁起来,他期待中的事情,却总也不发生。他甚至开始验算自己的推理是否正确。甬道并不平整,是粗粗凿通,勉强可以容两人并肩前行的山洞。每次有影子的变化,狱长就将视线的焦点转移上去。但阴影太多了,甬道壁上的突起都有一个影子,而它们都会随着曾通和自己的行走而改变长度和形状。走着走着,狱长忽然有一种荒谬的感觉:这个甬道是活的。但是他又很快地摇头,与自己的推论相比,这其实也是极其类似的想法,并不怎么荒谬。

两人越走越远,狱长不时地回头望望,以至于曾通也不时和他做同一动作。狱长不愿意跟曾通多解释什么,如果他认为有人跟着,将让他这样认为好了。狱长想道,即使自己跟他解释了,他也不见得就会安心多少。慢慢的,狱长的脚步放慢了,他心底的一个声音在告诉他:“快来了,快来了……”

拐了个弯,混沌的黑暗扑面而来。那黑暗是如此的纯粹,如此的厚重,以至于狱长和曾通同时嗅到了一丝死亡的气息伸出它的枯爪,环绕在他们二人的颈上。狱长看着伸手可及的黑暗,无法压抑的寒气从心底里升起,流动,最后汇聚在他全身裸露在空气中的所有部分,和在邪恶气氛里的阴冷汇合成一股,慢慢再从衣领里滑下去,从袖口流上去。不用看也知道,曾通的手也在颤抖,因为他举着的油灯照射不过些须的地方在不断晃动。

前面的路,没有壁上的油灯了。或者,有油灯,但是没有点亮。

狱长道:“我们走了多久?”

“不到,不到半个小时。”

“我们走了多远?”

“……”

“有上回远吗?”

“感觉上,远远没有。”

狱长不再说话,他看着曾通,曾通也看着狱长。两人在沉默中对视了良久。寂静的甬道里只有两人呼吸越来越急促的气息声和跳动越来越快的心跳声。

然后,他们一齐转头看向背后的地面。

地面上,是他们的影子。由于曾通举着的光源距离他们很近,他们的影子仿佛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捏扁,挤压得又矮又胖。

狱长注视着自己的影子,他奇怪地发现,尽管曾通距离光源比自己还要近些,但曾通的影子却比自己的长。

不,不仅仅是如此。那影子还在变化,在变长。

曾通的影子慢慢地拉长,仿佛一个蹲在地上的人慢慢地站立起来。忽然,它举起了手一晃!

光在一瞬间变化了,是曾通已经被恐惧夺走了所有的力气和镇定,他扭曲地张大着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来。他快拿捏不稳油灯了,他的手一松,狼狈地朝甬道壁靠去。油灯如同慢镜头一般向地上落下。就在这一瞬间,狱长以难以想象的速度一把抓起快要落地的油灯,满手的灯油。但灯心还在燃烧,光源还在。他举起了油灯。

怪异的影子不见了,狱长的影子还是矮矮一团,曾通靠在甬道壁上,他的影子斜斜地拉扯在了甬道壁上。狱长以侯风似的粗鲁提着快要瘫痪的曾通站到甬道中央,再次仔细的观察。

影子没有不正常的地方。

狱长看向曾通,曾通的鼻翼可笑地张合着,嘴巴大张开,呼吸着这甬道深处本来就浑浊不堪的空气。狱长并不着急,他举着油灯,开始一种让曾通心里发毛的方式走动起来,眼睛却一直盯在地面上,观察自己的影子。以及绕着曾通打圈儿的影子。他在绕着曾通走,曾通的影子也绕着曾通走,他发现自己永远也追不上曾通的影子,和曾通的影子之间,始终隔着一个曾通。这让狱长心中一动。他抬起头看着曾通,曾通的呼吸已经逐渐平息了不少。在狱长绕着他走的最初,他只觉得狱长是疯了,但随着狱长观察地面的目光让他很快明白狱长的目的。他也开始观察绕着自己打圈的影子来。狱长走到右边,他就将头扭向左边,一直跟着移动的影子到右边,然后又扭着脖子看向左边,周而复始,直到他酸痛脖子上的脑袋开始发晕。

狱长停了下来,他将油灯交到曾通手里。“刚才你看见了?”他问。

曾通点点头,他几乎被自己的冷汗湿了个透。

狱长道:“你看到什么了?”

曾通艰难地慢慢举起右手,地上,他的影子也缓缓伸出右手,指向一个方向。

狱长顺着那只手的方向抬起头,看着那条没有油灯也看不见尽头的黑暗甬道。然后,他回过头,看着还在瑟瑟发抖的曾通。他笑了。

“继续往前走,会是哪里?”他笑着问道。

曾通无语地摇摇头。

狱长道:“往前走,回到原来的地方,这就是我们需要被告知的。另外,很抱歉地通知你,今天我们大概是不用想出去了。”

“很多时候,人们只相信自己亲眼看见的事情,而更多的时候,人们只相信自己愿意让自己看见的事情。所以,其实人们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而对自己不愿意发生的事情,不管怎么有事实根据,也有一种本能的排斥。”狱长举着油灯在前面带路,而曾通却与他并排前行。他脆弱的神经使他根本没有胆子孤独走在狱长的背后,生怕狱长身后的那片黑暗随时——趁狱长不注意的时候——将他拖进黑暗的深处。其实就算走在狱长身旁,他也不时地回头看看,观察自己的影子。

狱长并不知道路,他只是随意地走着,因为他知道,如果有迷路的话,他知道甬道臂会有记号提醒,而那绝不是侯风留下的。他知道曾通的心里一定奇怪为什么他不会感到害怕,因为他没有时间了,他必须将事情一股脑塞进曾通的脑海里。自从侯风进来之后,他的紧迫感就以加速度的方式叠加。而今天侯风拒绝和自己一起行动,更是证明了这一点。他一边说一边整理着思路,尽量以曾通能够听懂的详尽叙述方式。

“……看看我们背后,”狱长停下脚步,转身指着背后的那片黑暗,既而又转身指着前面,“再看看前面,你能看到什么?是无穷无尽的黑暗和无穷无尽的未知。而我们,托这个油灯的福,”狱长把玩着手里的油灯,刚才那盏油灯的灯油不够了,他又取了另外一只,“我们是这个黑暗恐怖世界中心里的一个小小的温暖光明的小中心。然而,就算如此,我们所在的地方也不是黑暗的,比方说——”狱长伸出脚点了点地上,他的影子也做着同样的动作。仿佛是两个人在用脚尖相互触碰致意,“这个影子。阴影是黑暗的,它和将我们包围的黑暗没有区别。你害怕影子,可是,你有没有想过,那所有的黑暗,有没有可能是由无数个影子构成?而我们的影子,不过是它们分离出来的一个小小的部分,并最终将回归到它该在的地方?”

看着曾通一脸的茫然,狱长知道自己讲得太深了,于是他说:“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不明白。鬼,知不知道?鬼!这个他妈的天杀的监狱里是有鬼的!”

“什……什么?”

狱长满意地看着曾通眼睛里的惊惶,他知道他已经在曾通的心里埋下了自己趋于疯狂的种子,现在要做的事情,是给这个种子浇浇水、施施肥:“是的,这个监狱有鬼的存在!记得刚才我问过你,鬼是讲逻辑的吗?或者用另一种通俗的说法,鬼的出现有规律吗?鬼的迹象可以被事先推测和判断吗?现在我们已经得出了答案,有的!记得刚才我让你回忆的是什么?是每次发生怪事是在什么时候?有白天?有晚上?这个狗日的终年不见日月的山洞有什么白天晚上好分辨的?每次发生怪事,都有一个前提,就是谈论出去!谈论越狱,或者逍遥自在地走出去!每次我们想出去,或者谈论出去,或者研究怎么样出去,怪事就发生了!那是什么?影子?它给你指路?它看起来似乎对你颇有好感,不忍心扔下你一人在迷宫一样的甬道里迷路最后被累死渴死饿死?”

曾通盯着狱长的脸,他忽然发现,平日里说话虽然偶尔刻薄,但是大多数时候平淡和蔼的狱长不见了!此刻的狱长和侯风的神态竟然是如此的相象,他们的本质竟然是如此的疯狂!他发现,此刻的狱长不是狱长,他难道是侯风装扮的吗?

狱长接着道:“不!不是,那是警告,曾通。那是警告!那是警告我们不要再想什么出去的事情!就象刚才一样,它给我们指路了?它只是想把我们送到原来的地方而已。那天侯风想捉弄你,不料让你真的相信了会越狱,所以它出现了!今天,我又成功的让你相信了我们将出去,所以它又出现了!”

“你是说,我们出不去……”

“不错,是它不要我们出去!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想想我们走过的甬道,谁会把监狱修成这个样子?今天我们走到这里,走了少数有三五里路,可是我们还在甬道里绕圈,而根据我们上回探路的路线图,我们每个人画出的不尽相同!今天我刻意去带着去找那些我们曾经走过的路,但是我找不到!原本标出的路根本就不存在,也许它们从来就不存在过!你知道了吧?如果甬道真有那么多,我干脆撞墙死了得了!我们根本就没有迷路,也不曾迷路,是这个监狱里存在着的某种邪恶让我们无法走出去!说到底,我们不过是在山的腹腔里兜着圈子!那天我看了你画的图,更加使我相信了这一点。”狱长说着掏出一张纸,那是曾通和侯风上一回探路的路线回忆。

“看见这里没有?”狱长指着一条路线,是一个交叉:

“你在这里画上了一个交叉,好象这个路口的四个方向你都走了个遍是不是?当时你迷路了是不是?你记得你走过一个路口四个方向吗?”

“不……我当时很迷糊……”

“不,曾通!如果你走过一个十字路口,你穿越经过了这垂直的两个方向,比方说,这是南和北,可是你发觉你又在东方的位置出现了,这时候你会做什么?你会去走那个西方的路口吗?不,你不会,你会从哪里来就打哪里回去,这是每一个迷路的人的想法!我们都会想,是中间的从南到北的方向没有错,是从北莫名其妙走到东的中间哪个地方出了什么问题。在你没有验证这个问题之前,你万万不会去碰那条西方的方向,因为你知道那会更增加事情的复杂性,更使问题变得难以解决!当你回来的时候,尽管你很惊恐地说你遇见了鬼,可是我非常清楚地知道,你并没有丧失你的理智,你没有那样走过!”

“那是怎么回事?”

“因为你不是原路返回的!你从下方或者上方重新穿过了!你明白了吧?这些甬道并不是一个平面上,他们是三维的!这些甬道也不只一个出口,它也许有无数个出口,无数个循环,无数条死路和活路,但更有可能是,它一个出口也没有!告诉我,修这样的甬道,符合建造监狱的逻辑吗?”

“不,不符合。”

“不错,它不符合建造监狱的逻辑,不符合一个监狱建造时候应有的财力和物力,侯风也说过,不管是开矿还是战备,都有不成立的充分理由。就算是帝王陵墓,也绝对没有这么复杂的、防止盗墓的设计。所以,所有的一切指向一个结论——它不是人造的。”

寒意一阵又一阵地往曾通脸上袭来,一部分是狱长的分析,一部分是狱长的表情。曾通已经习惯了狱长没有表情的脸,忽然之间,狱长的脸上的各种表情:激动、热切,都变得狰狞而扭曲。他继续说道:“所以,我的结论是,不管我朝哪个方向走,最终我会绕回原来的地方,绕回我们出发的地方,走回我们的牢房!那,是我们的坟墓!记得吗?你说过的,你曾经看见过老舜?来监狱的第一天?”

曾通点头,狱长忽然咆哮道:“那根本就不是老舜,那天只有一个出狱的人,那天是前任狱长退休的日子!那个人是前任狱长!”

“什……么?”

“后来你看到的那个所谓的狱长不过是个看守,代理狱长事务,我来了之后说明了情况,他就卸任了。然后,他就奇迹般地蒸发在了鹘山监狱里;还有,你认识的那个什么伍世员也莫名其妙的失踪了,所有的人都拒绝承认他的存在;再有侯风观察到的囚犯的数目,这说明鹘山监狱的人一直在莫名其妙的失踪。他们到哪里去了?难道他们能走出去吗?”

“……为什么,没有人承认他们见过老舜?”

狱长拍拍曾通的肩膀:“这是问题的焦点,他们有很多理由不承认这个人。看,我们一直在走,走的距离恐怕已经超过了上回我们探路的距离,可是我既没有发现一条路跟上回重复,也没有发现这条路的方向。你看我是多么的正确,哈哈,”狱长打了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哈哈,“我来告诉你他们去哪里了。他们被埋在了地下!他们死在了那些永远都走不出去的甬道里!他们想要离开这里!所以,他们必须死!这个监狱的恶灵吞噬了他们,他们被吞噬在大地的腹中!”

“是……吗?”

“如果大地不会说谎的话,我们不会再见到他们。”

“可是,如果他们又出现了……”曾通忽然想起老舜,想起令人奇怪到惊悚的伍世员。

狱长意味深长地看了曾通一眼,又道:“有一样东西,你想必很好奇。那天我第一次和侯风谈话的时候,我给他看过一样东西,说服了他让他参与进来,想知道是什么吗?”

狱长从皮带下面抽出那本笔记簿:“那是我的这位前任在百无聊赖中写的日记,你也许非常想知道里面的内容。即便是侯风,也只不过看到过一些片段而已。不过,在我交给你之前,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不管你看见了什么,甚至不管我发生了什么,你都不能将这个笔记簿交给任何其他一个你认为可以信任的人。你能做到吗?”

曾通无语地点头,他接过那本笔记簿,狱长忽然又道:“其实这是让你安全些,因为这本笔记簿,”他顿了一下,脸色忽然变得非常的诡异,“这本笔记簿里有一个恶毒的诅咒!”

啊?!

“啊——”一声尖锐得让人心脏收缩的惨叫声穿透了厚厚的甬道壁,从不未知的空间里传来。紧接着,是“砰”的一声枪响。

狱长与曾通对视一眼,狱长道:“记住我说的话,快将笔记簿收起来,有些问题我现在来不及和你说了,不过侯风应该能探查出来——看起来,我们快到家了呢。”说着一纵而出,曾通也跑步跟上。

狱长不知道的是,枪声并不是从他预料到的那把手枪里发出的。在他的计算里,侯风是个极大的变数。

他还不知道的是,他身边的曾通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样愚蠢。事实上,曾通在跟着狱长奔跑的时候,忽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为什么大家都不逃走?

与此同时,余学钧走在监狱的另一个方向。他隐隐感到,这天晚上似乎有事情将要发生。惨叫声和枪声证实了他的想法。他朝那声惨叫和枪响的方向奔跑起来。在那个方向上,侯风正狞笑着对面无人色的马宣说:“狱长不是狱长!狱长是假冒的!”

与此同时,在百羽的监仓里,百羽的三个弟兄围住了他,等待着他回答一个问题。良久,百羽对小崔问道:“你觉得呢?”

“干!”小崔抿着嘴唇缝隙透出一个字,细长的眼睛里闪烁着凶光。

看守们的吼叫声慢慢地从远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监仓里的犯人们纷纷跳下床来,拥挤着将自己的脑袋塞向小小的透气窗口,想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由于大家的脑袋都很硬,不免在互相用头拥挤的过程中有些混乱。

黑暗之中,一股骚动的气氛流动着穿过鹘山监狱的每一条甬道,仿佛在唤醒着沉睡已久的邪恶。那,是罪恶的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