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头落,花轿起。
十里红妆出家门,鞭炮雷鸣声声响,外头媒人的起轿声里都带着藏不住的笑意。
盛大的排场从城西顾家摆了出去,外边的行人都忍不住驻足观看,议论纷纷。
“好大的排场啊!”
“呦,这嫁妆可不止六十四抬吧?”
“何止啊。”有眼精的妇人数一数,“这可得一百二十八抬了呢。”
“啧啧啧,这顾家真是大手笔啊。”
“……”
外头人声鼎沸,顾连清坐在轿子里轻抚去泪痕。她收整好自己的帕子,然后双手交叠放在膝上,哭过一场,她的担忧和不安反倒消散了不少。
她静静地坐在轿子里,忽然发现轿子停了下来,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开动,便轻声问:“玉荷,发生什么事了?”
谁知回她的并不是玉荷,而是媒人,媒人喜气洋洋道:“前面好像是被占了道,该是哪位贵人出行了,小姐别担心,不会误了您的吉时的,这个时辰出门,说不定就是去喝您的喜酒的呢。不过就快到了,等会儿,您可就不能随意说话了。”
顾连清点点头,谨记于心,“知道了。”
她深呼吸一口气,顺从地听着别人的安排。
黄昏时分。
肃王府里人声鼎沸,觥筹交错。
“恭祝肃王新婚大吉!”众人群声贺喜。
谢景安举杯礼敬,一身喜服,衬托得他更加春风得意,突然一个下人跑过来,冲着他悄声耳语几句,肃王英俊的容貌瞬间更是舒展开来,连唇间的笑都多了几分。
他眉眼带笑,容光焕发道:“多谢诸位百忙之中抽空前来小王的喜宴,小王铭记于心。”
有官员立马谦虚道,“肃王哪里的话。我等能喝上王爷的喜酒那才是我等的福气。”
谁人不知谢景安自幼得宠,十六岁便开衙建府,被封为肃王,是皇子之中少有的恩宠。
今日是他喜宴,众人自然是排着队来巴结。这不门口库房里礼品都快堆不下了,搁门口摆着呢。
“是啊是啊。”众人应和。
酒席上欢声笑语,酒烈菜香,一片欢喜祥和。
而裴府,花轿虽晚了些许时辰,但好在赶上了吉时。席面上也是一排欢声笑语,喜庆连连。
新房里。
夜晚,灯火微明,红烛摇曳,室内一片寂静。
伺候的妈妈和下人们都出去了。顾连清一个人乖巧地坐在床榻上,到底是第一次出嫁,她还是紧张得手脚出汗,浑身僵硬,肚子还有些饿了,她刚想出声喊玉荷,可想起先前媒人的叮嘱便没有出声,只是摸了摸肚子。
她悄悄地拿出怀里的玉佩,紧紧地捏在手心里,不知是想起了些什么,脸颊通红。
突然,房门“吱呀”一声响,轻轻地开了,顾连清赶紧把玉佩藏回了袖子里,耳边响起了厚重的脚步声,那步子离她越来越近,她的心跳也忍不住跟着那声音“咚咚”的响。
隔着喜帕,她看见那双黑底红靴停在了她跟前,顾连清紧张得咬住唇瓣,头脑几乎一片空白,这便是她心心念念了许久的少年郎。
她不禁鼻尖微酸,往日宫宴上遇见,他们也只能远远地看上一眼,而今日,他们终于成为夫妻了。
眼前的人在她身前静静地站定了一会儿,没有出声,弄得顾连清心底也打鼓,她刚想张嘴,又见那人转身去拿了喜秤,然后走过来。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往后年年岁岁他们都要称心如意。
喜秤轻轻勾起盖头的一角缓缓挑开,露出了里头清秀的容颜。
她眉眼温和,虽算不上什么绝色佳人,但也清秀端庄。顾连清满面含春,缓缓抬眸,那一瞬间便如晴天霹雳,笑容直接僵硬在脸上,整个人如坠冰窖,愣怔许久才捡回自己失落的声音,颤抖道:“怎么会是你?”
眼前的人不是她心心念念的三皇子谢景安,而是即将成为她妹夫的裴太傅之子裴宿,裴恒之!
他亦是一身喜袍,衬托得整个人身姿挺拔,常日里显得有些威严的面容此刻多了几分柔和,可这一切落在顾连清眼中却显得更加面目可憎。
“顾连清?”
裴恒之望着她也是一脸惊诧。
顾连清一把拽下盖头,颤抖着站起身子,抓着他的衣领质问道:“怎么会是你!”
她死死地看着眼前的人,可再怎么看他也不是三皇子。
怎么会这样?
顾连清顿时控制不住红了眼眶。
“我不知道。”裴恒之直接甩开她,冷道。
顾连清跌坐在床上,只见下一瞬,裴恒之就后退着要走出房间。
她擦了擦泪,见状,也立马跟上。
是了,不过是新娘子错了而已,换回来就是。说是拜了天地便是夫妻,可她顾不得那么多了,再晚就真的来不及了。
但才走了几步裴恒之便停了下来,他望着窗外隐约闪过的人影眉头紧锁,双手攥拳,复又松开。
顾连清差一点撞在他背上,心急道:“快走啊,去把人换回来!”
裴恒之盯着她,一言不发,眼神幽暗得瘆人。
“你不去我自己去!”见他还是不动弹,她便要越过他,自己去打开房门。裴恒之伸出手想拉住她却没拉住,一声“诶”被咽进了喉间。
可打开房门的那一瞬,顾连清停住了脚步,因为她看见的是无数的私兵,他们将房间团团围住,整整齐齐。
顾连清愣在原地,一时间不敢置信。
裴恒之也走出来,站在她身后,面容冷漠,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似乎对眼前的这一切早有预料。
只见平日里跟在三殿下身边的司南从人群后走出来。他冲着二人行了个礼,然后道:“还请公子和少夫人回房。”
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沉稳,可落在顾连清耳朵里却讽刺至极。
他叫她什么?少夫人?
呵。
他常年跟在谢景安身边不可能不认识自己,可他偏偏还是这么说。
顾连清颤抖着唇瓣,喉间嘶哑,哑声问:“是他,让你们来的?”
司南垂眸,不敢直视顾连清的眼睛,只道:“事已至此,请少夫人回房。”
“呵——事已至此?”
顾连清看着这满院子的私兵还有锃亮的刀身,在这月色之下显得格外明亮。
她咬了咬唇,嗓子仿佛被堵住了一样,半晌才问了一句,“为什么啊?”
短短地四个字就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他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啊?
为什么?
谢景安,你为何要如此对我?
司南避而不答,只道:“少夫人,将错就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将错就错,难道他也喜欢溶月么?”顾连清反问道。
司南沉默,没有说话。
顾连清唇角的笑僵硬在脸上,渐渐地攥紧了拳头,寒声道:“什么时候的事儿?”
司南依旧不答,只是这一次他朝顾连清跪下了,想起往日顾连清待他的好,诚恳地说了一句,“殿下会补偿您的。”
闻言,顾连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补偿?”
她回头看着裴恒之,摊开双手,像是在面对一个可以审判这一切的局外人一样,笑得格外讽刺,她问:“他能补偿我什么?啊?哈哈哈哈哈——”
裴恒之蹙了蹙眉,冷斥了一声,“够了,不要再丢人现眼了。”
“不够!他毁了你我一辈子!补偿又有什么用!”顾连清却突然怒吼,眼底莹光闪烁。
她双手攥拳,眼底一片通红看着众人,哭着笑着,“原来我的未婚夫爱的人居然是我妹妹。甚至不惜冒这么大的风险,筹谋将我与她互换。而我竟还被蒙在鼓里,天真地盼着能够嫁给他,与他做一对恩爱夫妻,白头偕老。”
越说她越觉得可笑。
“哈哈哈哈哈——裴恒之,瞧见了吗?你我都不过是他们之间的绊脚石而已。难怪当日提出要同日出嫁,原来是好一招偷天换日啊。哈哈哈哈——真是好算计!”
裴恒之一双锐利的狼眼紧紧地盯着顾连清,唇角抿成一条直线,没有出声。
顾连清也不在乎他回不回答,她看着这满院的红绸喜字,顿觉得无比讽刺。
想不到她堂堂顾家大小姐竟然成了自己妹妹的牺牲品。
当真是可笑啊!
可笑至极!
眼泪控制不住地留下来。
“那溶月呢?”她轻声问。
司南跪地不答,裴恒之也颤了颤眼睫毛。
顾连清忍不住想起了出阁时那一声“姐姐”。她大抵是知道她有话要说的,甚至能感觉到她眼底的愧疚和难过。
可没想到,她瞒着的会是这些。
顾连清闭了闭眼,如此也好,至少她不会像自己一样,新婚夜揭开盖头看见的却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人。
良久之后,她睁开眼,然后从袖中抽出玉佩,羊脂玉入手依旧温凉养人,可谢景安有没有想过是他毁掉了他们这原本可以互相搀扶倚靠,同心协力的一生。
她伸出手然后当着司南的面松开红绳,玉佩跌落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响声,碎成了几块。
顾连清看都不看一眼,眉目冷峻,声若寒霜,冷道:“你回去告诉他,是我识人不清,我认了。一厢情愿,便要愿赌服输。从今往后,我与谢景安,犹如此玉,再无纠葛。”
话落,她便转身回房,只留下了一个背影给众人。
司南小心地拾起碎玉,然后盯着裴恒之,低道:“请公子回房。”
裴恒之望着他,一双眼睛犹如雪夜的孤狼,冰冷淡漠。他只静静地看着,便足以让人心慌。
司南小心翼翼地又重复了一遍。
只听裴恒之轻道:“让你家主子善待她。”
司南抬眸,刚要回答,他便转身进房间了,然后面无表情地将房门合拢,只留下那双仿佛要吃人的眼睛让人胆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