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今日课程早早地上完了,是以林表姑给哥姐儿们布置了课业,提前离开了学堂。
晨起晚了些,林表姑朝食只用了一小碗清粥,上了一节课肚子已经是咕咕响,方才在课上便让丫鬟回来备好吃食,这会儿已是归心似箭。
一路上雪还没化,只由婆子们清扫出一条小径,林表姑沿着小径走了片刻,终于到了旧园门口,一只脚刚准备往里走,便瞧见一道黑影从房梁上飞快消失了。
林表姑险些惊呼出声,可再定睛一看,那道黑影消失的地方正是陆姨娘所住的卧房处。
林表姑心里当下生出许多念头,又不禁联想到那日早上撞见陆姨娘的事。
可那黑影却是什么也没看清,但极大概率是位男子......哪家女子会飞檐走壁啊?林表姑心里怦怦跳,忙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各色各样的吃食摆在面前却也没胃口了,丫鬟碧月守在一旁看着一言不发的主子心里头还觉得奇怪。
林表姑又激动又害怕,先前被陆瑶珂压了一头便是已经很不爽了,却没想到三夫人竟没去找她的麻烦!如今若是能抓到她的把柄,兴许能去一去她的气焰!
可这事是万万不能急的,凡事也要讲求证据才行......
碧月正纳闷,就听到自家主子喃喃自语道:“明晚可有的好戏看了......”
窗外那团黑影迟迟未动,陆瑶珂心生怪异,大着胆子走上前推开了窗扇。
入目却是一只莲青色绣绒帽顶。
罩在斗篷下的那人听见动静,方才抬起了头,露出一张沾染了污泥的脸。
“煊哥儿?”
陆瑶珂震惊极了,这么冷的天气,廖云煊竟然还穿着她给他的那件斗篷,里头依然什么都没穿,就这样等在雪地里,也不知等了多少个时辰才来寻她......说明这侯府里,压根就没人管他。
陆瑶珂赶忙让玉霜引着云煊进了屋内。
她好清静,在这知新斋里住,跟前除了玉霜,就只从倚翠院带来了两个做杂活的丫鬟,方才玉霜已经寻了由头支使着她们去了倚翠院。
她并不觉得收留云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只是云煊毕竟是三房的少爷,如果被人瞧见了说了闲话,终是不好的。
云煊进到屋内后好一会儿还在瑟瑟发抖,陆瑶珂吩咐玉霜把暖炉放到云煊跟前,又从屋内拿了一床褥子盖到了他身上,片刻后,他的身子渐渐回暖。
“煊哥儿,桌上有热茶,你拿着暖暖手。”陆瑶珂知道廖云煊对她仍有所戒备,是以也没有强迫他一定要喝下去。
自从上次一遇,她便知道廖云煊能听懂一些简单的话,但以防他不理解,陆瑶珂还特意指了指桌案上的茶盏。
廖云煊双手放在胸前紧紧裹着被子,一双乌黑的眼睛眨也不眨盯着陆瑶珂。陆瑶珂也没再劝他,只坐在一旁细读手里的账册。
屋内一时静了下来,账册沙沙翻阅,炭火噼啪作响,屋外的风也时而呼啸。
廖云煊收回视线,伸手拿起桌上的茶盏,小心翼翼往嘴里喂了一口。
陆瑶珂不知道,这是廖云煊人生中第一次喝到的、没有任何恶意的热茶。
炭火烧得旺了,屋内各个角落都充斥着暖意,廖云煊的身体在这样的温暖中放松下来,脑袋也渐渐变沉,闻着褥子上淡淡的清香,他靠着椅背睡了过去。
瞧他睡沉了,陆瑶珂才把玉霜叫到跟前,低声道:“煊哥儿一时半会还醒不来,你去把窗开个缝,免得一会儿睡久了出去又着凉。”
玉霜开窗的声音很轻,没吵醒云煊。
陆瑶珂现在才有空细细瞧他的长相,云煊长得并不像三爷。他脸型较三爷窄一些,面部棱角也比三爷更明显,嘴唇单薄,双眸狭长,看上去却是很薄情的一张脸。
先前两次见他都是蹲着,今日才知道他长得很高,甚至已经比她高出一头。
仔细算来,廖云煊应当也是十二三岁的年纪了,与他同龄的贵族少爷们,在这个年纪,有的已经在全身心准备科考,甚至有些聪慧的,都已经在科考中崭露头角,更有甚者,连孩子都有好些个了。
侯老太太注重下一辈的教习,府里的少爷们都没有安排通房的,世子虽然纨绔,也是一直在通州有名的扬惠书院进学的。
如若廖云煊不是个傻的,这会儿多半也像大少爷廖云渊一般,在准备明年的科考了。
陆瑶珂心里一面惋惜,一面却又疑惑,兰姨娘为什么会放任自己的孩子到如此地步?即便孩子痴了傻了,作为一个母亲,怎么会忍心让孩子沦落到这种地步?
陆瑶珂心中疑惑重重,脑海中浮现出兰姨娘那张怯懦的脸。
哐当——
椅子摔落的声音打断了陆瑶珂的思绪,陆瑶珂朝那声音看去,却见廖云煊四仰八叉地倒在了地上。
黑黝黝的脸当即就变得通红,玉霜在一旁捂着帕子忍俊不禁,陆瑶珂唇角也浮出一抹笑意。所幸有厚厚的褥子垫在身后,他也不会因此受伤。
“醒了就用碗粥吧。”陆瑶珂脸上挂着温柔的笑,指了指桌上早已给他盛好的粥。
廖云煊有些局促地从地上爬起来,接过玉霜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方才端起桌上的清粥喝了起来。
陆瑶珂在不远处瞧着他,刚想让他把脸也擦干净,电光火石间,心里突然生出一丝怪异......却说不上是哪里不对。
再抬头看向廖云煊时,陆瑶珂的眼神复杂了许多。
廖云煊也朝她看了过来,那一双眼睛依然纯净得看不出任何心思,到底是哪里不对?陆瑶珂思绪难解,仔细回忆着廖云煊的每一个举动。
又是一声哐当——
陆瑶珂再抬起头时,廖云煊已经从椅子上蹿了出去,他身手极快,一瞬间就出了门,陆瑶珂赶忙朝窗外看去,却已经瞧不见廖云煊的身影。
外面漫天大雪,他依然只穿着她的那件斗篷,怕是坚持不了多久......
陆瑶珂担忧地看着窗外,忽然心中一凛,一阵寒意激得她心底发毛。
......廖云煊决不是个痴傻的。
这么大的雪,他若真的需要帮助,早该来寻她了,一件斗篷可无法帮助他度过如此寒冷的夜晚......还有刚刚从椅子上跌落,他若当真痴傻,怎么会在做错事时觉得尴尬?
......会尴尬、知道擦手、能听懂她说的话......这怎么可能是个痴傻之人?!
陆瑶珂后脊有些发凉,还记得上一次遇见廖云煊,似乎也是他故意发出声响,她才瞧见的......廖云煊一定是特意找上她的!
可他蓄意找上她,究竟有什么目的?
陆瑶珂惊得话都说不出了,方才她还在担心这孩子该怎么度过寒冬,可廖云煊若真是在演戏,说明他打小就已经是在装了,既然他能在侯府安全度过这么多年,说明他并不简单,区区一个下雪天又怎么能难倒他?
可是他很小的时候就确诊了痴傻,那么小的孩子,是怎么做到装傻的......
“主子,”玉霜突然打断她的思绪,从地上捡起一个似是纸团的物件,开口道,“像是三少爷方才丢下的。”
陆瑶珂心中一紧,忙让玉霜拿过来,展开一看,却是一张墨宝铺子的采买单子。
这单子陆瑶珂再熟悉不过,前个儿李管事拿来的采买单子,便有一份是来自这家墨宝铺子的,单子上写了砚台和纸笔的购买金额和购买数量。
可这张单子上砚台的金额,却比李管事拿来的那张上的金额,整整少了两倍不止!
陆瑶珂柳眉紧蹙,这显然是李管事购买砚台真正花的银两,可廖云煊又是从哪里拿到的?
若这份单子果真是李管事所留,那对现在的她来说真真是雪中送炭,但廖云煊又为何要帮她?细细想来,廖云煊知道这份单子能帮到她,说明他暗中对知新斋乃至侯府的事了如指掌......
陆瑶珂不禁打了个寒颤,这......怎么可能!
且不说他在侯府生存不易,他还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怎么能做到逻辑如此缜密、心思如此复杂?!
陆瑶珂不敢相信,当一件事的推理已经超出常理解释的范围,她更愿意相信亲眼所见的事实。
陆瑶珂摇了摇头,暂时从思绪中抽离。且不论廖云煊究竟有什么目的,如若这单子当真能帮助到她,她又何必在意它的来历?
陆瑶珂拿出先前李管事给的那张单子仔细比对,两张单子除了金额不同,其余角角落落却是都一模一样,连红印都瞧不出什么区别。
若不能证明金额低的这张单子才是真实的,又能怎么证明此事与她无关......
陆瑶珂眸底微动,明日她刚巧要去魏大夫那里,倒是可以顺路去这间墨宝铺子探探虚实。
至于廖云煊......等这件事结束了,她多多留意,或许可以再次遇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