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一听到对方的招呼,江从鱼直接跑了过去。

这马车外面不显,里头却宽敞舒适得很,江从鱼得走上几步才能坐到楼远钧身边去。他才刚坐下,楼远钧就给他端了碗冰镇饮子,方便他喝了解渴。

想来他对自己的车夫是很信任的,毕竟一般人都不好在马车上吃喝,怕一个颠簸泼了自己一身。

江从鱼对楼远钧也很信任,仰头咕噜咕噜地把饮子给灌了下去。

楼远钧没有和早上那样一见面便揽江从鱼入怀,而是定定地坐在离他不远不近的位置上含笑看着他,没有丝毫逾越之举。

偏偏他那双眼睛仿佛蕴着千情万绪,望过来时总会给你一种他的目光在为你停留的错觉。

江从鱼才把空碗放下,一下子对上了楼远钧带笑的眼。

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又有些不老实了,早前那被何子言打断的疑思又冒了出来。

可他们满打满算认识还不到两个月,哪能就生出什么别样的感情来?他自己若再胡思乱想,恐怕会坏了他们之间的师兄弟情谊。

一想到那种可能性,江从鱼心里已经有点难过了。他忙把脑海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扫了出去,关心起楼远钧来:“你忙完了吗?”

楼远钧道:“哪有忙完的时候?端看自己把事情安排在什么时候做而已。”

江从鱼赞同地点头:“我读书也是这个感觉,总是有读不完的新书,这本读完了,又觉得那本也该读读。”

楼远钧笑道:“你回头读到觉得好的可以讲给我听,到时候我也去读一读。”

江从鱼看着楼远钧身姿笔挺地坐在那儿,有点想挨近一些,忽又想起自己那点不太对劲的心思,赶忙忍住了。

他面上难免有些郁闷。

楼远钧把江从鱼闷闷不乐的神色尽收眼底,深知江从鱼是少年心性,冲动又不成熟,很容易就会被皮相吸引。

他既是帝王又是师兄,本当克己守礼,不轻易越界半分。可他难得有想要的东西,为什么不可以遂了自己心意哄到手?

至于能不能长久……

世间又有多少东西可以长久?他本就不信世上有多少真情真义,古来多少亲朋反目成仇,多少爱侣劳燕分飞,多少信誓旦旦许下的誓言转眼便风流云雨散?

想来只有那天下第一等的蠢人,才会强求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

楼远钧笑了笑,招呼江从鱼坐近一些。

江从鱼意志本来就不太坚定,楼远钧朝他一招手,他马上就挨了过去。

两人之间的距离霎时就和平时一样近。

江从鱼整个人都舒服了,眉眼不自觉地舒展开,脸颊上也露出了两个笑窝。

很显然,他高兴起来根本藏不住。

只是坐得近一些而已,有这么开心吗?楼远钧捏了捏江从鱼的耳朵,说道:“你这性情,小心哪天被人骗了去。”

江从鱼道:“才不会,我聪明着呢,从小到大我就没吃过亏。”他也好奇地伸出手往楼远钧耳朵捏了过去,嘴里追问,“你为什么总爱捏我耳朵,捏起来很有意思吗?”

楼远钧微顿,眸光变得有些幽邃。他噙着笑让江从鱼把自己两边耳朵都捏了一遍,才说道:“你耳朵很容易红。”

江从鱼道:“不止是耳朵,我身上哪都容易红。”

他和楼远钧说起自己小时候有次跑去大太阳底下钓鱼,差点把自己晒脱了一层皮,还热得病了好几天,还是当时有个老神医给他泡了半个月药澡才好起来。

说来也稀奇,自那以后他就怎么晒也晒不黑了。

唯一的毛病是它瞧着似乎变娇贵了,动不动就青青紫紫的,轻轻一掐就变红。好在这些痕迹来得快散得也快,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铜墙铁壁了!

这一点楼远钧上回就知道了,却不知其中还有这样的渊源。他笑道:“世上哪有这样的铜墙铁壁?”

江从鱼反驳:“晒一整天也晒不黑,挨几顿打都不留疤,还不够铜墙铁壁吗?”

楼远钧道:“这么说倒也是。”

江从鱼忍不住再捏了下楼远钧的耳朵:“你耳朵就不会红。”

楼远钧有着得天独厚的相貌,不仅眉修目长,连双耳仿佛也长得恰恰好,换成任何模样都不够相称。

而且捏起来手感还怪好的!

楼远钧道:“是啊,不会红。”他任由江从鱼捏着自己耳朵不放,边摩挲着食指上玉戒边轻笑,“只是它比别处敏感,若是情投意合之人多捏几下,我恐怕很容易做出点什么不该做的事来。”

江从鱼听得手一僵,动作一下子顿住了,满脑子都是“比别处敏感”“情投意合之人”。

马车不知正在哪处集市里穿行,江从鱼能听见外面热闹的叫卖声,车外是滚滚红尘、人间烟火,车中却只有他和楼远钧两个人。

他们还靠得那么近。

近得仿佛下一瞬就能亲在一起。

江从鱼感觉自己的心跳声比外头的集市还要喧哗,以至于他都指挥不动自己的身体了。

楼远钧垂眸看着江从鱼近在咫尺的唇,明知自己一低头就能肆意采撷,却只是笑着说道:“我骗你的,摸个耳朵能发生什么?你都捏了这么久了,也没见我怎么样。”

不等江从鱼回过神来,楼远钧就毫不避讳地撩起车帘往外看了眼,转头说道:“你家快到了,我给你备了些糕点,你带回去与同窗们一起吃。”

两人还是挨得很近,楼远钧说话时的气息仿佛就江从鱼在耳边,说出来的话却是再普通不过的兄长对弟弟的叮嘱。

江从鱼平时跟谁交朋友都游刃有余,还是头一次遇到这种叫他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情况。

他知道自己该高兴有楼远钧这么好的兄长,可他还是止不住地失落。

马车都已经停下了,江从鱼只能“哦”了一声,乖乖向楼远钧道了谢,接过楼远钧递来的满满当当两食盒糕点下车去。

林伯也不知是不是一整天都在候着他回来,江从鱼才下马车呢,已经有人跑上来帮他拎食盒了。

林伯也迎了过来,朝着车上之人遥遥致意后便在旁边看着江从鱼进府。

有这么多人在,江从鱼都不好再频频回头去多看楼远钧几眼。

不过在快要踏入府门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转头看向马车停的地方。

却见那马车已经缓缓驶远,并没有在江家大门外多作停留。

江从鱼抿了抿唇,难得地有些丧气。

他看不太懂楼远钧的想法,一时觉得楼远钧只当他是弟弟,一时又觉得正经兄长不会对弟弟说那种笑话。

江从鱼只是心大,但又不是真傻子。

要是他没察觉不对也就罢了,他察觉不对劲以后便觉得两人相处时处处都透着不同。

有那么一瞬间,他是真的觉得楼远钧是要做点什么的。

可要是真越过了那条界线,事情又该如何收场才好?

江从鱼敲了敲自己的脑壳,头一回觉得自己的脑子居然不够用。

林伯见江从鱼一脸苦恼,不由关心地问他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江从鱼哪里能和林伯说这种心事,摇着头说:“没什么,就是想到又要好些天见不到楼师兄了。”

他想问林伯知不知道楼远钧家里的事,话到嘴边又觉得背着楼远钧打听这些私事不太好,只能回去洗了个澡收拾好自己、带上楼远钧准备的食盒回国子监去。

一路上江从鱼都在那自己瞎琢磨。

楼这个姓氏是国姓,但也并非所有姓楼的都是皇亲国戚。

当初先皇登基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靠朝廷养着的宗室待遇给削了,不少宗室都已经与平民无异。

有些被削后不服气的,更是直接被当场格杀或者贬为庶民,还要补一句说这一支的后世子孙永不录用。

若非先皇把这砍出来的开支拿来肆意挥霍,凭他处置宗室的雷霆手段便会被文官称颂是明君了。

毕竟宗室子弟大多横行霸道、奢靡无度,且还占据了大量不纳税的土地与屋宅与不服徭役的人口,能砍掉这笔开支的话足够养出一支能威慑四方的军队了。

可惜啊,先皇最终成了臭名昭著的昏君。

楼远钧的行止与气度皆不寻常,又自称自己是罪人之子没法入仕,说不准就是当年被先皇批了一句“永不录用”的宗室子弟。

想都知道这样的出身有多尴尬。

这就能解释楼远钧幼时为什么遭了那么多磨难。

楼远钧显然并非想庸庸碌碌过一生的人,否则也不会入了韩统领的幕府。

这大概就是楼远钧说是玩笑的原因吧。

世人虽不至于容不下男子之间相恋,但到底不是能摆在明面上来说的关系。

那些达官贵人私下爱亵玩貌美伶童,大多也只当是闲暇时的消遣罢了,到了要嫁娶的年纪还是会娶个正头娘子回家主持中馈的。

何况他和楼师兄都不是只想亵玩对方的那种人。

一时的欢愉易求,一世的相守难得。

既然注定不会有结果,那还不如只当至亲兄弟来得好,至少岁岁年年都能相见。

他要给楼师兄当一辈子的好弟弟,以后绝对不再对楼师兄胡想瞎想!

江从鱼想明白了,登时不再沉湎其中,很快便恢复了平时的精神奕奕。他拎着两个沉甸甸的食盒跑进国子监,还没进本斋的门就开始吆喝:“都饿不饿?饿了来吃些点心,这可是我哥给准备的!”

这年纪的小年轻吃再多都容易饿,一听有吃的马上跑了出来,你一块我一块地分了个一干二净,嘴里还不忘说道:“记得替我谢谢咱哥!”

江从鱼和他们激情辩论完“是我哥不是你们哥”,才发现自己只抢到一片桂花糕。

“牲口啊!”

江从鱼痛心疾首地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