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子拥有一身斑点,水牛对自己的犄角引以为傲。
要遵守规则,因为那光亮平滑的兽皮告诉他。
猎手诡计多端。
如果你发现,犀牛能把你扔起来,大黑鹿能用犄角伤到你。
你不必跟我们说,因为十年之前,
我们就都知道。
你只要继续奔跑向前。不许欺负陌生的小动物。
要相互怜爱,就像兄弟姐妹、亲手足一般。
主动跟他们打招呼,
他们娇小可爱,他们是熊妈妈的宝贝。
谁能比得上我?人娃首战告捷,扬扬自得。
丛林很大,人娃还小,他需要多多思索。
保持沉默。
——巴卢格言
下面讲述的故事发生在莫格里离开西奥尼的狼群找老虎谢尔汗报仇之前,也就是跟巴卢学习“丛林法律”的日子。认真得有点刻板的大块头巴卢收了这么聪明的人娃做徒弟,高兴极了。狼孩子们只愿意学“丛林法律”中与自己的种群有关的东西,只要能把捕猎谣背下来,他们就不想学了:“四脚落地细无声,双眼夜里放光明;颗颗牙齿白又尖,大耳能听穴中风;以上种种我特征,鬣狗与豺不在中。”但莫格里可不一样,他是个人娃,他要学的东西可比这多了去了。黑豹巴希拉经常会懒洋洋地穿过丛林来看他,看看他救下的宝贝学习进展如何。巴卢在检查莫格里一天的课程的时候,他会满意地靠在树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莫格里爬树跟巴希拉游泳一样快,游泳又和他奔跑一样快。于是老黑熊巴卢就教给莫格里有关树林里和水里的法律;腐朽的树枝和结实的树枝该怎么区分;遇到一个离地五十英尺高的蜂巢时如何有礼貌地对野蜂说话;中午,他惊扰了睡觉的蝙蝠蒙时,该如何道歉;跳进水里游泳前,怎样预先跟水里的动物打个招呼。丛林中的兽民都喜欢自由自在的日子,没有谁愿意被别人打扰,他们时刻准备好,一旦发现入侵者就立刻隐藏起来或者是发动攻击。后来,莫格里又学会了在陌生的地方捕猎的方法。不论是谁,在自己领地之外捕食,必须一遍遍地大声喊叫,得到回应的允许后才可以开始捕食。那喊叫的意思是我饿了,请允许我在这儿捕食;回答是因为饥饿而捕猎可以,但绝不允许为了好玩而捕猎。这一切都说明莫格里得在心里记住很多很多的东西。可是,简单的重复很容易使人心烦,莫格里也不例外,终于他学够了,不耐烦了,对着巴卢耍脾气,气得巴卢赏他一记耳光,莫格里委屈地跑开了。巴卢对巴希拉说:“人娃就是人娃,他必须学会全部的‘丛林法律’。”
“哎呀,他才多大啊?”黑豹说,“他那小脑袋瓜,怎么能装得进你那些长篇大论呢?”“要是由着他的性子,一定会把他宠坏了,在这片丛林里,有没有什么东西因为太小而不会被杀死?没有!我为什么教他那么多东西?为什么他记不住的时候要打他?还不是为他好?再说,我打得多轻。”
“轻?那还叫轻?老狗熊,”巴希拉不乐意了,“他的脸今天全都是青的了,还轻呢。哼!”
“我宁可让他从头到脚都被我打青了,也不让他因为无知而受到别人的伤害。”巴卢很认真地说,“我现在正教他丛林密语。那密语能够让他从飞鸟、游蛇族和所有四条腿的猎手那儿得到保护,当然,狼群除外。要想得到丛林中所有兽民的保护,就必须记住那些密语。难道那一巴掌,不该打吗?”
“好吧,好吧,你可当心点,他太小,还是个人娃,不是你磨爪子的大树干,别打死他。唉,密语是什么?我来帮他学。”巴希拉没办法,他也希望莫格里早点学会丛林密语。
“我来教莫格里,只要他愿意,他能学会的。来吧,莫格里,小兄弟。”“我的头嗡嗡直响,就像一棵有蜂巢的空心树。”莫格里在巴卢和巴希拉的头顶上闷闷不乐地说,接着他顺着树干滑落下来,看得出他还是气呼呼的,一肚子火,很不情愿。来到巴希拉面前时还说:“我来找巴希拉,不找巴卢,老胖子。”“都一样,你把今天学的丛林密语告诉巴希拉。”打了莫格里一记耳光,巴卢也很心疼。“先说哪一种啊?丛林里有好多种密语呢,我全知道。”能在巴希拉面前炫耀一下,他还是很高兴的。
“刚刚知道一点点就这么骄傲,看看吧,巴希拉,狼崽子从来不会感激自己的老师,没有哪一个小崽子回来感谢我老巴卢的教诲。先说说狩猎居民的密语,我的大学者。”
“我们流着同样的血,你们和我,”莫格里学着巴卢的腔调说出了这句话,所有的猎手都用这种腔调说话。
“好。再背背鸟族的。”
莫格里不仅背了一遍鸟族的密语,最后还像鸢鹰那样长啸一声。
“背蛇群的。”巴希拉高兴地说。
莫格里的回答是惟妙惟肖、难以挑剔的咝咝声。背完以后莫格里得意地一跺脚,为自己鼓掌。接着噌的一声跳到了巴希拉的背上,侧身坐着,双脚轻轻叩打巴希拉那漂亮的毛皮,又对着巴卢做了一个最难看的鬼脸。
“看看,看看。这一巴掌多值啊。”巴卢满意地说,“总有一天你会感激我的。”然后他告诉巴希拉,教这些密语他费了多大的力气:先是向无所不知的大象哈蒂求教,又请哈蒂带着莫格里下到池塘中,跟一条水蛇学习发音,因为巴卢不是万能的,有些声音发不出来;他还说:“现在莫格里在丛林里一般是不会发生意外的,因为不论是蛇族、鸟族还是走兽,都不会伤害他啦。没什么可怕的啦。”说完他得意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他自己的种群还是很危险的,”巴希拉低声地跟巴卢说。然后又大声对莫格里说,“轻点,我的肋骨要断了,小兄弟!你折腾什么?”莫格里抓住巴希拉的肩膀使劲地踢,他是想让巴卢和巴希拉听他说话。他大声喊:“所以我要有自己的族群,带领他们在这丛林中间穿行。”“这是什么蠢话?想入非非,你做梦吧?”巴希拉问。“我们还要把树枝和泥巴扔到老巴卢身上,他们已经答应我了。”莫格里继续说。
巴卢生气了,他把莫格里从巴希拉的背上抓起来,抱在自己的胸前,莫格里躺在巴卢的两只巨大的爪子上,看到那头熊满脸地不高兴。
“莫格里,巴卢说你经常和那些猴民混在一块?”
莫格里看了看巴希拉,他想知道黑豹是不是也生气了,他看到巴希拉的目光冰冷而又犀利。
“你跟猴民一起玩儿了,那些灰猿,那些没有法律,那些吃杂食的家伙。你可真够丢人的。”
“巴卢打伤我头的时候,我就走了,而那些灰猿从树上下来安慰我,他们挺同情我的。没有谁比他们更关心我了。”说着,他委屈地吸了吸鼻子。
“猴民会同情你?”巴卢大吼起来,“真是天大的笑话,难道山涧的小溪不流了,夏天的太阳变凉了!然后呢,小崽子?”
“然后,然后他们就给我坚果和一些好吃的东西;而且他们还抱着我爬上了树顶,他们说我和他们是同胞兄弟,我没尾巴,有一天我会成为他们的首领。”
“做他们的首领?他们在骗你!他们总是撒谎。”巴希拉忍不住了。
“他们很善良,还要我再去玩呢。你们为什么从来不把我带到猴民那里去呢?他们跟我多像啊,都是用两只脚站立,整天玩耍,也不用大爪子打我。让我站起来!坏巴卢,我要去和他们一块儿玩。”
“你给我听好了,莫格里,”巴卢真的发火了,声音就像夏天的闷雷。“我给你讲完了所有的丛林法律,在这片丛林里,除了生活在树上的猴民,所有的兽民都有法律,而他们却没有,为什么?因为他们被丛林抛弃了。他们没有自己的语言,只能用偷来的语言,他们只会待在树枝上偷听、偷看。他们和我们不一样。他们没有首领,没有记忆,爱吹牛皮,喜欢搬弄是非,还自以为是了不起的种群。他们想在丛林里干件大事情,可是,即便树上掉下一个果子,也会让他们兴奋得忘乎所以,甚至把想要什么全都忘记了。有法律的丛林兽民从来不和猴民打交道。他们猴子喝水的地方我们不喝,他们去的地方我们不去;我们从不在他们捕猎的地方捕猎,甚至我们都不死在他们死的地方。想一想,我什么时候和你说起过猴民?”
“哦,还真的没有说起过呢。”莫格里害怕了,他小声地说。这个时候谁都不说话了,森林里鸦雀无声。
“丛林兽民从不提起他们,也不去想他们。他们数量多,他们又坏又脏,还不要脸。他们有一个愿望,那就是渴望受到丛林兽民的关注。但是,就算他们往我们头上扔石头,扔粪便,我们也坚决不去搭理他们……”
没等巴卢说完,雨点般的坚果和小树枝从树上落了下来。高高的树枝上不断传来猴民的咳嗽声和哀叫声。
“记住了莫格里,不准,不准和那帮猴民来往。”巴卢不理会头顶的“细雨”,继续对他说。
“对,就得这样。”巴希拉说,“巴卢,你怎么不早告诉他呢?我还以为莫格里知道呢。”
“早告诉他?我怎么能想到他会和那些猴民玩呢?臭东西,呸!”
话没说完,又一阵雨点似的杂物落到他们的头上、身上。巴卢和巴希拉不再说话,带着莫格里赶紧跑,离开他们厌恶的猴民。巴卢说得没错,由于猴子是树顶上的居民,而且地上的走兽们很少抬头看树上有什么,所以猴子和丛林兽民很少见面。可是猴子看见单个受伤的兽民,比如狼、老虎,或是黑熊,就会想尽办法折磨他。还经常拿小树枝、坚果和泥巴什么的往丛林兽民身上扔着玩儿,以引起兽民的注意。然后他们会嗷嗷怪叫着唱些稀奇古怪的歌儿,逗引兽民上树,和他们打斗一番。有时候,他们也会因为一点小事彼此之间展开一场激烈争斗,并且把死猴子留在丛林兽民看得见的地方,这是为了引起兽民的注意。他们也希望有个首领,给他们建立自己的法律,形成自己的风俗习惯,可惜他们从来没做成这件事,因为他们的记性太差,什么事不到一天就忘得一干二净。可是他们还编了句话当格言:“猴民此刻所思,兽民日后所想。”这句话给了他们很大的安慰。没有任何走兽能抓得着他们,反过来说,也没有任何走兽愿意注意他们。这也是莫格里和他们玩的时候,他们高兴得忘乎所以的原因。他们也听到了巴卢因为莫格里跟他们玩有多么生气的事。
他们从来没有什么长远打算,因为他们本来也算不了什么,但终究猴民当中的一位还是想出了一个了不起的主意。他告诉众猴,莫格里是个很有用的人,他能把小棍子编织成挡风遮雨的东西。我们把他捉住,留在这个群体当中,就可以让他教我们大家学习这个技术。莫格里是樵夫的孩子,当然继承了樵夫的天赋,有时候他还喜欢用小木棍做小房子,只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些东西。在树上偷看的那些猴民可看呆了:太棒了,这就是天才啊。他们商议说,这一次猴民一定要他做首领,而且猴民将要变成丛林中最聪明的居民,这么聪明的首领会让所有的猴民都聪明起来,那时候会使得每个丛林居民注意和羡慕他们。因此,猴民一直悄悄地跟随着巴卢、巴希拉和莫格里。听了巴卢和巴希拉的话后,莫格里很羞愧,一直到午睡的时候,他还觉得不好意思,他决心再也不跟猴民打交道了,这才在巴卢和巴希拉中间睡了。
忽然,莫格里觉得有好多只硬硬的、结实的小手在他的腿和胳膊上抚摸,然后是一些小树枝划过他的脸。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在树梢,透过晃动的树枝往地下看,只见巴卢一会儿仰头看他在哪里,一会儿朝他所在的大树奔跑。巴卢过于笨重,所以爬不高,什么树枝经得起他啊,只见他急得发出低沉的吼叫。巴希拉龇着尖牙,也在追赶莫格里,他比巴卢轻巧,可是也赶不上猴子,只得直往树干上蹦。猴民这时兴奋极了,高声喊叫着:“瞧,巴卢和巴希拉注意到我们啦!他们在追我们!所有的兽民都羡慕我们,他们都没有我们有本事,更比不上我们机敏。”接着,他们彼此之间不知为了什么又打了起来。猴民在树上的厮打,谁也看不清楚,也描述不出来。在离地五十到一百英尺高的地方,他们居然有自己固定的道路和交叉路口,就是黑夜里他们也能沿着这些道路奔走。两只最强壮的猴子抓着莫格里的胳膊,和他一起在树梢上飞奔,一下子就能越过二十英尺远的空当。要不是带着莫格里,他们会荡得更远,速度能快上两倍。莫格里吓得要命,看到地面远离自己,树梢在耳边吹着哨子,自己忽上忽下,感到头晕恶心,但奇怪的是居然还有点喜欢。这种惊心动魄的空中飘荡突然猛地一颠,停了下来,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那两个强壮的挟持者想把他推到一棵树上,他觉得纤细的树枝咔吧吧响着朝他们弯下来,随着两个挟持者的咳嗽和高兴的喊叫,他们又离开了刚才的树枝,把手脚悬在旁边一棵低一点的枝条上,接着再向上飞奔。莫格里穿过绿色的丛林,能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就像一个待在桅杆上远眺的人一样,能看到好几英里远的地方。接着又会有树枝、树叶打在他的脸上,他和那两个猴子眼看又要落到地上,接着再次飞起来。就这样,一路不断地冲高、碰撞、降落、欢呼、嚎叫,猴群带着他们的俘虏——莫格里,顺着他们的树道奔跑。
有一阵子,莫格里害怕会掉到地上。他生气了,可是他也知道挣扎会更危险。他得想办法,首先得给巴卢和巴希拉捎个话回去,好让他们能够找到自己。以猴子们这个速度,巴卢和巴希拉肯定落得好远好远了。往下看只能看到树梢,没用。于是莫格里就往天上看,终于,他看见了鸢鹰朗恩在远远的蓝天上盘旋,一直盯着丛林,寻找自己的猎物。朗恩也看见猴子们挟着个什么东西在树梢上飞奔,于是他下降了几百码,想要仔细看个究竟,看看猴民是不是带着什么好吃的。这一看不要紧,朗恩吃惊地叫了起来,他看见一个小男孩被两只猴子带到了一棵树的树顶,而小男孩焦急地对他喊:“我们流淌着的是相同的血液,你和我。”树枝此起彼伏紧紧地围着小男孩,虽然鸢鹰看不清他的模样,但好在鸢鹰跟得上他们,他在第二棵树上正好看见那张又仰起来的棕色小脸。“请记住我走的路,告诉西奥尼兽群的巴卢和巴希拉。”莫格里继续喊着。
“以谁的名义啊,兄弟?”鸢鹰朗恩没见过莫格里,他只是听说过,所以不认识他。
“青蛙莫格里。他们叫我人娃!请记住我的路——线!”说到最后,莫格里尖叫起来。那时候他恰好又被荡到了空中。鸢鹰点了点头,往上飞去,再低头的时候,莫格里看上去像个小黑点。鸢鹰就停在了那个地方,当猴民带着莫格里飞速前进的时候,鸢鹰紧紧盯住那摇晃的树梢,他的眼睛,可比望远镜还好用。
“这帮猴子走不远,”他自忖道,“他们从来都是虎头蛇尾,不知道打算做什么,总是不停地去找新鲜事儿。这一回,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他们摊上事了,自讨苦吃。巴卢可不是好惹的;巴希拉,也不是只会猎杀山羊啊!”
朗恩忽闪忽闪翅膀,落到一棵大树上等着。这时候,巴卢和巴希拉又生气又伤心,简直要发疯了。巴希拉以前不喜欢爬树,现在也爬了,但是他太重了,细细的树枝一压就断了,他掉到地上,一双爪子满满地抓了一大把树皮。
巴卢笨手笨脚地跑上来,还希望能追上那群猴子。“你为什么不早点警告人娃娃呢?”巴希拉一看到巴卢就吼起来。“你要是没警告过他,就是打死他又有什么用?”
“快!快!咱们——咱们快追,还能赶上他们!”巴卢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说。
“就你这个速度!受伤的母牛都追不上。教法律的老师——打娃娃的高手——就这样下去,不用一英里就会把你晃散了架。先坐下好好地想想吧!先订个计划。现在不用急着追了。真要是追得太急了,猴子把他丢下来怎么办?”
“哎呀!呜!那帮猴子可能已经把他给丢了,挟着他太累了。谁敢相信那些猴子呀?把死蝙蝠扔在我头上!给我吃黑骨头,把我推到蜂巢里,把我给蜇死,把我和鬣狗一块儿埋了。我是最最最倒霉的笨熊啊!哎呀!呜!莫格里!为什么我不警告你要提防着点儿猴子,还去打你的脑袋呢?我要是把一天的功课都从他脑袋里打没了,没有了那些丛林密语,他在丛林中就危险了。”
可怜的巴卢双手抱头,晃来晃去地大哭起来。
“好了好了!他今天不是准确地说出了一些丛林密语吗?”巴希拉不耐烦地说,“巴卢啊,你不光没脑子,还不尊重自己。要是咱们都像豪猪伊基那样把自己蜷缩起来嚎叫,丛林兽民会怎么想?有用吗?”
“我还在乎丛林兽民怎么想?他这会儿可能已经死啦!”
“死不了,除非猴民从树枝上把他摔着玩,或是因为懒惰而把他杀了,不用替人娃娃担心。他那么聪明,你又教了他那么多东西,而且,他有一双让全体丛林兽民害怕的眼睛。但是(这可是个最大的不幸),他落在了猴民的手里。猴民是住在树上的,咱们中间的任何人都拿他们没办法。”说到这里,巴希拉舔了舔前掌,满脸的担心。
“哎呀,我可真笨!真是一头只会挖树根的傻胖子,野象哈蒂说过:‘一物降一物。’一点没错!猴民最害怕大蟒蛇卡阿。”巴卢一下子想起来了,“卡阿爬得像猴民一样快,他会在夜里去偷小猴崽子。说出他的名字就能把那些猴孩子吓得手脚冰凉。咱们去找卡阿帮忙。”
“他会帮我们吗?他又不是咱们种群的,他没有脚,关键是他有一双邪恶的眼睛!”巴希拉不相信地说。
“没关系,他已经很老了,而且非常狡猾。最重要的是,他总是饿。”巴卢信心满满地说,“只要我们许诺多给他几只山羊就行。”
“他吃完一顿饭就要睡上整整一个月。他也许正在睡觉呢。就算他醒着,要是他宁可自己去捕杀山羊也不愿意帮忙呢?”巴希拉由于不了解卡阿,还是将信将疑。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咱们俩一起,两个老猎手,会让他明白该怎么做的。”巴卢用他那浅棕色的肩膀碰了一下黑豹,他俩就出发去找大蟒蛇卡阿了。
巴卢和巴希拉找到卡阿时,卡阿正在沐浴着午后的阳光,欣赏着自己美丽的新外衣。在过去的十天里,他一直隐蔽着,因为每隔一段时间他都得蜕皮。蜕完皮的卡阿可真是光彩夺目。他的大脑袋顺着地面快速地移动着, 因为他的鼻子嗅觉迟钝,三十英尺长的身体盘成几个奇形怪状的结和不可思议的曲线。他舔着嘴唇,想象着下一顿美餐。
“还好,他还没吃饭,”巴卢看到卡阿正在欣赏色彩斑驳的美丽外衣,松了一口气,接着说,“小心啦,巴希拉!卡阿刚蜕完皮,眼睛有点不好使,警惕性高,爱攻击。”
卡阿不是毒蛇,也看不起毒蛇。卡阿认为毒蛇都是胆小鬼,而他的力量在于他的怀抱,一旦谁被他盘到圈里,那就不用多说了。“打猎顺利!”巴卢远远地喊道,和所有蛇一样,卡阿的耳朵相当聋,几乎听不见巴卢的招呼。但是他感觉到了有谁来到他面前,于是他蜷起身子,低下头,准备应付突发事件。
“祝咱们大家伙都打猎顺利。”他回答说,“喂,巴卢,你来这儿做什么?哦,巴希拉,希望你成功打到猎物。我们大家当中有人饿肚子了。谁听说哪里有什么猎物可以捕捉到吗?比如一只小母兔,要么一头小公鹿也行?我太饿了,跟那枯井差不多。”
巴卢漫不经地说:“我们正在打猎捕食。”虽然他想督促卡阿,可是对于卡阿的大块头体格,他还是有所忌惮。
“把我也算上吧,跟你们一起!”卡阿开口道,“哦,巴希拉,巴卢……对于你们来说,这实在是太轻而易举的事情了,可是,一次出击对我而言,哪怕只是为了一只小猿猴,我也需要耗费好几天的时间在林地小道上等待它的出现,有时候还要爬上大半宿。我年轻的时候,这些树的枝条可不像现在这样是些腐朽的细枝子、干枯的粗树枝。”
“可能另一方面是因为你太重了。”巴卢说。
“我身子确实是长——相当长。”卡阿扬扬得意地说,“可是就算是这样,要不是这些新长出来的树木,我就能抓到我最后的猎物了,真的就差一点儿!因为我的尾巴没有缠紧树木,爬行起来发出的动静被猴子听见了,他们就邪恶地喊我。”
“没腿的,黄地虫。”巴希拉的话从胡子下面冒出来,他好像在尽力想着什么。
“咝——他们真那么叫我吗?”卡阿问。
“这段时间他们就冲着我们说那种话,即使我们一开始就没放在心上。他们甚至会说,你的牙已经掉光了,甚至都打不过小山羊,因为——因为公山羊有犄角——这群不知羞耻的猴民!”巴希拉仍旧很亲切地说着。
卡阿是一条如此小心谨慎、老迈沉着的蟒蛇,他很少发火,可是他喉咙两边的吞咽肌肉凸了出来,鼓起来了,这被巴卢和巴希拉看到了。
“猴民已经搬家了。”他很云淡风轻地说,“今天我出门的时候,听见他们在那些树梢里喊叫的声音了。”
“他们——他们就是我们现在跟着的猴民。”巴卢的话没有说出口,因为他记得:丛林兽民以前从来不承认对猴子们的行为感兴趣,这是第一次。
卡阿特别好奇,所以很有礼貌地说:“如果这样的话,我敢确信,让这样两位猎手——自己丛林中的头儿——去跟着这些猴民,这事儿就小不了!”
“就是就是。”巴卢发话了,“我只是西奥尼狼群里的一个老糊涂的法律老师,但是这位巴希瑞——”
“是巴希拉。”那头黑豹很不谦卑地说完,嘴巴一下子就合上了。在他看来,那没用。“事情是这样的,卡阿,那些家伙——偷坚果和摘棕榈树叶的——把我们的人娃娃偷走了,可能你听说过。”
“伊基——以那身刺为骄傲的豪猪——曾经说过一点关于一个到了狼群中的人什么的,但是我不相信他的话。因为他的故事都是小道消息,而且讲得也特别糟糕。”
“然而这是千真万确的,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的人娃娃。”巴卢说,“他是最棒、最聪明、最勇敢的一个人,他是我的学生,他会让巴卢这个名字在整个丛林中声名鹊起。再说,我——我们——都爱他,卡阿。”
“啧!啧!”卡阿边说边摇晃着脑袋,“我也听到过什么是爱。我这里有很多这样的故事呢……”
“等我们全都吃饱了的时候,在宁静的晚上,我们尽情地吹。”巴希拉语速很快,“但是现在,我们的人娃娃还在猴民那里呢,要知道,在所有的丛林兽民中,他们单单怕的是卡阿。”
“他们只害怕我,那是因为——”卡阿说,“猴子们既爱叫唤、愚笨,又贪慕虚荣、爱面子,笨,还喜欢乱叫唤。但是一个人(东西),要是落到他们手里,那可就有的受了。如果他们对自己摘到的坚果不喜欢,就会扔下去。抱着一根大树枝,打算用它有所作为,却又弃之若履。那个人(东西)没有什么可以羡慕的。难道他们没有给我取名——黄鱼,是吗?”
“长虫,地龙,巴希拉说还有别的什么绰号,不过太难听了,我都说不出口。”
“我们一定得让他们知道——要尊敬他们的首领。啊——咝。我们得好好帮他们整理一下他们的大脑,那么,他们和那个人娃娃现在去哪了?”
“丛林知道。不过,我想,朝太阳落下去的方向去了。”巴卢说,“卡阿,我们还以为你知道呢!”
“我怎么会知道?要是他们遇到我了,我就会逮他们的。只不过,我不想捕捉这些猴子们,或者青蛙,我不想为了他们去钻水洞,会沾一身绿浮藻。”
“天上,天上,天上,天上,哎,哎,哎,西奥尼狼群的巴卢,抬头向上看!”
巴卢循着声音抬头望去,原来是鸢鹰朗恩,他正俯冲下来,太阳的光辉照在他那正在挥动的翅膀上。原本这个时间,鸢鹰应该休息了,但是他一直在找那头狗熊,他找遍了整个丛林,只是,茂盛的树叶遮挡了视线,什么都看不到。
巴卢问:“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看到莫格里了,他就在那群猴子里。他向我求助,让我告诉你。我一直跟着他们。猴民们带着他一起过了河,去了猴子的根据地——‘寒穴’。他们在那里到底是待上一晚上、十晚上,或者一个小时,都有可能。我告诉蝙蝠,天黑之后,就由他们看着。这就是我要告诉你们的,希望你们一切顺利!”
“祝你吃得好,睡得香!朗恩。”巴希拉嚷道,“下一次捕猎时,我会把猎物的头专门留出来犒劳你,你是最棒的鸢鹰!”
“不用谢,你太客气了。我不得不这么做,因为那个小男孩用的是丛林密语。”说完,朗恩又盘旋着飞回他的巢里去了。
“他还记得用他的舌头说话。”巴卢很骄傲地咯咯笑了,“看吧,这么个小不点,甚至被迫穿越树林的时候,他还记得鸟儿们的暗语!”
“他牢牢地记住了那些话!”巴希拉说,“我为他感到万分骄傲,我们得立刻出发赶往‘寒穴’。”
至于“寒穴”那个地方,他们都知道位置,但是几乎都没到过那儿。因为,那个被他们称为“寒穴”的地方,是一座荒无人烟的老城,一座在丛林中消失和湮没的城市。野兽们一般不会占用一座有着人类居住痕迹的城市,野猪除外。捕猎者也不会。另外,猴子们住哪都一样,包括“寒穴”。那个地方不容易被发现,只有闹旱灾的时候,那里几乎成为废墟的贮水池和水库。
“我们得拼命赶路,即使这样也还需要大半夜的时间。”巴希拉说。
“我会尽最大努力快走!”巴卢非常严肃而急切地说。
“我们不能等你了,加快速度跟上,巴卢。卡阿和我,得快走。”
“就算没有脚,我也能跟得上你的四只脚。”卡阿立马说道。巴卢加把劲追赶,但还是不得不停下来喘口气。于是他们就允许他可以晚点到。与此同时,巴希拉轻松地向前奔跑。卡阿不说话,即使豹子加足马力,大蟒蛇还是追上了他,与之并驾齐驱。当他们来到一条小河边时,因为巴希拉是跳过去的,所以快了一步。而卡阿是从水里蹚过去的,他的脖子露出水面两英尺。尽管如此,到了地面上,卡阿又追了上去。
“我以那把被砸开,使我获得自由的锁发誓,你的速度可不慢。”巴希拉说这话的时候,天已经开始蒙蒙亮了。
卡阿说:“我想吃东西,再说,他们还给我起过一个绰号,叫长斑点的青蛙。”
“长虫……地龙……还有黄鱼……”
“一个意思。我们继续前行吧!”卡阿镇定地找寻最近的路。他顺路前行,像把自己当作泼到地上的水。
在“寒穴”,猴民们压根就没想到过莫格里的朋友们。当他们把莫格里带到废城的时候,真是得意极了。在这之前,莫格里从未见到任何一座印度城市。尽管这座城池已经荒废了,但是仍旧能够看出它的辉煌和巧夺天工。它坐落在一座小山上,这是历史上某位国王建造的。现在,依然能看到通向大门处的砌道,那是用石子铺就的;大门已经被毁坏了,磨损的链条锈迹斑斑,上面挂着残存的木片;城垛被毁,倒塌了,丛生的杂木长得比墙头还高。茂密的野草藤从塔楼的窗子里爬出来,一簇簇地挂在墙上。
整个山顶却被这座巨大的宫殿覆盖。宫殿的屋顶已经不复存在。院里的大理石和喷泉都已破碎不堪,上面沾满了各色污迹。院落里,大象们曾经住过,青草和小树隔开了那些凸出来的大圆石。宫殿里,那一排排没有屋顶的房子,使这座城市看上去像是黑洞洞的蜂巢。在一个四路汇集的广场上,有一个没有形状的石块,它的前身是一座雕像。从前的公共水池,现在成了街角大大小小的坑。庙宇的屋顶也已经被破坏了。一些野生的无花果树生长在庙宇旁边。这个地方成了猴子们的城市,因为兽民们是生活在丛林中的,因此,猴子们看不起他们。
可是,猴子们不知道这些建筑的用途,也不知道怎么用。他们要么在国王会议室的大厅里围坐,抓抓跳蚤或者扮人的样子;要么,上蹿下跳,跑进跑出,收集破碎泥块旧砖头,可是转眼就忘记放在了什么地方。然后他们就乱作一团,打架、嚷嚷,或者突然就停手了,跑去国王花园的露台上玩耍。那里的玫瑰花和橘子树可遭了殃,被他们摇来晃去。他们想试试能不能把果子和花朵摇下来。
他们走遍了王宫里的所有走廊,甚至黑乎乎的坑道也不放过,去过数百个小黑屋子,至于他们看见了什么,没看见什么,从来都不知道。他们就这样三三两两、单枪匹马或者成群结队,到处乱跑,相互交谈,他们在做人类做过的事。他们在贮水池边喝完水,就把水搅浑,在池边厮打。接着又集体出动,聚到一起大喊大叫——丛林里,就这群猴民如此聪明、优秀、机灵、健壮、温和,接着周而复始,直到他们厌倦了这里,就再回到树的最高处,以赢得兽民的注意。
莫格里不喜欢这样的生活,他也无法理解,因为,他是按照“丛林法律”被训练出来的。黄昏,猴子们拉他进了“寒穴”,长途跋涉,莫格里累了,要休息,可是猴民们不,他们手拉手跳着可笑的舞蹈,唱着无聊的歌曲。一只猴子进行演讲,告诉同伴们说,抓住莫格里是猴史上的里程碑,因为莫格里将给他们展示如何把小棍和甘蔗加工编织到一起来遮风挡雨。莫格里捡起一些爬山虎,它们在他手上跳跃。猴子们模仿着,但是没多久,他们就失去了兴趣。又开始上蹿下跳,互相拉扯尾巴,一边发出咔嚓的声音。
“我饿了!”莫格里说,“在这个地方,我是个陌生来客,给我点吃的,不然就让我去打猎!”
二十只猴子又蹦又跳地去给他摘坚果和野木瓜,但是在路上他们又闹了起来,再说,带着剩下来的果子太麻烦。莫格里又气又饿,于是,他穿过这座空荡荡的城池,时不时发出陌生人的捕猎呼叫信号,只是无人应答。莫格里接受事实,自己来到了一个特别糟糕的地方。
“关于猴民的那些话,巴卢一点没说错!”他默默地想,“他们没有法律,没有捕猎的呼喊,连领袖也没有,什么都没有,除了愚蠢的言语和习惯偷东西、采摘东西的手。要是我在这被饿死,或者被杀死,可真怨不得别人。我一定得想方设法回去,就算巴卢打我,那也比在这和这群猴民找玫瑰花瓣好!”
他才走到城墙处,那些猴子就发现了他,一边拉他回去,一边说他不知道自己有多幸福。他们还拧他,让他感恩,但是他就是不松口,什么都不说,跟着那些猴子们来到一个平台上。这个平台在红砂石蓄水池的上方,水池里有半池雨水。
平台中央是一幢白色大理石的夏季别墅,那是为生活在一百多年前的王后们建造的,但是现在已经破败不堪了。圆屋顶塌下去了一半,挡住了通往王宫的当时王后们进出的地上通道。那些墙壁是由大理石窗花格屏风构成的,上面有漂亮的乳色浮雕,做工精细,镶着玛瑙、红玉、水苍玉和天青石。当月亮爬到山后面的时候,月光穿过镂雕屏风,投在地上的影子,像黑色天鹅绒的绣品一样。
莫格里很恼火,他饥寒交迫,可是这几十只猴子同时对他说,他们是多么伟大、多么聪明、多么健壮、多么温柔,所以他想要离开他们无疑是一种愚蠢的举动,这让他忍俊不禁,哈哈大笑。
“我们是伟大的!我们自由自在!我们非凡超群!我们是丛林中最伟大的种群!因为我们都这么说,所以这一定是真的!”猴子们喊叫道,“你是一个新人,而且能将我们的话带回去,那他们将来就会注意到我们了,这样的话,我们就要把我们所有最优秀的地方都让你知道!”
莫格里没有表示反对,于是,这些猴子聚集在平台上,倾听着他们自己的演说家对自己种群的高歌赞扬。每一个发表演说的猴子停下来的时候,他们就一起喊“这是真的,我们全都这么说”。这些声音让他头晕脑涨,猴子们每问他一个问题,他都说“是”。他自言自语:“一定是豺狗塔巴克咬过这些猴子,所以他们现在得了疯病,他们都疯了,他们从来不睡觉吗?现在有云彩遮住了月亮,要是这云彩够大的话,我就能想办法趁着黑逃跑了。不过,我又饿又累!”
与此同时,他那两个好朋友也正待在城墙下面废弃的地沟里盯着这同一片云彩呢。巴希拉和卡阿都很明白:不能冒险,猴民聚众,十分危险。猴子们能以多对少,十比一开打,而且丛林中几乎没人注意过这种数量上的差异。
卡阿轻轻地说,然后快速冲了下去:“我去西面那堵墙,地面的那个斜坡非常利于我的发挥。他们不会几百只一起扑到我的背上,只不过——”
“这我知道,要是巴卢在这就更好了,”巴希拉说,“不过咱们必须做点什么。等那云彩遮住月亮,我就到那平台上去。他们正在那里开会,讨论那个男孩的事儿。”
“祝你顺利。”卡阿不带情绪地说完就往西边溜走了。所有的墙壁中,就那里遭受破坏最少,那条大蟒蛇耽搁了一段时间才找到一条道路爬上石头。月亮被云彩挡住了,莫格里心想: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就在这时,巴希拉在平台上发出了轻轻的脚步声。黑豹几乎悄无声息地跑上了斜坡,在猴子中间大打出手。因为他知道,猴子们把莫格里团团围住,有五六十圈,撕咬只是浪费时间。这时候,一阵阵惊恐、一声声怒吼不断地响起,巴希拉打倒了一片。当他轻捷跃过身下那些来回打滚的身体时,一只猴子叫喊起来:“把他杀了,这儿只有这一个!杀!”这群猴子乱成一锅粥,跟巴希拉又抓又咬,互相撕扯扭打。与此同时,几只猴子抓住了莫格里,把他拽上了夏季别墅的高墙,找了一个破屋顶,把他推进一个窟窿里。如果掉下去足有十五英尺,要是没被训练过的孩子,很有可能会摔得鼻青脸肿。但是莫格里不会,因为巴卢教过他,他落下去的时候双脚着地,安然无恙。
猴子们冲他嚷嚷:“你乖乖等着,我们先杀了你的朋友再跟你玩会儿——如果那些毒民还愿意让你活下来。”
“我们流着同样的血,你们和我……”莫格里用蛇的语言发出呼喊。他四周的垃圾废弃物中传来了沙沙咝咝的声音。他想证实一下,于是又发出那样的呼唤。
“就这么做!都盖上头兜!”有六个低沉的声音说,“站着不要动,小兄弟,不然,你可能会踩着我们。”(在印度,蛇们早晚都会占据废墟作为他们的栖身之所。这里,被眼镜蛇占领了。)
莫格里尽可能一动不动地站着,从镂雕的空隙里偷偷看着,黑豹那边正在激烈地搏斗,叫喊声、尖叫声、扭打声不断传过来,而巴希拉有生以来第一次为生存而战,他从一大群敌人身下后退、弓背、跳跃、扭身、猛冲,不时发出沉闷和沙哑的喀喀声。
“巴希拉不会独自来的,巴卢肯定也来了。”莫格里想,于是他大声喊叫,“巴希拉,到水池那边去,翻转,接着猛冲!到水那边去!”
巴希拉听见了他的喊声,那喊叫声证明了莫格里很平安,这让他很宽慰。他一边拼命地一点点径直挪向贮水池,一边默不作声地进行攻击。接着,巴卢隆隆的战斗呼喊声也传来了,就在丛林近处倒塌的墙那儿。那头老熊有些力不从心了。“嘿,巴希拉。”他嚷道,“我在这儿,我使劲爬啊,使劲赶啊,哇呜,石头都被我踩滑了!你们这些无名猴辈,我来啦!”他喘着粗气爬上平台,露了下脸,但是他猛地用后脚站起来,稳稳当当地,他伸出前掌尽可能多地搂住猴子,然后就很有节奏地啪啪地猛打,就像船桨快速地抽打。哗啦——扑通——莫格里听到巴希拉杀出了通往贮水池的血路,猴子们不可能跟到那里。那头黑豹躺着,喘着粗气,他的脑袋恰好露出水面。猴子们站成了三排,在红台阶上疯了一样上蹿下跳,准备着一等他出来,就从各个方向跳到他身上。这时候,巴希拉抬起他湿漉漉的下巴,在绝望中用蛇语发出呼唤,请求保护——“你和我,我们流着同样的血”。他以为,卡阿临阵退缩了。在平台边上,被猴子们压得喘不上气来的巴卢,听见黑豹的求救,也忍俊不禁。
卡阿刚刚越过西边的墙,碰倒了一块压顶石之后,猛地到了地上。他不想失去任何地面上的优势。为了保证他那长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处于备战状态,他几次将其蜷起来又松开。那个时间段里,巴卢一直在搏斗,猴子们在贮水池边围攻巴希拉。蝙蝠蒙盘旋飞行,把消息带到整个丛林。甚至连处于遥远的地方的野象哈蒂也知道了,一群群分散的猴子们攀缘而来,支援他们“寒穴”的伙伴。方圆几英里的所有在白天活动的鸟儿也被这场战争惊动了。这时候,卡阿径直快速爬行而来要进行捕杀。一条蟒蛇的攻击力主要靠他全身的力量和重量,这种威力集中在他的头部一击。如果你想知道卡阿进行攻击的样子,那么你就想象是一支长矛,或者是一头公羊在猛烈冲撞,又或者是一个沉着冷静的人手里挥舞着半吨的大锤子。一条四五英尺长的蟒蛇要是正好能够攻击一个人的胸部,他就能把这个人打倒!但是需要注意的是,卡阿身长三十英尺,他朝向巴卢周围的那群家伙的重心发动第一次进攻,他沉默着打中了猴子的要害,只这一下。
“卡阿,卡阿来了,快跑,快跑啊!”那群猴子四散而逃。
猴子们代代相传对卡阿的畏惧:夜盗卡阿,能够一声不响地顺着树枝爬上来,偷走最强壮的猴子;老卡阿会把自己伪装成一段枯树枝或者腐朽的树桩,这能够骗过最聪明的猴子,直到被他捉住。在丛林里,猴子最怕的就是卡阿,因为他的力量无法估量,谁都不敢与他正视,也不能从他紧紧的搂抱中挣脱。所以,他们被吓得语不成声,逃向墙壁房顶。巴卢长长舒了一口气,虽然他的皮毛比巴希拉的厚,但是仍旧伤得很重。
这时候,卡阿第一次张开大嘴,咝咝吐了一口气。
远处,那匆忙赶回保卫“寒穴”的猴子们也僵滞不动。他们弓腰曲背,直到压得他们身下的树枝嘎嘎作响。墙上和空房子上的猴子们不喊了。城镇笼罩在一片寂静之中。此刻,莫格里听见巴希拉从水里出来了,巴希拉抖了抖湿漉漉的身子。接着,猴子们从墙头向着更高处跳去,这让猴群又爆发出一阵喧闹。当他们顺着城垛蹦跳时,他们尖叫着紧紧抱住了石雕的脖子。而此时,莫格里在夏季别墅里跳跃着,一只眼对着网格孔,嘴里发出猫头鹰般的声音,他对他们充满嘲弄和蔑视。
“去那个陷阱里把那个人娃娃弄上来,我能做的就这么些了。”巴希拉喘着粗气说,“他们可能还会攻击我们的,我们带上人娃娃走吧?”
“没有我的允许,他们不会动的,就待在那里!”卡阿咝咝地说,城市又变得寂静起来。“我没能早来,兄弟,但是我听见了你的呼唤!”这话是说给巴希拉听的。
“我知道,我可能是在搏斗的时候喊的。”巴希拉问,“巴卢,你怎么样?受伤没?”
“我也不太清楚,他们差点把我撕成了碎片!”巴卢很严肃,抖抖两条腿检查了一下,“哦,好痛!卡阿,我们——巴希拉和我,要不是你,我们就死定了。”
“不客气。小人娃娃在哪儿?”
“我在这儿,陷阱里,我出不去。”莫格里喊道。他在坍塌了的圆屋顶的穹窿底下。
“带他走吧,他如果像只孔雀那样跳,会踩死我们的小蛇的。”眼镜蛇在里面说。
卡阿嗤一声轻笑:“这个小人娃娃,到处都是他的朋友。往后点,小人娃娃,毒民们,我要推倒这墙,你们躲好,不要伤到了!”
卡阿细心地发现,大理石的窗花格上有一块裂缝已经变了颜色,这说明,这里不结实。他轻轻用脑袋撞了几下,量了一下距离。接着,他把自己六英尺长的身体完全离地腾起,鼻子在前,使出吃奶的劲猛击了六下,撞开了窗花格屏风墙,墙顿时变成了一阵烟尘和碎片。
裂口处,莫格里跳了出来,他扑到巴卢和巴希拉中间,搂住他们的粗脖子。
“他们伤到你了吗?”巴卢轻轻地搂着莫格里问道。
“我一点也没磕着碰着,只是有点生气,有点饿。只是,噢,我的兄弟们,你们流血了,他们可把你们抓坏了!”
“那些家伙也没捞到什么好处!”巴希拉舔舔嘴唇,看着横陈在平台和水池四周的猴子尸体说。
“没事,没事,只要你没事就好!你是我的骄傲!”巴卢哽咽了。
“以后我们再讨论这个。”巴希拉冷冷地说,那冰冷的语调,令莫格里很反感,“这位是卡阿,这场战斗要谢谢他,要是没有他,你可活不到现在。按照我们的规矩,谢谢他,莫格里。”莫格里回转身子,看见一条大蟒蛇的头在比他的头高出一英尺的地方摆动。
“这样看来,你就是那个人类小娃娃了。”卡阿说,“你的皮肤水灵灵的,可不太像那些猴民。一切小心,孩子。等哪天,我蜕皮后,我可不希望错把你当一只猴子。”
“你和我,我们流着一样的血液。”莫格里说,“今天晚上,你救了我,你什么时候饿了,我为你捕猎。老卡阿。”
“谢谢你,小兄弟。”卡阿眨着眼睛说,“你这么勇敢,我能猎杀到什么?只要每次出去的时候,我跟着就行了。”
“我什么都不猎杀,因为我太小了。但是,我会把山羊赶到圈子里。你有空来我这,看看我有没有说谎。我在这方面还是有点本领的(他向他们展示了他的双手),如果你们不慎落入陷阱,我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祝你们打猎顺利,老师们!”
“很好!”巴卢吼道。因为莫格里表示感激做得恰到好处。蟒蛇把头搁在莫格里的肩膀上大概一分钟。“你不仅有一颗勇敢的心,你还说话有礼貌。孩子,你和你的朋友快点走吧,去休息。月亮已经落下去了。接下来发生的并不是什么好事。”
月亮落下去了,猴子们在墙上、城垛上挤着,看上去参差不齐、摇摇摆摆,像是什么东西的穗子。巴卢走到水池边去喝水,而巴希拉开始梳理皮毛,这时候,卡阿溜到平台中央,啪的一声合起自己的下巴。这吸引了所有猴子的注意。
“月亮下山了。”他问,“还有光亮,能看见吗?”
像树梢间的萧瑟的风声一样的呻吟从墙上传来:“能看见,老卡阿!”
“好的,现在开始跳舞,名字叫——猎手卡阿之舞。你们在那坐着别动!看好啦!”
他转了几圈。左右摇晃着脑袋前行,接着,他把自己绕成圆形和八字形以及很多软泥一样的三角形。那些三角形又转换成正方形和五边形,又一圈圈往上摞。不紧不慢,也不停止。他嗡嗡地哼唱着一首低沉的歌曲。天越来越黑,当那种因缓慢拖动而变换的盘卷形状都变小时,却仍听得见皮脱落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巴卢和巴希拉站着一动不动,像石头一样,喉咙里的吼声隆隆作响,他们脖子上的毛都竖了起来,莫格里看了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心里犯嘀咕。
“猴民们。”卡阿终于开口了,“没有我的命令,你们能动手动脚吗?说!”
“没有你的命令我们不能动,老卡阿!”
“好!都往前走一步,靠近我一点!”
猴子们无法控制自己地向前晃动。巴卢和巴希拉也跟他们一起,僵直地向前走了一步。
“近一点!”卡阿又咝咝开口了。于是,他们又全都向前动了动。莫格里双手拉动巴卢和巴希拉,那两只大野兽好像被唤醒似的,出发了。
“拉住我,”巴希拉轻声说,“把你的手放在我肩膀上,不然我一定会走回去,回到卡阿那里了,啊……”
“老卡阿还只是在转圈子。”莫格里说,“咱们走吧。”说完,他们三个穿过墙上的豁口,悄悄朝丛林走去。
“呜噗!”巴卢重新站到那些宁静的树下说,“我可不想再和卡阿结盟了。”他浑身发抖。
“他比我们知道得多。”巴希拉颤抖着说,“如果我留下来,不一会儿,我就会被他给吃了。”
“很多猴民在月亮再升起来之前就会走上那条路的。”巴卢说,“他会顺利捕食的——以他的方式。”
“不过,所有的这一切又以表示什么呢?”莫格里问,对于这条大蟒蛇的魔力,他什么都不知道。“除了傻转圈子一直到天黑,我什么都看不出来,而且他的鼻子都流血了。呵呵。”
“莫格里!”巴希拉生气了,“他鼻子破了是为了救你。我的耳朵、身体两侧、爪子,巴卢的脖子和肩膀被咬破了,也是因为你!不管是谁,好多天都不能痛痛快快打猎了!”
“这不重要。”巴卢说,“因为莫格里回来了。”
“你说得没错。但是我们为了他付出了很多时间。本来这些时间是可以用来打猎的。我们受了好多伤,掉了好多毛——我背上一半的毛都丢了——最重要的是我们的尊严被践踏了。记住,莫格里,我是只黑豹,却被迫向卡阿求助,而巴卢和我就像饿得乱蹦乱跳的小鸟一样被弄得不知所措。一切的一切,莫格里,都是因为你要和那些猴子玩耍。”
“没错,你没说错。”莫格里很懊恼,“我给大家带来了灾难。心里难受极了。”
“知错就好,‘丛林法律’怎么讲的,巴卢?”
巴卢不愿意给莫格里招惹更多麻烦,但是他又无权篡改法律,所以他含糊其辞:“懊恼永远不能为惩罚求情!但是,巴希拉,他还小!”
“我知道。但是他捅了娄子,现在必须接受挨打的惩罚。莫格里,你还有没有什么想说的话?”
“没有。我做错了,你们都受伤了,公平点来说,我应该接受挨打。”巴希拉爱怜地拍打了他六下。从一只豹子来看,这几下拍打很轻,甚至都拍不醒正在做梦的豹崽子。但是对这个小男孩来说——他只有七岁——这几下子可是一顿痛打。打完了之后,莫格里打了个喷嚏,一声不响地站起身来。
“行了,就这样吧!”巴希拉说,“跳到我的背上,小兄弟。我们要回家了。”“丛林法律”的一个妙处就是:惩罚了却一切恩怨,过往不咎!
莫格里靠着巴希拉的背睡着了,他睡得真香,甚至连巴希拉到了狼穴,把他放到狼妈妈身边时,他还在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