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克继续朝奥巴尼亚驶去,这颗小行星位于自由之星漂雷层和流星群之外,是CT实验室的基地。早在到自由之星工作以前,尼克就爱上了这儿。
在历史上,这颗小行星曾一度是自由的。最初这里发现铀矿时,工程师们就在此安放了逆引力设备,奥巴尼亚成了星球大战前繁华的矿区和贸易中心。后来,这儿成了奥巴良起义组织的基地。在战后的几个月,它是高层太空联盟的临时首都。小行星的自由被出卖后,这儿的生活坠入了一片毫无希望的萧条状态。
现在,布赖恩的新公司又给它带来了一丝繁荣兴盛的迹象。唯一的一条街上住着物质机器生产厂工人和自由之星工作人员的家属,已恢复了往日的生气。甚至奥巴良在度过几年百无聊赖的日子以后,又重新忙了起来,当上了CT公司的仓储总管。
CT带来的不仅仅是繁荣,还有希望。这一点,尼克从奥巴良那双重新燃起激情的眼睛和孩子们的笑声中可以感受到。CT产生的无尽的能量将给小行星带回失去的自由。
一小时过去了,尼克开始呼叫高层太空卫队在奥巴尼亚上的基地:“拖船再见·简号请求紧急着陆。船体受到辐射污染,船上二十一人全处于昏迷状态,也受到辐射。”
“不要靠近公用降落场。” 那边立刻答复道,“我们马上通知渥瑞戈诊所作好准备,到诊所安全坑里降落。”
其实,CT可能造成的伤害早己在预料之中,所以布赖恩才在奥巴尼亚上捐款修建了这个辐射诊所,并把渥瑞戈这位闻名遐迩的专家请到这儿工作。
詹金斯准备着陆了。尽管在观察仪边坐了四个小时,身子都僵硬了,他并没感到什么不舒服。他不敢相信自己就快死了,他仍心存侥幸,说不定盖革器失灵了呢?
诊所是一幢整洁的白色大楼,孤零零地立在V 字形悬崖问的谷底中。由于预计到病人多半会乘像再见·简号一样被污染的飞船而来,诊所的旁边专设有安全坑,坑里四壁都是防辐射铅板。
靠着诊所光束电话的红色光指引,詹金斯小心翼冀地把拖船降落到了窄窄的坑里,动作自然不如麦奇熟练。一打开阀门,穿着白大褂的护理人员就循着自己手腕上盖革器的警铃声,急匆匆地上了飞船,把舱中昏迷不醒的人都抬了出去。
渥瑞戈医生正在急诊室焦急地等待着。他个子高高的,蓄着黑色胡子,一双眼睛总闪露出愤怒的神情。
他怒视着一长溜白色病床上裹着被单的病人:“是不是他们正在研究CT,飞船才闯进了一团CT尘中?又有哪个混蛋慌里慌张地打开了阿迷丁药筒?”
詹金斯慢馒地点了点头,没有提起拉热瑞那,无名入侵者和CT导弹的事。他知道这个真相一传出去,就会破坏托管地本来就不稳定的休战状态;他也不想毁掉舅舅和CT公司。
他一一辨认着那些毫无知觉的人,帮助护土记下了所有人的名字,然后就站在一边看着渥瑞戈医生不耐烦地用手指戳着他们,又透过眼检镜检查着他们圆睁的双眼。护士们则静静地擦拭着他们的胳膊,准备测试机体组织,抽职血样,然后开始准备静脉注射。
詹金斯走到医生旁边上,担心地问:“他们会好吗?”
“实验报告出来才知道,” 渥瑞戈忽然盯住了他,“你的情况怎么样?”
“盖革器指针已经到了黑色区,” 詹金斯舔了舔嘴唇,声音里带着一丝希望,“它也许是坏了。我只是最初有点恶心,现在全好了。”
“这什么也说明不了。” 医生说,“所有受到五十度辐射的人在放射性物质在体内发生蜕变以前感觉都很好。脱掉衣服,来检查一下。”
詹金斯没有时间关心自己的病了,更没有时间去考虑死亡。拉热瑞那那个叛徒和支持他的势力正准备在托管地和各行星上发动一场致命的CT战争。詹金斯想起了自由之星上那台还没建成的发送器,现在只有它才是人类的希望。
他站着,扫视了一下那些一动不动的躺在病床上的人。他希望当自己找到那八十吨昂贵的传导合金时,涯瑞戈医生能够让他们苏醒过来,继续完成那件工作。
如果渥瑞戈失败了……
“脱衣服!” 渥瑞戈不耐烦了,厉声重复了一遍,“我要检查一下你的喉咙。”
他只得顺从地脱去衣服,躺上硬板床,盖上一层薄薄的被单,身子禁不住颤抖起来。医生摁过他的肌肉,听过他的心跳,又用一束耀眼的光线检查了他的眼睛。
与此同时,一名护士抽了满满一管暗红的血,另一名护士用海绵蘸上抗菌剂擦拭着他的胸口,又从化验涂片上蘸了一点药液涂到上面,浅色的液体在他皮肤上慢慢变了颜色。
当他们都准备离开时,他一下子坐了起来,焦急地叫道:“检查完了吗,医生?”
“躺下!” 渥瑞戈冲他吼道,“你必须等着化验结果出来!涂片药液表明你受的辐射已经够多了。我还要给你做静脉注射,它有时会减轻病情,但别期望太高。”
詹金斯不情愿地躺了回去。他感到手臂被针扎了一下,然后就躺了足足一个小时,看着淡黄色的液体慢慢地注入自己的血液中。他觉得冷,并有点恶心。终于护士拔出了针头,叫他穿衣服,他才如释重负般舒了口气。
穿好衣服后,他开始在朋友们的床前走来走去,寻思着该怎样把这个消息告诉瑞克和安德斯的妻子以及德雷克和麦奇的朋友们。他几乎有点害怕了。
还要等着见渥瑞戈,他又沉重地坐了下来。静脉注射后,感觉总有点不舒服,加之长时间的疲劳,他怎么也打不起精神来。本想盘算一下在渥瑞戈唤醒同伴前干点什么事,迟钝的大脑却是一片空白。
“詹金斯先生” ,护士正轻轻摇着他的胳膊,他一下子意识到自己肯定是睡着了,“医生要见您。”
渥瑞戈坐在会诊室的桌子后面。他对着一张椅子点点头,把眼检镜放到一边,疲倦地伸了个懒腰,一双黑色眼睛带着深切的同情望着詹金斯。
“他们要死了吗?” 詹金斯焦急地问,“他们所有的人?”
医生这时已戴上了一副宽边眼镜,透过眼镜他怒视着詹金斯:“所有的皮肤和血清化验都表明辐射烧伤程度为五十度,预后期为八至十二天,具体情况还要看每个人的抵抗力和治疗效果。”
詹金斯紧紧地抓住了椅子把手。“您不是正在医治他们吗?” 他几乎嚷起来,“治疗没有用吗?”
“离治愈还差很远。” 渥瑞戈的眉头又习惯性地皱了起来,“不治疗的话,你们中没有人能挺过一周。”
詹金斯一下子哽住了:“我——我的情况怎么样?”
“盖革器很少失误,詹金斯先生,你的化验也表明了同等程度的辐射。” 渥瑞戈生气地看着他,又严肃地说,“不管怎样,你比他们要幸运一点。经治疗,你康复的可能性为十分之一。”
詹金斯向前倾着身子,仔细听着。
“詹金斯先生,关于结果什么都不能确定。” 渥瑞戈不耐烦地摇着头,“我一直在研究一种防辐射的彻底疗法,用一定的高频电流对病人进行大面积刺激。偶尔,受伤组织经刺激作用也能完全再生,更多时候,它只是加快了放射物质的整体蜕变。疗效至今仍无法预测。” 他又挑战似的说,“不过,大多数五十度辐射病人都乐意打这个赌。”
詹金斯又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我不能。我就需要这几天时间。”
渥瑞戈几乎按棕不住自己的怒气:“不要犯傻,詹金斯。您打这个赌只要一周时间,如果幸运,您还能拥有正常的寿命。这种可能性值得您好好考虑一下。”
詹金斯挺直了身子,低声说:“我就需要这一周的时间。要知道,我们还没有完成自由之星上本该完成的工作。我必须顶住,直到有人来接替我。”
渥瑞戈皱起了眉头:“詹金斯先生,工作就有那么重要吗?”
他默默地点了点头。他不能告诉渥瑞戈这事究竟有多重要,但他必须找到那八十吨合金,一旦这些人醒来,布赖恩发送器还有可能在战争爆发以前投入使用。他深吸了一口气,问:“那,据您估计,我还能活多久?”
“打算安排你的事情吗?”
渥瑞戈打量着他,沉思了片刻,“依你已经得到的治疗看,你还可以从事轻度体力劳力4 到6 天。”
詹金斯一下子又瘫坐在椅子上。那点时间不够,绝望使他有点神思恍惚了。
他知道,此时,在太空中某个偏僻的地方,有人正在用那些偷去的CT导弹武装着秘密舰队。他们可能来自金星、火星或木星,甚至还可能来自地球。
拉热瑞那是地球人,但这点并不能说明什么。作为地球上培养出来的为数不多的一流工程师之一,却没有同星际公司签过任何合同,他肯定被金星、火星和木星聘用过。
詹金斯心不在焉地用手绢擦着额头上的冷汗。
“……建议你在一开始出现恶化征兆时就回到诊所来,” 渥瑞戈神色黯然,“就是说在你开始呕吐或出现小的出血症状时。我虽然救不了你的命,至少可以让你在最后时刻好受- 点。”
“我会很忙的,” 詹金斯沙哑地说,“到时可能回不来。”
渥瑞戈不耐烦地沉下脸来:“年轻人,你知道什么是辐射吗?”
“我……” 詹金斯难受地硬咽了一下,“我想我知道。”
“失明!” 渥瑞戈的眼睛在镜片后面神经质地眨着,“由视网膜出血引起的症状。依你的病情,6 到8 天后肯定会发生。”
詹金斯听着,感觉全身冰凉。
“组织坏死!” 渥瑞戈的声音完全没必要那么尖厉,响亮,“受伤的细胞慢慢死去,出血加剧,从小伤口出血到口鼻出血,即使最细微的碰擦也会引起皮下出血!而且,造血的细胞开始死亡!”
詹金斯虚弱地点了下头。
“高烧!” 医生又接着厉声说道,“腹泻!羸弱!组织坏死!坏死的组织会从嘴里往外流。你的结果只能是必死无疑,詹金斯先生,除非你下定决心留下来治疗。”
“留下又能怎么样呢?”
“好不了多少,” 渥瑞戈黯然地点点头,“但是,防辐射疗法的好几个病例中好像成功地刺激了五十度烧伤的康复。而轻微一点的病情,我们还可以用一些旧的疗法,用卢丁减缓血流速度,用静脉注射饮食,用合成血浆取代坏死的血液。你刚才注射的针药里就含有增强抵抗力,延缓蜕变的成分。詹金斯,我们至少可以向你保证,让你死得毫无痛苦。” 渥瑞戈叹了口气,看着桌上的钟。
“我谈的都是医学上的研究结果,是广岛原子弹爆炸几个世纪以来取得的最高成就。
“他清了清嗓子,” 詹金斯先生,如果你决定留下,我们马上就开始治疗。“詹金斯站起身来。膝盖不停地打着颤,他竭力忍着不表露出来。
“不,医生。” 他声音平静得让自己都感到吃惊,“我必须继续自由之星上的工作,等其他人来接替我。您赶快让他们醒过来吧,他们中多数人都愿试试您的防辐射疗法……
“渥瑞戈生气地哼了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别做梦了,詹金斯先生。这些慌里慌张的家伙吸入了高出标准十倍的阿迷丁,在我们最好的治疗下,也要一周时间才能醒过来。
那时,再用防辐射疗法已为时太晚。詹金斯先生,恐怕你只能独自去干那工作了,或找其他人帮忙。阿迷丁会和防辐射疗法中我们用来刺激细胞的药品中和,现在不可能进行治疗。我除了让他们在最后时刻舒服一点之外,别无他法。”
詹金斯又重重地跌坐在椅子里。
“我,我知道了。” 他喃喃地说着,只觉得一团不断涌来的黑暗包围了他,又逐渐退去了,他听到了自己平静的声音,“如果您愿意,我有一个要求。”
渥瑞戈不耐烦地站起身来。
“不要告诉其他任何人我要死了。”
“我不会说的,” 渥瑞戈点点头,“这是职业道德。” 他出乎意料地笑了,跨过来握住尼克的手,“我希望你在足够的时间完成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