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江从鱼和秦溯等人登楼,地方是吴伴伴选的。

他们预定的包厢正好可以看到江上下午要进行的最后一场龙舟赛,既能感受一下节日的热闹,又可以在吃喝说笑的时候不受他人打扰。

秦溯注意到还有两个小内侍在旁边伺候着,随时看看江从鱼有什么需求。

秦溯心中觉得有些古怪,但一想到他们那位陛下连吴伴伴都给了江从鱼,顿时又觉得对方派两个内侍过来也没什么稀奇的。

他怀疑如果江从鱼是女孩儿,陛下会直接以后位相迎、许他一世荣华,以此报答江清泓当年对东宫的维护。

秦溯正思量着,柳栖桐也到了。

江从鱼邀请柳栖桐的时候提过今天会约两场,一场是与秦溯他们热热闹闹吃顿饭,一场则是与何子言他们私下约的。

柳栖桐得知楼远钧只答应出席傍晚那场小聚,便挑了中午这场来应约。

他作为师兄的,在师弟有需要时当然得露个脸,好叫旁人知晓江从鱼在京师并非举目无亲。

江从鱼好些天没见到柳栖桐了,见他到了便热情地把人迎了进门,把柳栖桐介绍给自己的同窗们。

柳栖桐的文章写得极好,还是凭自己本事考出来的探花郎,哪怕陛下亲政后对他两次越级提拔,众人也没觉得他是靠裙带关系上来。

现在也算是非常时期,越级用人不是很正常吗?

众人高高兴兴地吃起了秦溯这个大户。

这个年纪的少年人处于即将成人的阶段,都爱装出成熟学大人往来酬唱。照顾到秦溯大病初愈不宜喝酒,大伙不时还以茶代酒敬上秦溯几杯,瞧着倒真有点宴饮气氛了。

可惜江从鱼是个俗人,吃饱喝足后便跑到窗边边占据最佳观赏位置边招呼其他人:“龙舟赛马上开始了,快来看!”

一时间众人都离开了已然杯盘狼藉的座位,呼啦啦地聚拢到江从鱼身边看起了今年端午的龙舟决赛。

哪里还有方才那文人雅聚的斯文样。

柳栖桐没和小年轻们挤,只立在外头看着被所有人簇拥在中间的江从鱼。

他最初还担心江从鱼到了国子监会被人欺负,如今看到连秦溯都与江从鱼成了朋友,便知道自己是白担心了。他的师弟这么好,自然是走到哪都那么受欢迎,谁舍得欺负他?

……

另一头,楼远钧回到宫中,瞧见了何家递进来的拜帖,想了想,命人宣他们入宫吃个家宴。

何家欢天喜地地进宫赴宴,还把隔壁没男人在家的何二夫人也捎上了。

一大家子人浩浩荡荡的,瞧着还怪热闹。

楼远钧对何家算不上是亲厚,只不过对方是他生母的血亲,而他恰好又没什么亲人在世,逢年过节便与他们见上一见。

他对生母的印象已有些模糊了,只依稀记得对方生命中最后那几年其实已经疯了。

有次对方甚至想亲手了结了他的性命,说他与那位残暴无道的先皇一样是个怪物。

楼远钧记不清当初发生了什么,只记得自己没有乖乖被杀,而是在激烈挣扎之下在身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划痕。

血一直流。

偏偏那个想杀他的人又如梦初醒般哭着求人来救他。

求别人救救她的孩子。

眼泪一直打在他身上。

湿润而黏腻。

他很不喜欢。

楼远钧觉得自己确实是个怪物。

他认为在那种情况下他们最要紧的就是想方设法活下来,不需要谈论什么感情。

即便有再多不相关的人死在自己眼前,他也不会眨一下眼。

他很难理解为什么他们母子俩都已经朝不保夕了,他的母亲却还在为外人流泪。

不过从生母那一次又一次的失控崩溃之中,楼远钧也明白了,他并不是在父母期待中降生的孩子。

他的生父是个谁都不爱的昏君,他的生母则并不想为昏君生孩子。

没有人喜欢他。

没有人想看到他长大成人。

很可惜,他还是活了下来。

在这个肮脏不堪的皇城之中躲过一次次想置他于死地的阴谋算计,成为了整个天下的主人。

当初那个拖着病体起复回朝、呕心沥血保住他这个太子的江清泓,知道他扶持的是到底怎么样一个人吗?

楼远钧坐在御座之上,笑着听何大国舅他们轮番说着哄他高兴的话,心里想的却是“也不知自己这张人皮能披多久”。

到家宴要散场时,楼远钧单独把何子言留了下来。

何子言有些欢喜,又有些忐忑,不知楼远钧有什么话要专门交待给自己。

楼远钧一眼看出何子言的紧张,温言说道:“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就是朕平时可能会微服出宫,你往后无论在什么时候见到朕都不要与旁人提及朕的身份。”

何子言没想到楼远钧是要跟自己说这个。

既然楼远钧是白龙鱼服到宫外体察民情,他当然不可能跟别人说破楼远钧的身份。

这事往小了说会惹楼远钧不高兴,往大里说就是泄露圣踪,要是楼远钧在宫外出了什么事那罪名可就大了!

何子言乖乖应下。

“对你最要好的那几个朋友也不能提。”楼远钧摩挲着指上的玉戒,语气分明很轻描淡写,却带着难以言喻的压迫感,“你要是做不到,朕会对你很失望。”

何子言心中一紧,忙说道:“我肯定不会让陛下失望!”

楼远钧让他与家里人一起出宫去。

何子言一颗心七上八下地与何国舅他们会合。

等出了宫门,何国舅夫妻俩才问楼远钧留他说了什么。

何子言据实以告,说完还有点茫然,不知道楼远钧此举有何深意。

何国舅夫妻俩也想不明白,不过他们最大的优点就是听话,齐齐叮嘱何子言:“陛下让你怎么做你就怎么做。”

何子言哪里敢违背楼远钧的意思,他本来就最希望得到楼远钧的认可。

他连连点头,表示自己一定牢牢记住楼远钧吩咐的话。

提到要好的朋友,何国舅又给何子言掏了几张银票,让他晚上请江从鱼他们吃饭时大方一些。

江从鱼可是陛下的心肝宝贝,和他打好关系准没错!

又听到心肝宝贝这词儿,何子言都不知该说什么好。

虽然觉得父母的说法很一言难尽,何子言还是麻溜把银票给揣怀里了。父母主动给的零花钱,不花白不花!

傍晚见到开开心心玩耍了半天的江从鱼,何子言还把心肝宝贝这称呼讲给江从鱼听。

不特意跟人抬杠的时候,江从鱼还是很会哄人开心的。他夸道:“我都没见过陛下,哪比得上你们家与陛下的亲近。”

瞧瞧,何子言中午进宫吃了顿家宴,看起来高兴得浑身都要冒泡泡了。

何子言有点不好意思,见只有韩恕他们到了,当即转开了话题:“你那位兄长呢?不是说好要过来的吗?别等会又说有事不来了。”

江从鱼道:“是我们来得早了,还没到约定的时间呢。”

何子言道:“若是他这次不来,那就是藏头露尾、居心叵测的家伙,你可别再被他骗了。”

江从鱼正要为楼远钧辩驳几句,就听到伙计在外头敲了敲门。

他知晓应当是楼远钧来了,欢喜地亲自起身跑去打开门迎接。

何子言几人的视线齐齐转向门边,只见伙计旁边立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对方一袭青底云纹衫,头戴镂花白玉冠,手执一把再普通不过的竹骨折扇,衣着分明素雅得很,却仍掩不住那天生的清贵俊逸。

江从鱼也是头一回见楼远钧这么穿,望向楼远钧的目光灼亮无比,仿佛在他眼里楼远钧就是世上最好看的人,无论做什么打扮都叫他喜欢得不得了。

若非还记得这是大庭广众之下,江从鱼就要直接往楼远钧怀里扑了。

楼远钧对上江从鱼亮亮的眼睛,有点想伸手把他捂起来。再叫江从鱼这么双目灼灼地望着,他说不准就忍不住要吻上去了。

楼远钧挪开目光,看向何子言几人。

何子言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刚才还在劝江从鱼不要被他那所谓的兄长骗,打心里觉得对方是图江从鱼的家财和地位才蓄意哄诱江从鱼,到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楼远钧哪里会图这些东西?

江从鱼的家财和地位,都是楼远钧给的!

何子言终于明白中午楼远钧为什么要特意留下自己叮嘱那么几句话了。

原来江从鱼说的兄长是楼远钧!

那个在江从鱼口中每次休沐都会来看他、悉心给他讲清楚京师各家情况的人,就是楼远钧!

亏他还明里暗里在江从鱼面前夸耀自己家多得陛下看重,却不知真正得陛下看重的人是江从鱼才对!

何子言还在震惊之中没法回神,就对上了楼远钧扫过来的目光。

那目光冷淡而锐利,像是在提醒何子言别忘记了答应过的事。

何子言背脊僵直。

江从鱼拉着楼远钧坐下,见何子言表情有些奇怪,凑过去得意地和他夸起了楼远钧:“你也看呆了对吧?都说了我师兄天下第一好看!我第一次看到师兄也是呆了好久都回不过神来!”

何子言感觉楼远钧的目光又朝自己投了过来。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别胡思乱想。

又不是现在才知道江从鱼深受陛下爱重。

他答应过陛下,不能在江从鱼面前暴露陛下身份。

何子言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跟江从鱼还起嘴来:“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见到好看的人就走不动路?”

江从鱼闻言赶紧瞧了眼楼远钧,见楼远钧还是朝着自己笑,才放下心来。他为自己辩驳道:“我已经很久没看过别人了!”

何子言面上强自镇定地和江从鱼瞎扯着,心里却忍不住想:他那不太靠谱的父母竟也有慧眼如炬的一天。

江从鱼果然是陛下的心肝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