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茴说:“年轻时总是爱做互相伤害的事,最后我们都很绝望,因为我们知道,能拯救彼此的只剩下分开这一种选择。”
陈寻和林嘉茉的那段莫测的对话,让他真正感觉到了隐藏的心底的悸动,但是与之一起来临的不是本该有的兴奋,而是微微的疼痛。
陈寻说可能他的心在最开始就预知往后的结果,但他却没有醒悟,最终使那块最柔软的地方,彻底感受到了被剥离的痛苦。
因为林嘉茉的话,陈寻刻意地和沈晓棠保持了距离,只是心敞开了便难以回避,不知不觉的沈晓棠已经在他心里画了一块自己的领地,所以当那个可爱的女孩向他挥手,他还是不能自己地迎了上去。
那天是学校的社团迎新,沈晓棠拉着王森昭在人群里转,一副迟疑的神色。陈寻远远看见了,心里有几分不自在,走上去拍了她肩膀一下说:“嘿!报了什么了?”
沈晓棠回头见是陈寻,脸一下子明亮起来,先笑着说了句:“我正发愁是报器乐社还是报话剧团呢!”后又想起了什么,阴着脸说:“昨天给你发短信,你不是说没工夫过来么?”
“刚完事。”陈寻看着她,心里暖起来说,“拿来我看看。”
陈寻伸手拿了沈晓棠手里的宣传单,来回看了几眼说:“你报话剧团,我报器乐社,赶明儿你要是腻歪了就上我这边玩来!”
“好好好!刚才她还非拉着我报那什么话剧团,大老爷们演那个干什么!”王森昭松了口气说,“就这么定了,我得去打工了,你们俩转吧!”
“我才不爱和他转呢!”沈晓棠轻哼了声说。
陈寻笑了笑说:“你去吧,老大!晚上再给我捎点回锅肉回来!”
王森昭点了点头转身走了,沈晓棠却还撇着嘴说:“就知道吃。”
“我怎么招着你了?”陈寻饶有兴趣地对她说。
“没有啊!”沈晓棠绞着手指说。
“既然没有,待会一起去自习室吧!然后再一起吃饭!”陈寻看着她面有笑意,也高兴起来,又说:“再请你吃可爱多!”
“你说的!好!”沈晓棠再不别扭,欢欢喜喜地走在了前面。
两人先去自习室,找了个僻静的角落放上两本大学英语精度占座,然后去食堂吃饭,又回到自习室里边看书边聊天。互相默写单词的时候,陈寻手机响了起来,他皱皱眉接着走了出去,不一会就急急忙忙回来了。
“怎么了?又有事?”沈晓棠疑惑地问。
“嗯,这回可出大事了。”陈寻长叹了口气说。
沈晓棠着急地拉住他说:“出什么事了?你别吓唬我!”
“你这么紧张,担心我呀?”陈寻看她的样子心里很受用,忍不住逗弄说。
“美得你!”沈晓棠红着脸赌气地说。
“说正经的,我发小儿出了点事。你身上有没有钱,借我点,我急用。”陈寻不再说笑,苦着脸说。
“身上没带什么钱,宿舍里有点,一百多够么?”沈晓棠翻翻兜说。
“不够啊……我也才一百。”陈寻摇了摇头。
“到底什么事呀?要多少钱?我回去向宿舍的人借点。”
“不用了,要借也是我去借,老大的钱我肯定不能借,宋宁这孙子估计兜里连十块都不剩了,高尚抠门儿得邪乎……邝强应该有钱!我找他去!”陈寻站起身说,“我发小儿的女朋友,也是我发小儿,她……怀孕了。打胎总得要七八百才够吧?我现在就上楼去借钱,晚上给他们送过去,不陪你了啊!”
“哦……”沈晓棠听见怀孕这个词一阵吸气,点点头说,“有事你给我打电话!”
陈寻东拼西凑的借了四百块钱,去德外的杨晴家楼下和他们会合。吴婷婷已经先到了,她搂着杨晴,杨晴一直在轻轻地哭,孙涛站在一边,烦闷地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烟。
“我说,你丫怎么这么不小心啊?不是自称左手试纸,右手套儿,两手抓两手都要硬吗?”陈寻看了看杨晴,责备地说。
“你当我乐意呀?我们就看了个《色即是空》,想照里头的样儿试试,失误嘛……都赖你!十一的时候不跟我们去!要不然没准儿没这事了呢!”孙涛愁眉苦脸地说。
“靠!别的事你赖得上我!这事你能赖上我么!我拿了四百,可能还不太够。”陈寻掏出钱递给他说,“你那里有多少?”
“我他妈一块都没了,我和杨晴的钱全扔在动物园那个摊子上,现在还没往回收呢!海冰出差了,婷婷前一阵刚把手头的钱都给了白锋他爷爷……妈的,真背!”孙涛狠狠地把烟头扔在地上说。
“大概得多少?”
“光验孕验尿验血B超检查外加开了点消炎药就180,医院忒黑,贵得邪乎!之后不定多少钱呢,我估计怎么也得小一千。”孙涛搓了搓手说,“唉,方茴家不是挺有钱的么?能不能找她借点?”
“她……”陈寻顿了顿说,“我不想管她借钱,你扛扛,我再想想办法吧!”
“你们怎么了?上回婷婷说了之后不是好了么?她还掰不开呐?”孙涛疑惑地问。
“不是,是我自己掰不开了……”陈寻抬起头有些茫然地说,“好了,不说这个。你劝劝杨晴,从我来她就哭,这都多半天了?”
“哎哟,我现在都不敢跟她说话。你知道,从小她就胆小,又怕疼,这回她是恨死我了……”孙涛低下头说,“说实在的,她跟着我,真是受罪了。”
陈寻拍了拍他的肩膀,揽着他走到了杨晴旁边,杨晴瞪了孙涛一眼,赌气地背过身,坐在旁边的石台子上。
孙涛忙过去拉她说:“你别坐这上面!凉!受了病怎么办?”
“你现在知道关心我,早干吗去了?干的时候只图自己舒服,事后着急管屁用?”
杨晴愤愤地哭着说,“受了病怎么办?好办!正好把孩子流了,也省了去医院那几百块钱了!”
孙涛尴尬地站在一旁,吴婷婷冲他微微摇头,自己上去把杨晴扶起来说:“现在说这些赌气的话也解决不了问题,你这么坐着确实对身体不好。你当流产是说流就流啊,弄成习惯性流产就麻烦了!别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那你说怎么办?要不还是药流吧,便宜点。”杨晴吸着气说。
“不行!药流你自己弄得好么?大出血怎么办?流不干净怎么办?你别瞎琢磨了,我们这么多人呢,总能想到办法!”
“就是!孙涛,定的哪天去医院?”陈寻问。
“现在消炎呢,至少三天,估计得预约到下礼拜二。”孙涛数着日子说。
“那行,你别着急,我再回去想想办法。”陈寻点点头说。
“嗯,我也会帮忙,你们俩也放宽心吧,其实也不算什么特别大的事!”吴婷婷劝慰地说。
陈寻要回学校,吴婷婷晚上住在杨晴家,多陪她一会。陈寻临走前杨晴拽住了他,红着眼睛小声说:“谢谢……”
陈寻心里疼了一下,月色下杨晴憔悴的脸和他记忆中一直跟着他们嬉笑玩耍的小女孩怎么也对不上号,他看了看站在一旁困顿的孙涛,又看了看已经洗净铅华的重活了一遍似的吴婷婷,陈寻突然觉得,他们果然已经长大,慢慢走出很远的路了。
陈寻回到学校后还是没有向方茴借钱,他找了沈晓棠,把他们小时候的事给她细细讲了一遍。沈晓棠很感慨,毅然决然地掏出了自己身上所有现金,说是一定要帮帮他们。
周二陈寻翘了课,吴婷婷他们早早就等在了医院门口,孙涛急着杨晴的事,一路挂号排队。杨晴和他一句话不说,呆呆地站在一旁。
进妇科门诊陈寻已经有了经验,他和孙涛等在门口,吴婷婷陪着杨晴进去看病,填单子时杨晴随口胡编了个名字,大夫兴许是看惯了,丝毫不在意。
大夫问要不要麻醉的时候杨晴犹豫了,吸入那种气体就要一百五十块,而他们身上总共也没多少钱了。
杨晴颤声问医生说:“是很疼么?”
医生瞥了她一眼说:“从身上掉块肉能不疼么?第一次打胎都要扩宫,肯定会疼,你既然做了就应该有疼的准备啊!”
杨晴羞愤地煞白了脸,吴婷婷毫不犹豫地说:“要!您开吧!”
最里面的手术室只能杨晴一个进去了,她唯唯诺诺地听护士吆喝着穿上了衣服和鞋套,吴婷婷在外面看不真切,只觉得她的神色格外可怜。等了一会,杨晴从里面走了出来,她的两条腿不太利落,不得不叉开着走路。坐在两边椅子上女的都同情地看着她,吴婷婷忙上前去扶住了她。
吴婷婷低声问:“能走么?”
杨晴咬着牙说能,而眼泪却顺着腮帮子流了下来。吴婷婷看着心酸,也红了眼圈。
出了妇科的门,陈寻和孙涛就迎了上来,孙涛忙着给杨晴披了件衣服,杨晴却连看都没看他一眼。几个人心里都很沉重,出了大门商量着怎么回去,可交完了手术费、麻醉费、药费,他们身上只剩下了十块多钱,连打车都不够,只能坐公共汽车回家。
公共汽车上人很多,根本没有座,他们只能站着,连好好扶的地方都没有。孙涛看着杨晴空洞的眼神,心里就像针扎一样的难受。他猛地从人群中挤到座位边,红着眼睛反复地喊:“我女朋友病了,她实在站不住。哪位叔叔阿姨大哥大姐好心给她让个座?谢谢大家了,麻烦给她让个座!”
说完这些话孙涛和杨晴都哭了出来,旁边有一个中年阿姨站了起来,孙涛给她鞠了个躬,扶着杨晴坐下来了。
陈寻他们看着都心酸得不成,吴婷婷死死握着车把手,还是忍不住掉了眼泪。陈寻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她才稍稍平静了一点。
几个人把杨晴护送回家,她刚在床上躺稳了,便轻轻说了句话。
“孙涛,咱俩分手吧。”
陈寻他们都愣住了,孙涛也愣了愣,但随后就像什么都没听见似的说:“我去给你煮锅牛奶吧。”
“孙涛,我没开玩笑,咱俩分手吧。”杨晴哽咽地说。
“冰箱里还有牛奶吧?”
“我说分手!”杨晴喊叫起来,“孙涛,我们真的不能在一起了!不能在一起了!我原本是想和你过一辈子的,你不如海冰能拼,不如陈寻聪明,这都无所谓,我也没图你能挣钱能发达,就是希望我们能过好自己的小日子。不管我妈怎么说你没出息我都不当回事。可是现在我发现,不行,根本不行!现实太残酷了,我怀了孩子你连做人流的钱都拿不出来,我怎么跟你过下去?这世界光有爱情不行,你连自己都养不了,你怎么养我?怎么养家?算了吧,爱情是高级的,咱俩完不起了……”
孙涛吸着鼻子走过去,他拉住杨晴的手说:“晴儿,我知道自己没本事,不想着努力却天天做发财梦。你老嚷嚷吃必胜客可我都抠着不带你去,但为了面子扭过头跟别人出去胡吃海喝,还骗你说是他们请客的。我还老找你零钱换整钱,可你……你为我做人流我却只能让你坐公共汽车回家,我他妈就不是男人!晴儿,是我的错,你想打我骂我甩了我都行,我不怪你。但我爱你,你等着,等我玩得起爱情的时候,我一定回来找你!我绝对不会放开你!现在你让我最后再为你做点什么行么?让我把牛奶热完咱们再分手,你现在虚,总的补补……”
杨晴伏在被子上痛哭出声,孙涛站起来向厨房走去,陈寻想跟着他,他却摆了摆手。吴婷婷走到杨晴旁边紧紧抱住了她,两个人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一起哭。
孙涛热完牛奶就走了,吴婷婷晚上还要留下陪着杨晴,看杨晴渐渐平静了,陈寻才从她家出来。
大街上萧索的落叶枯枝显出了秋末特别的凄凉,陈寻抬起头,看着停满了乌鸦的电线觉得心里无比难受。他突然特别想见沈晓棠,恨不能马上见到她灿烂的笑脸。
一进校门陈寻就给她打了电话,他一路跑到沈晓棠的楼下,直到看见她的身影,才觉得那种无处释放的憋闷好了一些。
两个人绕着学校的外墙散步,陈寻把白天的事都跟她说了,哀叹道:“真没想到他们会这样,你不知道,以前他们特别好,从小就天天粘在一起,我以为他们一定能修成正果……但是杨晴说的也没错,他们只是混日子不是过日子。要想一直在一起不能光靠情分,还是要成熟起来强大起来才行。”
“长大了终归和小时候不一样了吧,谁也避免不了长大,个子高了,迈的步也大了,总不能一直在原来的圈子里转悠吧,抬头往前走走,没准路就宽了,你觉得呢?”
陈寻抬起眼,看着走在前面回头冲他笑的沈晓棠,重重点了点头,心里豁然开朗。
那年冬天的女生宿舍里,流行起玩一种“笔仙”游戏。先在面前摆一张纸,上面画着“是”“否”还有阿拉伯数字和英文字母,两个人一起握住一杆笔,念念有词地把“笔仙”请来,这时候笔便会“自己”动起来,然后你就可以问它问题,它“自动”在纸上画圈,用简单的是否或字母数字为提问的人答疑解惑,最后再把它请走。这种游戏带点神秘感,大学女生玩着不过是图个新鲜,都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也没谁把它当真。
陈寻不找方茴的时候,她基本都一个人在宿舍待着,所以大多数时间她都在宿舍里。自然而然的,方茴也参与了这个游戏,李琦攥着她的手时,犹豫了一下说:“你可以问问陈寻的事,我不会告诉刘云嶶她们的。”
方茴尴尬地点了点头,不自觉地握紧了李琦的手。
刘云嶶凭借着异乎寻常的八卦精神彻底搞清楚了和陈寻在一起的女孩是沈晓棠。
她不像方茴天天在宿舍里待着,偶尔也会在校园里碰见陈寻和沈晓棠,每次都会很认真地跟方茴报告。然而刘云嶶并不知道其实方茴一点也不想知道他们的事,她宁愿保持着阿Q精神,小心经营自己的那微薄的爱情。有时候方茴宿舍的人聊起这些也会为她鸣不平,让她去和陈寻说个清楚。可她却一直没吭声,她爱着陈寻,很爱很爱,爱到当爱已经快消失殆尽的时候,也不想去主动结束。
“开始?”李琦问已经神游的方茴说。
“好。”方茴静下心来,和李琦一起念起了可笑的咒语。
笔动起来之后,李琦问了很多问题,什么在大学里会不会交到男朋友,男朋友的首字母是什么,会在多久后遇见等等。而方茴一直跟着她颤动的手在纸上瞎画着圈,没问一个问题。
后来李琦实在想不出问题了,她看了看方茴,示意快问关于陈寻的事,方茴顿了顿说:“请问陈寻心里喜欢的人是谁?”
两手之间的圆珠笔晃悠起来,笔道穿过F这个字母,最终在S上画了一个圈,望着那个圆圈方茴半天没有说话,李琦又念叨了一通,把笔仙请走了事。
“真准呢!我刚才一点都没动!我觉得是你在拉着我动!”李琦也是第一次玩这个,有点兴奋。
“是我在动,我用劲了,拉着你的。”方茴低下头说,其实她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动没动,只是这么说可以把那“冥冥中的天意”降低一些。
“啊?是吗?那动了就不准了。”李琦知道她的心思,就顺着她说了下去。
“听她们说的来劲,也没什么意思。”方茴站起来说,“我去嘉茉的宿舍玩会儿。”
“嗯。方茴,我觉得你还是和陈寻说清楚吧。”李琦劝解她说。
方茴回头淡然笑了笑说:“我们俩,已经说不清楚了。”
方茴下楼找林嘉茉,可她没在宿舍,同屋的人说她被宋宁约出去了,一边说还一边暧昧地问方茴,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有没有发展成男女朋友。
方茴摇摇头退了出去,她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好了,虽然和林嘉茉在一个学校里,但她们已经不比高中时能天天在一起了。林嘉茉加入了系学生会,平时忙得热热闹闹,偶尔一起吃饭,机会一半的路人都会跟她打招呼,而方茴仅仅在班里混个脸熟而已。孤独地走在学校中的方茴有种深深的失落感,她感觉当时几个人在毕业时许下的永远不分开的诺言成了他们向四面八方迈步的里程碑,只有她还傻傻地固守在那里,不肯离开。
按现在的话说,方茴就是没能与时俱进,而在当时,她只是个爱得太认真的傻孩子。
方茴无事可做,就去了机房查邮件,果不其然的,寥寥无几的邮件中醒目的有着乔燃的名字。乔燃去英国以后每周都会给方茴写一封信,说起来也没什么具体内容,无非是问候外加说说自己的近况,偶尔还会附上一两张照片。他每次最后一句话都是问“你过得好么?祝好盼复”。方茴通常会写点学校里的事,也总提到陈寻和林嘉茉,而这次,当再看见那句“你过得好么?祝好盼复。”时,方茴只打了一个“好”字就再也写不出什么来了,她趴在键盘上轻轻哭了出来。
她不好,没有比现在更不好的了。
宋宁把林嘉茉约出来单独吃饭了,他的理由很奇怪,天气转冷,一起吃顿热乎饭,给感情也加加温。
两个人点了一个小锅仔,在酒精燃料的作用下里面的浓汤“咕咕”冒着泡。宋宁看着毫不客气地夹着血豆腐的林嘉茉,忍不住笑了起来:“我就是喜欢你这样不要形象的美女。”
“谢谢!美女再不要形象也是美女!我比较喜欢要形象的帅哥。”林嘉茉鼓起腮帮子,呼呼吹着气说。
“我是不是让你失望了?”
“比较失望。”林嘉茉诚实地回答。
“那我请你吃饭,你答应那么痛快干什么呀?”宋宁假装痛心疾首地说。
“反正你请客不吃白不吃,再说我这人也不太会去拒绝别人,以前有惨痛经验。”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就是给我希望了?”
“是吗?那我收回。”林嘉茉又捞起一块血豆腐说,“你没希望了。”
“真的吗?”宋宁饶有趣味地抱起手说。
“真的,你笑得那么恶心干吗?”林嘉茉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你为什么做梦梦见我?弗洛伊德说那是人的潜意识地体现。”宋宁往前凑了凑,神秘地说。
林嘉茉放下筷子,扯着嘴角笑了笑说:“弗洛伊德没说错,但你说错了,我梦见的不是你。”
“你什么意思?”宋宁不再嬉笑,正色地说。
“没错,我是做了个梦,也的确告诉了方茴,然后她告诉了陈寻,陈寻也告诉了你。”林嘉茉坐好了说,“但我骗了她,我没跟她说实话,我梦见的人,不是你,是陈寻。”
林嘉茉说完了之后两个人都安静了下来,锅仔的酒精燃料越来越小,最终熄灭。过了一会,宋宁抬起头说:“你喜欢陈寻?”
“我在意他。”林嘉茉想了想,回答说,“已经超出了朋友之间在意的程度。”
“够坦白的啊。”宋宁低低地笑着说。
“对于爱情我一向坦白。”
“可那是爱情么?”宋宁突然抬起头,锐利地盯着她问。
“当……当然是了。”林嘉茉有些慌乱地说。
“就算是吧,但另外一方面,你对友情可不太坦白啊,为什么不敢告诉方茴呢?”宋宁继续逼问。
“我怕她接受不了。”林嘉茉低下头说,“陈寻我一定争取,方茴我绝不放弃!”
宋宁拍起巴掌说:“好!好!豪言壮语啊!那我问你你凭什么一定争取,又凭什么决不放弃?不要说那么多漂亮话,你想过后果么?等你觉得一切都无法收拾的时候,可就全都晚了!”
“我了解陈寻,也了解方茴!我知道怎么做不用你教训我!”林嘉茉恼羞成怒地说。
“可惜你不了解感情。”宋宁摇摇头说,“这也不怪你,两个人之间的感情多微妙你根本不知道。嘉茉,你应该好好谈一次恋爱。你不能……”
“够了!”林嘉茉站起来冷冷地说,“我自己的事情我知道该怎么办。宋宁,你是很聪明,但有的时候你聪明得让人讨厌!谢谢你请客,我先走了,再见!”
林嘉茉抓起外套就往外面走,宋宁慌忙结了账追出来,他跑过去拉她,而林嘉茉狠狠地甩掉了他的手。
“宋宁!你别以为你喜欢我就怎么着都行!喜欢我的人多了,还排不上你呢!比别跟着我,我讨厌你!讨厌你!”
“你讨厌我什么?你是讨厌我能感觉出来你怎么想的,还是讨厌我把你心底的自私挖出来给你看?”宋宁没再追她,站在她身后大喊,“林嘉茉!你很寂寞!你曾经全心全意地喜欢别人但没有结果,你曾经彻头彻尾地伤害别人但自己却舍不得!你就是寂寞!寂寞得想找一个能和你在一起的男孩,又不甘心自己的失败!骄傲而又寂寞的人最傻逼!林嘉茉!你听清楚了!我不管你梦见谁了,我都喜欢你!我喜欢你!”
林嘉茉没有回头疾步向前走着,但宋宁说的每一个字都刺破寒风传到了她耳朵里。不知不觉地,她竟然已经留下了眼泪。
冬天体育课的一次跳箱练习中,方茴的脚崴了。
她那个时候特别的瘦,因为长时间在宿舍蹲着不运动的结果,身上唯一的一点肉都是软软的那种,一点肌肉都没有。对于跳箱这种手腿并用的动作,她根本做不到想薛珊、刘云嶶一样潇洒地跳过去。勉强做了几次练习之后,在正式跳箱的时候,她的一只胳膊没撑住身体,磕绊地摔了下去,左脚先着的地,随即就惊呼了一声歪在地上。等李琦她们跑过去扶起她,再看左脚崴踝,已经肿得像桃一般大了。
几个女孩子杂咋呼呼地把方茴送到了校医院,大夫简单看了看,拍了片子见没骨折,就仅仅给她开了点药。李琦帮她取了药,惊讶地说:“咱们学校还有扶他林?真想不到!我以为只有红药水、紫药水呢!你没看平时感冒开的那些药,没一个好使的!”
“药再好也是药,不得病是最好的了。”方茴扶着墙勉强站起来说。
李琦搀着她的胳膊说:“你脚肿得这么厉害还能上课么?咱们宿舍在4层,你每天怎么上下楼呀?要不给陈寻发个短信,让他把你送回家吧。”
方茴迟疑了一下,摇摇头说:“不用,今天都礼拜三了,再熬两天就周末了。到时候,让我妈来接我一趟就行。陈寻他们器乐社和校学生会在一起筹办新生卡拉OK大赛呢,最近挺忙的。”
“哦。”李琦没说什么,她也不忍心跟方茴多说什么了。其实昨天刘云嶶回来告诉她了,在小餐厅看见陈寻、沈晓棠一起和一帮器乐社的人吃饭,喧哗的声音在包间外都听见了。那边厢歌舞升平,这边厢零落颓败,李琦都替方茴心酸。
陈寻是直到礼拜五才知道方茴脚崴了的,前几天没顾上和她联系,周五想问问她一起回家不,却怎么也打不通她的手机,一直是关机状态。下午他下课后,给方茴宿舍打了个电话,是李琦接的,听到他的声音语气就冷淡了下来。
“方茴刚下楼。”
“哦,那我去楼下等她。”
“那你得多等一会儿。”李琦轻哼了一声说。
“怎么了?”陈寻觉得她话里有话。
“她礼拜三上体育课把脚给崴了,得扶着楼梯扶手一点点儿的下。怎么,你都不知道啊?”
“先……先这样,我找她去,谢谢你啊!拜拜!”陈寻觉得自己的脑子空了一下,连忙挂了电话。
陈寻跑到方茴的宿舍楼下时,方茴正好从大门口出来,略大的深绿色呢子大衣穿在她身上有点晃悠,衣服外面的脸和手有些苍白得过分。因为没有扶手可扶,楼门前的三四个台阶让她有点为难,她笨拙地把书包挎在胸前,看样子是想一步步跳下来。
陈寻突然感到自己的心脏坠痛了一下,他紧走两步,一把扶住方茴说:“慢点!”
方茴抬起头看见她,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诧异表情,随后又很快地黯淡下去,她低着头,小心保持着与陈寻之间的距离,撑着他的胳膊,一瘸一拐地下了楼。
“怎么弄得?干吗不告诉我一声让我送你?”陈寻蹲下来,撩起她的裤腿看着说。
方茴急忙往后退,衣料从陈寻手中挣脱,两人中间只剩下冰冷的空气。
“体育课跳箱,摔了一下。我妈的司机一会来接我,刚才打了电话,这就到。不用麻烦你了。”
陈寻收回了手,站起来问:“为什么不和我说?”
“打了一次电话……你没接。”方茴抿着嘴唇说。
陈寻想起来了,那天他陪沈晓棠去买话剧团的道具,他感觉到了裤兜的手机震动,看是方茴的名字就没有接,而后他再打过去,就已经关机了。看着方茴现在的样子,再想想那天的电话,陈寻心里就好像被什么狠狠拧了一把,格外难受起来。
他皱着眉说:“后来怎么就关机了?”
“没电了……”
“充电啊!要不打我宿舍也行啊!”
“电源在桌子底下……不太方便蹲下去,也不想麻烦别人。”方茴淡淡地说。
陈寻觉得心里的拧痛感更强了,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抱抱她,方茴却侧过身子躲开了。
“车来了,我先走了,再见。”方茴背起包说。
“要不我送你?”
“不用了。”
“那晚上我给你打电话。”
“嗯。”
方茴转过身,走了两步又停下,她侧过头说:“其实,那天你也可以给我宿舍打电话的……”
她说完就往前走了,司机出来接过了她的包,替她打开车门又关上,银白色的轿车绝尘而去,陈寻站在后面,愣愣地看了很久。
那天陈寻自己回了家,他背着吉他,拎着包,像一个流浪者一样。他跟我说他当时的心就像在流浪,更准确地说是在流放,完全找不到方向。他说他以前很喜欢那种仿佛在天上飞一般的自由,而且他从不担心会迷失,因为他知道,方茴一定会在地面上等着他回来。只要想到一直有这么一个人守着自己,无论飞得多高就都不会害怕。可是后来他觉得自己飞得太远了,远离了那个人的视线会有种畅快的解脱感,但是之后却很迷茫,他找不到陆地在哪里,因而不知道飞行到什么时候才能停止。
陈寻说,他对方茴的感情,从那时候起就说不清楚了。
陈寻问我一直听他说这些情啊、爱啊会不会觉得特蛋逼,我看着他摇了摇头,其实我们都明白,也就在那个年纪,我们能单纯地去想安歇情与爱,长大之后,我们只能在这里对着抽中南海。
后来陈寻在永安里的地下通道里停了下来,有一个长头发的艺术家似的青年在那里抱着吉他嚎,那动静让他的耳朵很难受,偏偏艺术家还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他的吉他。陈寻被他一看,立时激起了斗志,对着艺术家就坐了下来,把吉他套往地上一扔,放了三五块钱,也弹唱了起来。
两个人有点默契,你唱一首我唱一首,情歌摇滚,中文外文,居然就没有重复的。半截陈寻接了沈晓棠一个电话,那艺术家还特敬业地等了他会儿,比个手势,意思是你先接,不着急。
“干吗呢?回家了么?”沈晓棠在电话另一边说。
“回了,但还没到家呢!”陈寻朝手心呵了口气说。
“在哪儿呢?”
“永安里地下通道。”陈寻朝着那个艺术家笑了笑,“和你一哥们儿飙歌呢!”
“啊?真的假的?没蒙我吧?”沈晓棠惊讶地大叫。
“真的,不跟你说了,该我唱了,人家等着呢!”陈寻拿拨片滑了一下琴弦说。
“行!你接着唱!我现在就过去找你,看看到底是不是这么回事!”
陈寻刚想说你不用来了,沈晓棠就挂了电话。他无可奈何地把电话放在兜里,冲艺术家说了句不好意思,就接着弹了起来。
又过了大概半个多小时,那艺术家明显唱累了,估计也没什么可唱的了。他收起了吉他,走到陈寻旁边说:“哥们儿,看你岁数不大,不简单啊!有点水儿!”
“也不行,没你底气足。”陈寻谦虚地笑笑说。
“抽烟么?”艺术家递过一根烟,陈寻摇摇头,他自己点着抽起来说,“失恋了吧?跑这儿唱歌来?”
“没有,我女朋友一会就找我来。”陈寻胡诌说。
“得!玩得够浪漫的!我不跟你侃了,先走一步,我嗓子都疼了。”艺术家拍拍他的肩膀站了起来。
“行,你慢点啊!下回遇见接着唱!”陈寻挥了挥手说。
“你当玩,我当吃饭,咱俩下回肯定碰不见了。”艺术家最后吼了两嗓子《一无所有》,背起吉他走出了地下道。
艺术家走了之后,陈寻慢慢感受到了地下道的寒冷,他紧了紧以上,随手拨了两段和弦,独自一人慢慢唱了起来。
沈晓棠来的时候,他正在唱《匆匆那年》,唱道“忘川河畔盛开了多少朵红莲,轮回中我们擦肩了多少个百年”这句,沈晓棠的笑脸出现在了他眼前。
“和你飙歌的那个哥们儿呢?”沈晓棠看看周围问。
“刚走了。”
“是不是骗我呢?”
“不是,我有那么爱骗人么?丫最后没扛住。”
“琴套里的钱都是你自己的吧?”沈晓棠拿起一张纸币说。
“有一部分是,刚才一个老外过来还给了我五块呢,我特意为他唱了一曲《RAGE OF THE WINTER》。”
“我也给你钱!我要点歌!”沈晓棠蹲下来,掏出一个一块钱的钢镚儿扔在琴套里说。
“你要听什么?说吧!”陈寻笑着说。
“就刚才那首。哪个乐队唱的?叫什么名字?”
“陈寻乐队唱的,《匆匆那年》,听着啊。”
陈寻低下头拨动琴弦,慢慢吟唱了起来。沈晓棠歪头看着他,如痴如醉。
他刚唱完,沈晓棠就把那一块钱又拿了出来,重新扔进去说:“再唱一遍!”
陈寻笑了笑,又弹了起来。
沈晓棠反复投了五次硬币,当陈寻唱完等着第六次时,她突然攥着硬币停住了,陈寻询问地看着她,她的脸有些红,歪着头说:“喂,我现在有两个主意。”
“什么?”
“第一,别练《NOTHING ELSE MATTERS》了,卡拉OK大赛的决赛曲目换成《匆匆那年》吧,你教我弹,我给你伴奏,咱们一起演出!”
陈寻缓缓点头。
“第二……”沈晓棠顿了顿说,“我现在想把自己发给你,你接收么?”
陈寻愣住了,他看着沈晓棠,沈晓棠也看着她,他们的距离很近,可是从彼此的瞳孔里看见自己慌张的脸,也可以看见彼此呼出的一团白气。
陈寻一把扶住了沈晓棠的后脑勺,沈晓棠跪在了地上,还没来得及惊呼出声,陈寻已经吻了上去。从最先开始细碎的轻吻,到后来紧紧搂在一起的深吻,沈晓棠幸福地闭上了眼睛。
陈寻说,当时他以为又找到了陆地了,但后来却发现他找到的是一只和他一起高飞的鸟。
那天晚上陈寻最终没有给方茴打电话。
之后的一段时间,陈寻一直采取着这样的方法,徘徊在方茴的世界之外,他不想欺骗她,更不想伤害她。
和沈晓棠在一起依然很开心,陈寻很着迷她的笑容,沈晓棠笑起来的时候就像怒放的雏菊,明媚了周围的一切。而方茴从来不那样的笑,她总是低垂下眼皮,把笑容敛在眼梢眉角之下。
和沈晓棠在一起时,陈寻基本想不起方茴,而和方茴在一起,他却会想起沈晓棠。有一天和方茴吃完饭,他说要去排练节目,方茴叫住了他。
“准备的是什么节目?”
“《匆匆那年》。”
“自弹自唱?”
“和别人一起唱。”
“谁?”
“沈晓棠……财政的一个同学,她也弹吉他。”陈寻迟疑了一下,还是说出了沈晓棠的名字。
“哦,那你去吧。”
方茴点点头,她早已经从刘云嶶那里知道了陈寻和沈晓棠要合演的事,当亲耳听见陈寻念出沈晓棠的名字,她发现自己已经不可能阻止什么了。
只是心很疼,疼得碎成了粉末,却仍扎在五脏六腑之中,在呼吸之间都能深切的体会着。望着陈寻渐渐走远的背影,方茴伏在桌子上痛哭出声。
和沈晓棠好了的事慢慢也不是秘密了,先是陈寻他们宿舍的人都知道了,宋宁笑说终于把42扶了正,高尚说是沈晓棠翻身做主人,王森昭没说什么,只是再也不和陈寻沈晓棠一起出去了。
后来宋宁又告诉了林嘉茉,她知道了之后先去找了方茴,话语中探到尚没分手的意思,回去后马上又把陈寻叫了出来。两个人在小餐厅吃饭,却怎么也没有往日自在的样子。
“你和沈晓棠真的好了?”林嘉茉干巴巴地问。
“嗯。”陈寻毫不否认地点点头。
“方茴怎么办?”
“我会好好跟她说的。”
“那我呢?”林嘉茉盯着他问。
“嘉茉,你有时候就是像小孩子。”陈寻笑了笑说,“你知道么,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特面善,好像以前在哪里见过,老朋友的感觉。所以我才会总去帮你、安慰你。但那不是一见钟情,咱们俩绑不到一块儿。你不是一向标榜爱情么?我现在就是在追求爱情呢。”
“你怎么就喜欢上了沈晓棠呢?”
“因为爱所以爱。”
“陈寻,我发现你跟我说话特不吝!这话你敢跟方茴说么?”
“不是不敢,是不能。我不能撒开她的手,再朝她心口踹一脚。”
“我心里也难受。”
“嘉茉,咱们不这样行么?这样不好,我根本不能这么干。往远了说,我对不起赵烨,往近了说我对不起宋宁……”
“你已经对不起了!你对不起方茴,对不起赵烨,对不起乔燃,对不起我!”林嘉茉猛地打断他,红着眼睛说,“你为了和沈晓棠同呼吸共命运,就把我们都抛弃了!谁当初说会和方茴好一辈子的?谁当初答应我会一直帮我的?谁当初在树上刻‘我们永远不分开’的?”
“嘉茉,我知道,是我不好,可我们都已经回不去了,我们得抬起头往前走……”
“说的轻松,怎么走啊?像乔燃那样飞出国去?乔燃那会儿那么喜欢方茴,比你还先喜欢呢,那《一朵丁香花》写的就是她!你把方茴抢过来了,弄得乔燃最后出国了,这叫往前走吗?没你这样的!”
“等会儿!你说什么呢?什么一朵丁香花?”陈寻惊异地问。
“就是乔燃在咱们班念的那篇作文!那是乔燃给方茴写的,咱们毕业吃饭那天他亲口告诉我的!”
“你说的是真的?”
“废话!你们呢都要分手了,我还骗你这干吗!”
“方茴知道么?”
“写的是她她能不知道么?都现在了,你管她知道不知道呢!”
陈寻沉默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点小小的愤怒,他觉得方茴隐瞒了他,这种感觉让他心里微微有些泛酸。
“行了,走吧,我送你回宿舍。”陈寻闷闷地说,“这事你先别告诉方茴,我会自己跟她说清楚。”
“我不会跟她说的,本来就应该你自己说。”林嘉茉穿上外套说。
“对了,你知道赵烨最近怎么了么?我给他打电话不接,发短信也不回。”陈寻一边付账一边说。
“哦,我告诉他我喜欢上你了,后来他就没再和我联系。”
“什么!你疯了吧?和他说这个干吗?”陈寻瞪大眼睛说。
“他该再去找个女孩喜欢了,我想让他死心。”
“你这是让他伤心!他最重感情,当年你喜欢苏凯他都转不过弯来,现在……现在你让他怎么接受得了!”陈寻着急地说。
“反正早晚都会知道,总有一天我们大家伙要一起面对的。”
林嘉茉淡淡地看着前方,裹紧围巾走了出去。
2001年12月7日,W大举行了新生卡拉OK大赛的决赛,陈寻和沈晓棠一起上台表演了《匆匆那年》,他们一个伴奏一个演唱,配合得十分完美。最后一段高潮结束后,两个人一起牵手谢幕,引起了底下一片山呼海啸般的掌声。
方茴也坐在下面看了他们的演出,她在第16排,位置不是很好,但足够看清一段爱情的开始,和一段爱情的终结。同一个光柱下的两个人和谐美丽,仿佛离她特别遥远,《匆匆那年》的旋律一响起来方茴就哭了,她想起去年的冬天,同样是在这么寒冷的时候,陈寻跟她说这首歌是只给她一个人的,而现在才仅仅过了三百六十五天,陈寻就唱着《匆匆那年》拉住了另一个女孩的手。
方茴绝望了,她知道,陈寻真的已经离开她了。
不知不觉下一个节目已经开始,一个女孩子演唱《囚鸟》,方茴抹了抹眼泪,拿出手机颤抖地按下了陈寻的号码。
手机响起的时候,陈寻正在后台和沈晓棠庆祝,他亲了沈晓棠一口,他从没在这么多人面前表现得和沈晓棠特别亲昵,这次他太兴奋了,《匆匆那年》演绎得十分完美,他根本控制不住开心。看见方茴的来电,陈寻犹豫了一下还是出去接了,系算算他们大概有四天没有联系了。
“喂?”
“喂,是我。”
“嗯。”
“陈寻,我想问你一件事,你只要回答是或者不是就行。”方茴努力地控制自己,不让哭泣的声音显露出来。
“说吧。”
“你喜欢沈晓棠吗?”
陈寻沉默了,他知道方茴一定是明白了什么,他顿了顿,看着后台远处微笑着的沈晓棠,没有隐瞒地回答是:“是。”
从陈寻嘴里亲耳听到答案还是让方茴狠狠疼了一下,心就像被撕裂了,血液停止了流动,只是眼泪奔腾而下。即使她闭着眼睛,泪水还是不停地流了下来。方茴尽量压抑着抽泣的声音,两个人的听筒里只传来《囚鸟》的歌声,时间就像永无止境的黑洞,一分一秒地流逝。过了好一会,方茴才开口说:
“陈寻,你记住了,刚才是我们在一起的最后几分钟,从现在起,我不是你的女朋友了,我们分手。”
听到分手这个词,陈寻猛地愣了一下,虽然他知道和方茴终归要分手,但他认为那是在两个人面对面,至少好好说清楚之后的事。这么突如其来的到来,让他有些接受不了。
“方茴,你听我说……方茴?方茴!”
陈寻刚想说点什么,方茴就挂断了电话,再拨回去的时候,对方就已经关机了。
陈寻焦躁起来,他回想刚才听筒里《囚鸟》的声音,知道方茴一定就在礼堂内,他毫不犹豫地冲入前台,却被工作人员死死拦住了。
陈寻挣扎着从舞台上面寻找方茴,可是底下有很多人,每个人的脸孔都只有一个灰暗的影子,他根本看不清楚哪个才是方茴。在好几百人之中,不管他多么努力,都无法辨认出方茴的样子。她明明就在那里,可是他却找不到她。
那一刻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他心底荒凉一片,陈寻知道,那个说永远陪伴他的女孩不见了。
节目散场之后陈寻仍抱一丝希望地守在门口,可是礼堂有两个门,他焦急地在这边站一会儿,又到那边站一会儿。害怕错过这边,又害怕错过那边。最后陈寻还是没能找到方茴,他一遍遍地给方茴打电话,却一直都是关机的声音,他又往方茴宿舍打电话,刘云嶶说她回宿舍收拾了一下东西就回家了。陈寻挂了电话就向学校大门跑去,他想见到方茴,立刻见到方茴,分手什么的都再说,只要先见到她就行。
陈寻坐上车的时候,天空飘起了雪花,路上渐渐的堵起来,到俱隆花园时已经过了三个小时,可是方茴家的阿姨却给了他失望的答案,方茴没有回去。陈寻给她打电话还是关机,她爸爸家的电话也没人接听,这个女孩就像突然在世界上消失了一样,让他惶恐不安。
陈寻说他当时特别的焦虑,他觉得自己仿佛选择错了出口,从学校的礼堂到方茴会回哪个家,他都判断错了。这好像意味着他们注定分开,分开本来是他预计到的,可真正到来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是那么的痛苦与不甘。
他从俱隆花园出来,外面的雪已经没过了脚面,大街上所有的车都堵死了,每一个交通工具都寸步难行。陈寻茫然地走在人行道上,鹅毛大雪几乎蒙住恶劣他的眼,眼泪和雪花凝结在一起让他看不到前面的人影,他不知道该往哪里去,脚步胡乱地往前迈着,他心里头只有一个名字,那就是方茴。
当陈寻在大街上疯狂地寻找方茴的时候,方茴也在另外的街上走着。
从W大出来她回到了F中,她先去找了当年他们刻字的树,名字还在,字迹也还在,因为钥匙不太好用留下的锯齿状凹痕都还在。方茴哭了出来,她重新用雪掩埋起了这些,他们还是分开了,永远地分开了。
后来她又去了高中部教学楼,学生正在上课,楼道里很安静,只能听见各班老师授课的声音。从后窗户她看见了侯老师,她还是用女孩般的语调讲着课,只不过左手上多了一枚戒指,听说是结婚了。往前面走她又开间了刘老师,他还是不停地“这个捏”,底下的同学也还是不住的窃笑。顶层依然是高三年级,李老师还是带A班,正强调着月考的重要性,学生在下面闷头坐着,一片愁云惨淡。
恍惚间方茴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上高中的时候,一会林嘉茉就会来找她上厕所,中午赵烨会去拿饭,乔燃会掏出纸巾擦桌子,而陈寻则会拉着她的手,陪着她一起回家。
但是不是,现在这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校园里一切都没有变,但她已从坐在教室里变成了站在教室外。方茴慢慢蹲坐在地上,她的双肩剧烈地颤抖起来,泪水顺着她的指缝滴落在地上,连成一片绝望的水渍。函数与文言文、摩尔与ABCD的声音吞没了她无法抑制的哭泣,冬日寂静的楼道里,只留下了一个悲伤的孤独身影。
从F中出来,方茴顺着每次和陈寻一起走的路,独自走回了家。一路上她一直想着和陈寻经历的那些事。一起张贴的板报,在东华门城楼下的呼喊,医务室里的凝视,表白心意的纸条,黑板上歪歪扭扭的字,回答是与不是说出喜欢她的电话,玻璃丝编的手链,反着穿的校服,贺卡和河马牛的玩偶,署名石和贴着银色桃心的拨片,她家楼下第一次牵起的手,春游时买的吃的,游行时画的标语,红色的集体舞T恤,破碎的米链,地坛天桥上血色的拥抱,1999年最后一天的初吻,耐克杯的比赛,为她写的《匆匆那年》,高三后黑色的分离,逃课去医院看病,德芙心语巧克力,散伙饭那天唱的《信仰》,申奥成功在长安街上飞奔的单车,青龙峡前的篝火,军训时的子弹壳,
每一件事曾经都那么清晰,但现在想起来又那么模糊,方茴无法抓住任何一点的过去,更无法想象一丝一毫的未来,她只能走在满天飞雪中,肆无忌惮地尽情流泪。
2001年大学这个节气,在北京真的下了一场大雪,整座城市都陷入了史无前例的疯狂的堵塞,就像方茴和陈寻的心一样。他们哭着漫步在城市的两处,最终走向了不同的地方。
陈寻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快11点了,他没有坐车一路走了回去。长久的迈步和风雪的吹袭让他本就悲伤的心更加凄凉,他混沌地往前走,直到走到宿舍楼面前,看见沈晓棠和一个与她一般高的雪人立在一起,才愣愣地停下了脚步。
“你看……这个雪人漂亮么?”沈晓棠的脸被冻得通红,她一边吸着鼻子一边说,“我一个人堆的……堆了好几个小时呢。”
陈寻慢慢走了过去,他看见雪人圆圆的肚子上写着他的名字,沈晓棠指着说:“这个是我刚写上去的,被别人看见会很不好意思……因为真的很想你,不知道你去哪里了,也不知道你还会不会回来。老大刚才来陪了我半天,被我轰上楼去了。其实我很想让他陪的,但又觉得万一等不到你,被他看见多没面子啊!所以我……”
陈寻没等沈晓棠说完就一把抱住了她,还有一丝暖气的身体和女孩淡淡的清香消散了陈寻的疲惫与心伤,他控制不住地哭起来,就像迷路了很久的孩子突然找到家一样的大哭。
沈晓棠趴在他的怀里静静地听着一个男孩号啕的声音,陈寻的胸脯一颤一颤的,每一下都让她心惊胆战,她不知道陈寻究竟经历了什么事情,居然会痛苦成这个样子。沈晓棠莫名其妙地觉得心慌,她紧紧扣住陈寻后背,沉沉地说:“好了……都过去了……都忘了……”
十一点一到宿管的大妈就和平时一样从门里出来观望,她看见抱在一起的陈寻和沈晓棠,皱皱眉头喊:“嘿!到点了啊!到点了!进不进来?不进来锁门了啊!”
“十一点了……我得回去了。”沈晓棠刚起身,又被陈寻一把拉住抱进了怀里。
“别动。让我再抱会儿,就一会儿……”陈寻附在她耳边轻轻地说,声音中甚至有了哀求的意味。
“嘿!说你们俩呢!进不进来啊!这还下着雪呢!差不多了吧!”宿管大妈喊得更大声了。
“喂,叫咱们呢,你不进去可真就回不去了。”沈晓棠趴在他怀里说,而陈寻就像没听见一样,仍旧沉默地抱着她。
“我关门了啊!待会甭来敲门!敲也不开!有毛病!”大妈气哼哼的用铁链锁上了大门。
“得。这次你是真没地儿可去了!”沈晓棠抬起头,看着还挂着眼泪的陈寻开玩笑般地说,“怎么办啊,我也没办法收留你,要不我们出去刷夜?”
陈寻松开沈晓棠,看着她笑盈盈的脸庞,突然一把拉住她的手往外走去。
“你干吗呀?再不回去我也得被锁外头了!”沈晓棠惊讶地跟着他说。
“咱们出去住。”陈寻静静地说。
沈晓棠一下子懵了,恍惚间就这么被他拉着,一路走出了校门。
有需求就有供给,为了满足学生情侣的某些特殊要求,基本上每个大学旁边都有一些小旅馆。房间简陋,设施不好,价位不高,不过反正来往的人也都不在乎这个,只要有床就行。
陈寻从来没来过这种地方,但是邝强是常客,他又特别爱说这事,所以陈寻能经常听他说一些,比如哪家的暖气好,哪家的厕所不味儿,哪家是行楷的被褥干净等等。
陈寻照猫画虎带着沈晓棠找了一间听过名字的旅店,进门的时候两人都有点尴尬,老板看惯了这样的场景,问也不问就给他们开了一个房间,打着哈欠说:“身份证。”
沈晓棠什么东西都没带,慌乱地抓住了陈寻,陈寻倒是带着,却不知道要身份证干什么用,犹犹豫豫地说:“她没带……要身份证干吗啊?”
“住房登记!公安局要求的!”老板抬头瞥了他一眼说,“有你的就行!”
陈寻脸红着把身份证递了过去,老板在一个本子上记下来说:“316号房间,往里面走,洗澡水现在不太热了,凑合点,喝开水到前台来拿暖壶。明早12点前退房,过时算两天。”
陈寻不再多说,接过钥匙拉着沈晓棠往里面走。房间是标间,但很小,两个单人床就占了不小的地方,他们只能各坐在床上,脸上都有些不自然。
“睡觉?”沈晓棠嗫嚅地说。
“好。”陈寻躺下来说,“委屈你了,凑合一宿吧。”
沈晓棠蜷着腿坐在床上,压低了头说:“你……你关下灯。”
“嗯?”
“我要把外衣脱了……”
“好……好……”陈寻慌乱地爬起来,按灭了所有的灯。
衣服摩擦的声音响起来,着了暧昧的痕迹,让陈寻不禁有些心跳。他背冲着沈晓棠躺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一会是方茴,一会是沈晓棠。
“喂……”沉默了一会沈晓棠开口道,“你睡着了么?”
“没。”陈寻翻过身说。
“能告诉我你今天怎么了么?”
“失去了一件曾经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陈寻的眼睛又湿润了起来。
“那现在还重要么?”
“不知道……但是特别难受,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
“就因为这个所以都没参加颁奖就跑了?”
“嗯。当时心很乱,特绝望,特无助,我今天一晚上都是这种感觉,就像被扔到了另一个世界里,往前走往后走都不对,找都没地方找去。你知道么?长大以后我第一次哭这么厉害……”陈寻擦了擦眼角说。
“哦……”
“但是看到你的时候,我觉得一下子又回到了这个世界。我的学校、我的宿舍、我喜欢的女孩都在这里……当时觉得特别安心,就想这么抱着你,不撒手了。”
“我有点冷……能再抱会我么?”沈晓棠往被子里缩了缩说。
陈寻迟疑了一下,起身去了她的床上。
“看着你这样挺心疼的,但是又有点害怕,因为我觉得那是我了解不了的。陈寻,你答应我,不管你失去了什么、那东西曾经多么重要,以后都别想了行么?你会拥有更重要的东西的。”沈晓棠偎依在他怀里说。
“嗯!”陈寻流着泪点了点头。
“你喜欢我么?”
“喜欢。”
“有多喜欢?”
“喜欢得变成了现在这样了……”
“什么样?”沈晓棠抬起头问。
“别乱动,要不我该想干坏事了……”陈寻按住她说。
“你真讨厌!”沈晓棠红着脸打了他一下。
“真的……我抱着你才踏实了……”
两个人紧紧拥抱在一起,陈寻使劲吸着沈晓棠特有的香味,慢慢闭上了眼睛。
方茴神情恍惚地在家晃悠了两天。
白天她像往常一样的吃饭做事,却不记得到底吃了什么,做了什么。晚上她又陷入了失眠的状态,抱着被子能睁着眼睛待一宿,知道天色泛白才迷瞪一下,但很快就会醒来。因为她总梦见陈寻,不仅是梦,平时听到的声音看到的文字说的话,她全都能想起陈寻。那个男孩就像铸刻在了她心里,从心脉到血液都留下了痕迹,根本不能消失。
一想起陈寻方茴就哭,不管多少美好回忆最后在她心里都变成了掺杂着音乐声的那个“是”字。简简单单的一个音节,宣判了她爱情的死刑。方茴终于明白,所有的永远唯一到最后还是变成了无法更改的绝决。她高尚的感情曾经给予她无尽的勇气与力量,但同样当那份感情不再高尚,她细心储存的所有美好就变成了利刃鸠毒,腐蚀了她的心,摧毁了一切,连同过去一起最终灰飞烟灭。
失去陈寻的感觉比方茴之前的所有假想都要可怕。
周日晚上回到宿舍的时候,方茴先在门口听见了刘云嶶清凉的嗓子,她正跟屋里其他的人说着什么,仿佛是说急了,声音一下子高了起来。
“真的!绝没蒙你们!我们高中同学亲眼看见的,两个人就一起在宿舍楼下抱着,当时都快关门了,他们一点进去的意思都没有!”
“他们俩是不是就算好了?那方茴怎么办啊?”薛珊的声音传过来。
“方茴能怎么办?”李琦叹口气说,“说实话就现在这样他们分手是早晚的事,陈寻那样的人不可能守着她的。上了大学终归和上高中不一样,薛珊你和你高中的男朋友不是也分了?我和我那个现在两地着还指不定怎么着呢!”
“唉,方茴也挺可怜的……”薛珊说,“我和我前男友是和平分手,她这个明显被人第三者插足了,心里得多憋屈啊!”
“肯定的,她本来就内向心细,我看已经压抑了有一段日子了。”李琦说,“云云,她回来你可千万别提看见沈晓棠的事!”
“我知道!其实要我说他们就干脆分手算了,谈恋爱有什么可好的?还是单身自在!最好李琦你也和你的广东哥哥拜拜,咱们宿舍集体单身!分手吧,我们分手吧!”刘云嶶唱起了歌。
方茴在门口站着,她握紧了手,指甲深深扎在手心里,留下了一排月牙形状的印儿。她觉得自己心里就像被狠狠抓了一把,心脏坠痛,胸口闷闷的,眼泪不知不觉就掉了下来。她本想不进屋了,可转过身又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地方可去。方茴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很可笑,当初在大家面前说了陈寻是自己男朋友,现在不是了自然也要告诉她们。不管怎样的尴尬与羞愧,都必须要面对了。
旧爱与新欢的差别,不仅仅在泪笑之间,被遗弃的痛苦,任谁也不能轻易淡漠。女人总是恨不得抓住负心的人问问,而答案往往更加伤心。彼时缘妙不可言,此时缘苦不堪言。情伤两个字,不经历永远不懂。
屋里的细语声随着屋外方茴的手机铃声戛然而止,方茴慌乱地掏出手机,上面是曾经熟悉的“陈寻”两个字,而如今这个名字却字字如刀,她毫不犹豫的按下了挂断的按键,抹了抹眼泪走进宿舍,三个女孩有些尴尬地看着她,谁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方茴沉默地放好东西,轻描淡写地说:“我,和陈寻分手了。”
李琦她们劝了劝方茴,可是方茴机会没说什么话,只是点头或摇头,弄得她们很索然无味。待了一会儿,方茴拎了水壶说下楼打水,三个人忙不迭地答应着好,她一出门,互相都松了口气。
方茴没有直接去水房,而是先去了林嘉茉的宿舍。她也刚从家回来,正往桌子上摆水果,看见了方茴笑着招呼说:“快来!我带的橘子,甜着呢!”
“嘉茉,我……”方茴顿了顿说,“我和陈寻分手了。”
林嘉茉手里的橘子“叭”的一声掉在了桌子上,她们宿舍的人也愣愣的不再说话,整个房间骤然安静下来,方茴不知所措的抿了抿嘴唇说:“已经……分手了。”
林嘉茉没接着她的话说,扭头拎起了自己的水壶说:“走,我和你一起打水去!”
两个人走出了门,林嘉茉才拉住方茴问:“到底怎么回事?上礼拜不还好好的么?”
方茴缓缓摇了摇头,含着眼泪给她讲了一遍周五晚上的事,包括刚在自己宿舍门口听的那些话。林嘉茉的眉头越皱越深,她掏出纸巾给方茴擦了擦脸说:“我早觉得他和沈晓棠是一定的了,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以陈寻的性子他不会跟你撒谎,总比他骗着你脚踩两只船的好。反正也这样了,你没有错,别太难过了。”
“嘉茉,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是我变了?还是他变了?当初我们俩拼死拼活的考一个学校,陈寻为了能和我在一起,物理考试愣是少做了一道大题。军训的时候还不是这样呢,你记得吗?他还捡子弹壳给我!还有从前……”
“方茴,现在不是从前了。”林嘉茉打断她说,“我没跟你说过么?只要是咱们长大了,那么你就变了,他也变了。他当时为了你考到这里那是因为他爱你,现在他为了沈晓棠而离开你是因为他不爱你了。爱,不是以前怎么样以后就会怎么样的东西,你懂不懂?这世界上最不靠谱的就是爱了。既然他能忘了曾经,你就也应该忘掉。”
“可我舍不得……我爱他,我还爱他呢……”方茴使劲往天上看着,但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下淌。
“爱情是两个人的事,只有一个人的爱情最可悲。方茴,你别想了,结束了,一切真的结束了。从现在开始,陈寻是陈寻,你是你,你们没有别的关系了。”林嘉茉扶着方茴的肩膀看着她说。
方茴毫不掩饰地哭了起来,林嘉茉一边拍着她一边轻轻地说:“哭吧,哭完了就过去了,咱们重新开始……”
方茴兜里的手机又响了起来,这次是短信,还是陈寻的,很简单的三个字:对不起。
方茴颤颤地把手机举到林嘉茉面前,悲伤地说:“你看,这些天他只是翻来覆去地给我发这些字。可我一直没理他,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食言了,他答应过我,绝对不和我说对不起的……”
林嘉茉看着冬天傍晚里瑟瑟发抖的方茴,看着她手里闪着荧绿色光的“对不起”,终也控制不住哭了出来。她夺过方茴的8210,直接删除了这条信息说:“光说对不起管屁用!我给他打电话,让他来当面跟你说清楚!”
方茴慌忙按住了她的手,摇着头说:“不,嘉茉,我不想跟他说话!不想跟他说话!我觉得现在这个人不是陈寻!和我在一起的陈寻不会这样!你别让他来,我不想再见着他了!”
两个女孩在一起抱头痛哭,冰冷的空气终传递着她们青春的苦痛,尚未被社会麻木的心灵,深深铭记了所有的伤痕。
后来陈寻再没找到方茴。打她的手机被挂断,打家里电话也被挂断,发短信不回,在QQ上也见不到她的影子。就如同方茴来到他身边的时候一样,她离开的时候也是悄无声息的。
其实陈寻不是不能找到她,但是他不敢,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能面对那个眉眼清淡的单薄女孩。一想起方茴他就会觉得心里疼一下,偶尔在校园里遇见,看见她匆匆躲闪的样子陈寻总是特别难过。他觉得他们之间还有点什么没有结束,至少要应该好好地说一说,哪怕是从此陌路也要亲口说一句再见。但是方茴没给他这个机会,她独自选择了他们结束的方式,让陈寻落下了心病。这么多年,说还很爱是假的,但要说不在乎,也是假的。
没了方茴,陈寻和林嘉茉反而走得更近一些,因为他想知道方茴的事,还要从林嘉茉哪里才能或多或少听到一些消息。而这些消息往往又让他焚心,比如她多么瘦,多么自闭,多么忧愁,多么可怜……用可怜这个形容词让陈寻和林嘉茉都非常难受。他们不想同情方茴,反过来都想看到方茴一个人也能过得好好的。可是天不遂人愿,方茴眼见着一点点憔悴下去,仿佛吹一阵风就不见了。
与方茴的黯然相比,那段时间的沈晓棠就像放着光一样,散发出无限的美丽。她和陈寻很好,也很合拍,两个人在一起就有说不完的话。和方茴倾听者的角色不同,沈晓棠本身也是个倾诉者,她和陈寻凑成一对,少不了嬉笑斗嘴,偶尔闹得急了,也会吵架。但不像和方茴那样闷着,你一句我一句,说说也就好了。
陈寻说那时候和沈晓棠真的相处得很快乐,他也是真的喜欢沈晓棠,愿意和她好。但是因为方茴的存在,快乐总是不能尽情尽兴。就好像头考试前的聚会狂欢,玩得再开心,心里也不踏实。
这事陈寻也在宿舍和宋宁聊过,宋宁斜着眼睛看他说:“我说你丫这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看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你要求也太高了吧?有想和42甜甜蜜蜜,又想和41重归于好。怎么想的啊你!”
“什么重归于好!我就是想让方茴能过好点!你不知道她以前的事,真的特让人心疼,她性气又太闷,什么事都爱在心里憋着,我真怕她弄出病来。”陈寻懊恼地说。
“所以说啊,你还是想这边和42好着,那边41就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天天乐呵呵的。我告诉你,不能够!方茴怎么才能过的好你比我清楚吧?她就是非常爱你才会这样的,要想她好起来除非你再和她破镜重圆。但你做得到么?做不到吧?做不到你就别扯这个!两全其美这种美事儿压根就不存在,你要是非要这么做,那只能是两败俱伤。”宋宁不以为然地说。
“那你说我就不管方茴了?”陈寻茫然地问。
“问题是你管不了了!我看你是管的太习惯了,你又不是东北人,瞎当什么活雷锋啊!再说感情这事你也说管就能管?你也该让她独立点儿了,谁不得失恋个几回啊,你就当让她在你这里积累经验了,下次再失恋就不至于这么痛苦了。”
“我发现你这人怎么这么心狠啊?方茴不是那种随便的女孩,她特看重爱情,再失恋?再失恋估计她也就不恋了……”
“我说哥们儿,你不是贾宝玉,不能把你身边的女孩都当成姐姐妹妹看待,今婷婷吧,明方茴吧……您真没那能力,罩不住。”宋宁搂住他的脖子说,“尤其是对我们嘉茉,我请求您放松一下您的魔掌,好歹她对你还有点心怀不轨,不带你这么天天约她出去的!”
“嗨!拐这么大弯儿敢情你在这儿等着我呐!”陈寻笑着推开他说,“你放心!你家嘉茉我是真没心思了,这一个还要我这么操心呢,再多一个你干脆直接把我咔嚓了算了。约她出去还不是为了问方茴的事?你也别拉不出屎赖茅坑,自己不行跟我这逗闷子!有本事天天追人家去呀!”
“我倒屎想!可她不理我啊!”宋宁苦笑着说,“看来我屎得用点非常手段了。”
“哎哟你可别胡来啊!我看着你这眼神怎么直起鸡皮疙瘩啊!”陈寻瞪着眼说。
“去你一边的!我这是对我和林嘉茉的未来负责任,谁像你啊,一点计划性都没有。我现在就给她打电话,你丫今天晚上不许找她啊!”
“得得得,我等着看您的非常手段!”陈寻挥了挥手说。
他们正说着隔壁邝强又晃悠到了他们屋,一进门就说:“嘿!这么高兴聊姑娘呢吧?我跟你们说,我昨又搭上一个妞,小样儿,倍儿纯!不是我吹,她还真是……”
“处女!”陈寻和宋宁异口同声地说,三个人一起大笑起来。
类似这样的玩笑话他们天天都说,谁也不曾在意,那时候陈寻根本想不到,这些看上去一点也不重要的话将会怎样的翻天覆地。
宋宁最终还是没能如期约上林嘉茉吃饭,显然当时林嘉茉心思没在他身上,见着他第一句问的就是:“看见陈寻了么?我找他有事。”
“看见是看见了,但是好像他不太打算被你找。”宋宁漫不经心地说。
“你什么意思?别阴阳怪气的!”林嘉茉皱着眉说。
“他晚上和沈晓棠出去,你方便找他么?”宋宁笑着说。
“和沈晓棠出去怎么了?她是王母娘娘还是七仙女?陪着她凡人还不能见了?真逗!原来陈寻和方茴好着,我也不吝什么,想见就见怕什么的!”林嘉茉赌气着说。
“那不是方茴吗?沈晓棠可和方茴不一样。话说回来,你们这么天天见着,好像对于方茴也不太说得过去。”宋宁依然咄咄逼人。
“我和他就是说方茴的事。”林嘉茉气恼地扭过头说。
“哦,那是为了说方茴的事所以去找他,还是为了去找他所以说方茴的事?”宋宁有点挑衅地抬起了头。
林嘉茉愤愤地看了他一眼,冷笑一声说:“你长了毛肯定比猴还精,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两者都有,这个答案你还满意么?”
她这样一来,宋宁反倒没了话,涩声说:“你跟我怎么就这么直言不讳啊!”
“你跟我不也一样么?”林嘉茉冷淡地说。
“嘉茉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既然明白我看事情比你清楚,就听我一句劝,别再这么干了。一是你自己不值,陈寻那边和沈晓棠正如胶似漆,和方茴又藕断丝连,他怎么顾得上你,又怎么能真心对你?二是对你们这种关系不好,本身陈寻和方茴分手之后你们所谓的无坚不摧的友情就受到了严峻的考验,要再加上感情的纠葛你们到最后肯定就彻底玩儿完了,搞不好连点念想都不剩。你说这何苦呢?年轻就这么几年,禁不住你们折腾,等一切落停了,你们也没有精气神再爱啊、恨啊的了。嘉茉,你别把自己耗在里头了。方茴什么样你还没看见吗?你是希望成为她那样,还是想让她雪上加霜更厉害了?”
宋宁说的言辞恳切,林嘉茉静静听着没有答话,她心里知道宋宁说的字字入理,但就是没办法那么理智地控制自己,总有那么点不甘在折磨着她,也折磨着别人。
宋宁见她不说话,以为她多少想通了一些,便笑着过去拉她说:“我说这么多都渴了,走,陪我吃饭去吧!我请客,你想吃咖喱饭还是砂锅?”
“不去了。”林嘉茉挣开他的手说,“陈寻有事不代表我就得和你吃饭,我要回去看《流星花园》的盘,我就不信了,没有道明寺我还找不着一个花泽类!对了,那里面有一句我认为很经典的台词,‘如果道歉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干吗’,所以我就不对你说那三个字了啊,拜拜!”
林嘉茉挥挥手自己往前走了,宋宁在她身后又气又笑,大声说:“喂!我不比那什么庙什么花强啊!”
“你?”林嘉茉扭头笑了笑说,“顶多算是龙套级别的,再修炼一百年吧!”
宋宁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
没约上林嘉茉,宋宁只好独自一个人晃悠着去吃了饭,他回到宿舍时陈寻已经和沈晓棠出去了,高可尚一边看《闲人马大姐》一边笑,王森昭正收拾东西准备去上自习。
宋宁看着王森昭手里的笔记本,一下子惊醒起来说:“老大,这是政经笔记吧?借我印一份行吗?”
“有什么不行的,不过我这笔记也不是特别全,你凑合着看吧。”王森昭笑着递过去说。
“谢谢老大!你这笔记要是不全,这注会班也就没有全的了!哎呀,你真是救了哥们儿了,本来我政经都打算放弃了,我是一点笔记都没记过,必折无疑啊!幸亏有你!”宋宁揣在兜里说。
王森昭摆了摆手,高可尚突然大笑起来,把两人都吓了一跳。宋宁瞪着他说:
“高尚!你丫别咋呼行不行!知道的你是在看电视,不知道的还以为邝强带了谁在咱们屋淫乱呢!”
“这……这真挺逗的!我和我奶奶都特爱看!”高可尚指着电视笑着说。
“好看什么呀!我发现你怎么尽和老年妇女的爱好一样啊,背什么公交站牌,看什么630剧场,唉,这男孩就不能跟奶奶家长大,总落下点絮絮叨叨的毛病!”宋宁摇摇头说。
“我和哪个长辈一起长大和你有关系么?”高可尚狠狠瞥了他一眼说,“肯定是刚才又在林嘉茉那里碰钉子了,回来撒意症!”
“我……你……”
宋宁被他点了软穴,王森昭笑着拍拍他说:“得啦,赶紧看书去吧,高尚都把我的笔记背了一半了,你还一篇没看呢吧?”
“敢情这孙子早有准备啊!怪不得这么逍遥地看电视呢!我也不跟你们扯淡了,那我先印去了啊!”
宋宁去了学校东门的小印刷店,每到期末这里的生意都特别红火,印笔记的、印卷子的、甚至缩印作弊小条的,远远就看见那里排起了长队。平时不好好学的学生在这会儿都努足了劲,甚至通宵达旦在楼道里就着厕所灯和地灯那一点亮临阵磨枪,不求优秀只求及格,不求保研只求毕业。
宋宁再油儿也没办法插队,只好无可奈何地往队尾走去。他刚站稳,突然眼前一亮,看见了排在前面的一个熟悉消瘦的身影。他兴冲冲的走了过去,拍了那人肩膀一下说:“嘿!方茴!好久不见啊!”
方茴扭过头,见是宋宁,勉强似的笑了笑就算打了招呼。她和陈寻宿舍的人本来就不熟,分手之后更是多少有些尴尬,所以躲避陈寻的同时,连他身边的人也基本都一并断了联系。
宋宁却不见外,大咧咧地站在她旁边,看着她手里紧紧握着的微积分笔记说:“你也印笔记啊?我一直以为你是上课从不迟到,永远坐第一排那种好学生呢!”
“我可不是好学生,最近的课我都没怎么记。”方茴淡然地说。
她最近的课为什么没有记笔记,宋宁不用想就明白了,看着眼前瘦得过分的女孩,宋宁有些不忍地说:“方茴,其实陈寻……”
“和他没什么关系,你不用说了!”方茴打断了他,可能是一下子太着急,她的语气很强硬,说完之后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忙又打岔说:“你印的是什么笔记?”
“政经。你要么?我们宿舍老大的,特别详细,我想给嘉茉也印一份,她平时也一点书都不念。你要的话就一起印了,待会你帮我给她拿过去。”宋宁展开了王森昭的笔记说。
“不用了,政经我已经有了。”方茴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字迹摇摇头说,“一会你给我,我给她带上去,你对嘉茉还真是挺用心的。”
“嗨,再用心也是瞎掰,人家不在乎啊!”宋宁有些无奈地说。
“不是的,我了解嘉茉,真正不在乎的人她连提都懒得提。可是她不是还梦到你了么?所以你对自己要有信心。”方茴淡淡地笑了笑说。
“可是,她梦见的不是我啊……”宋宁低下头说。
“怎么不是?她亲口跟我说的,那天吃饭……”方茴想起了往日不由停顿了一下,心里的酸痛让她恍过神,又接着说,“总之肯定就是你了。”
“真的不是。”宋宁也停下来,仿佛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反正你和陈寻也分手了,我也不瞒你了,她那天梦见的人其实是……陈寻……”
方茴的表情瞬间僵住,她使劲盯着宋宁,就像他说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一样,过了好一会才有些颤抖地说:“不可能!你别胡说了,她明明……她明明……”
“我没胡说!只是她一字一句告诉我的,而且陈寻也知道。方茴,你别这样。我知道你心里肯定不舒服,但是事实如此,你必须要面对。你是好女孩,我们都想你能过得好一些。但是你被蒙在鼓里我认为不公平,这也不是一个好的解脱方式。我只是……”
看着方茴的眼睛渐渐失去了光泽,脸色一点点灰白下去,宋宁最终不忍心再说了。
“嗯,好,谢谢了,再见。”方茴有点语无伦次地说,她神情恍惚地冲宋宁胡乱摆了摆手,抱着笔记往回走去。
宋宁担心地看着她,但并没有跟上去,他自言自语地把刚才的话接着说完:“我只是比他们提前告诉你……”
方茴茫然地走在路上,她心里的感觉已经混乱成茫然一片,悲伤、气愤、懊恼、不解等等等等所有情绪交织在一起,完全让她迷失了方向。她记不清是怎么回到学校,又是怎么给林嘉茉打了电话,却只反反复复地问她为什么。印象中她只是一直在哭,难以抑制地哭,哭到最后眼睛都干涩了。最后她走出校门打了车,头也不回地狂奔离去。
她觉得,在这个学校里没有能让她待下去的地方了。
晚上回到家方茴照例关了机拔了电话线,她收到了乔燃的邮件,这一次面对语气温和熟悉的那一句“你过得好么?祝好盼复”,她终于再也打不出“好”字。电脑屏幕在她眼前渐渐模糊,键盘被泪水润湿,随着她手指的轻轻碰触,从A到Z的所有字母都沾染上了挥之不去的深深的哀伤。
那年冬天,乔燃回国了。
他收到方茴的邮件非常焦心,虽然文字语无伦次的,但乔燃还是明白了发生了什么。而他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他要回国,他要见到她。发觉自己想法的乔燃有些自嘲,原本躲到千里之外是为了能不再思念,而现在看来,却只是让思念更加沉重,连绵千里。
大年初五,他们在雨花餐厅聚会了。乔燃出面张罗的,谁也没好意思扫兴,五个人谁心里都不自在,但还是赴约去了。宽敞的包间里非常安静,时至今日,好像谁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其他人,该开口说出怎样的话来。
按他们以前吃饭的规矩,是一人点一个菜的,这个时候往往最热闹,谁都抢着先点上自己爱吃的菜,菜单基本在飞,点菜基本靠抢。可是现在红色菜谱还嘲笑他们一般的安静摆在玻璃转盘上,乔燃先伸手拿了起来说:“以前都爱吃肘子吧?就先来一个东坡肘子!方茴你看看再点什么。”
方茴接过菜单,翻着点了一个茄子就往赵烨那边递去。赵烨没有接的意思,低沉着声音说:“我随便!”陈寻看着便要接过来,可是他和方茴悬在空中的两只手都不自觉的有些停顿,菜单终是尴尬地掉在了桌子上。赵烨烦躁地拿起来往乔燃那边一推说:“都你点了吧!瞎耽误什么工夫啊!”
乔燃勉强笑着说:“也好,反正我知道我一回来肯定就是我请客,我点便宜点省得被你们黑得一分都不剩!”
“还好意思说!当初谁允许你丫不辞而别了!”陈寻接过他的话努力调节气氛。
“我这不是为了回来之后能受到你们的夹道欢迎么?跟着你们混三年了,你们怎么也得让我有地位一次吧!”乔燃笑着说,“赵烨你丫也说话啊!我怎么就觉得你对我不热情!”
“我待的那地界太他妈逼冷,把我的心都给冻住了。”赵烨淡淡地说。
林嘉茉抿着嘴唇别过了头,乔燃起身拍了一下赵烨的脑袋说:“还没喝呢怎么就高了?装什么文青啊!”
赵烨无所谓地笑笑,玩起了茶杯。
“咱们要点酒么?”方茴突然抬起头说。
乔燃看了她一眼说:“别了,今天大家就是出来聊天,喝了酒还聊什么。”
“就是……”林嘉茉有些担心地说,“你又不能喝。”
“还是来点吧!”方茴朝门口招呼着服务员说。
乔燃刚想再说点什么,陈寻在一边按住他说:“算了,她愿意喝就让她喝点吧。”
服务员一进来,方茴就说:“先拿十瓶啤酒,都开了。”
这回陈寻也傻了眼,他急着给乔燃递眼色,乔燃瞪了他一眼,扭头冲方茴说:“要那么多干吗啊?咱们都喝不了多少!”
“没关系,我能喝。”方茴淡淡地说。
“你能喝什么啊!”陈寻忍不住喊了起来,“哪次不是三杯倒,回家还头疼胃疼的!小姐,就要三瓶!”
“谢谢你,但不必费心了,我能喝多少,你现在知道吗?”方茴眼神放空地看着另一边说,“还是要十个,都打开!”
这是他们分手之后第一次完整的对话,对于这样陌生的语气两人都有点寒心,而旁边的人也是半天说不出话来劝他们。
服务员很快拎上来了十瓶啤酒,方茴也不等人让,接过来就自己倒了一杯,一口饮尽,把空杯子挑衅地往旁边“啪”的一放。林嘉茉默默陪她喝了一杯,陈寻二话不说,干脆拿起了一瓶啤酒对瓶吹了,那边赵烨也自己拿了一瓶,他还递给了乔燃一瓶。乔燃看着他们一个个喝着闷酒的样子,想是终是说不清也劝不住了。
酒下的明显比菜下的快,看着方茴已经失去焦距的眼神和伸出去晃荡却怎么也拿不到酒杯的手,乔燃再也坐不住了。他把方茴的酒杯拿到一边说:“别喝了!再喝就醉了!”
“我没醉……干……”方茴“咯咯”笑着,过去抢他手中的杯子。
林嘉茉看着她迷离的样子,心里难受极了,她站起来抓住方茴的手说:“茴儿,你别这样,我知道我不好,可我……我真的是……你想我怎么样都可以,但别这么折磨自己行么?”
“你告诉我,你……你喜欢他么?”方茴举起手指指向陈寻说。
“我……”林嘉茉看着她,根本没办法坦白地说出喜欢两个字。
“我明白了……”方茴轻笑着说,“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说这世界上最不靠谱的就是爱了,我看啊,这世界上已经没有靠谱的东西了……”
话一说完,两个人都留下了眼泪,陈寻红着眼睛一下子站起来说:“嘉茉你起开,这不赖你,是我的事儿。方茴,你心里有话就跟我说,别憋着,不好。我好好听着呢。”
“凭什么跟你说呀!你算个蛋啊!”赵烨抄起酒杯朝陈寻砸了过去,陈寻稍微侧了下头,杯子擦着他的脸砸在他身后的墙上,清脆的声音点燃了早就蕴涵于沉默中的怒火。“你丫为什么对方茴始乱终弃?为什么和林嘉茉不清不楚!脚踏N条船你现在站出来充好人了!装什么大头蒜啊!”
“你看看!这就是你当年说的你最喜欢的女孩!”赵烨拉起瘫软的方茴,又拍拍自己的胸脯说:“这就是你当年说的最过命的哥们儿!你丫玩我们呢吧!”
赵烨越说越气,挥起一拳打在陈寻脸上,陈寻跌坐在地上,嘴唇裂了,碎玻璃扎进了他手心里,可他一点没觉得疼,最疼的地方在心里,已经疼得他快要死了。
林嘉茉冲上去拉住了还想动手的赵烨,大声哭喊着:“你疯了!你干吗呀!说喜欢他的是我又不是他!就算他不对,可是爱上别人也不是能控制的啊!”
“爱?你们说这是爱?你看看方茴的样子,你说这是爱?你们丫爱得也太自私了吧!太不把别人当人了吧!”赵烨红着眼睛,却还是舍不得拽开林嘉茉的手,他愤怒地从兜里掏出了一块发黄的石膏,这是他骨折时打耐克杯入决赛的纪念,那上面有他们所有人的名字和所有的关于那年的真挚感情。赵烨颤抖着把这块石膏举到他们眼前,含着泪说:“这本来是我想保留一辈子的东西,现在我他妈看着就觉得恶心!都他妈的给我玩儿去!”
刻着他们印记的石膏被狠狠摔在地上,破裂的那一刹那他们都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谁也不忍心看着当年的美好化成粉末。
长时间的沉默让他们的心彻底凉透,方茴干呕了起来,乔燃扶住她,悲愤地看着一片狼藉的人们,怒吼道:“都他妈别作了!想干吗呀?散伙?滚蛋!你们都睁眼看看!我是乔燃!这是方茴!陈寻!赵烨!林嘉茉!我们是高中三年形影不离的朋友!不是仇人!这都是怎么了?到底怎么了?那些日子你们都忘记了吗?那些快乐的、高兴的、天天无忧无虑的日子你们都忘了?不带你们这样的……你们不能这样……”
乔燃哭了起来,每个人都掉下了眼泪,方茴幽幽地望着陈寻,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乔燃慢慢搀起她,掏出三百块钱给陈寻说:“你把这里收拾一下,我带她出去缓缓。”
乔燃扶着方茴走出了饭馆,方茴又哭又吐,神志已经不是很清楚了。乔燃也顾不得脏,抱着她过了马路,去小卖部买了纸巾和矿泉水,替她擦拭。方茴立不起身子,坐在马路牙子上半靠着乔燃,一边狠狠抽气一边哭着说:“你说……嘉茉怎么喜欢陈寻了呢……她和我最好……送苏凯走那天下雨,我看着她一个人在站台上心里很难受,我心里祝她一定找一个好男孩……喜欢是没有错……可她为什么偏偏喜欢陈寻了呢?”
“不说了,方茴,咱不说了啊……”乔燃含着泪紧紧把她抱在怀里说,“都忘了吧,全当做了个梦。”
“怎么能忘了呢?那些好日子就都忘了?我舍不得啊……陈寻他对我那么好……没人理我的时候他总来和我说话,我这么默默无闻,可他却说我好,说喜欢我……他每天都给我打电话,送给我毛绒的河马牛,上面还别着他名字的石头呢!哦,我们还买过戒指,一人一个,才18块钱,我现在还戴着,你等等我给你看……呀,忘在家里了,找不到了……你说我们曾经那么好,我怎么舍得忘呢……我一点都不想忘啊……”
“不舍得啊?没关系,你忘了吧,我记着呢。你好好过没有他的日子,我帮你记着,把你们俩的事都记着……”乔燃把她露在外面的手抄回到怀里说。
方茴摇了摇头说:“你说他为什么就不喜欢我了呢?我是不是不好啊?可我从没想给他找麻烦……我真的特别特别喜欢他……知道沈晓棠了以后我一直想问他,但是怕他嫌我烦、乱猜疑,我就憋着没问……到后来他们一起唱歌了我才问的他……他说他喜欢她……我那时心里特别难受……他明明说过要喜欢我一辈子的,他还说过我们会结婚生小孩,会买菜、洗衣服、做饭……啊对了,要请你当伴郎,嘉茉当伴娘……可是现在才三年他怎么就变卦了呢?怎么大家就都变了呢?他是不相信我们能在一起了吗?可我还相信啊……沈晓棠就那么好吗?他和沈晓棠唱的那首歌还是他给我写的呢……匆匆那年……我给你唱啊……‘月光下的树影斑驳了多久时间,白裙子的女孩路过了多少次这街,夕阳下我多少次回望着你的眼,你有过多少遗憾总是苍茫了爱恋’……”
方茴在乔燃怀里断断续续地唱完了《匆匆那年》,两个人的脸上都湿漉漉的,分不清到底是谁的泪水打湿了谁。
另一边赵烨和陈寻扶着林嘉茉也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下台阶的时候,林嘉茉默默抽回了陈寻攥着的手,把自己的全部重心都靠向了赵烨。陈寻悲伤地看了她一眼,走向了马路对面。
林嘉茉和赵烨坐在了这边的马路牙子上,她看着陈寻的背影红了眼圈说:“赵烨……对不起。我知道你会难过但我还是跟你说了我喜欢陈寻……你说的没错,我是个自私的人,从苏凯到陈寻,我喜欢他们却从来没考虑过别人的感受,甚至他们自己的感受……所以我得不到爱情,我活该,我自找,我……”
“别说了嘉茉!”赵烨捂住了她嘴说,“是我不好,我刚才不该那么说你。我嫉妒,不仅嫉妒我还委屈……但是嘉茉,我不怪你,我也没法怪你,喜欢谁这种事根本不能勉强,是我太傻逼没能想通,我也没有能承担这些痛苦的准备和耐心……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不管我怎么样你都不会喜欢我了……我不求别的,你让我握会儿你的手行么?就像上回去青龙峡那次一样,就握一会儿……”
林嘉茉哭着和他牵起了手,赵烨双手握住她说:“其实喜欢我的人挺多的,我们大学的女孩都特别爱看我打球,我这次回去可就真的不喜欢你了,你别后悔啊!”
“嗯……”林嘉茉擦了擦脸蛋说,“我也没机会后悔了。”
“你知道么,我现在拉着你就想起咱们毕业那天一起在大树底下拉手的那次,其实那时候我老挨着你都是故意的,就是想得着个机会能和你牵一下手……哎,我怎么觉得想着俺么遥远啊,不是才过半年吗?怎么就跟上辈子的事似的了?”
“因为……我们再也回不去了……”林嘉茉闭上眼睛,痛苦万分地说。
陈寻过了马路径直走到方茴面前,他蹲下来拉住方茴的手说:“方茴,别哭了,脸……脸该皱了……”
他话没说完自己就先哭了起来,方茴哭得更厉害了,她紧紧抓住陈寻的手说:“陈寻,咱们不分手行么?我有什么不好,我都改,行么?你不是说要我跟着你一辈子吗?你不要我了,我怎么跟着你一辈子啊……”
“方茴,你别这么说,我心里难受,特别特别难受……”陈寻把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说。
“不行是吧?还是不行是不是?”方茴绝望地看着他说。
“我心疼你,舍不得你,你是我这辈子都忘不了的人,我真想把心掏出来给你看看!我天天都想听见你说话,只有知道你吃好了饭睡好了觉我才能踏实……方茴,你答应我,以后都让我能找到你,能知道你过得好好的行么?”陈寻生怕她跑开似的又往前凑了一步。
“但是你还是不喜欢我了……我求你你也不会喜欢我了!”方茴使劲把自己的手从陈寻掌中抽了出来大声说,“不喜欢我就走开,你走开!”
之后不管陈寻再说什么,方茴都只是哭喊着让他走开。看着方茴的情绪又激动了起来,乔燃忙搂紧了她,他冲一脸不忍的陈寻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在这里待了。
陈寻讪讪地走回到马路的这边,他在林嘉茉和赵烨面前站定,弯下腰说:“你们去劝劝方茴行么?她一直在哭,外面这么冷她根本受不了……”
“你能不在嘉茉面前说这个么?你明知道她喜欢你!她也是女孩!她心里也难受!”赵烨听了气哼哼地站起来和陈寻对峙。
“嘉茉,我对不起你,可是我求求你去劝劝方茴……她一直哭一直哭,我说什么她都不听,再这样下去她就毁了啊……”陈寻没理赵烨,继续含着泪哀求林嘉茉。
“陈寻,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我是心甘情愿的,也许我真的就不该喜欢你……但是方茴只能你去劝,我说或是赵烨说都不管用……我伤害了她,但她的致命伤在这里,是你弄的。”林嘉茉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说。
陈寻无奈地转过身又向那边走去,在马路中间他停住了,无论哪边他仿佛都无法靠近。他突然想起多年以前和方茴许下的诺言,那时候他信誓旦旦地说如果抛弃了方茴就让他众叛亲离,现在看看前面哭得肝肠寸断的方茴,再看看两眼无神的林嘉茉,陈寻觉得果真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春节的气氛仍晕染了一片灯红酒绿,小小的一条马路如同咫尺天涯,陈寻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放声大哭。
那天他们折腾到了半夜十二点多,才分头回了家。乔燃送方茴,赵烨送林嘉茉,走之前都不知道怎么跟陈寻打招呼,陈寻摆了摆手,自己扭过头向夜色中走去了。
他们这边闹得厉害,家里也不得消停。徐燕新找不到方茴,心里越来越急,实在憋不住给张晓华打了电话,听说陈寻也没回来,这才稍稍安稳了点,可另一边心又提了起来。孩子都大了,谁知道会不会做点糊涂事出来?两个妈越说越离谱,也越说越不对付,这边说别让陈寻老往家里打电话了,那边说别让方茴动不动就写个信弄个情书什么的,最后不欢而散。
陈寻一回家就被张晓华叫到了客厅,她皱着眉说:“你上哪儿去了?怎么这么晚才回家?也没给家里打个电话说一声,打了手机也不接,多让人着急啊!”
“不是跟你说了么,乔燃回来,我们几个聚着吃吃饭,饭馆里那么乱,哪儿听得见手机声啊。”陈寻酒喝得不少,吹了点风有些头疼,仰躺在沙发上说。
张晓华给他倒了杯水送过去说:“吃饭就吃饭,喝那么多酒干什么?”
“嗨,我们都这么大了,喝点怕什么的。”陈寻接过杯子说。
“怕什么?和女孩在一起还喝酒!怕你们喝出事来!你这么大了我也不愿意说你,但干什么你可想清楚,有的事做了你可要负责任,不能随着性子胡来,到时候让人家家里找上来!还浑不讲理!”张晓华想起刚才徐燕新的语气,越说越来气,“方茴这孩子也是,小姑娘看着文文静静的,怎么那么不稳重呢?”
“你乱七八糟说什么呢?我们不就吃顿饭吗?怎么了?”陈寻心里也正憋气,听他妈说的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就顶了回去。
“怎么了?她妈把电话都打到家里来了!你们这到底是干什么呢?高三的时候就不老实学习,最后考了个W大还不知道收敛,就是谈朋友,也没有你们这样让大人操心的!”
“行了行了,我知道怎么办!高三的时候要不是你们瞎掺乱,我们也不至于这样!”
“什么就行了!你们怎样了?家长难道不能管教孩子了?你翅膀硬了,就不服气了啊!”
“服气!我困了,睡觉!”
陈寻烦躁地站起身,不顾身后张晓华的牢骚,走回房间反锁了门。他看到手机里有沈晓棠的短信,想打个电话给她,手却不自觉的拨出了方茴家的号码。这几个数字他已经烂熟于心,黑暗中不看键盘都能一丝不差地拨出去,等他回过味来,那边方茴已经接起了电话。
当那声清淡的“喂”字传过来,陈寻一下子愣了神,他有一阵没给方茴打电话了,因为分手后他即使打电话也总被挂断,今天这样的阴差阳错之下,猛地听见她的声音,陈寻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喂……我……”陈寻顿了顿说。
那边一下子静了下来,陈寻闭上眼睛以后又要断了,可是久久不见忙音传来,他疑惑地又“喂”了一声,那边才轻轻应了“嗯”。
这细小的变化让陈寻喜不自禁,他有些结巴地说:“晚上你妈没说你吧?她跟我妈好像通电话了。你还吐吗?自己倒点热水喝,别感冒。明天可能更难受,醒了会头疼。”
方茴听着他的这些话,又流下了眼泪。其实她心里远没有表面上表现的决绝,方茴非常希望陈寻能回头,哪怕不再像以前那么爱了,但只要能在一起就行。可是她又怕从陈寻那里听来绝情的答案,毕竟他们中间多了一个沈晓棠,偶尔在校园里看见那个漂亮开朗的女孩,方茴都会自惭形秽,所以她一直回避陈寻,不跟他见面,不跟他说话,不听不看关于他的一切。但是这次面对面的接触打破了她心里的那层防线,泪水、妒忌、悲伤、愤恨、还有爱,都清晰地涌现出来。陈寻就站在她眼前,他为了她哭,为了她被打,甚至握住了她的手。温度从熟悉的皮肤传来的那一刹那,方茴已经屈服,因为那正是她奢求的一点点温暖。
爱与友情支离破碎之后,方茴无法再拒绝她内心深爱着、渴望着的这个人了。
“谢谢……”方茴压抑着哭泣的声音说。
“不客气。”客套话让陈寻分外难受。
“为什么给我打电话?”
“习惯了……”
“哦,那好。”
“嗯。”
“再见。”
“拜拜。”
短暂的通话最终化成了他们彼此听筒里的忙音,方茴趴在床上泣不成声。
电话可以成习惯,照顾可以成习惯,关心可以成习惯,问候可以成习惯,可是爱情却永远无法成为习惯。
从那以后陈寻和方茴恢复了一点点的联系,不过也只是问好之类的短信或电话,但是对于他们来说,尽管持着不同的心情,也都是认真对待的。
而在那年冬天,陈寻的感情生活中又发生一件大事,他和沈晓棠做爱了。
送走乔燃之后陈寻就没再怎么出去,临开学头两天沈晓棠给他打电话,两个人都想不出来到哪里去玩,陈寻家里没人,就干脆把她叫了来,想是见了面再商量。
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从拥抱到亲吻到抚摸到倒在床上到脱衣服做爱,一切发生得都很自然。两个人都是第一次,难免冲动生涩,但是他们真切得奉献了彼此的全部,毫无保留。
激情过后沈晓棠没哭,她偎着陈寻说:“我是处女。”
陈寻点点头说:“我也是处男。”
沈晓棠盯着他说:“我是原装的。”
陈寻抱紧她说:“我也不是组装的。”
沈晓棠掐了他腰一把说:“你这人真不浪漫。”
“我是不是得哭着让你对我负责啊?”陈寻握紧她的手说。
“行,最好是我穿好了衣服,你拉着我的裤脚,死活不让我走,非让我给你一个交代,许一辈子的愿还不行,少说得三生三世,誓要生做我的人死做我的鬼。”沈晓棠笑着说。
陈寻翻身压住了她,假装咬牙切齿地说:“看来你还是有劲!我可要求你第二次对我负责了啊!”
沈晓棠扭了扭说:“不行。疼着呢……”
“那你刚才怎么不说?”陈寻亲了她一口说。
“我乐意。”沈晓棠仰起头说。
“我爱你。”陈寻紧紧抱住她说。
“书里说做爱之后男人说我爱你是最虚伪的。”沈晓棠看着天花板说。
“我会对你负责的。”
“这句是第二虚伪的。”
“谁他妈写的书!”
“管他呢!就当时虚伪,你能永远虚伪下去么?”沈晓棠搂着他的脖子说。
“……行。”陈寻心里有点难受起来,他知道沈晓棠其实是想听他说这些话的,但是他却说不出口,方茴之后,他再也不想说什么永远了。
后来我问过陈寻,问他和方茴有没有做过爱。
陈寻说他没有,虽然有过无数次机会,也曾经亲热到几乎忘情,但就是没完成最后一步。从前是因为小没胆量,后来是因为大没心情。陈寻对他的性与爱有独特的理解,他说如果他和方茴做了,他们可能就不会分开了,而如果他和沈晓棠没做,他们也可能不会分开了。总之他们爱的死去活来混乱一摊却在身体上维持了最初的纯洁无瑕,所以他下结论,说80后性开放胡搞乱搞是很不对的。我们的确接触性要早一些,但真刀真枪的演练恰里也没准和父母上山下乡造出孽债那会儿差不多,不至于被妖魔化成美国日本那种地步。
两个人收拾着起了床,陈寻抱着床单去厕所洗,沈晓棠不好意思地靠在门口说:“要不……别洗了,把床单送我吧,我留作纪念。”
“这么大单子你怎么拿啊?我妈那么心细,少了一床单肯定得好好审我。再说,我还想留作纪念呢!”陈寻笑了笑说。
“你留什么纪念啊……”沈晓棠红着脸说。
“唉,得了,现在物证没了,咱俩都心里记着吧。”陈寻抖开床单,被水印湿的棉布单子在阳光下有点透明,看不出一点痕迹。
“走吧,咱们还得去买药呢。”陈寻晾好床单说,“你知道那种药……叫什么名么?”
“我怎么知道。”沈晓棠低下头说。
“邝强老在我耳朵边上念叨,我就没好好听,我给孙涛打一电话问问吧,他肯定也知道。”
陈寻给孙涛打了电话,那边连逗带审嘲笑了他半天,废了一堆话才说了事后避孕药的名字,还非让陈寻晚上带沈晓棠过去和大家吃个饭。
陈寻在他们家旁边一个成人用品店买了毓婷,除了药还多买了一盒避孕套塞在包里,他是硬着头皮走进去的,总觉得有那么点别扭。沈晓棠在隔着老远的马路对面等着他,陈寻出来后两个人还像陌生人一样走了一段路,才在拐角的角落里停下来,遮遮掩掩地打开了药盒,拿出说明书仔细看。
“两片么……还要分时间段啊,真麻烦。”沈晓棠把药攥在手心里说。
“给你水,先吃吧!”陈寻拧开了矿泉水送到她手里说。
“着急什么,不是72小时内都行么。”沈晓棠挑起眼睛看他。
“不行,我心里不踏实,想起杨晴那样我就难受,我怕你也……”陈寻摇摇头说。
沈晓棠心里也犯了怵,拿出一粒药吃了,皱着眉说:“我觉得真不公平。为什么只有女的吃药男的就没事啊!这药应该设计成男女两种,就如白加黑似的,男的吃男片,女的吃女片,这还差不多。”
“扯淡!男的又不会怀孕,吃这个干吗!”陈寻笑了笑说。
“废话,没你们男的女的会怀孕么?你以为都是女娲啊!”沈晓棠瞪了他一眼说,“我算看出来了,男的都是吃完就走的主儿!没一个好东西!”
“哪儿说的啊!怎么这么愤世嫉俗,跟圣女贞德似的!我这不是没走么?我还想接着吃呢!”陈寻拉住沈晓棠的手说,“走吧,孙涛他们还等着咱们吃饭呢。”
沈晓棠轻轻挣了挣,还是跟他一起坐上了车。
孙涛和唐海冰早早就到了,杨晴推托有事没来,吴婷婷和陈寻他们前后脚进的门,沈晓棠比方茴大方,两个女孩从门口就开始聊,一直聊到了屋里。对于陈寻和方茴分手的事他们早就知道了,孙涛持无所谓的态度,唐海冰比较欢欣鼓舞,只有吴婷婷还稍微感叹了一下,但见了沈晓棠真人她也说不出什么,沈晓棠这样的女孩,大概没有男生不喜欢。
孙涛别有用心地点了一盘炒腰花,陈寻和沈晓棠被闹了个大红脸,后来陈寻干脆不要脸,把炒腰花摆在自己和沈晓棠面前说:“这菜谁用得着谁吃,这桌上就我们俩需要,你们谁也不许动筷子。”
吴婷婷下意识地想帮沈晓棠解围,但沈晓棠已经毫不客气地吃了起来,她和陈寻拉着手,陈寻凑到她耳边说:“我手有点抖……”
沈晓棠笑着说:“我也是。”
一桌人开开心心地吃完了饭,陈寻格外高兴,好久没和发小儿们这么痛快地聚过了,又一起去打了台球才送沈晓棠回家。晚上十点多的公共汽车上没什么人,沈晓棠坐在陈寻腿上哼唱《匆匆那年》,陈寻看着窗外,路过的十字路口很熟悉,曾经送方茴时也走过这里,只不过她家和沈晓棠家是两个方向,一东一西,汽车转了个弯,就将那个路口慢慢抛在背后了。
2002年的春天到来的时候,带着一股子甜腻腻的丁香花味。2001年入学的新生也都渐渐懒了起来,早上不再早早地去教室占座,中午也不再急急忙忙地去食堂买饭,一切看着都那么安然,生活假装不声不响地继续着。
方茴除了上课每天都耗在宿舍里,薛珊被隔壁班的男生追走了,天天约会不在宿舍,刘云嶶顺利在学生会里升了官,从干事变为委员,忙得不亦乐乎,李琦家离得近,老回去给她男朋友打长途,所以大白天的基本只有方茴一个人在,乐得逍遥。陈寻和她还保持着游丝般的联系。方茴手机里存了很多他的短信,但几乎都是“干吗呢?”“最近怎么样”这样的文字。只能存20条的短信箱满了,方茴还犹豫半天到底是删3月份的“干吗呢”还是删4月份的“干吗呢”。后来她干脆用纸记了下来,标注上时间和日期,看着满篇比时间日期还短的三四个字短语,方茴觉得心里就像缠了棉花一样,堵着疼。
每周二的下午两节课后方茴总会消失一会儿,课间10分钟的时间,她要跑上三层楼,从楼道里的窗户可以看见和沈晓棠一起上选修的陈寻,那两个人总是一起来,绕过前楼走到这里,楼下有一大片丁香花,偶尔沈晓棠还会停下来摘两朵,每当这时陈寻的脸上就会露出宠溺的笑容,很熟悉也很陌生。
方茴在她认为的安全距离之外,看着他们贴心的小动作。这种相当于自虐的行为却让她难以自持,每次看见都会难受,但每次还是想去看。想想大概她还是爱看陈寻那样的笑容,因为她曾经亲身享受过,知道那有多么美好。
晚上的时候方茴还经常给陈寻的宿舍和家里打电话,即使是占线的声音她也要听一会儿,如果拨通的话则响一声就马上挂断。从来没有话语的交流,但方茴却一直想象着他的生活,是不是在和沈晓棠打电话,和宿舍里的人聊天,去网吧CS了,或者在做其他她已经不知道的事情。她总打电话,但一张20元钱的201卡,她用到2003年都没有用完。
我想这个过程肯定是痛苦的,而方茴却在痛苦中不断证明,她还在爱着,有些绝望地爱着。
反过来,陈寻在那段日子是简单快乐的,他和沈晓棠在一起很开心,一起吃饭一起自习一起遛操场一起在小树林里打个啵还一起去小旅馆开房间。他们总是提前收拾好东西,带上毛巾手纸洗面奶牙刷,沈晓棠有一点点洁癖,还要带上一条小被子当褥子铺在旅馆的床上。她自己好面子,不肯从宿舍往外搬这种东西,所以只能是陈寻带。宋宁鬼精鬼精的,一眼就能看出他打的什么算盘,每回都煞有介事地问“拿被子干吗啊”,陈寻就咬牙切齿地答“回家拆洗!”,而后但凡他出门,大家就都讳莫如深地说他洗被去了。
陈寻特别为此买了一个大登山包,准备好东西快到11点的时候就下楼,通常他和沈晓棠约在校门外的一个小岔口见面,他们不好意思一起出门,怕碰见同学尴尬。
学校周围的小旅店他们几乎都去遍了,真可谓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狡兔三窟。但就这样他们还是被邝强遇见了,主要是这人已经达到狡兔N窟的境界,太常出外活动,广告词是总有一款适合您,陈寻觉得在旅馆街是总有一天遇见他。当时邝强很了解地挤眉弄眼,冲他摆了摆手,特自觉地先开好房间走了。结果是不凑巧,他们竟然是在隔壁,半夜隔音不好,那动静让陈寻和沈晓棠都很闹心。
陈寻跟我说邝强这人如果不算食色性的话还不错,但算上这三点基本上就和废弃避孕套没什么区别了。我嘲笑他说你丫也不简单,充分证明了某著名主持人的话,春不是叫出来的,是真刀真枪干出来的!
如果那个春天就这么慢慢过去了,兴许什么事就都过去了,爱了的就爱了,忘了的就忘了。
可是,他们都错了。
刚有点热的时候沈晓棠一下子忙了起来,学校的话剧社准备一年一度的“九点话剧节”,沈晓棠作为主力部队,被安排自编自导自演开幕剧。她是好玩的心性,一口答应下来,但做的时候却发现了麻烦,上大课基本都不听了,只顾自己写剧本,还非拉着陈寻为她原创音乐。
对于沈晓棠的热情陈寻也给予了很大的支持,免费当了搬运工、活动背景、音响师、灯光师、拎包师等等,反正杂七杂八能干的他都干了。直到后来练习时,听他们念大段的咏叹调台词,陈寻才实在撑不住了,不再掺和了。他仅缺席了两周时间,沈晓棠就有意见了,什么不重视她,不把她的爱好当回事,在他们器乐社最需要支持的时她上了,在她们话剧社最需要支持的时他下了……陈寻受不了她半撒娇半威胁似的磨叨,只好又陪她继续排练。
而陈寻根本没想到,在他缺席的这两个礼拜里,方茴竟然就站在了舞台上。
方茴是沈晓棠亲自找来的,她需要一个寡言文静低眉顺目的角色,一直苦苦找不到合适的人。学校里的一次偶遇,让她一下就确定了方茴这个目标,当时方茴看着她的略带忧愁的冷淡目光,沈晓棠顿时觉得找对了人。而面对沈晓棠如春花般的笑脸,方茴也没有拒绝,甚至于她心里想着,大概能看见陈寻了吧。
陈寻到的时候方茴正在背一段台词,她的戏不多,饰演一个被抛弃的少女,最长的台词也不过几句话,是她自杀前的一刻。两个人不大自然的表情让一向粗心的沈晓棠都注意到了,她疑惑地问陈寻:“怎么,认识啊?”
“是高中同学。”方茴迅速地错开眼睛说。
“啊?这么巧!陈寻你怎么不早说啊!害我众里寻她千百度!”沈晓棠拍了陈寻一巴掌,顺势拉住他的手说。
陈寻觉得自己的心脏跳了一拍,而方茴就像没看见似的,继续背起了剧本。沈晓棠走开去四处安排,陈寻坐在方茴面前低声说:“为什么啊?”
“觉得还挺有意思的。”方茴淡淡地回答。
“胡说!你什么时候凑过这种热闹!”陈寻皱着眉说。
“那我想看看你的女朋友是什么样子的,这样可以么?”方茴抬起眼睛,幽幽地看着他说,“或者我说,其实我还想看到你,你信么?”
“你……这是干吗啊……”陈寻叹了口气。
“方茴,行了么?咱们来一遍试试?”沈晓棠跑过来说。
方茴点了点头说:“我试试吧。”
沈晓棠笑着说:“好,那我们准备开始!哎哎哎!那边的男同学,还没让你走呢!你可以去搬桌椅了,不许影响我们演员酝酿感情啊!”
陈寻无奈地去帮他们腾开了一片空地,方茴被沈晓棠摆来摆去,站在中间十分局促地看是背起了那段台词。
“有一天你会忘记我,投身于新的爱情放纵在她的世界;有一天你会有一个美丽的妻子,可爱的孩子;有一天你会忙碌在纷繁的人群中,忘记年轻时的梦想;有一天你我会擦肩而过,但却辨认不出彼此;有一天你会偶尔听到我的名字,却记不得我的模样;有一天你会终老于病房,到死都不再想起我。因为属于我的,将随着我的生命一同消失。”
方茴的表演十分生涩,表情动作一概没有,甚至连声音都几乎细不可闻,这显然并不符合话剧的要求,沈晓棠不禁摇摇头说:“方茴,你要融入到角色中,不能还做你自己。而且声音一定要放开,你这个音量估计第一排都够戗能听见,再来一遍吧,记住,大点声啊!”
方茴尴尬地点了点头,又重新尝试了一次。沈晓棠依然不满意,就这么一直折腾了几遍,陈寻终于坐不住了。他高高举起手说:“停停停!沈导,我觉得方茴不太适合表演这个角色,还是算了吧。”
“是吗?我觉得很好啊!你别打击我们演员积极性!方茴,没关系的,咱们再来一次!”沈晓棠冲方茴笑着说。
“不行!真不行!你看她一点舞台感都没有,这还是排练,要是真上台还不一点词都记不住啊!”陈寻走过去说。
“你怎么回事?有你这么说的么?没事,我支持你!方茴你接着来!”沈晓棠瞪了陈寻一眼,把他拉到身后说。
“我没开玩笑,你总得听取观众意见吧!”陈寻着急地说。
“你是不是觉得我怎么着都不行啊?”方茴抿着嘴唇,抬起头说。
“不是……”陈寻看着她,一下子没了话。
沈晓棠以为方茴生气了,忙打圆场说:“不是不是!你别理他,他有时候犯病,今天该吃药了,过点我就给忘了。你们不是高中同学么?他上高中时就这样吧?你听我的,真的没问题!多练几遍就行!”
“得,我不管你们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陈寻拎起包走了出去,沈晓棠在后面叫他也没回头,不知道为什么,听着那段恶心的念白,看着方茴孤零零地站在一群人中间,看着她手足无措地被他们注视,陈寻觉得心里憋闷极了。
他不愿意看方茴受罪,尤其不愿意看方茴在不知情况的沈晓棠身边受罪。
开始排练的下一个礼拜二,方茴在教学楼上没能如期看见陈寻,确切地说陈寻只露了个影就不见了,沈晓棠独自一人进了楼门。
没能多看一会儿陈寻让方茴有点失落,但同时没看见陈寻微笑着走向沈晓棠,她心里又有那么点幸灾乐祸。当她正这么胡思乱想地转过身的时候,身后的一声呼唤让她瞬间失了魂。
“方茴。”陈寻气喘吁吁地看着她说。
“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方茴有些慌乱地回答。
“能感觉到,就跟你能在操场上找见我似的,瞟一眼就看见了。”陈寻指了指头顶说。
“哦……”方茴扑敕着眼睛说,“什么事……”
“一会儿什么课?”
“听力。”
“翘吧。”
“啊?”
“出去走走。”
方茴没有答话,陈寻却先她一步下楼了,走下两节楼梯又转过头说:“走啊!”
方茴犹豫了一下,跟着他走了下去。
W大教学楼后面中了几簇丁香,清淡的气味很好闻,陈寻买了水,递给坐在花丛下的方茴说:“喝点水,春天上火。”
“不想喝带气儿的。”方茴摇摇头说。
“那喝我这个。”陈寻把自己喝了两口的冰红茶递过去。
“你……”方茴看着瓶子说,“和沈晓棠接吻了么?”
“啊?”陈寻有些茫然地看着她说。
“接过吻么?”
“啊。”陈寻没有否认,这样的问题从方茴嘴里问出来,他回答起来总是有点莫名地心虚。
“给你。”方茴微微颤抖着把水瓶还给了陈寻。
陈寻顿了顿,落寞地接了过来。
她居然嫌他脏了。
“方茴,咱们俩别这样行么?你知道我难受我别扭,你也知道我不可能不去想着你、关心你!”陈寻委屈地说,“你心里能憋着,我不行!咱们在一起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一年两年,整个高中我都和你在一起,我每天晚上还总想给你发短信,你爸家你妈家你奶奶家电话我倒着都能背出来,我现在是喜欢沈晓棠,你可能觉得我说这话不负责任,但是我心里起码有百分之二十是惦记着你的!我不相信咱俩就成陌生人了,也压根不想相信!”
“百分之二十?呵呵,挺高的比例啊。陈寻,喜欢一个人是用斤吆的么?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咱们对喜欢的看法差太多了!”方茴惨淡地笑了笑说,其实听陈寻说惦记她,她也有些高兴,只不过她曾经拥有的全心全意只变成了一部分,想想难免心酸。
“我知道这件事有我很大的不是,但是我觉得喜欢上一个人并不能算是错误,嘉茉以前说过,不去真正面对自己的感情也是一种背叛。我背叛了你,就不能再背叛别人。而且明明是我的不好,不该由你一个人来承担痛苦。我了解你,你别再折磨自己个了,那话剧就算了吧,好吗?”陈寻坐在她旁边说。
“你了解我?你了解过我吗?从你喜欢我在黑板上写我的名字,到你不喜欢我和别的女孩唱《匆匆那年》,你都是按着你所谓面对自己感情的方式,但你考虑过我的感受么?你知道什么是我想的,什么是我不想的吗?这算你了解我吗?”
“我们不是什么事情都非要彼此知道得清清楚楚!总有一些是不愿意被看见或者不愿意被说破的,方茴你知道为什么咱们分开了么?就是因为连心底里不能被别人看的东西,我们都互相看见了!你还是不明白?那你抬头看看这片丁香花,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方茴缓缓地抬起头,四瓣花散发着芬芳的香气,纯白的颜色迷茫了她的双眼,泪水顺着她尖尖的下颚滴落,方茴轻轻地说:“你说的是这个啊……我觉得自己最对不起的就是乔燃,他走之前让我拥抱他一下,可是我却没有。他只要一个拥抱我却吝啬给他,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觉得那样会玷污我们的感情,我一直在用这样极度虔诚的态度爱着你。可是陈寻,你到现在都还没问问我,我还喜欢你吗?你不喜欢我了,可我还喜欢着你啊……”
陈寻愣愣地看着方茴,女孩单薄的苍白的脸和她身后的花好像融成了一片,仿佛在他心里投下了一束光,前尘往事一下子用上心头,陈寻觉得自己的眼角也湿润了。
他走过去把方茴紧紧抱在怀里,抵着她柔软的发旋说:“方茴……你知道我多么不想跟你说对不起吗?我本来以为一辈子都不会说的……”
方茴并没有回抱他,只是靠在熟悉的肩膀上,闭上眼睛凭眼泪湿了衣裳。
“可惜啊,我们没有一辈子了……”
那天陈寻一直陪方茴坐到太阳落山,偶尔说起一些从前的事,都禁不住掉了泪,话越说越少,最终沉默融化了泪水,黑暗中两个人的脸庞都渐渐模糊,看不清彼此。
陈寻的手机中间响起过很多次,他没接也没看,他知道一定是沈晓棠在找他,唐海冰约好了晚上来找他们一起吃羊蝎子去,现在恐怕是已经到了。可是陈寻就是不想起身,他很久没和方茴这么好好说话了,他总觉得这一走就又要变成了那种疏远的关系了。
但是他们谁也拉不住匆匆而逝的时光,昨日终不可留。走的时候陈寻没能说出什么安慰的话,他扬起手机,冲方茴指了指说:“以后有事,就打电话找我。”
“还能有什么事。”方茴淡淡地说。
“没事也可以打电话找我!”陈寻有点急,跟方茴说话,好像怎么都踩不到点上。
“好,那拜拜。”方茴转过身说。
“喂!你就走了?怎么这么干脆啊?”陈寻在她身后喊。
“那你让我怎么说?还像以前一样?拉着你说再陪陪我,再多待会儿?”方茴的声音高了起来。
“没有,是我妄想了……也许这样是最好的。”陈寻摇摇头说,“你走吧,拜拜!”
陈寻转身向后,他走了两步,又猛地跑了起来,方茴看着转眼消失不见的身影,深深叹了口气。
陈寻回到教室,班里的同学早就走干净了,他的书被沈晓棠放在他们常坐的位置上,上面贴着一张N次贴,用顽皮的笔迹写着:不等你了,我和海冰先搓去了,等你买单!
她在纸条上还画了一个小熊的笑脸,看着那个卡通小熊陈寻就能想到沈晓棠的握笔的样子,她拿笔很不标准,几个手指头挤到了一起,所以中指上长期写字落下的凸痕比一般人都要严重。想着那个鼓出来的小硬块,又想着握住那个带小硬块的手的感觉,陈寻心里暖和了起来。
他掏出手机拨打了沈晓棠的电话,刚一响那边就接了起来,急慌慌地说:“你哪儿呢?”
“教室里呢,我看见你给我留的条了。”
“哦,我和海冰都吃完了,在羊蝎子门口等你,你过来再说吧!”
“嗯。”陈寻挂了电话,他把纸条折起来放在裤兜里,为了现在握住的这只手,他觉得是时候要说明些什么了。
陈寻见着沈晓棠的时候她的眼睛还有点红,唐海冰先一步走到陈寻面前说:“你也是!有什么事不能早点说?这不晃点哥们儿呢吗?让晓棠也跟着等着,不像话!今天饭费你报销啊!”
“海冰你别替他遮了,陈寻你必须跟我说清楚,你到底干吗去了!为什么连个消息都没有!我打了那么多电话你都不接。”沈晓棠咬着嘴唇说。
“我去找了一趟方茴。”陈寻平静地说。
“哎呀,就是一高中同学啊,那咱别在这儿站着了,找个地方慢慢说……”唐海冰继续试图打岔。
“她是我高中同学,也是我以前的女朋友。”陈寻缓慢却清晰地说了出来。
这句话让三个人在一瞬间都沉默了下来,沈晓棠大大的眼睛里马上充盈了一层水气,她一眨不眨地盯着陈寻,泪珠顺着她的脸颊滚落了下来。
“你骗我!”
陈寻轻轻地擦掉了她的眼泪说:“我给你讲讲我们以前的事,绝对不骗你。”
那天就在W大附近有名的羊蝎子店对面,陈寻给沈晓棠讲了他和方茴的事情,唐海冰蹲在旁边,几乎抽了半包烟,他听着陈寻毫不隐瞒地提起以前的点点滴滴,不住的叹气。
沈晓棠目光呆滞地听完了陈寻冗长的叙述,他讲得很仔细,就像又经历了一遍旧时光似的。不难看出方茴这个女孩在他心中独特的位置,这样的认知让沈晓棠心里一顿一顿的疼,对于那些曾经发生过的真切美好的事,她嫉妒。女人大概都对男人过去的爱人有着别样的情绪,因为她们是情感动物,一旦爱情到来,她就恨不得占有男人的全部感情,连过去和未来的都要一并算上,所以男人心里过去爱人的影子,就成为女人心里挥之不去的阴霾。
“那你还爱我吗?”沈晓棠抬起头问。
“当然了!因为我爱你,所以不想骗你,所以想和你一起面对以前的事。”陈寻握住她的肩膀坚定地说。
“我明白了。”沈晓棠呼了一口气说,“陈寻,你听过华盛顿砍樱桃树的故事吧?”
“啊?”陈寻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咱小学语文课文学的,华盛顿误砍了自己家里的樱桃树,他没有欺骗父亲,主动承认了错误,于是父亲原谅了他。那时候老师们怎么说来着?表扬他诚实对吧。可是我觉得有一点所有老师都忽略了,他的确诚实,但诚实不代表他那件事没做错!陈寻,你没骗我,但是你这么做不对!你把我扔一边连个招呼都不打就不对!”
沈晓棠说完就转身跑走了,陈寻愣在原地没有动,唐海冰站起来踢了他一脚说:“你丫倒是追呀!”
“算了,让她想想,我们早晚得面对这个事。”陈寻靠在墙边说。
“不是,我说你丫今天怎么了?大脑进水了?找什么方茴啊!你找就找吧,还跟沈晓棠说实话!面对?不面壁就不错了!”唐海冰说。
“你不明白,我是真想和她好,也是真想让方茴好。但是现在看来,我必须放弃一个了。”
陈寻摆摆手,独自往前走去。
方茴平静地辞演了话剧,沈晓棠没过多挽留,她最后跟方茴说:“我真的觉得你适合那个角色,我找到你那会儿,也真的不知道你们的事。”
方茴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她说:“现在你知道了,所以我就真的不能演下去了。”
之后沈晓棠拖了两天没理陈寻,她就是觉得他做得不对,觉得自己委屈,但好像又不特别理直气壮。
她心里憋屈,就约了王森昭出来聊天。王森昭来的时候急急忙忙的,出了一脑门子汗,沈晓棠笑着指了指表说:“不着急,还差34秒才算迟到,我不会加菜的!”
“真对不起,刚从团委过来,那边勤工助学给我临时安排了个活。”王森昭有些兴奋地说。
“是吗?那给我多少钱?”沈晓棠问。
“一个月120,打在饭卡里!另外学生补贴还照发!晓棠,我能请你吃小餐厅了!”王森昭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
“才120?团委真够抠门儿的,点十二盘水煮肉就没啦!”沈晓棠撇撇嘴说。
“嗯!陈寻最爱吃水煮肉,要不叫上他吧?”
“不叫!”沈晓棠气哼哼地说,“懒得理他!”
“你们还闹别扭呢?”王森昭有点尴尬地说,“其实陈寻和方茴也没怎么着,他心软,看一个女孩子那样……”
“我就不是女孩子了?我就活该傻了吧几等他五个小时!”沈晓棠红着眼睛打断他说,“老大,你以前就知道方茴是不是?咱们一起看升旗,一起去打工的时候就知道!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明知道我……你们为什么都骗我!”
“晓棠……可能陈寻不是想骗你,他只是想好好做个了结。有时候骗人的人也不是那么可恶,为了能让你高高兴兴的,我宁愿骗你。”
“老大,你要是骗我,我就觉得你是为我好,可他……我总觉得不是这么回事!”沈晓棠仍旧皱着眉头说。
“那是因为你不喜欢我啊。”王森昭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
“什么呀!老大,我发现你也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了!都是被陈寻他们带的!”沈晓棠不好意思地说。
“不,我自己也想有点变化,适者生存,我要适应这里,因为我想留在北京!”
“好啊!你要是回山东了,我肯定得想你。”沈晓棠轻描淡写地说,她爱吃的鲜奶豆沙上来了,她的眼神已经飘到了那道菜上面。
“呵呵,哪儿那么容易……”王森昭苦笑着说。
“有什么不容易的!首都是全国人民的首都,我代表北京老百姓欢迎你!”沈晓棠夹了一口菜说。
“嗯!首都是全国人民的首都!”王森昭使劲点了点头。
两个人大吃了一顿,虽然沈晓棠抢着结账,但最后还是拗不过王森昭。出了小餐厅王森昭猛地想起了什么,拉住沈晓棠说:“你等等我,我买点东西!”
还没等沈晓棠说话,王森昭就钻进了旁边的小超市,不一会拿了一个小袋子出来,美滋滋塞到她手里说:“你尝尝,这个可好吃了!”
沈晓棠还以为是什么稀奇东西,接过来才发现是那种精装糖栗,对于这样的食物,沈晓棠一直不太感冒,冬天的时候可能还尝尝,但都快到夏天了,一想已经屯放了几个月,就没什么胃口了。
“就这个啊?冬天我妈单位发了一箱,我吃过,你留着吃吧。”沈晓棠把栗子又递给了王森昭。
“你不爱吃啊……早知道我就不买了。”王森昭有点失落地说。
“你自己吃呗。”
“我自己吃干吗花这份钱啊。”王森昭嘟嘟囔囔地小声说。
沈晓棠愣了愣,心里突然酸疼起来,她忙拿过袋子,撕开包装自己吃了一个,又用里面的小叉子给王森昭喂了一个。
“真甜!是挺好吃的!”沈晓棠鼓着腮帮子笑着说。
“嗯!”王森昭也开心地笑了。
“老大,你真是好人。”沈晓棠看着他憨厚的笑容情不自禁地说。几块钱的零食让她感动,其实她就想要这种小小的幸福和窝心的感觉,可是从陈寻身上她总是不能得到满足。沈晓棠觉得也许这样的心意陈寻分给了方茴一部分,所以才会慢待她,这让她很烦闷。
她想全心全意,时时刻刻地和陈寻在一起。
沈晓棠提出想要同居时,陈寻并没有特别的惊讶和兴奋,他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回答:“好。”
那会大学生情侣上外面租房子住,已经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了。在大学周围的社区里,基本上都混迹着一些同居的学生,早上和小区的大爷大妈一起出门买个早点,晚上再一起买点菜什么的,小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
但是陈寻和沈晓棠的同居,和他们的情形不太一样。两个人都有点破釜沉舟的架势,打算用这种最极端的方式来稳固他们的感情,给彼此一起继续下去的信心。
所以从一开始,他们的心里就稍微有些沉重。
房子是陈寻找的,他在小区和学校海报栏都贴了求租、合租的条,那两个礼拜就几乎没干别的,光转悠着看房找房了。最后他们租了一个老砖楼的两居室中的一间,原来住的那屋的情侣搬走了,隔壁也是陈寻他们学校的学生,就做了二房东,转租给了他们,一个月600块钱,厕所厨房大家公用,水费电费平摊。
陈寻和沈晓棠搬过去那天心情并不是很好,尤其是沈晓棠,那个屋子和她想象中的温馨小屋差距很大,电视剧里男女主角租的房子都很干净漂亮,而他们的房间,墙皮像牛皮癣一样脱落了好几大片,地上什么也没铺,就是灰暗的水泥地,所谓提供的家具电器就一双人床,老旧写字台,一个脏兮兮的组合衣柜,和两把看着并不结实的破凳子,厕所里面连瓷砖都没贴,马桶只剩坐垫没有盖儿了,厨房灶台和周围腻了一层油垢。这对于一直生活在舒适的家庭中的陈寻和沈晓棠来说,看在眼里总有些不舒服,好像和最初的设想不太一样。
做了简单的扫除之后,两个人一起跪在床上铺床单,床头突然爬出的蟑螂让沈晓棠忍不住惊呼出声,陈寻手忙脚乱地拿起拖鞋去拍,却一下子把它按死在了新床单上,看着那块恶心的痕迹,陈寻和沈晓棠都有点泄气。
“这房子不太好……但是是最便宜的了,短时间内也找不到什么合租的房,单租好一点的一居都得小1000,两居室更贵,有一个带装修的,要1500。所以只能先就凑合凑合了。”陈寻拉住沈晓棠的手说。
“今天咱们住不了了,床单脏了,我还带了蜡烛来,想着能浪漫一点呢……”沈晓棠靠在他肩膀上遗憾地说。
“嗯,我拿回去洗,要不就去再买一条新的。”
“别买了,一条床单也二三十块呢,咱俩下月房租还没着没落呢。”
两人正说着,隔壁住的女孩敲门走了进来,她比他们大两届,今年大三了,陈寻管她叫新姐,管他男朋友叫杰哥。
“给你们送点西瓜,搬了一天的家也挺累的。哎呀,怎么把小强打床单上了?这破楼房里不少蟑螂,我给你们拿点药,你们撒屋里!”新姐皱着眉说:“这也没办法,谁让咱们穷学生没钱呢,既然都搭帮过日子了,就全当体验生活了!你们也挺潮的,我和我们家猪大二才搬出来,你们大一就打破牢笼了,呵呵,后生可畏啊!”
新姐人很开朗,生活也随性,和她聊了聊,陈寻他们的心情也好了一些。
隔天他们真正的搬了进来,开始了同居生活。最初他们还有点不习惯,早上不敢一起大模大样地从校外回来,走进小区也左顾右盼,怕被同学看到说闲话。晚上在一个床上睡觉也不很舒服,沈晓棠睡姿不好,经常半夜就睡成了对角线,陈寻只能窝在角上,有时陈寻睡着也会压住沈晓棠,头几个晚上两个人就没怎么睡踏实,心里都想着这同枕共眠也是项技术活。
后来他们慢慢适应了这种朝夕相处的模式,适应了在这个破旧的小屋里苦中作乐。沈晓棠弄了些乱七八糟的小摆设和毛绒玩具放在组合柜上,墙上贴满了他们喜欢的音乐和电影海报,她还买了一些桃心花布贴在床边当壁纸,看起来漂亮了不少。新姐对此赞不绝口,也随着她摆弄起自己的房间。这四个人早就熟悉起来,经常一起做饭一起看电视一起打牌,你们吵架我们来劝。杰哥本来转租他们的时候多要了100块钱,大家相处得那么好,自然也不挣他们钱了,按原本的一月500算,稍稍减轻了点他们的负担。
2002年正好是韩日世界杯,中国队头一次冲出亚洲走向世界,让大学里的学生球迷十分欢欣鼓舞。一到中国队的比赛就都冲到有电视的地方看球,老师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怎么太管,本身也是球迷的甚至自动放了自习。那会临近期末,但世界杯的热潮已经席卷全球,根本顾不上那么多了,按学生的话说,考试年年都有,世界杯四年一次,孰重孰轻一目了然!只可惜中国队太不争气,当年打着胜哥斯达黎加,平土耳其,输巴西的如意算盘,却落下了一场没赢,一球没进,一分没得的惨淡下场。幸亏同为亚洲难兄难弟的沙特给面子,被德国屠了一个8比0,不然中国特定垫底了。米卢不再神奇,球迷再次认识到国家队的本质,下次要想再进入世界杯,除非伊朗和沙特合办,日本和韩国分一组,否则谁来也没戏!
随着世界杯的进行,陈寻和情绪也高涨起来,他跟室友们一起在宿舍里敲盆摔暖壶地为中国助威,把T恤画成国旗的样子挂在窗外,输球之后从楼上往下扔过书本,甚至男生楼把保安都招了来。他为阿根廷的出局叹息,为巴蒂的告别而痛哭流涕。他赞叹过小罗神奇的吊射,安慰过沈晓棠因贝克汉姆出局而伤痛的心。他骂过韩国的不要脸,淘汰意大利那天和小餐厅里的所有同学一起掀桌子。
那个夏天热血沸腾,青春和足球,爱情和友情融合成了最耀眼的色彩,陈寻说那是他大学生活最快乐的时光,之后随着巴西捧起大力神杯,他的幸福就和世界杯一起落幕了。
方茴是从刘云嶶那里知道陈寻和沈晓棠同居的,她说亲眼看见他们手拉手一起走进了学校旁的某个小区,而且沈晓棠的室友说过,她已经不在学校住了。
“肯定已经那什么了。”刘云嶶肯定地跟薛珊说。
李琦看了看方茴冷漠的表情说:“也不一定……”
“靠!你以为他们是善男信女呀!要不是那个了,怎么会住一起!”刘云嶶瞪圆了眼睛说,“方茴,你就吃亏在没和陈寻将‘爱’进行到底!你们要是先那什么了,估计也就没沈晓棠什么事了,男的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你们俩那恋爱谈得太让人不满足了!”
薛珊狠狠瞪了她一眼,朝方茴努努嘴,刘云嶶这才消停了下来。
听到这个消息的方茴最然表面波澜不惊,但心底却冰凉一片,她有些迷茫,现在陈寻和沈晓棠做过的事,是陈寻和她从没做过的,她想象不出来那是怎样的爱情,但有一点她不得不肯定,他们的爱似乎在亲密程度上超过了她与陈寻的爱。而想到自己那唯一的爱恋就此成为过去时,被另一个当事人抛在脑后,方茴无限地绝望起来。爱到最后,就连她一直用来安慰自己的过去,都显得那么软弱无力了。她原本以为不管多少次的爱,总是会把曾经珍藏在心的,但事实却是,新的爱寄长在旧爱之上,吸取其中的养分完成之前所有成长的同时,盛开出更加鲜艳的花,而过去随之凋零,变成枯萎的尸体,甚至连灰都不剩。
礼拜二的大课之后,方茴照例在教学楼三层盯着他们,她一直跟踪陈寻和沈晓棠回了家,她看着他们一起在小区前的菜摊买了晚上吃的菜和水果,陈寻拎了所有红红绿绿的塑料袋,沈晓棠跨着他的胳膊,跟菜贩侃价,成功抹去了零头,陈寻亲了一口沈晓棠的脸,两人对着笑起来,像新婚的夫妇。
方茴游魂一样的在他们后面,看着他们走进一个单元门,看着四层的一盏灯亮了起来,看着沈晓棠穿着陈寻的T恤下楼买啤酒,看着陈寻下楼来接她拉着手迫不及待地往回跑,看着各户里隐隐约约的电视中世界杯比赛的光亮,看着小区的人越来越少夜越来越深,看着那盏橘黄色的小灯最终熄灭……
那天方茴在陈寻和沈晓棠出租屋的楼下坐了一宿,她想了很多的事,寒假在陈寻家里一起做成了片儿汤的混沌,和陈寻一起逛他家旁边的超市,看陈寻乔燃赵烨踢球给他们买黑加仑,在学校过生日被涂得满身满脸蛋糕之后穿着陈寻的外套,那是林嘉茉还说她穿得很好看,有种别致的性感。她想过和陈寻结婚,想过和他做爱,想过给他生孩子,甚至连孩子的名字都偷偷想过……可是他们却根本连边都没碰到过,现在和陈寻同眠共枕的人,不是方茴。
曾经的一切都消失不见了,陈寻离开了她,林嘉茉离开了她,乔燃离开了她,赵烨离开了她,方茴抱着自己的肩膀使劲地哭使劲地感受孤单。她想是不是自己这样爱的方式错了,爱得越认真疼痛就越剧烈,付出了所有却换回忘却。她想豁出去,反正能失去的都失去了,她还有什么是宝贵的舍不得的?
天亮之后方茴摇晃地站了起来,她盯着四层的窗户比着口形说了再见,然后她头也不回地走了,从那时起,方茴就选择了一条再也回不去的路。
那半年多陈寻一直没和方茴联系,倒是和林嘉茉偶尔见过几次面,虽然他们都想谈一谈方茴,但却谁也说不出什么,过年的那顿饭不仅仅有血有泪,还有他们支离破碎的美好青春。林嘉茉选择了离开陈寻的身旁,却没有勇气回到方茴的身旁,不是什么都可以失而复得。以前总是聊得没完的两人,现在却常常沉默地面对彼此,加上各自有各自的朋友生活,最后也是越见越少了。后来再知道林嘉茉的事,还是从宋宁忍不住的嘉茉长嘉茉短那里听来一些,宋宁那段时间天天陪着林嘉茉,总一起吃饭背四级单词什么的,他们多少有点暧昧,但也只是友情以上恋人未满的程度。想想大一入学时宋宁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而她却差点被高可尚误认为是陈寻的女朋友,再看看现在的亲疏,陈寻也有些黯然。
陈寻说就是在那会儿林嘉茉曾跟他说过一句话,她说:“陈寻,你都不知道方茴有多喜欢你。我并不反对你和沈晓棠在一起,我也知道爱是很无奈的事,但是我心疼方茴。她是个傻孩子,我不怕她爱你,只怕她恨你,因为她恨你却一定不舍得伤害你,她只会伤害她自己。”
当时陈寻只觉得有些伤心,却没有特别在意,而等到他明白了林嘉茉的话意味着什么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陈寻并不是忘了方茴,也不是不想,只是那天之后他觉得可能离开彼此比纠缠不清更能沉淀这份感情。况且他和沈晓棠在外面漂着,也不那么好在学校遇见了。
只有一次,那是英语四级考试的头一天,陈寻从宋宁那里弄着了传说中的四级英语作文题,这种东西有谱没谱的他也不敢多传,给了沈晓棠一份之后,总觉得也该给方茴一份。他晚上和沈晓棠在外面大排档吃了饭,说是要回宿舍取手表,就独自去了学校。
陈寻在方茴楼下犹豫着给她发短信,让她下来。方茴回了个完了要睡,没有丝毫和他亲近的意思。陈寻心里着急,忙说了是英语四级作文题的事,让她务必下来一趟。可方茴的下一条短信却让他愣住了,她写:不用了,谢谢,我没报名。陈寻在她楼下站了一会儿才慢慢离开,他不知道方茴是真的没报名还是单纯的不想见他,但不管哪一点都可以看出来方茴似乎真的过起了他不知道的生活,并把他排除在外了。即使他有所准备,这样的陌生和冷漠还是让陈寻难受起来,他想念方茴的单薄身影,突然觉得也许自己实际上并不希望方茴把他忘了,就像他没有忘记方茴一样。
陈寻一路想着走回了出租屋,在门外听见沈晓棠的声音时,他才猛地消除了这些莫名其妙的念头。事不凑巧家里也是一团乌烟瘴气,杰哥和新姐又吵了起来,原因是杰哥和初恋情人联系上了,趁新姐不再和姑娘发起了短信,一直发到自己手机没电,他贼心不死又用新姐的小灵通继续发,结果不小心在发件箱里留下了痕迹。
不过说起来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话,就一句:“好好睡觉,猪!”
可新姐却不依不饶,拉着杰哥厉声问:“你为什么还管其他女的叫猪!你什么意思?在你心里我们就是一样的?”
“哎呀,不就一略带侮辱性昵称么,我就顺口一说,又没聊什么别的,你至于么。”杰哥郁闷地说。
“我不管!你叫我的就不能用来叫她!她给你洗过袜子么?她给你做过炸酱面么?她陪你熬过通宵么?她为你写过十篇思想汇报么?”新姐冲锋枪一样指着杰哥说。
“好了好了,新姐你别生气了,杰哥已经都深切悔悟了……”沈晓棠拉住她说。
“晓棠,你不知道!男人都有初恋情节,最开始看上的女孩就算什么甜头也没尝到他们也都当仙女供着,现在在身边陪着的就活该伺候他们!说到底就是贱!我就不服这个!她凭什么呀啊她!”新姐朝两个男人瞪着眼睛说。
陈寻无辜地看了看杰哥,杰哥叹了口气,一把抱住新姐说:“得得得,从今往后,我绝不和她再联系了,而且只管你一个人叫猪还不行么!”
“这还差不多!”新姐笨还板着脸,听他这话说得又气又逗,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场小风波就此过去,晚上沈晓棠和陈寻躺在床上,陈寻还在想着方茴的事,沈晓棠突然翻身压在他身上说:“喂!你老实交代!你以前管方茴叫什么?”
“啊?”陈寻有些发愣地说,“就叫方茴啊,怎么了?”
“就叫方茴?没有昵称啊?老婆啊,宝贝啊,亲爱的啊什么的!”沈晓棠凑到他眼前说。
“没有!”陈寻皱着眉说,“你老提她干吗啊!没事儿撑的!”
“问问怎么了!你气急败坏的,是不是也有初恋情结呀!”沈晓棠赌着气说。
“别没完没了啊!哪儿跟哪儿呀!新姐闹哄你也跟着闹?”陈寻侧过身子说。
“就没完!讨厌!”沈晓棠咬咬牙也翻身躺了下来,她本想着陈寻能转过来搂她,却半天没听见动静。
两个人都生着气睡着了,背靠着靠,一夜无话。
所谓床头吵床尾和,陈寻和沈晓棠偶尔磕磕绊绊也依然过了下去,转眼到了2003年,新姐和杰哥忙着找工作,都回到家里住,这房下个月就不租了,陈寻他们因为租房生活一直挺紧张的,新姐他们一走不管续租还是再找合租都比较麻烦,也就不打算再租了。
陈寻开始频繁地往宿舍跑,拿回点书或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宋宁笑着说他终于告别了流浪的生活,回到了1507这个温暖的大家庭。他这么一说陈寻也来了劲,干脆当天晚上就买了一大袋子啤酒塞在大衣里带了上去,说提前开个陈寻回归庆祝晚会。
好久不聚在一起,几个大男孩那天都喝得很HIGH,连一向不爱起哄架秧子的王森昭都跟着他们一块“人在江湖飘”了。最后高可尚撑不住先倒了,宋宁拿脚踹他脸都不带吭声的,陈寻说人少了喝着没意思,让宋宁把邝强叫来。宋宁掏出手机给他打电话,别的没听见,光听见他使劲对着电话“喂”了。
宋宁挂了电话扔到一边说:“操!丫那个‘喂喂操’我早晚得给他扔了,还不够起急的呢!”
“什么‘喂喂操’?”王森昭不明所以地问。
“就是那什么小灵通呗!”宋宁喝了口酒说,“信号要多妈逼不好,就多妈逼不好!一般接听过程就是这样的‘喂……喂?喂?……说话!……听得见吗?……听不见?……操!’断了!”
陈寻乐的前仰后合,王森昭哈哈大笑着说:“那他干吗非用小灵通啊,神州行不是挺好的么?”
“便宜呗!他身上那点银子全贡献给学校周边的小旅馆了,为了能继续他的事业,只能在这上面抠着点!”宋宁摇着头说。
“嘿嘿嘿!背地里说我什么呢?我在四楼半就听见你‘邝强邝强’地嚎了!”
他们正说着,邝强就推门进来了,陈寻笑着说:“宋宁正跟老大宣传你的英雄事迹呢!快来听听,落下点什么好赶紧补充上去!”
“哎哟,我今天可没劲跟你们丫闹了,刚伺候完一姑娘,虚着呢!”邝强躺在陈寻床上说。
“那赶紧喝点!今天允许你第一个走肾!不罚你了。”陈寻扔给他一听啤酒说。
“滚蛋!我再喝就真成神仙了,还有花生米没有?板筋王也行!饿着呢!”邝强又扔了回去说。
“我那儿还有块烙饼,就是有点凉了,你吃么?”王森昭站起来说。
邝强打了下响指说:“就这个!老大,你简直是新世纪新好男人的典型啊!优点是贤惠,缺点是太贤惠!”
“别巴结我们老大,我问你,这回栽哪个如狼似虎的女人手里了?把你给折腾成这样?”
“你还真别这么说!这会这个绝对是如假包换的黄花大闺女!”邝强一听这个就来了神,“那纯的,什么都不会啊!”
“放屁!真那么纯你至于跟少了半个腰子似的?”宋宁扔过去一颗花生米说。
邝强接住往嘴里一放说:“一看你丫就是光动嘴不动蛋的!一点经验都没有!就是处女才最累人呢!这陈寻肯定也明白,女的第一次又紧张又什么都不会,你说咱也不能霸王硬上弓啊?只能循序渐进慢慢来。我跟你说,一点不吹啊,今天我至少折腾了一个钟头才进去,又折腾了一个钟头才出来!这是那姑娘主动要求的,疼得直咬牙,说要多感受一会儿,你说能不虚么!不过看见那一点红,得了,哥们儿值了!”
“别扯淡了啊!让你折腾这么久那肯定是冒牌处女!”宋宁和陈寻对着乐起来。
“操!你们丫真没劲,我不说真名实姓你们就不信是不是,我告诉你,这妞儿就是咱们学校的,有据可寻,要不我能跟你们瞎扯这蛋么!”
“谁啊?你倒说说!看哪个姑娘这么倒霉被你败坏名声了!”宋宁抬起眼皮问。
“呵呵,跟咱们一届,市场营销的,叫方茴。”
邝强得意扬扬地说。
方茴的名字就像晴天里的一声炸雷,把当场的三个人都劈蔫了,整个房间里一点声音都没有。陈寻已经略醉的脑袋里一下子清醒了,他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跳了起来,他就像盯着仇人一样瞪着邝强,眼睛红得瘆人。
“你刚才说什么?”陈寻走过去,一把将邝强从床上拎了起来说,“你丫再说一遍!”
“方茴啊,怎么了你?”邝强一脸茫然地问。
“我操你大爷!”陈寻怒吼着,狠狠一拳将邝强打倒在地。
宋宁和王森昭反应过来,一个紧紧抱住陈寻,一个上前扶起了邝强。陈寻疯了一样拳打脚踢的去够邝强,邝强也拉开架势,一边撸胳膊挽袖子一边骂:“陈寻你丫发什么病啊!操!喝多了吧!我又没上你们家沈晓棠,你他妈瞎激动什么啊?方茴是你亲姐还是亲妹呀!我又他妈没强奸她,是她自己乐意让我上,关你丫蛋事啊!”
“你说什么?你丫再说一遍!我他妈废了你!”陈寻抄起凳子就往邝强身上砸过去。
邝强挨这一下也真急了,当时扔了一个暖瓶就要去开了陈寻,王森昭费尽全身力气才拽住了他,连推带搡的把他拉到了门外。
邝强出了门也不老实,还冲着屋里喊:“告诉你陈寻,我还就爽了!你要想上方茴你也去呀,又不是什么贞节烈女,跟我这装什么逼!”
屋里有事一声巨响,片刻安静之后,竟然传出了陈寻难以抑制的哭声。这时候门口已经站了不少人,旁边也有两个人的朋友,正跃跃欲试地想磕一架,但所有人听见哭声都愣住了,包括邝强也愣住了,他们都没见过陈寻这么失控的样子,或者说连想都没想过,邝强不再叫骂,他拉住王森昭问:“方茴和陈寻到底是什么关系?他怎么这样啊?”
“方茴是陈寻初恋。”王森昭叹了口气说,“你玩得也太乱了,方茴挺好的一个女孩,怎么就和你……”
“妈的!我他妈哪知道啊……”邝强揉了揉被打肿的脸,回过头冲人群挥手说,“都散了散了!没事啊!误会!”
陈寻知道,他这样颓废地坐在满是花生皮和暖瓶片的地上哭非常的难看,可是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而到底为什么这么难过,他也说不出来,愤怒、打人、痛哭都是一系列自然的反应,他没有丝毫的掩饰,也根本掩饰不了。
“起来,别这样。”宋宁伸出手把他拉起来说。
“有烟么?递我一根。”陈寻焦躁地说。
宋宁给了陈寻一支烟,陈寻手抖得厉害,拿着打火机半天没有点着。宋宁接过打火机,亲自给他点了烟,陈寻狠吸一口咳嗽了起来,宋宁摇摇头说:“你这是何苦呢?”
“你说方茴怎么能这样啊?她干吗这么祸害自己啊?”陈寻抹了一把脸,垂首靠在床边说。
“我也没想到,可能她是太爱你了吧,没了你,日子就是混呢。”宋宁摇摇头说,他不知道方茴的心里这么脆弱,而对陈寻又爱得这么深刻,否则当初他也不会告诉方茴林嘉茉喜欢陈寻的事。看她变成这样,宋宁心里也很别扭。
“那她也不能跟自己过不去呀!她这不是毁自己呢么!”
“算了,别想了,你想也改变不了什么,这事到此为止,明天我让林嘉茉去跟她说说,你就别掺乱了。”宋宁扔给他一块毛巾说,“擦擦脸,早点睡吧!今儿也喝不少了。”
“不行!我得找她去!她不能这么对待自己!”陈寻把毛巾扔到一边,猛地站起来说。
“哎!你回来!大晚上的你干吗去呀!有话明天好好说!”
宋宁在他身后喊,可陈寻连头都没回,穿着一件单衣就跑出去了。
到了方茴楼下,陈寻直接拨通了她的号码,方茴按掉没接,陈寻马上又拨了她宿舍的电话。
“让方茴下楼,她不下来我就在底下喊了!”陈寻也不管是谁接的,电话一通就嚷了起来。
“你……”
“方茴!方茴!”陈寻听见里面的犹豫语气,抬头朝楼上大喊。女生宿舍楼下总有男生变着花样抽风,有几个窗户马上闪出了影子。
“你别这样!什么事啊?”方茴有些颤抖地说。
“你下来,下来我跟你说。”
“……嗯,你稍等……”
挂了电话过了几分钟,方茴从楼里走了出来,她依然那么瘦,好像刚洗了澡,头发还是湿的。
“你说吧,什么事。”方茴担忧的眼神一直落在陈寻的单衣上,可逛了一圈,仍是没说出关心的话来。
“你别这样行么?我求你别糟蹋自己行么?”陈寻按住她的肩膀说。
方茴的脸一下子苍白了下去,她挣开陈寻的手说:“你说什么呢,我……我挺好的。”
“你还装什么啊!既然敢做干吗不敢认!邝强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陈寻指着她大喊。
方茴向后晃了晃,抬起空洞的眼睛凄然一笑说:“你都知道了?他告诉你的?没错,我们是做爱了。他追求我,我也没有拒绝。这怎么了?你可以和沈晓棠同居上床,我就不行吗!”
亲耳从方茴口中听见这几个字,让陈寻的心针扎一样的疼,他红着眼睛一把拉住方茴说:“我和沈晓棠做爱是因为我爱她!邝强爱你吗?你爱他吗?”
“我爱你!但你能跟我做爱吗?”方茴甩开陈寻的手哭着说,“我就是想试试做爱是什么感觉,为什么你能和沈晓棠做却不能和我做!”
陈寻听得愣愣的,他看着方茴耸动的肩膀和悲伤的表情,也掉下了眼泪,他走过去,把方茴紧紧搂在怀里说:“你干吗呀……你这是干吗呀……你恨我、怨我、打我、骂我都行,但你别跟自己过不去啊……你这样不是拿刀戳自己心窝子么?”
“我早不在乎了……你们能做的,我也能!”方茴埋在他胸口前说。
“你不在乎我还在乎呢!你以为我不难受啊,我也难受,我难受死了!可我难受是我活该,你不能比我还难受啊!你得对得起你自己啊,你怎么就那么傻呢!”陈寻轻抚着她的头发说。
“陈寻,我问你,原来你想和我做过么?”方茴低声说。
“想过……”
“那为什么没有?”
“那时候还小,胆小,不敢,也怕你不乐意。”
“如果我们当初做了,是不是不会分手了?”
“也许吧……”
“那现在做还来得及么?”
“可能……来不及了……”
说完这句话,两个人抱在一起失声痛哭,他们都深切感受到了绝望,也终于发现以前的事已经匆匆而过,那些年真的没办法从头再来。
那个夜晚给他们都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伤痛,转身离去的时候他们谁也没有回头,只是互相在心里刻上了一道疤痕,铭记着刻骨的青春,一留就是一辈子。
那段时间陈寻非常烦躁,和沈晓棠摩擦不断。两个人在一些小问题上总有些谈不拢,沈晓棠没谈过恋爱没有经验处理,而陈寻有经验却又没有心情处理。吵得厉害的时候,他们总是以做爱来解决。在最原始的欲望里,烦恼与悲伤都成了虚无缥缈的情绪,只不过在结束后拥抱着温热的身体,还是会觉得失落,身体的亢奋和心底的惆怅使性爱充满了诡异的滋味,他们沉溺其中,万劫不复。
2003年四月初,乔燃又从伦敦回来了,他的奶奶病重,一家人赶回来见老人最后一面。
忙完了家里的事,乔燃就张罗着和大家伙聚一聚,还在老地方,雨花餐厅。赵烨在长春,不方便过来,听说他在倒腾着开网店,整个长春的网络交易市场被他盘活了,并且还找了一个女朋友,爱情事业双丰收,小日子过得很不赖。沈晓棠跟着陈寻一起过来了,她说是想见见他高中的铁哥们儿,但其实是心理对陈寻和方茴的碰面不踏实,最近她总有点隐隐约约的第六感,直觉他们之间发生了点什么。宋宁也跟着来了,给乔燃介绍时,陈寻和林嘉茉互相推托,谁也不承认把他带过来了,弄得乔燃一脸雾水,最后还是宋宁自己开腔说:“得了,反正我既是陈寻朋友也是嘉茉朋友,一家人一家人。”
方茴那天是最后一个到的,她脸色不是很好,匆匆忙忙的,进来也没和陈寻打招呼,只冲乔燃笑了笑。席间乔燃一直和宋宁、陈寻瞎侃着,他时不时看方茴两眼,担心沈晓棠的到来让她难过,但是他发现方茴并没有什么不自在的样子,只是眼神空荡荡的,总有点心不在焉。
“你们那时候天天都在一块玩啊?一起上学,一起吃饭,一起打球,一起回家,还一起打架?”沈晓棠惊讶的问,“陈寻怎么都没跟我说啊?”
“他是玩的太野了,不好意思跟你说!”乔燃看着陈寻笑了笑说,“咱们那会儿四九城都转遍了吧?学校旁边的小饭馆,台球厅就是咱们的半个教室啊!”
“真的?”宋宁饶有兴趣地问林嘉茉。
“嗯,真的。”林嘉茉脸上泛起了温暖的笑容,想想那时候快乐得让现在的自己都羡慕不已。
“就知道跟男生混!疯丫头!”宋宁笑着说。
“我乐意!”林嘉茉瞪了他一眼。
“方茴,她那会都干什么丢人的事了,你给我们讲讲!”宋宁扭过头冲方茴说。
“也……也没什么,我出去一下!”方茴猛地站起来跑了出去。
几个人都有些茫然,沈晓棠一直看着陈寻,而陈寻却没有看她,他愣愣地看着门口,若有所思。
没一会方茴就回来了,她的脸色更加苍白,乔燃给她递了杯热水说:“怎么了?不舒服?”
“有一点儿,没事。”方茴感谢地接过来说。
“要不待会儿你早点回去,咱今天就甭去唱歌了。”乔燃询问地看着大家。
“行,让服务员上个热汤吧,西湖牛肉羹。”陈寻转身叫服务员说。
“不用了,你们玩你们的,我这就回去了。”方茴没看陈寻,站起身说。
“怎么也要喝完汤再走,你看你这手冰凉冰凉的!”林嘉茉握住她的手说。
“嗯,喝完汤我送你回去,再坐会儿吧。”乔燃说。
方茴只得为难地点了点头,又坐了下来。
“就这么着吧,咱们一起举杯走一个!有酒的喝酒,没酒的喝饮料。”宋宁拿起酒杯说。
他一张罗气氛稍稍缓和了一点,大家又聊了起来,方茴喝了点汤,没坐一会儿就又走了出去。陈寻看她接连往外跑,有些坐不住了,他四处看了看说:“没烟了吧,我出去买一包。”说着他就站了起来,沈晓棠看了他一眼,宋宁捂住兜里的烟,没有说话。
陈寻知道自己的借口很拙劣,但他顾不上编什么完美的谎言了,方茴的样子让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那种感觉很糟糕,让他根本踏实不下来,他心里默念着不会的不会的,可是站在厕所门口,听见里面传出来的清晰的呕吐声,他的猜测最终得到印证,陈寻瞬间万念俱灰。
方茴打开门看见陈寻的时候有些不知所措,她的脸色由白转红又转到一种绝望的灰白,她低下头侧着身子走过陈寻的身边,却被他一把抓了回来。
“怎么回事?”
“不舒服。”
“你这个月那个来了么?不是月初么?来了么!”
陈寻大声嚷了起来。
方茴目光飘忽,她挣开陈寻的手,微微扯动嘴角说:“没有。”
“我操!”陈寻狠狠推翻了旁边的花盆,又冲着厕所门踹了两脚,方茴顺着墙滑坐在地上,她闭上眼睛,流下了眼泪。
屋里的人听见动静都跑了出来,林嘉茉扶起方茴,沈晓棠拉住陈寻,宋宁和乔燃急着问怎么了,可他们俩可他们俩谁都也不说话。
饭馆的人也出来了,看着一片狼藉吵吵着要赔,乔燃一边跟人家道歉一边给林嘉茉使眼色说:“先都回屋坐着去!有话好好说!”
林嘉茉点了点头,搀着方茴往回走,可是没走两步方茴又吐了起来,这次她根本来不及掩饰,推开林嘉茉没走两步,就扶着墙呕吐,可是却不见吐出什么东西来。
这一下所有的人都愣住了,林嘉茉颤巍巍地走过去拍着她的后背说:“你怎么了?也没喝酒,这……”
“我……可能怀孕了。”方茴抬起头,凄然一笑说,陈寻在她身后深深吸了一口气。
“方茴,别胡说八道,不舒服我这就送你回家,你等等……”乔燃茫然无措地说,他掏出钱包塞给了服务员两百块钱,慌忙跑了过来。
“我真的可能是怀孕了。”方茴闪开他的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说。
“不可能!谁的孩子!你上哪儿怀孕去!”林嘉茉焦急地说。
宋宁在旁边拉了拉她的手说:“别闹了,让方茴自己处理吧,这是她的私事。”
“你别瞎说!什么私事!方茴不可能……”
林嘉茉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方茴打断了,她低下头说:“我没骗你们,我和别人上床怀的。”
“孩子是我的!”陈寻突然说,“那孩子,是我的!”
方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所有人都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大家都被他的话弄蔫了,过了好一会,一直没说话的沈晓棠才直愣愣地走到陈寻面前说:“陈寻,你刚才说什么?你再给我说一遍!”
“晓棠,我回去跟你说,我……”
沈晓棠抬起手狠狠抽了陈寻一个嘴巴,她红着眼睛瞪着陈寻,歇斯底里地大喊:“陈寻!我跟你分手!现在就分,马上就分!咱俩玩儿完了!我恨你!我恨你!”
沈晓棠转身跑了出去,陈寻愣挺着没追上去,乔燃上前一把提起他的领子吼:“你他妈干什么呢!你把她甩了还能干这样的事!你丫还是人么!”
陈寻没有回答,方茴挣扎地爬起来拉住乔燃说:“不是的,不是这么回事,孩子不是……”
“都别说了!”陈寻甩开乔燃说,“我现在带她去医院检查,你们都他妈别跟着,这是我和方茴的事,我们俩自己解决!”
陈寻拉着方茴疾步走出了雨花餐厅,在出租车上方茴泪眼朦胧地看着陈寻说:
“你这是为什么啊?疯了吧?”
“没错,我是疯了,你也疯了!我听不下去你说那样糟蹋自己的话!我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我也不想听!你是女孩,不能那样!你那么说他们都不会原谅你,我这么说他们也都不会原谅我。但我宁愿被他们误解,被他们指责。因为我心里头的方茴不是那样的!我也不想让他们觉得你是那样的人!你应该永远都是干干净净的女孩!不能因为你爱上我就变了,不能就这么变了!”陈寻坚定地说。
方茴看着车窗外,泪流满面。
沈晓棠从雨花餐厅出来直接回到了她和陈寻的出租屋,新姐他们的东西已经收拾好了,摆放在客厅里,大小箱子和纸盒有一种离别在即的萧索感觉。
沈晓棠轻轻推开了自己小屋的房门,阳光一下子洒了进来,整个房间都泛起了一层金色。沈晓棠扫视着这间熟悉而又陌生的房间,床单还是最初拍过蟑螂的那一条,枕头是富安娜打折时买的,说是枕头其实就是两个方形的靠垫,19一个,便宜。床边围着的花布是从小商品市场买的,30块钱,上面有桃心的图案,陈寻说看见这个就觉得床特舒服而且特不纯洁。写字台上摆着两个人一起去玉渊潭看樱花照的合影,当时她因为没看到日剧效果的花雨而遗憾,于是陈寻就去摇晃树干,樱花花瓣真的就像雨一样飘落下来,后来他们还被公园管理员狠骂了一顿。为了遮挡旁边老气的衣柜,他们在上面贴满了平时互相留的N次贴,就像生活日记一样写着“沈晓棠做的鸡蛋羹失败!”、“陈寻晚归,惩罚刷厕所一次,做值日三天,洗碗五天!”、“交往一周年纪念!!!陈寻爱沈晓棠!!!沈晓棠爱陈寻!!!”……
沈晓棠哭了起来,她一张张地把那些N次贴揭下来看,看一张撕一张,最后她的脚边只剩下一堆粉的、黄的、蓝的碎片,她哭着清扫那些碎片,把它们扔到垃圾桶里。接着她一边哭一边收拾房间,把自己的衣服和用品都拿了出来,书包装不下,她就把墙上桃心的挡布摘下来做包裹。当沈晓棠把所有的东西都整理出来时她才发现,原来在这里,在和陈寻生活的这段日子里竟然留下了这么多东西,是她一个人搬也搬不走的。费力地把那些包裹拽到门口,可是最后一个最大的却卡在门口出不来,她跌坐在地上,如同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号啕大哭。
当王森昭接到沈晓棠的电话赶过来时,她已经累得偎在墙边快睡过去了,精致的小脸上布满泪痕,眉头紧紧皱着,时不时抽泣一下。王森昭心疼地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起来了,怎么在门口就睡了,不怕丢东西啊!”
沈晓棠猛地睁开眼睛,有些失落地笑了笑说:“老大,除了我自己,我已经把能丢得都丢了……”
“别乱想!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啊!”王森昭扶起她说。
“没法说了,方茴怀孕了,孩子……是陈寻的。”沈晓棠眼里又泛起了泪光。
“啊?”王森昭一下子愣住了,他想起陈寻和邝强的那次冲突,算算时间大概就是在一个多月以前。
沈晓棠已经拎着两个小包下了半层,她回过头对王森昭说:“老大,走吧,你帮我拿那个最大的,剩下的咱们再回来拿一趟就行。”
“晓棠……”王森昭犹豫了一下说,“那孩子应该不是陈寻的,方茴前一阵……和别的男的……邝强你也知道吧?就是他,挺没谱的一个人……陈寻知道后还和他打了一架。”
沈晓棠震惊地看着王森昭,脸上的表情先是恢复了生气后却又慢慢冷淡了下去。
“还是走吧,一会儿天该黑了。”
“你?还是要走?”王森昭奇怪地看着她。
“嗯。”沈晓棠含着泪点点头说,“我要的爱情是万里挑一不离不弃的,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他一定在我身边,在我伤心难过的时候他一定要保护我。可是陈寻没能做到,他没有拉住我也没有保护我,他把我最不愿意听到的话亲自说给我听,你知道么,就刚才你来的时候我还幻想着能是他跑回来了呢,可是不是……我知道他是好人,我也知道他爱我,但是他带着方茴的这一份爱,太沉重了……真的太沉重了,我有点接受不了……”
“晓棠……”
“我得让他后悔一次!而且连挽回的余地都没有!悔的肠子都青了!他活该!”沈晓棠又走上来说,她打开包拿出一叠没用完的N次贴,揭下来一张写了点什么贴在大门上说,“本来特别恨他,根本不想再跟他说话了,现在还是留给他点什么吧!老大,我们走!”
沈晓棠坚决地回过了头,那个充满了温馨和美好的房子就这样永远停留在了她的背面,王森昭揽住她的肩膀说:“晓棠,会有人那样爱你的!在你需要的时候马上出现,在你伤心的时候保护你,不让你失望,也绝不说出让你伤心的话!”
“嗯!”沈晓棠哭着靠在了王森昭的肩膀上。
陈寻从医院回到他们的出租屋时已经晚上九点多了,月光下他看见了沈晓棠留给他的最后一张纸条,那上面只写了很简单的两个字:“BYE BYE!”,在字的旁边沈晓棠还是画了一只可爱的小熊,只不过这次的小熊没有微笑,而是挂着一滴眼泪。
陈寻对着紧闭的房门哭了起来,他手里紧紧攥着方茴的检查单子,那上面印着一个鲜红的加号……
陈寻陪方茴去医院那天的天气很好,是久违的阳光明媚的北京春天。
在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安安静静坐在公共汽车上享受着春暖花开,他们没有坐在一起,随着车上的人越来越多,他们谁也看不见彼此了。
陈寻自觉的止步在妇科诊室门前,等待的时候他起身去买烟,方茴替他拿着包,他下午还要回去上课,里面装着审计教材。方茴打开他的书,细细摸索上面的熟悉字迹,她拿出陈寻的笔在上面写下了“不悔梦归处,只恨太匆匆”,然后把书本码放好,重新替他装好书包。陈寻刚一回来,里面就叫起了方茴的名字,方茴把包放在他的手里,没有抬眼看他,转身走了进去。
方茴睁着眼睛平躺在手术台上,她没有吸那种麻药,器械冰冷的感觉和猛地钻心的疼痛,让她掉下了眼泪。随着一个生命的逝去,深埋在她血肉里的悲伤也一同被卸走。短暂的晕眩中她好像又看见了F中的那棵树,树下几个少年笑闹着环绕在一起,其中一个笑着走向她说:“先别走啊,一会我骑车送你回家!”
……
方茴没有看那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她在护士的催促下费力地提上裤子站了起来。很疼,的确很疼,疼得心都麻木了。她走出手术室,一步一步向门口等待着她的男孩走去,陈寻看见她并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扶稳了她。手臂处传来的力量反而让方茴有些瘫软,依靠着的温暖很舒适,而即将失去的预知又时刻敲打着她,没有爱的心,果然是空虚的。
走出医院门口陈寻横抱起了她,方茴趴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如果这个孩子真的是你的多好啊……”
“除了孩子,我们什么都有了……”陈寻把她往上颠了颠说。
医院慢慢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陈寻的颈窝,方茴的手臂,湿成一片……
那是陈寻与方茴最后一次见面,之后北京城突然陷入了疾病的恐慌,非典型肺炎来势汹汹,人们闻SARS色变。大学停课,物资哄抢,板蓝根脱销,市民都戴着12层口罩上班,一天天上升的疑似人数和死亡人数让安逸了很久的城市慌张了起来。那时候学生都上不下去课了,天天给自己的同学发短信,问其他学校的情况。中财、北交都比较严重,听说是封校了,所有宿舍都发一个体温计每天记录体温,不时有新的消息传出来,什么北大的一个教授一家都病了,建工去了好几辆120了,一片人心惶惶。陈寻他们宿舍里,高可尚在新闻出来第一天就跑了,按他的话说,管他什么警告什么处分,就是退学也不吝了,总没有自己的命重要。宋宁也早早就帮着林嘉茉搬走了。王森昭没有回家,他不想冒险,怕一个万一大老远把病带回家里去。陈寻则一直在学校待了二十多天才回去,说是熬过第一个潜伏期。
陈寻跟我说,他和方茴去的那家医院就是非典最严重的医院之一,他们是20几号去的,而非典爆发是在四月底,前后没差多少天。那时候他真的害怕过,他头一次觉得死亡离他们那么近,那么真切,不是小说和电影,而是每日在他们身边真实上演。爱情和青春在死亡面前是如此的脆弱,不堪一击。他甚至想过会不会和方茴一起死在这场灾难里,在一个地方火化,在一个地方掩埋。奇怪的是,想到这里他就不那么害怕了,好像有这么一个人陪着,死也就死了。
但是他说那种感觉大概已经不是爱了,无论是方茴还是沈晓棠,他那会都没有爱的感觉了,只是想起来会觉得心底有点疼,然后就是疲惫和无力感。他累了,在爱与青春的这场看上去美轮美奂的剧目中,他彻底的累了。
后来在北京市政府和市民众志成城之下,随着医疗工作者的努力和小汤山医院的平地而起,非典的凶猛势头终于被渐渐控制住了。那之后陈寻曾独自去了他们经常走过的一个路口,和方茴在一起时,他们从这里往西走,和沈晓棠在一起时,他们从这里往东走。那时候这里总是繁华喧嚣,而当他现在来到这里,街道却安静异常,没有汽车也没有行人,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陈寻站在空无一人的十字街头中心,仰头看着碧蓝如洗的天空和漂浮无踪的白云,只觉得听到了时光行走的声音,他们的那年那月就这么从手边匆匆流走了……
W大在非典时期放了一百多天的假,回来之后好像每个人都有点变化。王森昭更忙了,高可尚更胖了,宋宁更“勤奋”了,据说他正式向林嘉茉递交了恋爱申请,结果林嘉茉却毫不客气地给撕了,结果他又从兜里掏出了一份一模一样的,而看着准备齐全的宋宁,林嘉茉大笑着没再拒绝。沈晓棠在学校里没再和陈寻说过话,相反的倒是会和王森昭吃吃饭、上上自习。邝强也没再和陈寻打过CS,他后来曾经和宋宁抱怨没必要因为一个女的兄弟之间闹成这样,而宋宁摇摇头没有说话,没人告诉他,他引以为傲的安全生产无事故的浪荡中,曾经有过一个孩子。
当所有人都重新回到了正常的生活中时,方茴却再也没有回来。陈寻还是从林嘉茉那儿知道她离开的,那时候方茴大概已经走了两个月了。她走之前没跟任何人打招呼,最后见过她的人应该就是林嘉茉,方茴堕胎之后她曾经在方茴家陪了她两天。两个女孩没再亲密得聊起什么,林嘉茉说方茴只是疯狂地放电影看,爱情片、战争片、灾难片等,在别人的故事里她们放声痛哭,却说不清哭的是别人还是自己。最后林嘉茉走得时候方茴拥抱了她一下,她们哭着互道再见,而那时林嘉茉根本就不知道,她们说的再见,竟然会是再也不见。
陈寻安静地听完林嘉茉说完这些,他没问方茴有没有提到自己,他知道方茴一定没有。她就这么走了,走得干净决绝,没给别人留下一点感伤的机会。把所有的美好和伤痛,都带到了他所不知道的地方。
后来陈寻给乔燃和赵烨分别发了邮件,把他们分手后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包括2001年的那场大雪和2003年的那个孩子。赵烨回了一封简短的邮件,上面写着像乔燃风格的话,他说:曾经沧海难为水。而乔燃的回信同样简短,上面写着像赵烨风格的话,他说:你们混蛋。
再后来,那一年就匆匆过去了,年底的时候陈寻回了趟F中,他在大学中点燃了一支烟,看着青春无悔的校园,呼吸着没有了方茴的空气,他知道他们终于失去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