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陆瑶珂心里咯噔一下,在她答应齐荀时就早已料想到,齐荀恨她,想报复她,自然也不会放过她分毫。是以她早早地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此刻心里却还是控制不住的害怕,随之而来的却是不堪、羞愤......和悲凉。
齐荀炽热的双眸紧盯着怀里的小人,身下的躁动阵阵涌来,他深吸一口气,猛地一手支起上身。月光寻了缝隙刚巧照到小人脸上,他也看到了陆瑶珂脸上晶莹剔透的泪珠。
齐荀眸色一暗,眼前这场景莫名让他觉得熟悉。
可至今为止他从未碰过任何女子,原先对陆瑶珂更是克制守礼,一分一毫都不敢逾距,怎么会对这样的画面生出熟悉之感?
齐荀眉头紧拧,深深看了一眼身下的陆瑶珂。
双排盘扣的领口紧紧包裹着她纤细的脖颈,昨日的伤口都已经瞧不着痕迹。齐荀眼眸微眯,想起前夜陆瑶珂威胁他的话。
廖云祺能被认作侯府嫡女,想来陆瑶珂与大夫人一定在私下达成了某种协议,不然大夫人不会心甘情愿认领别人的孩子做嫡女。
陆瑶珂又是为了什么把自己的孩子推出去?
齐荀原先猜测大夫人给了她某种允诺,或许是承诺了她下半辈子在侯府的荣华富贵,而陆瑶珂不愿放弃,才答应了他这么无理的要求。
可前夜陆瑶珂分明是极担心自己女儿的,甚至不惜用生命胁迫他......这样的人,会为了一己之私,放心把自己的女儿交给别人来养吗?
......他不信她没有丝毫图谋。就这几日看来,陆瑶珂在侯府后宅颇有些实力,甚至比他想象中还要如鱼得水。他本以为让陆瑶珂搬进知新斋是要费些功夫的,却没想到她不过一日就解决了这事。
大夫人受制于她,她不愿放弃手中的利益,而这利益远超于他要从她身上夺取的,她才会不得已答应了他。大夫人对她的承诺不能公之于众,她才利用自己的女儿上演一出好戏,顺理成章地答应了他。
......她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齐荀看着眼前的陆瑶珂,只觉她有千百副面孔,那双看似冷淡的双眼背后,埋藏着无数谎言和欺骗。
譬如今日身上这衣裳,显然没那么舒适,她却早早准备穿在了里头......还骗他说没有梳洗?
齐荀在心底冷笑了一声,她既答应了他,又做出这副视死如归的样子给谁看?
罢了。一腔烈火被凉意冲散,齐荀忽然在陆瑶珂身侧躺了下来,语气轻淡道:“睡吧。”
陆瑶珂一愣,模糊着睁开了双眼。他这是......放过她了。
但陆瑶珂不会傻到认为齐荀会可怜自己,这次却是再热也不敢动了,过了一会儿,头顶的呼吸声渐渐沉稳,她才轻吐口气闭上了眼。
起初陆瑶珂是不敢睡的,总担心后半夜齐荀会醒,后来实在是困得受不住了,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起来时天却已经大亮了。
阳光暖洋洋地照着床榻,室内一片明亮,身侧的位置已经空了。陆瑶珂猛然一惊,心中暗道糟糕,匆忙披上外衣下了床。
外间,齐荀已经坐在桌案前,衣着是简单干练的银灰窄袖短衣。手里拿着一本破旧的书卷正在翻看,宽大的左肩上还落着先前见过的那只绿毛鹦鹉。
陆瑶珂蹑手蹑脚地往外走,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却没成想齐荀突然放下书卷开了口:“陆姨娘昨晚倒是睡得沉。”
陆瑶珂一怔,转身朝齐荀看去,他脸上挂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却和夜里那人不太一样。那张脸大部分时候是像昨夜那样冰冷的,偶尔才会露出戏谑之意,却也仅仅是转瞬即逝,似是一贯以来良好的教养总在掩盖着心里对她的轻蔑。
屋外的庞庆听到自家主子那话却有些汗颜,若说睡得沉,也该是主子睡得最沉,平日里天还没亮就起来练功了,今早却是迟迟没有动静,若不是他悄摸声进去叫,兴许主子这会儿还没醒呢。
想到这里,庞庆心里却又有些庆幸。自打他跟了主子,主子就夜夜少眠,想了各种法子都没能治愈,如今终于能睡得好些。这样想着,又不觉对那位陆姨娘多了几分好奇。
陆瑶珂只看了一眼便挪开视线,开口道:“时候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今晚见。”齐荀摊开掌心放在桌案上,鹦鹉扑地张开翅膀飞到了他手上,他轻抚羽毛,脸色坦然自若。
陆瑶珂听到这话脸颊一阵微热,没再看他转身匆匆出了屋子。
没一会儿,庞庆悄无声息走进来递了封信,齐荀展开细细看过,而后用火折子烧了。
“主子,跟着世子的人也来了消息,别的倒没什么不对,就是......”庞庆压低声音,“听他们说,似是好几次瞧见了知新斋的李管事。”
“李管事?”齐荀听到这话才想起李管事是哪位,又问:“他有什么问题?”
“李管事私下里经常流连赌场,且每次下注的手笔都不小,我估摸着,这位李管事在侯府里怕是手脚不干净。”庞庆犹豫了下,“......您看要不要提醒一下陆姨娘。”
半晌,齐荀不置一词,挥了挥手让庞庆退下。
陆瑶珂自己在后宅风生水起,在前朝的父亲又和廖三爷关系匪浅,就昨夜之事看来,她有的是手段,他又何需替她担心?
屋外,陆瑶珂刚进了院门,迎面就撞上了往外走的林表姑,登时心里就是一跳,面上尽力镇定地打了招呼:“林先生早。”
林表姑一脸怪异,打量了她半晌才收回视线。早上天还没亮她就起了,一直也没瞧见对面有醒的动静,心里还暗唾这位姨娘懒怠,这会儿却在门口撞见她从外头回来......
“主子!”玉霜突然从后头迎了上来,打断了林表姑的思绪。林表姑没多问,只瞧了一眼陆瑶珂便离开了。
陆瑶珂微微松了口气,朝玉霜看去,却见她眼下乌青,一瞧便知她没怎么睡。
二人回了卧房,玉霜才端出一碗熬好的药汤,道:“方才等了您许久,这药汤都凉了,但药效仍在,您先赶快喝了吧。”
陆瑶珂摇了摇头拒绝,玉霜才明白她的意思,不由得如释重负叹了口气:“我就知齐公子不是那样的人!”
陆瑶珂没说什么,唇角却划过一抹苦涩,而后道:“......你去魏大夫那里拿药时,他可曾看出什么?”
“应是没有的,我是直接寻到魏大夫跟前的,说是自己家里人用,他只瞧了一眼药方便去配药了,倒没说别的什么。”
避子汤的药方陆瑶珂是知晓的,为了避免魏大夫察觉,陆瑶珂特地划去了三味药,让玉霜去别的药房买,但以魏大夫的医术,能不能看出这药方,陆瑶珂心里也不确定。
然而即便是他看出来了,她也觉得问题不大,只要她打死不认,魏大夫也不会过多干涉。更何况魏大夫在她心里也算得上是可信之人,她相信魏大夫不会将此事说出去。
没坐一会儿,李管事拿着这个月的采买册子来了。
过往的账册陆瑶珂都一一看过,对知新斋的账册十分熟悉。是以她第一眼看到李管事递上来的采办册子,便看出一处不对。
往年知新斋每次购入砚台,都会直接从库房调入一大部分,剩下的才会从外头的铺子购入。这次却几乎大部分都从外头的铺子购入,只是账目上写的分散了些,像是有人故意为之。更何况今年五月才采买了砚台,怎么会这么快又需要大批量购入?
若是她不是对原先的账册了如指掌,兴许就要被这本册子蒙蔽了。
陆瑶珂朝李管事看去,只见他谄媚地笑着,看不出什么不对。陆瑶珂不动声色地翻了页,又细细看了一遍才让李管事退下。
等李管事走后,陆瑶珂寻机会去了库房,给她开门的是先前在李管事身边打下手的永贵。永贵依旧沉默寡言,只开了门便退到了一旁。
陆瑶珂找到砚台后,拿起一枚放在手里称了称,又细细用手描摹了一遍砚台,确认是肇庆端砚没错。
抬眼望去,库房中的砚台码得整整齐齐,外表瞧上去都几乎一样,倒是看不出什么问题。
陆瑶珂没久留便离开了,顺路回倚翠院拿了些物件。
她心里想着这事,连雪落到身上都没注意。雪下得很大,很快将整个侯府裹起了银白,洒扫的婆子哈着气低声咒骂,拿着芭蕉大的笤帚清开一条道。
玉霜从倚翠院的衣柜里摸索出一件原先不常穿的斗篷,二人才回知新斋。
许是因为下雪的原因,一路上十分安静。镜湖结了冰,上头竟也落了雪,远远看去,只是苍茫寂寥的一片白。
片刻后,陆瑶珂到了知新斋门口,刚准备踏入院门,就听到门口的灌木丛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陆瑶珂看玉霜似是打算开口询问,赶忙上手拉住了她。
陆瑶珂示意她不要出声,轻手轻脚走上前,小心翼翼拨开落满雪的草丛。
里头却躲着一个没穿上衣的孩子。
他背对着躲在墙边,身子上满是污泥,没被污泥挡住的部分也皆是烂了皮肉的冻伤,看上去触目惊心。
玉霜不禁惊呼:“你、你是谁?”
这句话似是吓到了那孩子,孩子伸手扶住墙边,作势就要站起身逃跑,却被陆瑶珂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
“等等。”
陆瑶珂大概已经猜出了这孩子的身份,应该就是先前在知新斋后院瞧见的三少爷廖云煊,兰姨娘的儿子。即便是心智不健全,但这会儿冰天雪地的,怎么就把这孩子一个人丢在这里,甚至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
同样身为母亲,陆瑶珂动了恻隐之心。
“云煊,我不是坏人,我是大房的陆姨娘,也认识你娘亲。我只是想给你拿一件衣裳,你再这样冻下去会冻坏身子。你若是实在害怕,我就把衣裳放在这里,你一会儿自己出来拿。”
玉霜听到自家主子说这话才反应过来这人是谁,心里一时惊讶极了。
陆瑶珂等了片刻,见云煊并没有要抗拒的意思,才缓缓松开了手,随即就要解开身上的莲青色绣绒斗篷,却被玉霜阻拦下来:“主子,这会儿雪大,不若带三少爷进去,在暖阁里用盏茶暖暖也好。”
陆瑶珂轻推开她的手摇了摇头:“他对外人都戒备得很......没关系,这儿也就三两步就到里头了。”陆瑶珂说着解开斗篷放在了矮树丛上。
临走前她看了一眼那瑟瑟发抖的背影,当下于心不忍,犹豫了一瞬还是离开了。
待往里走得远了,她才回头看,裹满了皑皑白雪的灌木丛上,突兀地留下了一片绿色,那是她方才放斗篷的地方。
陆瑶珂心下稍安。
第一次见到廖云煊时,陆瑶珂便觉得奇怪,一个心智不健全的孩子,怎么会身手这么矫健?更何况今日这事,廖云煊显然是能听得懂她说话的......
据她所知,廖云煊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被认定心智有问题了,如果他真的是在演戏,那便是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普通的孩子在那个年纪都还没懂事,他又是怎么做到瞒天过海的?
陆瑶珂觉得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很快便从思绪中抽身,往后院走去了。
路过学堂时,陆瑶珂步子慢了下来,听到学堂中传来的读书声,心中微微一动。刚转过身却又停了下来,脑海中突然响起廖云祺那日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