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曜风在那一秒种里连婚礼该选哪个教堂都想好了。
他和白淳的关系永远像两个极端。
台灯一关, 白淳是没法翻开的一本书,藏得故事太多,难猜得让人头疼。
台灯一开, 这么炽烈的话也能风淡云轻说出口,当着镜头哪怕播出去也毫无所谓。
他又恨又爱白淳这矛盾性格, 以至于怀疑自己是不是天生受虐狂。
白淳并不觉得刚才的话是什么暧昧表白,夸得由衷坦诚,说完就跟没事人一样继续往上走。
闻曜风落在后面脸上烧得慌,也顾不上楼下还水深火热妖狐乱世, 看向摄影师道:“这段要剪吗?”
摄影师目睹全程, 讷讷道:“你想剪掉吗?”
闻曜风憋了一会儿,又问:“你觉得白淳想剪掉吗?”
摄影师五官都快拧到一块:“你们……开心就成。”
白淳关注点放在综艺里, 发觉闻曜风落到后面时神经绷了起来。
他不确定节目组会不会安排什么恐怖或者突袭环节。
参与录制前六个人都做了详细体检, 主要针对的还是心肺功能和体力范围。
难道说……
他提着一口气,在靠近最顶层时脚步放慢, 防备从哪猛地蹦出来一个忍者或者女鬼。
闻曜风还在小学生谈恋爱的羞涩阶段,发觉白淳脚步放慢时以为他在等他, 心里突突突又被一顿撩。
镜头还在拍哎!
到底谁才是ALPHA!!
白淳闭呼吸走到楼梯最后一节, 一抬头就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
道具师抱着狐狸尾巴跟他们两招手:“爬楼累不累?淳哥先喝点水坐会儿吧, 我们给曜哥补个尾巴。”
白淳:“……”
闻曜风一撩外袍让他们帮忙把伸缩尾巴系在腰间,观察白鸟台高处环境。
编导也等在高处, 预先解释这一段剧情的拍摄要点。
“前面你们两和阁主对戏,怎么发挥都可以, 拿到和没拿到高僧血经会引发两种走向。”
道具师和助理在他们脚脖子系上了伸缩性极强的蹦极绳, 再三检查安全措施。
“潘笑已经杀了柯可,等会他们几个也会全部上楼,触发最后的剧情, ”编导和耳麦那边确认了几句,引他们去看高台外的景象:“请注意,这里是可以跳下去的。”
闻曜风不动声色地往下看了一眼。
大概三层楼的高度,会坠落在大平台的巨型充气垫而不是地面上,附近也有充分减震措施。
“你的意思是,也可以不跳?”
“当然可以,”编导笑道:“我们节目剧情很灵活的,这个都看你们自己的选择了。”
那就不跳。
有安全绳有气垫也不跳。
闻曜风小时候在运动会摔了一次,心理阴影一直持续到现在。
他不欲勉强,但还是多看一眼白淳的意思。
白淳摇摇头:“我也不想跳。”
他们还有演唱会要准备,最好不要冒这种风险。
楼上楼下几个嘉宾都在暂停补妆,几个编导确认过进度后再度示意灯光摄像就位,白淳闻曜风退回楼梯口。
幽幽佛手柑香被燃起,灯光陷入昏暗状态,只有远处留着几盏蜡烛。
他们疾步冲向最顶层阁楼,坐在角落里的白发老人喑哑开口。
“来了?”
闻曜风凝神一看,匆匆行了个礼。
“阁主大人。”
“回吧。”老阁主挥了下袖子,不欲多言。
他手边放着一座高山木雕,奶白色气雾如河水般往下流淌,冉冉生香。
闻曜风没想到见面就吃闭门羹,反而径直坐在老人桌前。
白淳坐在另一边,发觉木雕压着的便是高僧血经。
“两只狐狸来找我要东西,态度还这么横,”老人抬起眼皮,皮笑肉不笑道:“也是开了眼了。”
闻曜风并不抢那一卷经,强制开启对话以后反而耐心许多。
“您对这卷经感情很深。”
“嗯。”老人淡淡道:“天守阁里有数不尽的字画古玩,翡翠金石,你们全都可以随意挑走。”
“唯独这一卷,没有半点谈的余地。”
闻曜风皱眉不言,白淳问道:“您愿意讲讲这一段故事吗。”
老人不置可否:“俗不可耐的旧事罢了。”
两人坐姿端正许多,凝神听他讲这一段。
老人作为这座城的城主,年轻时意气风发,不仅大肆扩张兵马城池,还逆着家族意见纳妾数十人,从未把正妻放在眼里。
那妻子不过是两家联姻时强塞给他的人,原本就身体不好是个病秧子,后来家族遇事败落,反而还靠着他家势力才勉强救回来。
大概是天罚的缘故,他一生无子无女,虽说是敲锣打鼓迎了不少漂亮少女进门,最后都好像是逢场作戏,和风月场无异。
“谈不上爱,也不过就是耽于皮相。”
直到他老的时候,有天突然就难以起卧,像废人一般困在床榻里,呼吸困难。
近侍忙不迭请郎中名医来看,发觉是难以治愈的恶疾,很有可能半年内就要撒手人寰。
消息被再三压着,可还是禁不起有心人挑唆,最后传的满城风雨。
那二三十个娇姬美妾,有的终日涕泪也不知道在哭谁,有的直接联合姐妹卷了不少细软深夜逃出去,大有一副事到终了各自分飞的景象。
“可有一天,我突然就能动了。”老人低声道:“先前都是靠汤药吊着一口气,不知怎么地,所有病疾一扫而去,精神都好了许多。”
城主当即收拾利落重整家业,把居心不良的手下惩治干净,又去收拾那些女人。
后院哪还剩几个姑娘,他有意把正妻叫出来问话,喝问她是怎么管的家里,却发觉她早已重病在床,连话都难以说清几句。
老管家守在旁边见城主一无所知,忍不住说了实情。
“老爷,夫人在您病重的时候,日日夜夜自取心头血,请高僧抄了这卷九千九百九十九字的血经。”
“她原本就身体孱弱,哪里经得起这些折磨,最后都是硬撑着放血。”
“最后一个字抄完的时候,您大病得愈,夫人却再也没法起身,痛到脸色纸白。”
讲到这里,老人抿了一口冷茶,眼珠浑浊沉黯。
“你们觉得,她爱我么。”
“爱。”
“不爱。”
闻曜风没想到他和白淳是截然相反的答案,快速看了他一眼。
老人笑了一声,又问了一遍:“她爱我吗?”
闻曜风与白淳再度对视,又答了一次。
“爱。”
“不爱。”
老人并不觉得冒犯,放下杯盏时慢慢道:“也是固执。”
“夫人见到我时,眼中并没有露出欣喜神色,只支撑着坐了起来,仿佛知道自己大限将至。”
“我在她面前哭着忏悔,一件一件错事全都承认,渴望她能够因此好受一点。”
“可是她满脸漠然,最后都没有被触动半分。”
“我问她为什么要不顾一切的救我,她才终于抬眼看我,把最后两句话艰难说完。”
“所有旧债,就此还完。”
“你我下辈子,永不再见。”
闻曜风像是被迎面甩了个巴掌,脸疼到没法理解这些事。
为什么一个人会这样豁出命去还债,哪怕另一个人辜负他许多,也要这样不顾一切的撇清所有,就是为了最后能够永远离开他?
他二十多岁没碰过情爱,更没法读懂这样的选择。
却还是觉得不甘心,不肯信下去。
不,如果那个人连心头血都肯给他……怎么可能为得就是爱恨一笔勾销?
白淳并不觉得意外,接了老人递的热茶,抿了一口道:“您又是怎么想的?”
老人苍凉一笑。
最后一行俳句终于浮现。
『きみがため おしからざりし命さへ長くもがなと思ひけるかな』
与君相遇,乃思长生。
“我想哀求她多给我一些时间。”
老人把手指放在血经上,指腹一寸一寸地抚摸徜徉。
仿佛在隔着时空去触碰旧爱的亡魂。
“哪怕她再多活几年,能够让我把这一切报答偿还……”
“您也并不爱她,”白淳笑起来:“不过就是想还债罢了。”
“年轻人,”老人平静看他:“你真觉得,什么都能单拎出来,像算账一样?”
白淳瞳眸微缩。
“我和她,亲密冷淡,辜负成全,这辈子什么都碰过。”
“唯独不可能相忘。”
她给他的那一卷经,会让他刻骨铭心记到命终,至死不忘。
嗔念贪痴,早就混作一处,哪里能够分的清楚。
“请回吧,这卷经是我命中最后之物,再多金银也不可能换走。”
闻曜风突然开了口:“如果我用我最珍贵的东西来和你交换呢。”
老人冷眼瞧他:“你有什么?”
闻曜风沉默几秒,从怀里取出了一个小荷包。
他把荷包展开,往手里轻轻倒下。
蜿蜒红线流淌而出,坠在掌心两端。
“我原先想藏着它,不让任何人看见。”
闻曜风低头一笑,拢着红线道:“老先生,我性子剽悍莽撞,连你的故事都没有听懂。”
“这缕红线,是我一生里罕有几次的心动。”
老人脸色微变,完全没想到闻曜风会拿出这种东西。
他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叹了口气。
“罢了。”
老阁主站了起来,竟不是给他们桌前的一卷经,而是自身后打开书柜,取出唯一的真品。
他不问他的过往与真心,只哑然捧卷向前。
“交换吧。”
闻曜风扬腕向前,再近一些就要接住那卷血经。
还未靠近,手腕忽然被用力按住。
白淳看向闻曜风,一瞬间眸中仿佛有风雪腾卷。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把红线悉数夺走,半寸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