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斯理在这样说的时候,作了一个类似拍照的手势。陈长青立刻叫了起来:“对啊!没有人要动她的东西,只要在她的东西面前站上一站!”
祖天开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是他唯恐白素再说什么,立刻道:“那当然不成问题!”
白素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向卫斯理道:“我们不该一直赖在人家的屋子中──”
祖天开忙道:“卫先生是请也请不到的贵客,他的朋友,大都受欢迎,白姑娘,老爷在的时候,我也能这样说。”
白素笑了一下,又向卫斯理使了一个眼色,卫斯理看出她极想和自己单独相处,走到了她的身边,向陈长青道:“你去准备应用仪器,到我家来找我!”
白素淡然道:“我看不必浪费时间了,那东西若真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在,也不会任由你们摆弄!”
陈长青说得坦白:“不透视一下,寝食难安!”
白素笑:“祝你成功!”
祖大开问:“要不要派车子送两位?”
白素驾来的车子叫李宣宣开走了,祖天开这一问,证明他的细心,卫斯理还没出声,白素已道:“谢谢你,不必了,好久没有散步了──”
她说到这里,望向卫斯理。虽然在这件事上,两人意见略有不同,但是夫妻之间的默契当然不变,卫斯理一见这时情形,就知道她必有原因,所以点了点头。
祖天开叹了一声,望黄堂:“我是不是可以到医院去看大同?”
黄堂神情并不热烈:“他昏迷不醒,你去看他也没有用──只要医院准,你只管去看!”
陈长青忙道:“老爷子,你先别急去医院,在这里等我,我立刻来!”
在众人的纷扰之中,白素已挽著卫斯理,一起向外走去,卫斯理有娇妻在旁,一副心满意足的神情,彷佛连天塌下来都可以不理,何况是王大同驾车撞死了几个人这样的小事。
小郭好像叫了卫斯理一声,他也没有听到,和白素离开了大宅,白素拣了一条下山的小路,石级上满是落叶,两旁树木参天,很是幽静。两人慢慢向下走,在卫斯理的生活之中,少有这样的宁静。
约莫有五分钟,两人都不出声,然后才由白素打破了沉寂:“那面宝镜不见了。”
卫斯理点头:“遍寻不获。”
白素的眉心打著结,卫斯理伸手指,在她的眉心上,轻轻按了一下,白素甜甜一笑:“你对祖天开,一点也没有疑心?”
卫斯理并没有立刻回答,他把白素的问题,十分认真地考虑了两分钟之久,才道:“我找不到要怀疑他的理由,你有吗?”
白素吸了一口气:“我也没有,但是我在想:那面宝镜如果在,他想作何运用?一个超过九十岁的老人,还会有什么愿望?”
这是一个相当深奥的问题,卫斯理道:“或许,他希望长生不老?”
白素摇头:“这面镜子的名称,有点问题,它不应该叫许愿镜。因为它的功能,并不是许了一个愿,它能令你实现,只不过是展示将来会在你身上发生的一些事──正确来说,那是一面预知镜。”
卫斯理和白素一样,都没有见过这面宝镜,有关资料,尽是祖大开提供的。照资料来看,白素的分析,很是正确。卫斯理喃喃道:“一个九十岁的老人,还有什么急切想知道的事呢?”
白素笑了一下:“或许,他想知道自己生命会在什么样的情形之下结束?”
关于人掌握了预知能力,是幸还是不幸这个问题,卫斯理和白素讨论了许多次,在卫斯理的经历之中,曾遇到过有预知能力的人。
那个人向卫斯理说:“我有预知能力,我的生活,像是在看一张早已看过了的旧报纸,每天会发生什么事,都早已一清二楚!”
这种情形,早已超越了幸或不幸的范围,简直可怕到了极点!
问题是在于预知了将来的事之后,根本不能改变,像祖天开那样,如果预知了他将会死得惨不堪言,那么他剩余的日子,还会快乐吗?
卫斯理思索著,白素又道:“也不一定是将来的事,过去的事,宝镜也能展示──我相信,王大同是通过了宝镜,知道了李宣宣来历的!”
卫斯理停了下来,注视著白素。
白素缓缓摇头:“她没有告诉我,我也没有问过她,我不惯探听人家的隐私,也可以相信李宣宣的来历,可怕之至。”
卫斯理把和黄堂等人的分析,探述了一下。
白素在听了之后,苦笑了一下:“陈长青虽然惯于把一切想像都归于外星人,但是我倒宁愿相信他的分析。”
卫斯理扬眉:“理由何在?”
白素笑得灿烂:“是你常说的,根本没有别的假设可以成立!”
卫斯理在她的脸上亲吻了一下,白素又道:“她什么也没有对我说,只是说她有事要做,而且,她爱王大同,决不会害他。她感谢我们的帮助,可是并不欣赏你们的种种行为!”
卫斯理说道:“我不怀疑她对王大同的爱,但也肯定祖天开对王大同的关怀!你认为她去干什么?”
白素用脚尖挑著地上的落叶,过了一会,才道:“如果真有另外一个男人,一直在逼问王大同什么,那么,我想她是去找那个男人了!”
卫斯理一惊:“你不认为她会有危险!”
白素淡然:“她不是寻常人!”
卫斯理闷哼了一声,白素又道:“别代她担心,再来讨论,那面宝镜,是怎么不见的?我曾旁敲侧击,可以肯定的是,李宣宣根本不知道王家有这样的一面宝镜──王大同听祖天开的话,没对她说。”
对白素的观察力,卫斯理自然肯定,他道:“那么,镜子是被王大同藏起来的了?”
白素叹了一声:“应该是,原因,也只有他才知道!”
卫斯理走著,突然一提气,跳下了十来级石阶,他身后一阵香风飘起,白素已跟著掠了下来。卫斯理拆下了一根树枝,无目的地挥动:“我总觉得,整件事,和那面镜子有极大的关系──陈长青还不知道有这面镜子的事,要是他知道了……”
卫斯理实在不能想像陈长青要是知道了有那样一面宝镜的话,会有什么反应。
卫斯理曾单独处理过,也和白素一起合作经历过许多稀奇古怪的事,像这次那样,难有突破的情形,也屡见不鲜。可是却不像这次那样,茫无头绪。
这次事情的茫无头绪,自然和几个当事人的态度有关。
李宣宣什么也不说,祖天开也并非知无不言,至少他和王老爷,当年是如何把那面宝镜弄到手的经过,他就没有透露。
这虽然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可是事情的前因后果,也有一定的影响。看来,只有寄望在王大同身上,希望天大同醒过来,就容易明白事情的真相。
卫斯理把这一点提了出来,白素叹了一声,“王大同受伤之后,李宣宣一直在病房之中,她坐在病林之旁,一动不动,偷拍下来的影带证明,她一坐可以一两小时不动。一个人若不是心中有极度深切的悲哀,断然不会这样!”
白素说到这里,略顿了一顿:“我之所以相信她,觉得你们的行动太过分,也是基于这个原因!”
卫斯理长叹一声,搂住了白素的腰──他们一面讨论著,一面在山中漫步,并不急于回家,一路走下山,竟用了一小时有余。
而等到他们到家门口时,那已是他们离开之后,约两小时之后的事了。
离家门还有好远,他们就看到,门口停了好几辆车子,包括一辆警车在内。
卫斯理皱眉:“怎么监视王家大宅的几路人马,都集中到这里来了!”
白素失声道:“出事了!”
卫斯理点头:“不是小事,是大事!”
他们正说著,大门打开,陈长青冲了出来,还在向屋子中嚷叫:“你们在这里慢慢等吧,哼,守株待兔,我要行动,去找他们!”
在他叫嚷的时候,卫斯理和白素已经疾步走向前,等到他一转过身来,看到两人离他不到一公尺,他的神情,又是古怪,又是尴尬。
卫斯理闷哼了一声:“乱用成语!”
陈长青叫起来:“天!全世界都在等你们出现,你们到哪里去了?”
白素淡声问:“什么事?”
陈长青还没有回答,门口响起了一个很粗豪,但是充满了悲伤的声音:“大同……他死了!”
卫斯理和白素陡然一呆,推了陈长青一下,抢进了屋中。说“大同死了”的是祖天开,老蔡在他的身边。小郭坐在一个角落,神色阴沉,黄堂背负双手,在来回踱步。
卫斯理高举双手:“一个人说,黄主任,请你说!”
黄堂点了点头:“你们走了之后,我到医院去,医院已经不让我进病房──王大同情况恶化,正在进行紧急抢救,四十分钟之后,抢救无效。”
祖天开在这时,又大叫了一声:“大同!”
声音之中的悲痛,听了叫人心酸。
黄堂望向白素:“医院方面、警方,都找不到王夫人,她到哪里去了?”
白素的声音很低沉:“不知道,我不知道!”
陈长青还是忍不住加了一句:“我使用x光机没有结果,就接到了噩耗,立刻和开叔一起到这里来了。”
卫斯理再次高举双手:“只一个人说!黄主任!”
他一再强调要由一个人说,实在是由于事情太突兀,若是人人都说,七嘴八舌,根本说不清楚,而黄堂是一个很有条理的人,由他来说,是最适合的人选。
黄堂深深吸了一口气:“警方在王大同的病房中,发现了一些不应有的装置──”
他在这样说的时候,神情有点阴森,卫斯理立刻知道他是指什么而言,朗声道:“那是我的主意,目的是想知道李宣宣的行为。”
黄堂一昂头:“结果怎样?”
白素代答:“她只是在病床旁静坐,完全是一个伤心欲绝的妻子。”
她在这样说了之后,略顿了一顿,又补充了一句:“我曾有过类似的经历,所以我知道那是一种自己已经不再存在的感觉!”
卫斯理自然而然,伸出手去,与白素紧握。
白素说的这段经历,在当时,过去了没有多久──她说及往事,在死活不知的卫斯理身旁,守候了六年之久。卫斯理那时在天堂──天上方七日,人间已千年,这段经历,记述在“头发”这个故事之中。
黄堂所提及的“不应有的装置”,自然是指卫斯理要白素去安置的摄录设备,看来黄堂并没有对别人说起过,所以各人都有讶异之色。卫斯理三言两语,就解释清楚了。
黄堂又道:“也亏得有了这个装置,王大同临死之前的一些情形,应该也被记录了下来,对了解整件事,我相信有重大的作用!”
黄堂一面说,一面打开了一苹皮箱,取出了一架微型摄录机:“我没有看内容──这机器十分精细,我不熟悉,怕弄坏了它!”
白素和卫斯理异口同声:“谢谢你!”
黄堂道:“我可以观看内容?”
卫斯理道:“当然可以,大家一起看!”
在白素取出录影带,推进一架萤幕显示仪的时候,卫斯理的心情,大是紧张,因为记录下来的情形,有可能是珍贵之极的资料。
陈长青也兴奋莫名,不住地在跳来跳去,而且自己斟了一大杯酒,咕嘟咕嘟地喝著。
陈长青不但喝酒,而且发表议论:“要是有人当年在爱恩斯坦的病房中,也装上这样的摄录机,那就好了!”
卫斯理自然知道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自有人类历史以来,最伟大的科学家爱恩斯坦,弥留之际,曾有短暂的时间,回光返照,说出了一大段话,当时在他身法的,只有一个护士。
爱恩斯坦用德语说那段话,而那个护士只会英语。所以爱恩斯坦临死之前,留下了一段什么遗言,也就成为永远的谜了!
白素在按下了几个钮掣之后,作了一个“请看”的手势,萤幕亮起,角度不是很好,但是也可以看到大半病房,床在画面的正中。
一开始时,一个护士正走出去,接著,便是在病床上的王大同,身子在不住地抽动,动作的幅度渐大,可以清楚地看到,他面部也在抽搐,张大了口,眼皮跳动。
祖天开在这时,骂了一句脏话:“医院里人都死光了?大同要醒过来了!”
祖天开的话才一出口,就看到王大同的双眼,陡然张了开来。
他一睁开眼,就双手乱伸,挑掉了插在他鼻孔中的管子,挣扎著想要坐起来。
一个连日来伤重昏迷的人,忽然有了那么剧烈的动作,即使是在事后,透过录影带来观看,情景仍然诡异,令人遍体生寒。
而且,王大同的神情,恐怖之极,显然他正处于极度的惊怖之中──这和他闯祸之前的情形,十分相似。
后来,卫斯理和原振侠医生讨论,原振侠以他的专业知识解释:“不论王大同昏迷了多久,他一醒过来,思想、情绪,完全和他昏迷的那一刹间衔接,也就是说,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医院中躺了多久,还只当自己是驾车出事的那一刹间!”
原振侠的剖析,自然合理之极。
王大同转动著头部,四面看看,像是想看清楚他是处于什么环境之中。
祖天开看得双手握拳,格格作响。而王大同的喉咙,也发出类同的声音来。他张大了口,不知是在呼气还是吸气,陡然之间,他发出了一下嗥叫声,叫出了一句话来:“她从阴间来!”
叫了这一句之后,他又吸气,再叫:“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她从阴间来!”
王大同那时,发出来的声音,凄惨嘶哑,难听之至,可是他叫的话,每一个字,人人都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接下来,病房门打开,一个护士大惊失色指著王大同,王大同忽然坐了起来,而且抬手指向护士,再叫:“你信不信?我不信!”
叫完了这一句,他向后倒去,更多的医务人员冲进来,进行急救,可是纷扰了一阵子,一个医生抚下了王大同的眼皮,王大同死了!
所有看到这种情景的人,都屏住了气息,卫斯理向白素作了一个手势,白素把录影带又放了一遍。陈长青首先打破沉寂:“天!他在说谁啊,谁从阴间来?”
小郭冷冷地道:“当然是李宣宣!”
卫斯理想起搜寻时发现的那张纸上,写满了“我不相信”,可知王大同是早知道其妻子李宣宣来历的,(许愿镜告诉他的!)只是他不相信。而李宣宣的来历是:从阴间来!
什么叫“从阴间来”呢?几乎没有人可以说得上来,这是为什么有一段时间,人人都不出声的原因,那使人迷惘,不能理解!
从阴间来,照最普通的说法,那当然是鬼了!当各人都这样想的时候,白素用极其肯定的语气道:“不,她不是鬼,是人!”
是人,怎么又会是从阴间来的呢?
祖天开嗓子又粗又哑:“我早说她不是人,是妖,是怪,我早说过!”
卫斯理向他做一个手势,示意他镇定。
黄堂疾声问:“重要的是,她到哪里去了。”
陈长青一顿足:“她从阴间来,当然到阴间去了!”
各人都瞪著陈长青,陈长青说的虽然是气话,或者是戏语,但是却也给了卫斯理灵感──在记述这个故事时,把它分成两个部分。
前一个部分叫“从阴间来”,后一部分,顺理成章,叫“到阴间去”。
在前后两部之间,会有一段长时间的间隔──那很好,各位朋友可以各自根据自己的想像力,去作各种设想,据说,这是西方小说的一种新创作法,作者根本不提及故事的最后发展。
卫斯理故事,当然不会没有结果,但给读友自己去设想,再看看和事实的发展是否吻合,也是看故事的新乐趣,一切发展,自然都记述在“到阴间去”那一部分之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