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茴说:“长大了之后总会学不一样的功课,走不一样的路,遇见不一样的人,我们根本避免不了分道而行的命运。”
回到北京我真真的适应了一段日子,偶尔睡迷瞪了还总习惯性地寻摸着方茴的影子,而在详细比对了我的房间和澳洲小屋之后,我才反应过来,我和她已经在两个不同的半球上了。
我在家休养了几天,马上就开始制作简历找工作了。说到底我到澳洲不是为了泡姑娘,最主要目的还是拿个外国字的文凭,回来找份像样的工作。可惜我有点生不逢时,人家出国留学的时候,留学生还是香饽饽,等我出国留学的时候,已经掉一招牌砸一个半留学生了。所谓半个留学生就是那种出国之后只和同胞混,考试基本靠抄,听课基本靠睡,买东西基本靠比画,找工作基本靠忽悠的人。就是因为有这种滥竽充数的人混在留学生的群体之中,才让我们的身价整体下滑。所以当我拿着烫金字的毕业证去求职时,人力资源部的大爷大叔大妈大婶们已经不再以崇敬的目光看待我了,取而代之是一种麻木的态度,问的问题也很鄙视,就差没直接说你们家给你砸多少钱买一文凭了。
我在澳洲攻读的是“Accounting”,不是我对会计这份行业有着特别的追求和热爱,而是纯属它比较好过好毕业。我妈干了一辈子这个,对此很有研究,她在找工作之前就跟我说了这个职业的敏感性,总结起来就是劳神费心不讨好风险高。做假账肯定是不行的,终有一天会受到公安机关的审判;老实做账也不太行,终有一天会受到老板的审判。所以最好不去做账。我心说那我干吗去呀?本科的自动化专业我早忘得差不多了。我妈说咱们可以曲线救国,干相关的行业啊,比如说银行证券咨询公司事务所,能干的都可以去试试。这种情况不是很多吗?学土木工程的做广告去了,学环境工程的去搞房地产了,人太多当初不好分配,社会给了你们再次寻找未来的机会,儿子,明儿就去银行投简历吧!
我在我妈的教导指点下,托人安排去了某个英文缩写很牛逼的银行面试。当时在会议厅里,我们应聘者就像待宰羔羊一样被他们的负责人围成了一圈。邻座的MM显然有点紧张,一直不停抠她职业套裙下的丝袜,我生生看着那里出了个洞。
“那请各位简短地介绍一下自己吧,说说家庭情况,对未来的志向和为什么选择我行。就从左边开始吧。”
丝袜MM猛地一惊,她带着一丝颤音说:“大……大家好,我叫付雨英,毕业于中x大,啊……是研究生毕业于中x大……我家里有父亲和母亲,还有……奶奶……我父亲是乳胶二厂的车间主任,我母亲……”
我听到这里时有点想笑,这又不是汇报家庭成分,说奶奶干吗?孩子不太机灵啊。考官和我想法大致相同,他打断了付雨英一下,她才转而背起了之前准备好的说辞和资料。虽然很流利,但一看就是背的,因为说的过程中她还习惯性地望天来着。
考官显然对她没什么兴趣,提示了时间之后就没再问其他问题。接下来阐述的是我,稍微有点紧的领带让我的嗓子有点难受,我清了清喉咙说:“各位好,我叫张楠,是澳大利亚xx大学的应届毕业生。来到这里应聘是因为贵行的声望和文化都在吸引着我,我希望自己学到的先进的理念能够在贵行得以发挥。”
虽然我嘴上这么说,但心里却暗自想,为什么来这里应聘,我妈认识你们的支行主任呗!
“你认为自己在什么方面有优势?或者说你想在哪个部门发挥你的优势?”负责人看了看我的简历说。
部门?这个我还真没太考虑过,反正按我妈的说法,不做账就行。
“嗯……我觉得我有一定的交际能力,可以在信贷部门发展,我研究生修过投资,也可以去理财部门。”
“哦。储蓄呢?一般新人入行我们都会安排去储蓄锻炼一下,直接在柜台面对客人,这你能接受么?”负责人抬起头问。
靠!当然不能接受!我大老远从澳洲回来就给人存钱取钱?我学的那点东西不都白搭了!
“当然……在柜台锻炼也是有必要的。”我面笑心咆哮地说。
“我听你提到信贷部,你有什么资源吗?能拉来客户吗?”另一个负责人说。
“我想凭借我的努力,我可以拉来……”我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了。
“不是说你自己,是说你有什么资源可以利用?我看你简历上写的你母亲是财务经理,她能不能给你提供存款上的帮助?”
靠!这是我找工作还是我妈找工作?太他妈势利了吧!
“需要的话她会给我一定的支持。”我继续面笑心咆哮。
“好的。下一位。”负责人没再理我,把我的简历随便放在了一边。看来我妈的关系不够硬,明显没引起他们的足够重视,随后听着下面几个应聘者的显赫家世,我更加明白,这次算是白跑了。
从小会议室出来,我直接解下了领带,付雨英走在我前面,也是一副很颓败的样子。我看着她两腿间若有若无的……嗯……丝袜破洞,很绅士地上去拍了拍她说:“那个……你叫付雨英吧?你那个袜子……破了。”
付雨英低头一看,轻叫了一声,红着脸说:“谢谢你了!”
“没关系的”,我按下电梯按钮说:“人紧张吗,都会这样。”
“我刚才是挺紧张的,这次肯定不成了。”她沮丧地说。
“也不全是紧张的问题,你看看后面那三个人,家里不是经理就是老总,肯定都是有关系的,咱俩这样不管紧不紧张都还是没戏。”我无奈地说。
“就是!真不公平!我也不惦记着这些大银行了,还不如投去事务所呢!我下午就去!累是累点,但没这么多走后门的啊!”付雨英愤愤地说。
“你去哪个事务所?”我问她说,心想要是不错我也就跟着投一份,反正我也没谱呢。
“永安。我有一个师姐在那,今天让我去送趟简历。”付雨英说。
永安是很有名的国际事务所,早在澳洲我就知道,眼前就有机会我自然不能放过,电梯正好来了,我忙更绅士地上前一步扶住门,把付雨英让了进去。她娇笑着道了谢,我摆摆手说:“不用客气!照顾女孩是应该的!”
“你下午还有面试吗?”付雨英问。
“没有。要是我有师姐在永安我肯定也去,可惜呀,我师姐遍布世界各地,就没有眼前能帮我递简历的!”我故作沉痛状说。
“你还有简历么?要不我帮你带一份过去?”付雨英同情地看着我说。
“真的吗?那真是太谢谢你了!你心眼可真好,现在善良的女孩太少了!”我感恩戴德地把自己的简历递过去说。
付雨英抿嘴笑了笑说:“没什么的,不就是帮忙给个简历么,我师姐说他们那儿的简历都跟雪花似的,天天一层层往下落,我就是顺手。”
“那也得谢谢你!给我留个手机号吧!以后咱俩常联系!”我一路护送她出了大门,掏出手机眼巴巴地说。
付雨英高兴地说出了一串号码,临走前恋恋不舍地冲我挥手,在她的配合下,我总算稍稍有了点成就感。虽然找工作的本事不见长,但磨嘴皮子的功夫还是没倒退。
没想到这个无心之举使我找到了工作。我顺利地通过永安的几轮面试,成为了这个国际知名事务所的员工。但是签合同的那一刻我下笔很踌躇,合同上显示的薪水数字只比同来的本科生略高五十元,我怎么琢磨怎么觉得这学上得不值,可是这也没办法,中国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我不上这儿来有的是人在后面踪着,想想尚还在世界各地混着的同类,我咬咬牙大笔一挥签下了我的名字。一个萝卜一个坑,我先占上再说!
刚来第一天我就遇见了付雨英,看见她的时候我一点没高兴,我觉得这从间接的角度证明我和这个紧张起来就抠袜子的柴火妞儿是同等水平的,让我很不爽。她却很高兴,见到我就迎了过来,很热情地给我指了她的办公桌,并更热情地带着我往我们组的区域走。
到了我们组的地盘,我受到了所有女同事火辣辣的注视,这顿时让我的信心倍增,看来本人还是有一定优势的,比如仪表堂堂,舌灿如花,谦虚礼貌,有进有退等等等等。就在我对自己展开高度的自我表扬的时候,付雨英突然站定,哀怨地跟我说:“张楠,我真想和你换地儿……”
我低头看看尚还空空如也的桌子,疑惑地说:“怎么啦?这是风水宝地?”
“非常好的风水宝地。”付雨英狂点头说,“我敢说咱们这层至少有一半女的都想坐这儿。”
“哎呀,这可奇了怪了!我今天刚来,不至于这么受欢迎吧?为什么啊?”我坐在椅子上转了个圈说。
“因为……”
她说着说着就停了下来,满面桃花地冲我的斜后方微笑。我扭过头去看,一个很俊秀的可以称为帅哥的男人停在了我旁边,他把东西放在了隔壁的办公桌上,笑盈盈地走过来说:“小付你过来了?这是新同事吧!”
“对!他今天入职,我刚带他过来!他叫张楠。”付雨英介绍说。
按说这时候我就该站起来了,可是我一动没动,这个男人的胸牌在我面前使劲晃悠,上面的汉字让我觉得仿佛时光退回了两年前的澳大利亚。
那个男人向坐着的我伸出了手,他英俊的脸凑过来,带着一点点不满说:“你好!我叫陈寻。”
我望着他的手心想,人生这玩意儿太他妈不靠谱了!
在告别方茴之后,我和陈寻成为了同事。
陈寻,没错,就是F中那个长得不错、会打球、会唱歌、会逗女孩子笑、会把方茴弄到澳大利亚去的陈寻。
我和他坐在同一个隔断内的两张办公桌前,真可谓低头不见抬头见。而我入职那天享受到的火辣辣的目光,大半也是冲着陈寻去的。这让我很有挫败感,所以我一开始对他一点好感也没有。
但是我和陈寻的接触还是慢慢多了起来,没办法,天天见面,上班一个鸽子窝,出差一个屋,甚至加班到凌晨的时候还睡在一张床上,和他比和方茴都亲密了。
说实在的,陈寻对我还真是不错。他没因为我第一次见面的怠慢而疏远我,也没有因为我多次询问他的隐私而厌烦我,相反地,在工作上他给与了我很大的帮助。第一次干审计非常辛苦,我一下子适应不了那种昏天黑地不分昼夜的工作强度,看着一大堆的数字账目就想呕吐,尤其半夜盘点库存的时候,我简直骂娘的心都有了。而陈寻已经来到了永安两年,他早就非常熟悉了这个过程,因此总是安慰我,自己的活干完,还会过来帮我整理底稿。平时闲暇下来,我们也会一起喝喝酒,吃吃饭,扯扯淡。
怎么说呢,陈寻其实是个相处起来挺舒服的人,他聪明能干,又不摆谱,很够哥们儿,不抠门也不瞎吹牛。可是我却怎么也没办法打心眼里接受他。说白了,我就是替方茴难受。一想起方茴为了他远走异乡,在外头和拉拉合租,从大街上捡家具用,厕所漏了满屋子的味儿还得住着,被偷的身无分文了还不回国,深夜打工,发烧了吃两片百服宁硬扛着,半夜梦见他哭醒,为了一丝一毫和他有点关联的东西都那么伤心难过,再转头看看意气风发的陈寻,我就没法和他没心没肺的当哥们儿。
陈寻从来没跟我提过方茴,这两个字就压根没从他嘴里迸出来过。我赌气他的绝情,因此总想方设法的往这方面靠拢。比如我们一起吃饭,但凡吃饺子馅饼,我都点茴香馅的,而且总把茴字咬得很重。可陈寻根本没这个觉悟,后来在我点菜之前他还总张罗,说要茴香的要茴香的,张楠爱吃!
再比如说,我有时候就逗他,说你丫高中大学总共祸害了多少少女啊?看你丫那样怎么也得一加强连吧?而他却总嬉皮笑脸的说,我说你怎么老打听我底细呢,是不是你哪个蜜被我祸害过,你吃了兄弟剩饭了?你跟我说名,我告诉你到ABCD哪步,绝对老实交待,不能让你吃哑巴亏!咱俩谁跟谁啊!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总之我从他嘴里没套出过话来,他和方茴这点还挺像,嘴又严又硬。后来我也不费那劲了,我觉得自己有点撑的,人家两个恩怨情仇,我在里面瞎掺乎,图什么啊!
可是不自觉地我还是会带出一点点痕迹,在方茴的描述中我对陈寻了解了很多。有篮球比赛的时候,我直接就替他报了名,跟负责活动的女同事吹,说他曾经带病进了耐克杯决赛,弄得他后来特迷糊,说好几年都不提这事了,纳闷什么时候和我说过。出去买水的时候,不用他说我就肯定给他买冰红茶,点菜的时候我也一定帮他要辣味的菜。陈寻曾跟我说,觉得我简直就像他上辈子的老婆,到了这辈子转世为男人,却还记得他的一点一滴的习惯。我必然反驳了他,并且由上辈子到底谁是谁的老婆引发了一场贫逗。但是我心里有点凄然,记住他所有细节的人不是上辈子的谁谁谁,而是这辈子还孤零零在异国他乡为他伤心流泪的方茴。
我来到永安的第一个annualdinner,陈寻在我的撺掇下上台演节目了。本来是付雨英找我非让我出一个节目,正巧陈寻从我旁边过,我忙拉住他,对付雨英说:“有他在还能轮上我?人家可是曾经上台表演过,自弹自唱,当年北京摇滚圈的新星。要不是被永安划拉来了,指不定在世界哪个国家开个唱呢!让他去让他去!保准震了你们!”
“真的陈寻?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啊?”付雨英兴致勃勃地问。
“听他胡说八道呢!不是,我说张楠,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还是上回喝醉了我跟你说的?我记得你比我先趴下的啊!我说这么多话了么?”陈寻迷茫的问我。
“何止这些!告诉你别惹着我啊!要不我把你以前那些花花事都给你抖搂出去!”我笑着说。
“什么事什么事?”付雨英拉着我的胳膊问我。
“哪有什么事!他是栽赃陷害!你还真信!”陈寻指着我笑骂,“你让他说,他要是能说出个什么来才就怪了呢!”
“你还别逼我!我可说了啊!”我瞪着眼说。
“你说你说!小付咱俩听故事啊!”陈寻拉着付雨英坐在一旁,挑衅的看着我。
“你丫喝醉了之后使劲唱歌,非说是你自己写的,让我好好听,叫什么来着?《匆匆那年》!”
陈寻喝醉了自然没说什么,这都是我随口胡编,可是坐在对面的他明显神色黯淡了一下,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陈寻这样的表情,也微微吃了一惊。
“真的?陈寻你还自己写过歌?”付雨英惊喜的问。
“哦……那是上高中时瞎起哄乱写的……”陈寻支吾的说。
“《匆匆那年》是吧?那我就给你报这个了!到时候我一定好好听听!”付雨英笑着走开,她转过头又对我说,“下次你多给我讲点陈寻的秘密啊!真有意思!”
付雨英走后我凑到陈寻跟前说:“怎么了你?一脸深沉!这次全公司的人都能听你演唱了!你还不高兴?”
“我真给你唱那歌了?”陈寻皱着眉问。
“那当然了!要不我怎么知道?你真以为你是我上辈子的老婆啊!”我忙打马虎眼说。
“滚蛋!”陈寻推开我说,“这歌我多久没唱过了?都是你老问我以前的事,我喝醉了才和你念叨这个。我以为我都忘了呢!”
“哎哟,是给老情人写的吧?瞧你那表情!”我逗他说。
谁知这次陈寻没有回嘴,他顿了顿,扯着嘴角清淡的笑着说:“就算是吧。”
2006年冬天我终于听到了现场版的《匆匆那年》,那是首很悠扬的曲子,有青春的独特味道。陈寻弹吉它时露出了很迷茫的表情,他的样子引起了底下同事的一片尖叫。
付雨英穿了一件酱紫绒的裙子站在我旁边,她随着陈寻的歌声不停的挥动手里的杯子。
我瞥了她一眼说:“你别这么激动,小心又把袜子抠破了!”
“讨厌!”她红着脸打了我一下说,“我才没激动呢!”
“还没激动?就差上去献花了吧!你们女的是不是都喜欢他这样装得特忧郁的小白脸啊!”我坐在位子上问她。
“好啊!你说陈寻是小白脸!等他下来我就告诉他!”付雨英也坐下来说。
“少打岔,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没事,你跟我说,我不告诉别人!”我假装神秘兮兮的凑过去说。
“得了吧!我才不是喜欢他呢,是欣赏!”付雨英一下躲开我老远说,“不过他这样的男孩,肯定是挺吸引人的,但是要喜欢他可就太累了。当他女朋友多没安全感啊!我有自知之明,才不干那么缺心眼的事呢!”
“没看出来你还挺明白的!可惜呀!就有人爱干这缺心眼的事!”我叹了口气说。
“谁呀谁呀?他女朋友?据传说他现在没女朋友啊!”付雨英八卦无极限的靠过来问我。
“我不知道,你自己问他吧!”我指了指已经唱完歌,正往这边走的陈寻说。
陈寻来到我的桌前,拿起我的杯子就干了里面的酒。我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略带悲伤的样子,付雨英窜到我们中间说:“陈寻,听张楠说你这歌是给你女朋友写的?”
“哪儿呀!这歌分明是那天我特地给你写的!张楠瞎掰那段一下让我有灵感了,怎么样,还满意吧?”陈寻瞪了我一眼,又恢复成往日的样子说。
“去你的!我不跟你们俩这待着了,讨厌!”付雨英红着脸走开。
我笑着跟陈寻说:“你丫真有一手!小心付雨英当真啊!”
“是对你当真吧?告诉你,不许搞办公室恋情啊!”
“滚!我说,当年你就这么把你女朋友勾搭上的吧!”
“呵呵,我当年追她可费劲了!”陈寻眯着眼睛说。
“哪个她啊?”我别有用心的举起酒杯问。
“最糟心的那个!”陈寻和我碰了杯,又一杯酒下肚。
那是他第一次和我提起方茴,虽然他没说名字,但我知道他说的一定是方茴。
annualdinner后,我和陈寻就被发往东北了。年底正是我们这行最忙的时候,估摸着回家怎么也得春节了。好在这次的企业比较好审,不是有N多合并报表那么变态的活儿,我和陈寻还有时间滋润滋润,欣赏一下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由于我学的一直是ASCPA和国内的CPA还不太一样,所以我让陈寻给我拿了本他们以前的审计教材看看。他上学时的版本必然已经旧了,但最新的准则什么我都知道,我就是看看大概内容。为了饭碗,我在茶余饭后不得不多用点工。为此我还被陈寻嘲笑了,玩的时候他总轰我回去看书,我则总拉他给我当“老师”。
陈寻是个阳光开朗的男孩,我们俩在一块就特别吵闹,话是挺多,但正经话很少。我都没想到后来他会跟我讲他和方茴的事,一切都很偶然,但就像马哲说的,偶然之中蕴含必然。
那天我还是在看他的《审计》,在中间的一页中我突然看见了两行小字,上面写着“不悔梦归处,只恨太匆匆”。这个字迹我简直太熟悉了,它曾经无数次的出现在我的澳洲小屋内,写着“冰箱里有菜,回来自己热”,或是“晚上我不回来,你先吃饭,不用等我”。
看着方茴的字,再抬头看看躺在床上看电视的陈寻,我心里的感觉特别复杂。我觉得他们俩整个就是两冤孽,让我踏实不下来。我实在忍不住,蹭地站起来,把书往陈寻面前一扔说:“这会你可是让我逮着证据了,老实交待吧,这是当年哪个姑娘声泪俱下给你写的啊!”
陈寻接过书来看,他愣了愣,慢悠悠的合上说:“我以前女朋友写的。”
“你以前女朋友多了!哪个啊?”我坐在他旁边,点了根烟说。
“正经八百说起来,在相当长的时间内,我就她一个女朋友。”陈寻看着我说,“真的,你别不信,给我也来根。”
我递给他一只烟说:“你不是不抽么?”
“我那是戒了,当年少年轻狂的时候,比你丫抽得凶多了!”陈寻熟练的点着了烟,吐了一口烟圈说。
“啧啧,有故事的人啊!给哥们儿讲讲!”我笑着说。
“讲个蛋!你丫怎么那么三八啊!”陈寻推了我一把说。
“我这是生活取材,没准那天我就给你写一自传性的小说呢!”我假装特正经的说。
“就你?MSN空间上除了骂人的话和错别字就挑不出个完整句子的作家?”陈寻踩乎我说。
“去你妈的!”我笑着打他,“你说不说吧!”
“行!我跟你说,我跟你说。”陈寻闪开我说,“这事我还真没和别人好好说过呢!”
于是就在那天晚上,我贡献出了所有的点八中南海,而陈寻则贡献出了他匆匆那年里的所有故事……
方茴和陈寻上大学之前还出了一档子事。
那次是给陈寻过生日,就是2001年8月29日那天。本来乱糟糟的,陈寻还是不想过这个生日了,可吴婷婷却主动给他张罗了起来。她还惦记着上回陈寻唱歌时跟她说的事,想和方茴找机会聊聊。
吴婷婷出面组织陈寻也不好不给面子,孙涛和杨晴都好说,唐海冰也没什么怨言。主要是上回那生日过得太惊心动魄,谁也没心思再制造出一个更厉害的来了。最不愿意去的还是方茴,这让陈寻挺不高兴的,他觉得各退一步就完了,没必要那么较劲。方茴也不好扫他的兴,勉勉强强的去了,一路上也不见什么好脸色。
席间还算愉快,岁数大了一点,唐海冰也不再那么偏执。他主动给方茴倒了酒,举起杯子说:“说实在的,我真没想到你们俩能坚持下来,既然你对陈寻真心实意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以往有什么不当的地方,你也别往心里去。我承认我有做过了的事,地坛那次耗子跟我说了,我也教训他了。那事我是真没料到,今天我也替他给你赔个不是。别的不多说了,你别再让陈寻伤心就成,我干了,你随意。”
唐海冰喝干了杯子里的酒,方茴欠了欠身,象征性的抿了两口。两人也没再多说什么,他们心里头都明白,时间久了互不计较兴许还能做到,但要他们当作什么都没发生,那是根本不可能了。
陈寻不明白这个,还以为他们真就摒弃前嫌,相谈甚欢了呢。他一会让唐海冰陪喝,一会让方茴倒酒,又切蛋糕又打樱桃结,最后还是吴婷婷看不过眼,说是让方茴陪着上厕所,才把她拉了出去。
两个人走出了饭馆包间,却也是一样的没话说。吴婷婷看着方茴局促的样子,笑了笑说:“方茴,你是不是以为我和陈寻有过点什么啊?”
“没……没有。”方茴忙抬起头说。
“嗨,有也没事儿。我也不怕跟你说实话,我对陈寻的感情,和对海冰、孙涛他们是不太一样。陈寻是很有魅力的男孩,被他喜欢是一件很让人满足的事,人么,总有点虚荣对不对?谁不愿意被帅哥追啊!我曾经也对他动过心,但最多只是动心,不是喜欢。因为我对白锋的感情,和对陈寻更加不一样。白锋,你知道吧?”
方茴慌乱的点了点头,她没想到吴婷婷这么坦白,别人的真情流露她总是苦于应付。可能是她本身就缺少激烈的情绪,因此她有些忐忑不安。
吴婷婷笑着举起两只手晃了晃说:“我喜欢白锋,喜欢了两只手都数不过来的年头。你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么?可以说女的最好的几年我都耗他身上了,我为他改变自己,为他去认识他的朋友,为他去照顾他的爷爷,为他一年又一年的单身。可是我告诉你,我连他的女朋友都不算,他也从没让我等过他。我们俩之间根本没有特强烈的感情,连你和陈寻都比不上。可是我愿意。我也习惯了,我总觉得他有一天会回来给我一个交待。说起来我们的感情就那么一丝丝,可是就跟线头子似的,缠在一起,打成了解不开的死结。所以啊方茴,白锋不回来,谁我也不可能去喜欢。”
方茴听她说着,突然有些心疼,她看着吴婷婷的双手,觉得特别难受。当时她还不知道十年纠缠是个什么样的概念,但是她明白这个超过她生命一半的时间过起来肯定是不太舒服的。
方茴走过去,拉住了吴婷婷的手说:“你一定能等到白锋的!”
吴婷婷抹了抹眼角,也拉住她说:“但愿吧,借你吉言了!”
陈寻和方茴又一起入学了。
确切来说应该是陈寻和林嘉茉一起,方茴和她爸妈一起。报到那天W大人如潮涌,很多孩子都和方茴一样,一个人报到跟着爸妈两个伺候着,夸张点的还有爷爷奶奶姥姥姥爷跟着的。新生不过两千多人,加上家长,立马上万了。陈寻从来不爱让他家长跟着参乎这些事,林嘉茉也是比较独立的孩子,两个人在领体检表的地方遇上了,就一起办理各种手续了。
借着第一天还能互相串男女宿舍的机会,他们俩分别去对方宿舍看了看。到陈寻的1507房时,里面已经来了两个人,梳板寸的那个正在铺床,而梳盖头的那个略有些胖的男孩正催促着自己的父母回去。
“知道了知道了,电话通了马上买201卡打给你们!暖壶放窗户下面绝对不会给踢了,药在左抽屉,纸笔本在右抽屉,锁的密码是……哦,不能说。成了吧?你们俩赶紧回家吧!”
胖男孩的父母宠溺地答应着,胖男孩有点不好意思地和陈寻点了点头,陈寻回复了一个微笑。
梳寸头的男孩也挥挥手跟他打了招呼:“嗨!我叫宋宁,他叫高可尚,你是陈寻还是王森昭啊?”
“我是陈寻,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陈寻把包放在写字台上说。
“床上都贴着名呢!你睡我下铺。”宋宁从上铺下来,擦过林嘉茉的身边时冲她点了点头。
“哥们儿你不起夜吧?”陈寻笑着说。
“年轻,肾好着呢,没事!”宋宁龌龊地捅了陈寻后腰一下,陈寻也是个自然熟,毫不客气地和他逗笑起来。
高可尚送走了他爸妈,走进屋来说:“我真受不了我嘛,啰嗦死了!就说我自己来报到怎么了?嘿!偏不让!陈寻我可真羡慕你,没妈跟着,倒有女朋友陪你来!”
陈寻看着林嘉茉一下笑了出来,林嘉茉红着脸没好气地说:“你笑什么!我可不是他女朋友,这么高的枝我哪儿攀得上啊!”
“哎哟,是我攀不上您吧!您就压根没给过我机会啊!”陈寻一副特惋惜的表情说。
“我现在给你机会,你敢攀么?”林嘉茉白了他一眼说。
“他不攀我攀!能给我留下一个联系方式么?姓名,宿舍电话,手机之类的?”宋宁凑过来说。
“不好意思,手机那么高级的东西我还不衬!座机号我也不知道,得等我去了自己宿舍才能告诉你,至于我叫什么,你问他吧!他要是想的起来就提,想不起来就拉倒!”林嘉茉背好了书包说,“陈寻,我去看方茴了,你在这收拾吧!”
“啊行!你帮我跟她说我今天不住这儿了,让她有事给我发短信。”陈寻挥了挥手里的摩托罗拉T189说。
“你现在就给她发一个呗!俩人都有手机,干吗非用我传话啊?”林嘉茉做个鬼脸说。
“你可真是招摆不得!好吧好吧!不劳您大驾!”陈寻撇了撇嘴笑着说。
林嘉茉走后,宋宁兴致勃勃地问:“陈寻,这女生也是咱们学校的?”
“是啊,怎么,有事?”陈寻坐在自己的床上,跷起腿说。
“没有没有,多个朋友多条路么,我就是问问。”宋宁扶着高可尚的箱子说,“高尚,你怎么拿了这么多东西啊!”
“是我奶奶让我带的!比我妈还烦人!”高可尚皱着眉说,“对了,我都纠正你多少遍了?我叫高可尚,不叫高尚!”
“叫高尚多牛逼啊!一喊你名就先把你表扬了,还是高度表扬。而且两字也比三个字好叫,是不是陈寻?”宋宁仍旧不改口。
“是比高可尚好叫!”陈寻点点头说。
正说着,门口又进来一个人。这个男孩iahe陈寻他们不同,肤色比普通人要黑一点,背着大包小包不说,还拎了一个行李卷,他眨巴着大眼睛向他们望去,有些不自然地开口说:“这是1507不?”
“是是是!你是王森昭吧?你睡上铺,在高尚上面!”宋宁指了指说。
王森昭憨憨的一笑,道了谢就自己上去铺床了。他干活麻利,不一会儿就弄好了床。宋宁在下面看着,不由赞叹说:“早知道你这么能干,就等你来帮忙了!刚才我自己弄得可费劲了!”
“行啊,你哪儿没弄好,我给你弄!”王森昭顺着栏杆爬下来说。
“没事,我都弄好了。”宋宁摆摆手说,“你不是北京人吧?家哪儿的啊?”
“山东烟台。”王森昭笑着说。
“山东的考分可高啊!”陈寻给方茴发完了短信,把手机放在了兜里说,“你多少分来这儿的?”
“也不高,我考625。”王森昭说。
“625还不高?在北京都够上清华了!你干吗报咱们学校呀!”宋宁大呼小叫地说。
“在我们那儿也就上咱们学校了。能进北京我就知足了,清华可不敢想!”王森昭从包里掏出了几个梨递过去说,“我们烟台有名的梨,拿着尝,火车上都洗了的,不脏!”
陈寻他们也不客气,接过来就吃了,几个人说笑了一阵,很谈得来。当晚他们就按年龄排了序,王森昭老大,宋宁老二,高可尚老三,陈寻最小,排老四。
比较起来方茴那边就要冷清很多。徐燕新一进门就把宿舍批评得体无完肤,什么“床看着就不结实”、“柜子还不够搁书的”、“水房太脏”、“厕所太味儿”等等,最后总结一句话“根本不是人住的地儿,咱们走读得了”。当时宿舍里已经来的几个女孩被徐燕新的这几句话完全唬住了,方茴又气又急,连求带劝地把她送下楼了事。等她再回来屋里剩下的三个人已经笑闹成一团,方茴一进屋大家都静了下来,气氛非常尴尬。
一直等到林嘉茉来串门,她们才总算活络起来。几个人作了介绍,睡方茴下铺的女孩叫李琦,另外两个一个叫薛珊,一个叫刘云嶶。大家都是北京女孩,有共同语言好说话,聊起西单王府井的,哪儿卖什么,哪儿什么好吃都知道。说着说着还绕出了林嘉茉的初中同学是李琦的高中同学等等这样的关系,到后来林嘉茉反而显得更像是她们宿舍的人了。
开学没多久W大就组织新生去军训了,去北京市统一的大兴军训基地。系主任在去之前发了话,军训是锻炼不是郊游,手机上什么的一律不让带,被子要自己准备,打成军用背包横三竖四的样子,尽量不带枕头,带个枕套就行,到时候往里面塞衣服。
方茴特听话,规规矩矩地穿上军装戴上军帽,多余的东西什么都没带,连包饼干都没有,要不是徐燕新死活往她手里塞,恐吓她说饭多么难吃,多少人抢,钱她都不想带了。直到临上车之前方茴才发现其他人才没管老师那套,怎么舒服怎么来。李琦自己带了大软枕头,薛珊根本就没穿上发的绿色行军鞋,而是穿着旅游鞋,刘云嶶干脆就把手机挂在了脖子上。
方茴行李少,早早的就坐在了车上,透过车窗她看见一直在帮会计系女生装车的陈寻。没几天的功夫,他好像就已经和系里的人混熟了,老师同学都喊着他的名字,他在人群中跑来跑去的,偶尔停下来和方茴不认识的人说话。方茴有点落寞地低下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似乎她总是习惯性地从背后注视陈寻,当初高中时她还可以紧走两步跟上去,而来到大学里,他们反倒没有并肩走过了。
对平日里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独生子女们来说,军训是件很辛苦的事。
早上五点多钟起来,把被子叠成豆腐块,就被带着去操场上跑个八圈十圈,然后才去吃早饭,据说还是改善了的伙食,不过也就是馒头酱豆腐腌萝卜干。饭都是站着吃的,每天有值日生把饭事先分发到每个人的饭盒里,之后再统一刷洗。初秋的早上总有点薄寒,在水管子底下冲着水,慢慢的水就比手温了,可见手冰到什么程度。早饭后即要去训练,先站半小时军姿,然后立正稍息蹲下起立向右看齐,齐步走正步走跑步走,一二一二的频率一直要持续到中午。午饭前列队唱《团结就是力量》,声音小了还要重唱,直到教官满意才能进去吃饭,午饭仍不算丰盛,主食是大米饭,两样炒菜一荤一素。饭后可以休息一个小时,基本上大家都回到宿舍躺平,小睡一会儿或小歇一会儿,等下午集合时间到了,再不情不愿地下楼。下午训练项目和上午一样,只不过日头晒着更加熬人。站军姿的时候偶尔也有学生昏倒,老师和教官忙抬着到医务室,周围的人一脸羡慕的神色,恨不得自己也晕过去才好。晚饭前同样要唱歌,饭后稍作休息,晚上教官和老师还总集合训话,卫戌区的蚊子就这么被鲜嫩的血养了起来,拍巴掌声此起彼伏,但如果声音大了,少不了又是一刻钟的军姿。
头两天特别不好捱,刘云嶶天天在宿舍里哭着给家里打电话,说要回家。薛珊在床头用圆珠笔画杠,每天向大家通报还有多少天可以凯旋。李琦则是一回来就打开行李给大家分吃的,部队的伙食她几乎没吃,每天全靠这点零食撑着呢。方茴两条腿站得都肿了,但她觉得最难受的还不是训练,而是没陈寻的消息。到了这里一切简直太难了。每天早上起来跑步她都奋力地在人群中搜索陈寻的影子,可透过淡淡的薄雾根本看不真切,偶尔相似的身影在眼前一晃,在扭头看就找不到了。
一直过了四五天他们才慢慢适应了,和教官混熟了些,训练也不再那么刻板,休息的时候各排之间还在教官的带领下拉起了歌。这时方茴终于看见了陈寻,他特别活跃,总是站出来喊口号。一会朝五连喊:“一二三四五,我们等得好辛苦;一二三四五六七,我们等得好着急;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你们到底有没有!”一会又朝二连喊:“让你唱你就唱,扭扭捏捏不像样,像什么?小绵羊!”有时候他也会朝方茴的连喊:“一连女生来一个,一连的哟么好嗨,来一个哟么好嗨……”这边女生也不甘示弱,几个活分的站出来和男生对着拉歌,其中一个嗓子洪亮,生生把陈寻的声音盖过去了一半。
方茴远远地瞅着陈寻,头趴在支起的胳膊上笑,也不知道他往这边使劲嚷的时候能不能看见自己。旁边的李琦捅了捅她说:“偷偷看谁呢?都快笑开了花了?”
“没有,看他们拉歌,真有意思。”方茴忙扭过头说。
“得了吧,肯定是看九连拉歌那个帅哥呢!对不对?”薛珊狭促地说。
“哪个哪个?是站在最前面的那个么?”刘云嶶也凑过来说,“我知道他,我同学和他一班,说是叫陈寻,可帅了!”
“你这么快就掌握情报了?看上人家了吧?”李琦笑着说。
“你说得可真庸俗!思想太复杂!咱们学校这么多歪瓜裂枣,还不允许我看看帅哥洗洗眼睛啊!是不是方茴?”刘云嶶仰起脸说。
“嗯,是啊……”方茴讪讪地回答,再不去看陈寻了。
陈寻和宋宁能说会道,早就跟教官混的铁熟了。陈寻被任命为他们班的班副,宋宁跟着他跑了不少地,也偷了不少懒,经常到教官那里去玩。“9.11”就是他们最先看到的报纸,然后传遍了整个训练基地。
刚听到这个新闻的时候大家都有点兴奋,说实在的,我们这么大的孩子可能对美帝国主义都有点不待见,从小的教育让我们很有爱国情操,对曾欺压过中国的国家都怀着些厌恶。但慢慢看了堪比好莱坞大片的镜头,看着绝望的从摩天大楼往下跳的人,看着曾经地标性的建筑化为一片废墟,看着鲜血与眼泪,每个人的心里多少有些沉痛。毕竟在这场灾难中死去的大多数是普通的人,他们明明可以平安终老,却被硬生生地掐灭了生命之火。生灵可贵,没有人可以去随意决定别人的死亡。
热闹地谈论了两天9.11和本拉登,陈寻与宋宁又清闲了下来,那天下午训练完,他们一起晃晃悠悠地去给家里打电话,结果到了电话亭才发现队已经排了小二十人。陈寻懊恼地大叫一声说:“靠!叫你丫快点你非在宿舍磨蹭!这得等哪辈子去呀!”
“你还说我!要不是你丫在食堂帮咱们班女生拿饭盒,咱肯定第一个!”宋宁气馁地站在最后一个说。
“那也是你在旁边使劲跟人贫的,老大摆了六个饭盒,你都还没讲完你怎么考上咱们学校的!”陈寻白了他一眼说。
“切!你还别白愣我,告诉你我可没给你排队,你一会别加塞儿!往后站啊!”此时宋宁身后又站了几个人,他幸灾乐祸地冲站在队外的陈寻说,“要不你叫声好听的,我就勉强个你腾个地儿!”
“我还不跟你这起哄了呢!我有手机,电话费贵点就贵点呗,反正不用排大长队,我爱什么时候打就什么什么时候打!”陈寻掏出手机在宋宁眼前晃了晃说。
“哎哟老四啊!你怎么不早说啊!”宋宁一下子从队里蹿出来,黏糊糊地说,“我刚才是逗你玩呢,快借我用用,我给我妈报个平安,通话时间绝不超过一分钟!”
“少来!给你妈打完你肯定还要给你爷爷打,之后姥姥姥爷四舅二大妈的,保不齐还有什么亲姐姐干妹妹,我这话费统共不到一百,你一个人就得给我造干净了!不行啊!”陈寻高举起手机笑着说。
宋宁笑骂着去抢,两人正闹着,陈寻举着手机的手突然被另一个人拉住了。
陈寻扭过头,看见一个很漂亮的女孩正面露难色地抓住他的衣袖,她脸有些红,眼睛慌乱地扑簌着,张了张嘴小声说:“这位同学……能……能借我手机用用么?我……我有点急事。啊!不会多久的,一会儿就行!”
“行,你用吧!甭管多长时间,把事说完了要紧!”陈寻毫不犹豫地把手机递给了她说。
女孩眼睛里闪过欣喜地光,忙不迭地给家里拨通了电话,时间并不久,她打完电话小心翼翼地把手机捧着还回来说:“太谢谢你了!我同学给我从国外寄回来的CD,我走前忘了和家里人说,再不取可能就过期了。邮局五点半就下班,眼瞅着就来不及了,真是多亏了你的手机!对了,我给你点钱吧!”
“给什么钱啊!都是同学不用客气!”陈寻笑着收回手机说,“什么CD?这么着急?”
“是NIGHT WISH的,我很喜欢的乐队。”女孩的眼睛笑起来弯弯的,像是两牙新月,非常美丽。
“夜愿!我也很喜欢,《SACRAMENT OF WILDERNESS》是很棒的曲子!没看出来你居然喜欢ROCK!”
陈寻一听也兴奋了起来,两个人越聊越多,对于音乐都很有门道。宋宁在旁边听得不耐烦,伸着胳膊从中间分开两人说:“停停停!你们二位对音乐的真知灼见对我这样的俗人来说简直就像天方夜谭,你们找个时间单聊行不行?陈寻你先把手机借我用用!人姑娘一张嘴你立马就同意了,怎么我就不行啊!太重色轻友了吧!”
陈寻狠杵了宋宁一下,把手机递给了他,女孩腼腆地笑了笑说:“真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快忙你们的去吧!”
“不急不急。”宋宁接过手机眉开眼笑地说,“你学什么专业的?叫什么啊?”
“我叫沈晓棠,学税收,你们叫什么?”沈晓棠问。
“我叫宋宁,他叫陈寻,我们都是学注会的!”宋宁比画着说。
“陈寻?是那个九连拉歌的陈寻么?”沈晓棠盯着陈寻问。
“是我啊……”陈寻也盯着她看,“你不会就是五连那个带头的女生吧?唱《一二三四》那个?”
“就是我!”沈晓棠使劲点点头说,“原来咱俩今天已经对着唱了一下午啦!”
“有缘千里来相会啊!”宋宁鬼笑着说,“你们俩还挺有缘分的!”
“去去去!什么好话到你嘴里就变味儿!”陈寻瞪了他一眼说。
沈晓棠不好意思地背过手,回头看看了说,“先不说了,我们同学等我呢,有空找我玩吧!今天谢谢你们了,拜拜!”
“拜拜!”宋宁恋恋不舍地挥着胳膊说。
陈寻一把把他揪住说:“别摆POSE了,这会你又不着急给你妈打电话了!”
“兴你跟人家畅谈理想,就不兴我跟人挥手道别呀!”宋宁整了整军装说,“你对人动了凡心,我比你高尚不了多少,肯定也不能做神仙啊!”
“谁动凡心了?我就是看她挺有意思的,多聊两句。”陈寻摇摇头说。
“高尚也挺有意思的,怎么没见你跟他多聊两句呀?说你还不承认!不过话说回来,这沈晓棠长得还真不赖!在咱们学校至少能排上第二了!”宋宁砸着舌头说。
“那谁排第一呀?”陈寻纳闷地问。
“就那个呗!”宋宁努了努嘴,朝对面使劲挥着手喊,“嘉茉,林嘉茉!这边这边!”
陈寻斜着眼看宋宁说:“你丫还真是看着碗里的想着锅里的,一点不拉空!”
林嘉茉走过来,狐疑地看着他们说:“你们是不是有偷懒了?上这里闲晃悠!”
“没有,我们刚给家里打完电话就看见你了,反正现在没什么事,聊两句呗。”宋宁笑着说。
“你来得正好,帮我去楼上把方茴叫下来,她没带手机,我这好几天就没联系上她!”陈寻说。
“我说呢,你也没什么好事找我,敢情还是让我当催贝儿。”林嘉茉抱着手,瞥了他一眼说。
“得啦!”陈寻笑着去推她后背,“赶紧去,回来给你买日本豆吃!”
林嘉茉进门的时候,方茴正和李琦他们聊天。林嘉茉站在门口也没往前走,只招了招手说:“方茴,跟我出来一下,陈寻找你,楼下等着呢!”
她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整个宿舍都静了下来,李琦她们惊讶地看着方茴,方茴脸涨得通红,小声说:“我……我们原来都是一个学校的……”
林嘉茉大概看懂了什么意思,陈寻的名声不小,女生间都有议论,而方茴显然还没说和陈寻是什么关系,才引得这样的惊奇。她笑了笑,闪身进去拉住方茴说:“你还没跟你们呢室友交代啊?那我可替你说了,她是陈寻的女朋友,两人从高中就好了,到现在也两三年了吧?”
林嘉茉的话换来了一屋的吸气声,大家唧唧喳喳地问了起来,方茴也不知这么多问题从何说起,只是僵硬地笑着。林嘉茉替她许了诺,说晚上回来再让她们审讯,这才把她带出来。
方茴走下楼梯缓过口气,拉着林嘉茉说:“嘉茉,你可害苦了我了!下午她们跟我说陈寻,我一声没吭,现在可好……”
“这又不是高中!你瞒着她们干吗啊?以后还不是早晚知道!我以为你早说了呢!我们宿舍第一天住,晚上大家就把感情史都说了。”林嘉茉摊摊手说。
方茴皱着眉头下了楼,陈寻笑着迎上去说:“真肉!这么半天才下来!”
见到陈寻,方茴高兴很多,她拉着他说:“你怎么神出鬼没的?这两天训练我都看不着你!只有拉歌的时候才确定你还在这儿呢!”
“你是看不见他!他是我们班副,训练尽偷懒了!”宋宁接过话说。
方茴疑惑地看了看他,林嘉茉在旁边说:“你还没见过吧?他叫宋宁,跟陈寻一宿舍的!”
方茴点了点头,陈寻笑着拉过她对宋宁说:“这就是方茴!”
“哦!这就是方茴啊!我老听陈寻说你,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宋宁恍然大悟地说。
“不是。和他一起长大的女孩叫吴婷婷,我是他高中的同学。”方茴冷淡地回答,转过身往前走去。
陈寻狠狠踩了宋宁一脚,小声说:“孙子,你就毁我吧!”
陈寻追上方茴,笑着说:“我只是你高中同学呀?”
“难道连高中同学也算不上?那我说校友行吗?”方茴赌气地说。
“你成心气我吧?怎么说话比嘉茉还厉害了?”陈寻拉住她说。
“谁知道你怎么说的我?我挑一个最保险的说法,省得你没面子!”方茴低下头说。
陈寻笑着扶着她的肩膀转了个圈,对宋宁说:“记住了啊!这是我女朋友!”
“收到!”宋宁敬了个军礼说。
方茴抿着嘴笑了出来,两个人这才偷偷拉起了手。
陈寻从兜里掏出了两个弹壳塞到方茴手里说:“给你!这是白天我去射击训练场捡的,是真的子弹!”
方茴拿过来看,也没看出什么稀奇,但她心里高兴陈寻想着她,便又递回去说:“既然好你就留着吧,我也不玩这些东西!”
林嘉茉从后面凑过来说:“你们偷偷摸摸干吗呢?有什么好东西不能让我们看见呀?”
“没什么,陈寻捡的弹壳。”方茴张开手给她看。
“什么没什么!我蹲着挑了半天,就这两个最完整。”陈寻瞪着眼说。
“哎呀!我又不要你的呃!瞧你那抠门儿的样儿!”林嘉茉把弹壳扔在陈寻怀里说。
“就是,我那也有,你要喜欢我都给你!”宋宁笑着说。
“看你这么殷勤,干脆那事你也让嘉茉给你办了得了,别麻烦我们方茴了啊!”陈寻撇了撇嘴说。
“又什么事啊?我发现你们找我准有事!就没有没事的时候!”林嘉茉停下来说。
“陈寻还是你说吧,我不好意思。”宋宁扭过头说。
“真难得,你也不好意思了!”陈寻笑了笑,趴在方茴耳边说,“待会去小卖部帮我们去买点卫生巾。”
“啊?你……你要那个干吗……”方茴红着脸问。
“没办法,鞋底太薄,天天踢正步快疼死了,那里面不是都是棉花么?就当鞋垫了呗。”陈寻指着绿军鞋说。
“谁想出来的损主意?”林嘉茉轻哼一声说。
“高尚!别看他胖胖乎乎一脸福相,长的跟年画似的,肚子里坏水可多着呢!他还说日用的就成,最好是没有护翼的,夜用的太长了……”
宋宁还没说完林嘉茉就憋不住笑了出来,方茴红着脸躲在陈寻身后,几个人笑成一团。
方茴回到宿舍,自然被围住追问她和陈寻的事,她只好硬着头皮讲,正说着刘云嶶突然从门外跑了进来,她扶着床架,气喘吁吁地说:“最新消息,最新消息!”
“什么呀?坐下慢慢说!”薛珊给她腾了块地说。
“你们猜我刚才打电话看见谁了?”刘云嶶坐下来,神秘兮兮地说,“我看见陈寻和一个美女在一块聊天呢!”
她话一出口,大家就都看向了方茴,方茴脸色明显沉了下去,李琦忙站起来扶着刘云嶶说:“你这个消息可没我们的消息惊人。”
“你们也看见了?”刘云嶶垮下脸说。
“那到没有,不过……陈寻的女朋友现在可就坐在你旁边呢!”李琦指了指方茴说。
刘云嶶惊讶地张大了嘴,大声说:“真的?你们没开玩笑吧!”
方茴尴尬地点了点头,她没再问刘云嶶那个所谓的美女是谁,刘云嶶也没好当着方茴的面直接说,剩下的人自然不好意思再追问下去。
晚上洗漱回来,方茴在门口听见了里面同学压低声音的讨论,薛珊问那女孩是不是林嘉茉,刘云嶶肯定不是,说是比林嘉茉还秀气的一个很漂亮的女孩,陈寻还把手机拿给了她,两个人很谈得来的样子。方茴端着盆在外面站了会,有重新走回到水房,她打开水龙头冲着手,直到冷得手快冻住了才停止。她觉得这样稍微舒服点,比胸口钝钝的痛好多了。
后来几天陈寻没再找方茴,他被安排了新的任务,负责准备九连的汇报演出节目。他没有选择那些什么“兵哥哥、兵妹妹”的曲目,而是报了一首《其实不想走》。这曲子没什么特别,但名字起得好,辅导员很满意,跟他们安排作压轴,再三叮咛一定要好好唱。因此他白天可以更加的偷懒,晚上反而倒要分外的用功,因为其他的同学白天还要进行操练和军体拳等等的训练,只有到晚上才有时间合唱。
五连负责节目的是沈晓棠,她们的曲目是《军港之夜》。晚上排练场总共那么大地儿,各连都在那里练习,陈寻和她总能遇见,互相点点头打个照面。男生多了见了女生就爱起哄,有时候趁着休息就拉起歌来,那天唱到最后都有点累,最后男生们唱不动没了词,就派陈寻当代表,独唱一个。五连女生在沈晓棠的带领下先鼓起了掌,陈寻也不推托,大大方方地站起来唱了一首《灰姑娘》。沈晓棠很配合,率先打起了响指伴奏,男孩女孩跟着她一起打,在辽阔的军营里配着那独特的调子,也别有一番韵味。
唱到“怎么会迷上你,我在问自己,我什么都能放弃,居然今天难离去”的时候,陈寻抬起头来往一连那边找方茴,可是一连离他实在太远,影影绰绰怎么也看不清楚。他侧过脸却看见了沈晓棠,她正坐在地上一边打着拍子一边轻轻地跟着哼唱,夜空下两个人对视一笑。方茴在层叠的人群后,只看到了陈寻笑容的方向,而那里,并不是她。
陈寻说他真的不相信一见钟情,没有谁能一搭眼就爱上别人,顶多互相看着顺眼。但是这一见却有可能产生别的东西,比如共鸣感、亲切感。而这些东西慢慢的会变化起来,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就没人知道了。
虽然军训时很累,厕所很脏,饭菜很难吃,但离别的时候还是有不少女孩都掉下了眼泪,她们纷纷在床板上留言,让教官在军用皮带后面签名。离开卫戌区,看着朝夕相处好几天的教官敬着礼送走自己,每个人的心里都轻松不起来。可能所有的事情都是以痛苦为开端,然后再生长出各种的情感,总之离开那里的时候,方茴和陈寻的大学生活才算真正开始。
不过他们俩的头开得并不好,刚回到学校没多久就吵了一架。
方茴回来之后对陈寻很冷淡,陈寻非常卖力给她讲男生宿舍的趣事,她却只是嗯嗯地应着,丝毫没有兴趣的样子。
陈寻看她这样也没了兴致,赌气地坐在她身旁说:“你怎么了?这么没精神啊?”
“没有啊,只不过你说的那些人我都不认识。”方茴低下头说,她其实也不是不感兴趣,只是想起刘云嶶说的那个漂亮女孩,就对什么都感兴趣不起来。
“怎么不认识了?宋宁你军训就见过了,老大和高尚不是前两天也一起吃饭了么?你是不是觉得我们这些事特没劲啊?要是你觉得没意思,下次我也不给你讲了!”
“那你给谁讲去?”方茴侧过脸问他。
“我……我跟嘉茉说!”
“嘉茉倒是比我先认识你们宿舍的人呢!”
“那不是你爸你妈非陪着你报到吗?那天女生可以进男生宿舍,你又不能来,嘉茉过来看看就认识了。我就奇怪了,都这么大了有什么不能自己来的?你爸你妈对你就跟照顾小学生似的,还得天天打电话汇报,哪儿那么多事啊!整个一娇小姐!”陈寻愤愤地说。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里的情况!两个人一起盯着我,我肯定是不能天天陪着你玩的,你要觉得不满意,就找一个能陪你的去!”方茴也有些生气了,她何尝不能陪着陈寻,可他们不是一个系,平时也没有一起上的课,下课之后陈寻总和他们同学泡在网吧打CS,方茴也不会,更不爱在空气浑浊满屋烟味的网吧坐着,到了周末方建州和徐燕新又都抢着接她,接回家也不让她出去,出去玩还要亲自接送,这种日子和陈寻自由散漫的生活简直大相径庭。
“你说话就这么阴阳怪气的,我找谁去呀!顶多和嘉茉聊聊天,你还一脸不高兴!”
“我怎么知道你去找谁?你不要耍赖,你和嘉茉说话我什么时候不高兴了!再说,我不高兴你就不干了吗?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心里清楚什么?你是说吴婷婷?好,那我摆明了跟你说,你放心,我没找吴婷婷,人白峰没杀人罪,指不定哪天就回来了,婷婷才不会和你抢呢!”
“我就和她抢了?我有那么不堪吗?你那天陪她去白峰爷爷家,我晚上等你电话等到十二点,你连个消息都没有,可我后来说你了么?军训你自己想玩就玩,想和人聊天就聊天,总共十几天,你只找了我两次,我说你了么?陈寻,你不要太不讲理了!”方茴站起来,盯着他颤着声说。
“好了好了,不说了!”陈寻看她快哭出来,也就不再掰斥了,他扶上方茴的肩膀说,“晚上你没课吧?一起去食堂吃饭吧,我饿了。”
方茴闪开了他的手,吸了吸鼻子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她觉得自己特委屈,小小的酸楚仿佛在心底凝结成了冻儿。
陈寻看着她的背影,仰天叹了口气。本来方茴就属于心思细密的人,而陈寻天性随遇而安,在高中那种封闭的环境中陈寻可能还可以陪他一起束缚起爱恋,而到了大学这样自由的境地,方茴的敏感很让他心烦和为难。
他们渐渐长大,体会到了在一起不仅仅是看着顺眼,图个乐呵,还需要辛苦经营。只是他们又都不够成熟,对于爱情了解得太少,包容与迁就没能使彼此的牵绊更加厚重,反而成了难以名状的疲惫。
陈寻扭过头看林荫间的小路,方茴已经不见了影子,想想她或许又难受地哭了,陈寻还是掏出手机给她发了短信:“别生气了,我还是在原地等你呢,回来吧,一起吃饭。”
陈寻等了大概二十分钟,却不见方茴回来,也没收到她的短信。他按捺不住给她打了电话,语调平淡的女声告诉他,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陈寻呼了口气从石头凳子上站了起来,把手机重重塞回到裤兜里。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现在没了老师和家长的严查监督,有了更多的时间和自由,有了更方便联系的手机电话,但是陈寻却觉得他和方茴,竟越来越远了。
陈寻独自去了食堂,半路上他遇见了刚打完水的沈晓棠,她拎着暖壶往这边走,可能是洗了头,头发还有些湿,披散在肩膀上。她看见陈寻高兴地挥了挥手,走过去笑着说:“怎么一个人?没和宋宁一起啊?”
“我干吗非和他一起啊?你有事找他,要不我帮你叫去?”陈寻插着兜说。
“没事,我就是问问。看你们俩天天在一起,比情侣还腻乎呢!你这是上哪儿去?”沈晓棠说。
“去食堂吃饭,你呢?回宿舍呀?”陈寻问。
“嗯,你自己一个人吃饭?”
“是啊,怎么着,要不然你陪我?”陈寻逗贫。
“成啊!上回用你电话还没谢谢你呢,请你吃晚饭吧!”
“不用不用!哪儿能让女生请客啊!你陪我吃饭就算你谢我了!晚上还是我请吧!”陈寻摆摆手说。
“真的?那我就不客气了!等我把暖壶放到楼下,我就过来啊!”沈晓棠咬着嘴唇笑了,露出了两颗很可爱的小虎牙。
“好人做到底,我帮你拎过去吧!”陈寻接过她的暖壶说。
两人一起送完了暖壶,走回食堂吃饭,他们用陈寻的饭卡刷了四个炒菜,对着坐在二层角落里。
陈寻从沈晓棠的盘子里夹了个丸子说:“咱们学校的菜油大,不好吃。原来我们高中的菜就特好吃,我们几个好朋友围一个桌吃饭,都得抢,慢点的话你饭盒里的就没了!”
“有那么夸张吗?你原来哪个学校的?”沈晓棠笑着说。
“F中。”
“F中?去年耐克杯冠军的那个?”
“是啊!你哪个高中的?也参加耐克杯了?”
“我西Y的啊!我们学校半决赛的时候被你们淘汰了,那场比赛好像是在你们学校打的,听说特别激烈,最后只差一分!本来是我们一直赢着。好像是快结束的那一分钟你们校队有一人上个篮还是投了个三分给扳回来的。”
“是跳投三分,我投的!”陈寻骄傲地说。
“不会吧!这么巧!”沈晓棠惊讶地瞪大眼睛说,“敢情你就是让我当年郁闷三天的罪魁祸首啊!”
“原来早在我们没遇见的时候你就已经为我难过伤心了,哎呀,我这心里怎么那么爽啊!”陈寻嬉笑着说。
“得了吧!我才不是为你难过伤心呢!我是为我们校队难受!后来决赛的时候我还一直诅咒,不让你们学校夺冠来着。”
“最毒妇人心啊!哎,半决赛你怎么没去我们学校看啊?我记得那个时候你们学校来了不少人呢!”
“我嫌远就没去,而且正巧那天我同学说前门新进了打口盘,我和她一起买盘去了。”
“我是真没看出来你喜欢摇滚,平时都听哪个乐队的?”
“我喜欢RHAPSODY。”
“狂想曲,意大利史诗金属,还有呢?”陈寻饶有兴趣地问。
“NIGHT WISH。”沈晓棠挑起眼睛说。
“夜愿,芬兰歌特金属,上次你着急取邮件的?”
“没错,还有LACRIMOSA。”
“嗯,以泪洗面,德国歌特。”
“METALLICA。”
“经典!我喜欢《NOTHING ELSE MATTERS》!”
“NIRVANA。”
“涅盘,美国偏朋克,KURT是我偶像啊!”
“你行啊,全知道啊!”沈晓棠笑着说。
“那当然,我喜欢摇滚可不是一年两年了,别的不敢说,出彩的摇滚乐队基本就没有我不知道的。”陈寻得意地说。
“我还喜欢一个乐队,你可不一定知道。”沈晓棠不服气地仰起了头。
“你说。”陈寻用手指轻轻点了点桌子。
“痉挛。”沈晓棠胸有成竹地说。
“呵呵,北京地下乐队,成名曲《河》,据点在忙蜂。”陈寻低头笑了起来。
“你……你还真的知道?”沈晓棠脸上惊讶的表情胜过了原来因他猜中而失望的表情。
“非常非常的巧,高中起我就很喜欢痉挛,经常往忙蜂跑,有幸还在那里唱过一次歌。”陈寻慢条斯理地说。
“啊!是你是你!我听里面的人说过有一个高中生去那里唱过歌!你唱完我就去了,他们说的都是关于你的事!天啊!这世界太小了吧!”沈晓棠惊喜地捂住了嘴。
“这事简直太他妈神奇了!有缘啊!”陈寻也学着她捂住嘴说。
沈晓棠趴在桌子上笑了起来,陈寻看着她,自己也笑了,之前和方茴间的烦恼,仿佛也消散了很多。
他们又说笑了一会,食堂里面人渐渐多了,陈寻看见王森昭买了晚饭,正举着托盘找位子,陈寻忙站起来向他挥手,王森昭看见沈晓棠犹豫了一下,还是拿着托盘走过来了。
“只是我们宿舍老大,王森昭同学,这是咱们学校财政系的系花,沈晓棠同学。”陈寻为他们两人介绍说。
王森昭憨厚地点了点头,沈晓棠轻轻拍了陈寻一下说:“别胡说,什么系花啊!”
“说你是系花都委屈了,冲你这才情,绝对得是校花级的!”陈寻笑着说。
沈晓棠红着脸扭过了头,她看着王森昭托盘里的菜,疑惑地说:“你这是几两饭?只要一个菜,够吗?”
“四两饭,够了。”王森昭没有抬头。
沈晓棠皱着眉头看着他托盘中的素炒大白菜,把自己的托盘往前推了推,将里面的丸子拨给了他一些说:“一起吃吧!你尝尝这个丸子,挺好吃的!”
王森昭略显紧张地摇了摇头,沈晓棠停了手,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啊!我直接用我的筷子夹了,那你别吃我动过的,自己从我这边夹!”
王森昭慌忙说:“没事的,没事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就好。”沈晓棠放心地笑了笑。
陈寻知道王森昭家境并不富裕,也不好像沈晓棠那样天真地表现出对他的帮助,他站起来说:“我再去买一个菜!还是有点饿!”
“不用陈寻!还这么多菜呢!你别买了!”王森昭拉住他说。
“哎呀老大!我是给人家晓棠买,你怎么不帮兄弟创造机会啊!”陈寻嬉皮笑脸地说。
王森昭忙松了手,又憨憨地笑了起来,沈晓棠支着脸看着陈寻的背影说:“老大,我也叫你老大行吗?怎么像黑社会啊!”
王森昭腼腆地说:“行!叫什么都行。他们都叫我老大,我都习惯了。”
“我偷偷地问你啊!你不要跟陈寻说,你觉得陈寻这个人怎么样?”沈晓棠神秘地说。
“嗯……很聪明,是好人!”王森昭想了想说。
“嗯!你也是好人!”沈晓棠开心地笑了。
其实方茴不是有意关机,她手机没电,回去便充电了。在吃饭前的时间里,她几乎一直盯着宿舍的电话机,可是那个红色的破旧机器始终没有发出她希望听见的铃声。
“方茴,你不怎么和陈寻一起吃饭啊。”李琦一边对着镜子梳头一边说。
“啊……我们俩的课都不一样,课表对不上,所以……”方茴有点尴尬地说,她自己都觉得这不是什么好理由,又补充说:“他们宿舍也是像咱们一样一起吃饭的。”
“哦,那一起去吃饭吧!”李琦绑了一个歪辫,又对着镜子照了照,回头跟趴在床上的刘云嶶说,“云云,今天吃晚饭吗?”
“吃!”刘云嶶腾地坐起来说,“饿死我了,每天中午只吃菜,晚上一个苹果或西红柿黄瓜,我真坚持不住了!减肥太痛苦了。”
“那就不要减了呀!”薛珊从另一边的上铺上爬下来说。
“就是,你也不胖。”李琦走过去捏了捏她肩膀说。
“不行,离我目标还差五斤,我一定要减到100以下,不能输了薛珊,她都已经减了10斤了!我才8斤!”刘云嶶嘟着嘴说。
“可是我今天还是吃苹果,你忍不住了吧?”薛珊拿出一个苹果在她面前晃了晃说。
“啊!讨厌!我今天吃,明天早饭就不吃了!”刘云嶶推开她拉起李琦说,“走走走!快吃饭去!我真是饿得不成了!”
陈寻他们在食堂二层吃饭的时候,方茴也和李琦、刘云嶶一起来到了食堂。几乎是同时的,她们一起看见了刚买完饭菜正往角落里走的陈寻和沈晓棠。方茴第一时间并没觉得嫉妒或伤心,而是十分的尴尬羞愧。她想起不久前刚和室友们说完因为上课的原因不能与陈寻一起吃饭,这时候就两个人同时出现在食堂内,虽然不是故意骗人,但还是有种谎言被戳穿的难堪。
“大概……是有事儿要说吧。”李琦看着方茴苍白的脸色,努力说出无关痛痒的安慰话。
“就是那个女孩!军训的时候,我看见的就是她!”刘云嶶难掩惊奇地说。
李琦轻轻地拉了一下她,自己却也忍不住好奇地向陈寻的方向看去。不知说了什么,那时他们正在笑,沈晓棠明艳的笑脸就像绽开的花,散发出了无与伦比的诱人气息。
这个时候,方茴感觉到了强烈的疼痛汹涌而来,漫过了心肺,甚至让她难以呼吸。我很想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和李琦、刘云嶶吃饭,维持住自己最后一点点的面子。可是方茴怎么也做不到,她觉得好像失去了说话、吃饭、微笑的能力,如果再不站起来走,就真的会当着她们的面哭出来了。
“我先不吃了,你们吃吧!”
勉强说完这句话,方茴急忙转过身走了。眼泪果然流了下来,她没有擦拭,就这么挂着泪走出了食堂,然后毫无目的性地绕着校园最外侧的围墙走了无数圈。
这期间她想了很多事,从沈晓棠漂亮的容貌一直荒诞地想到会不会在学校这么偏僻的角落和正在幽会的他们不期而遇。想到这里的时候她就怎么也想不下去了,心口非常的疼,疼得她根本编造不出一个那样的场景,和相应的她应该说的台词,就这么一直转悠到十点多,临熄灯之前,方茴才回到了宿舍。她做了一个决定,本来她想好好问问陈寻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个女孩是谁,可是最终她决定不去问了。比起被欺骗的痛苦和内心的不安,她更害怕陈寻的答案让她无法承受。
晚上回去以后李琦告诉她陈寻给她打来了电话,而且很多个,有点着急的样子。方茴点了点头,却并没有回电话的意思,李琦有点奇怪地问:“不给他回电话吗?他说让你回来就打给他。”
“嗯……不用了……”方茴有些为难地说,她现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和陈寻说话,这时宿舍的灯突然熄了,方茴好像终于找到合适的缘由似的送了口气,她摸着黑拔下了已经充好电的手机说,“熄灯了,他大概也睡了。”
那天晚上,座机和手机都没再响起。
第二天一早陈寻就来找方茴了,他在宿舍楼的下面等着,一看见她就很快地走过来,焦急地说:“你昨天晚上去哪儿了?”
“在学校里转了转。”方茴低下头说。
“你还生气呢?我昨天给你发了短信,可你关机了,后来就再也找不到你,等着等着就睡着了。”陈寻有些含糊地说,毕竟昨天吵架的事情并不很愉快。
“没有,我手机没电了,早上看到了你的短信。”
“昨晚和你们宿舍的人吃的饭?”陈寻随口句。
“嗯。”方茴点了点头,她突然想正好可以回问一句“你呢”,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在她踌躇的工夫,陈寻已经开始说另一件事了。
“十一一起出去吧。”陈寻侧过脸来笑着说,“孙涛的一个哥们儿考下了导游证,现在在旅行社呢,他说可以安排咱们去郊区玩两天,吃住都便宜算。孙涛和杨睛叫咱俩跟他们一起去呢!”
“十一?”方茴有些惊讶地说。
“对啊!你放心,只有我们四个人,唐海冰和吴婷婷都不去。”陈寻怕她多想,很坦白地解除她的疑虑。
“可是……十一我要和我爸妈出去呀。”方茴为难地说。
“啊?”陈寻从来没考虑过这一点,很是惊讶。
“我爸定的,一起去新马泰,一号就出发,去六天。”
“你怎么早没跟我说啊?我还跟孙涛说没问题呢,这下褶子了!”
“你之前也没告诉我准备出去玩啊!昨天不是一直在说别的事么。”
陈寻尴尬地蹭了蹭鼻子说:“那能不能跟你爸妈说,你不和他们去了。”
“肯定不行……都跟旅行社报好了。而且我爸我妈最近关系缓和了不少,我觉得没准儿这次玩得好,还能复合呢。”
“所以呀,就当二人蜜月了,带你去当电灯泡干什么!”
“没我在他们说不了两句话就吵起来,随便一点事都可以吵……”
“那干吗还一起啊!累不累……”
“只要他们都能在我身边,即使吵架我也觉得很开心。”方茴停顿了一下说,“真正的感情,不会因为吵架就觉得累的。”
陈寻默默地看着方茴,秋日清晨的阳光透过楼道的窗户照在她单薄的侧脸上,映衬着悲伤的坚强,这让他的心一下子褶皱了起来,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疼。
“那就不和我去了?”陈寻问。
“嗯。”方茴站定点了点头,两个人已经走到了方茴他们教室的门口,陈寻转过身说:“哦,那好吧,我上楼了。”
“陈寻……”方茴在他身后喊他。
陈寻回过头看她。
“六天……会想我么?”方茴嗫嚅着说。
“当然了!”陈寻笑着说,“每天给你发一封邮件!你回来查收!”
“好。”方茴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她觉得陈寻一定还是喜欢她的,至少现在是。
9月30日那天,方茴中午就被家人接走了,陈寻和宋宁他们去网吧打了会CS。一起去的还有隔壁法系的几个学生,其中一个叫邝强的用狙用得特别好,陈寻被他爆头了好几次,特不服气特地开了个血战,两人都用沙鹰单挑。玩了几个小时,陈寻也渐渐能和他打个平手,出来结账时,他们都笑了笑,一下子就熟了起来。
“哥们儿够生猛的啊!”邝强点了根烟说,“抽么?”
“我不抽。”陈寻摆摆手说,“还是你牛,狙用得真棒!”
“也不行,瞎玩呗!”邝强摆了摆手指说,“你和宋宁一屋?”
“对,他睡我上铺,你哪屋的?”
“1513,回头上我们屋找我玩去啊!今儿就不陪你们了。”邝强搭上陈寻的肩膀说。
“成!你不回学校了?”
“不回,我直接走了,刚搭上一蜜,高中小孩,现在还在西单等我呢!”邝强狡黠地眨了眨眼说。
“得,你玩你的去吧!”陈寻笑了笑说。
宋宁付完钱也走了出来,看看往远处走的邝强说:“这哥们儿挺有意思的,就是说话不太靠谱,据说验处女无数,口头禅就是昨在哪哪哪儿,办了一特水灵的姑娘,而且还是处女。”
“靠!太没谱了吧!”陈寻惊讶地说。
“要不说呢,说你有这资质有潜力我还信。他?我才不信呢!”宋宁搂住他坏笑着说。
“滚蛋!别什么都捎上我!”陈寻推开他说。
两人正说笑着,陈寻手机响了起来,他打开短信看,是沈晓棠给他发的,上面写着:老大和我想出去玩,然后明早到天安门广场看升旗,一起去吗?
“谁呀?41?”宋宁凑过去问,因为陈寻在他们宿舍排老四,平时玩CS又特爱用41,所以宋宁就给方茴起了个外号叫41。
“不是,沈晓棠,她约我和老大一起明天早上看升旗去。”陈寻说。
“哦,是42啊!”宋宁很有内容地笑了笑说,“我说你今天在沙鹰怎么用42打了,敢情是想换‘枪’!”
“去你妈的!什么42啊!”陈寻给了宋宁一下说。
“那你去不去?”宋宁揉着肩膀问。
“我看看吧!”陈寻若无其事地答道,但手里却用手机发回了短信,很简单的一个字:
好。
陈寻回到学校,直接和王森昭、沈晓棠约在小餐厅见面。沈晓棠见他过来,远远的挥了挥手说:“迟到十二分钟,我们要加一个十二块钱的菜,你请客!”
“可是看我的手表是迟到八分钟,我允许你再点一个拍黄瓜!”陈寻把手表伸到她面前说,“说吧,你们俩是怎么计划好了把我拽上的?是不是以为我会迟到一个小时,然后让我请客再把我甩掉啊?”
“不是不是!”王森昭忙摆手说,“我在路上正好遇见了晓棠,她……”
“我自行车亏气了,老大帮我打气,一边打一边聊起北京天安门。他还没去过,我们就说一起去看看,顺便带上你,帮忙拎拎包、买买车票。”沈晓棠笑着说。
“你真抬举我!”陈寻夹了一口鱼香肉丝说,“我总觉得你目的不纯,是不是看我们老大淳朴忠厚,想向老实人下手啊?要不我做主,就把你发给老大了,你们看这事妥么?”
“陈寻你怎么那么讨厌呀!”沈晓棠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摔说。
“就是!老四,你别乱说!”王森昭红着脸说。
“老大,你要是不收我可就留着了!”陈寻笑眯眯地看着沈晓棠说。
“你留着干吗啊?又想把我发哪儿去?”沈晓棠挑着眉毛说。
“发我自己这儿,你看行么?”陈寻举起杯子说。
“你……你真烦人!”沈晓棠红着脸,埋头吃起饭来。
陈寻看着因自己的玩笑而脸颊绯红的沈晓棠,觉得她很可爱,他拿起筷子给她夹了菜,沈晓棠先开始扒拉到了一边,后来还是一口一口慢慢吃了。
吃过饭他们又在校园里转悠到快熄灯的时候才各自回了宿舍,三个人商量好,为了能赶上看升旗,早上四点钟从宿舍出来,就跟宿管的大爷大妈说生病了,肚子难受要去医院,十一本来宿舍人就不多,他们肯定能通融。
因为过节,熄灯时间延长到了十二点,王森昭作息很有规律,到了十一点就上床睡了。陈寻听了会CD,熄灯时刚想去洗漱,宿舍的电话却响了起来。
“喂。”陈寻接起电话说,他直觉这是沈晓棠打来的,所以接得特别快。
“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果然,沈晓棠故意哑着嗓子的声音从电话筒里传了出来,“你突然听见楼上有跳绳的声音,哒哒……哒哒……哒哒,你觉得奇怪,就上楼顶去看,只看见一个穿白衣服的小女孩背对着你,嘴里不停念着‘99……99……99’,你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说:‘你为什么只数99啊?’她不回答,你又拍拍她,她这才回过头,你猜怎么着?她居然没有脸!然后她把你一把推下了楼,接着念:‘100……100……100’……”
“沈晓棠同学,你没事站我们楼顶上跳绳干吗呀?”陈寻低声笑着说。
“你怎么知道是我啊?怎么样?害怕了吗?”沈晓棠也笑了起来。
“一猜就是你,所以一点都不害怕!”
“是吗?可是我把自己给讲害怕了……你还有老大陪着,我们宿舍只有我一个人。”沈晓棠声音越来越小。
“那我也给你讲个故事。”陈寻靠在窗边,望着女生宿舍说,“在一个夜黑风高的夜晚……”
“讨厌!不许讲鬼故事吓唬我!”沈晓棠高声叫起来。
“你听着啊!”陈寻笑笑说,“你突然听见楼上有跳绳的声音,哒哒……哒哒……哒哒,你觉得奇怪,就上楼顶去看,只看见一个穿白衣服的小女孩背对着你,嘴里不停念着‘99……99……99’,你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说:‘你为什么只数99啊?’她不回答,你一生气把她一把推下了楼!结果你听见她掉到楼下后念:‘100……100……100’……”
“哈哈!我怎么敢推鬼!”沈晓棠也笑了起来说。
“怎么样,还害怕吗?”
陈寻的声音很温柔,沈晓棠从另一边的窗户也往这边望过来说:“不那么害怕了,可还有一点点。”
“那我干脆陪你聊到四点吧。”
“那哪行?我电话卡没那么多钱了。”
“我管老大借。”
“别了,他又不富裕,还要往家里打电话呢。”
“那怎么办啊?”
“你把手机屏幕的背光灯弄亮了,伸到窗户那里,我看见亮就不害怕了。”沈晓棠趴在窗台上说。
“那你也把你的手机打开,我看你到底在哪个屋。”陈寻也趴在窗台上说。
“好,那我挂了啊,挂了你马上就开啊!”沈晓棠兴奋地说。
“嗯,挂吧!”
陈寻掏出了手机在床前摇晃着,很快他看见对面宿舍楼也亮起了一点点萤绿色的光。寂静的校园里那两点遥遥呼应的微弱的光仿佛化成了秋日里的萤火虫,温馨且灵动。在那个夜晚,两个人心里的某个角落发生了悄悄的变化。
凌晨的时候,他们分别从各自宿舍跑了出来,宿舍楼好出,但学校大门却不好出,警卫拦住了他们,要详细问明原因才给开门。
沈晓棠捂着肚子作痛苦状,陈寻搀着她,焦急地跟警卫说:“哥们儿,这是我们班女生,外地的,十一没回家,宿舍就她一个人,我们班女生都走光了。她半夜突然肚子疼,挨个给男生宿舍打电话求救,幸好我们屋有人,赶紧给她接下来,您问宿管的张阿姨,恨不得是抬下来的!现在得赶紧送医院,人家大老远考北京来不容易,据说是卖了家里所有的猪才供上学费,您说她要万一有个好歹,学校怎么向人家里交代啊!”
沈晓棠被他说得直想乐,陈寻暗地里掐了她一把,她忙又“哎哟哎哟”呻吟了起来。警卫听他说得悬乎,但又怕真的有病给耽误了,想了想说:“那你们写个出门条吧,把姓名班级写清楚了,咱们学校还没有你们这样大半夜往外跑的呢!”
“行行行!”陈寻把沈晓棠交给王森昭,忙跑过去写了起来,最后落款写上了宋宁两个大字。
三个人出校门拐过弯就笑了起来,沈晓棠使劲拍着陈寻说:“你们家才卖了所有猪供你呢!”
“我那不是追求效果么,你没看我那么一说,警卫眼圈都要红了!”陈寻躲开她笑着说。
“不是陈寻瞎说,我们外地学生真有这样的,我来上学我爸就是给我凑的钱。”王森昭憨憨地笑着说。
沈晓棠听了有些心酸,她走上前去拉住王森昭的胳膊说:“英雄不问出身,老大,你以后肯定能成功!”
“就是,老大是我们宿舍高考分数最高的!625分呢!”陈寻拍拍他的肩膀说。
“没有没有,在我们那里也不算高。”王森昭忙摆摆手说。
“可是在我们这里已经算超级超级高啦!”沈晓棠笑着说,“都别忙着谦虚,咱们怎么去呀?”
“坐夜班车吧!我提前向高尚打听好道了,丫就是一活地图,你只要告诉他出发地点和终点,他马上能给你背出所有公交路线,据说都是从小跟他奶奶学的。”陈寻向前一指说,“往前走,就在哪儿!”
他们一起乘夜班车去了天安门广场,别看早上才四五点钟,但广场上还是聚集了不少人,不少带着旅行团小红帽小白帽的外地旅客,都是等着升旗的。王森昭一路上对各色花坛流连忘返,看见天安门城楼之后更是兴奋,死死拽着陈寻说:“你看你看!天安门啊!你知道吗?我小时候只在电视里看见过,那时候觉得首都北京特遥远,是我这辈子都来不了的地方。后来我妈跟我说,只要好好学习就能来北京上大学,我就玩命念书,我脑子笨,别人念三遍会的,我得念五遍,可我也没放弃,每天晚自习都最后一个走,一直学到高考。其实我这个分可以上山东好一点的大学,可我还是来了北京,我就是想亲眼看看天安门,看看首都!真是漂亮啊!”
王森昭从来没一口气说过这么些话,陈寻听了觉得心里热腾腾的,他一手拉住王森昭一手拉住沈晓棠说:“走!咱们往前走!去金水桥前看毛主席像!然后再回来看人民英雄纪念碑!老大,我给你当导游!当年五十年大庆我就在这儿跳的舞,天安门一草一木我都熟着呢!我给你慢慢讲!等你以后在北京落下脚,买房买车娶媳妇生孩子,再给你儿子讲!”
王森昭高兴得露出了大大的笑脸,沈晓棠看着陈寻认真的样子,觉得他无比英伟。
升旗之前他们挤到了离国旗杆很近的位置,三个人虔诚地看着国旗护卫队庄严进场,王森昭的眼睛中甚至泛起了亮光。五星红旗升起的时候天边露出了黎明的朝霞,国歌响起三个人一起跟着唱了起来,目送国旗到达旗杆顶端,陈寻和王森昭一起欢呼出声,他低下头突然发现沈晓棠正仰首看着他,阳光下的笑容就像向日葵一样的灿烂美好,陈寻觉得自己的心跳就庄严漏了一小拍。
吃完早点之后王森昭回了学校,陈寻和沈晓棠各自回了家。一路上陈寻一直在回想着沈晓棠一颦一笑,她美丽的容颜已经深深刻在了陈寻心里,甚至回到家里上床睡觉都梦见了她。
一直睡到半夜陈寻才醒了过来,意识到已经睡过一天的陈寻渐渐清醒,只时另外一个纤细女孩的身影猛地浮上他的心头,他想起答应过给方茴每天发一封邮件的许诺,但看看床头柜上的表已经过了十二点,2001年的10月1日永远不能重来,一切终究是来不及了。
方茴从新马泰玩回来就立刻打开了邮箱查信,六天内她没给陈寻打过一个电话,其实她爸妈的手机都是全球通,联系陈寻并不费力气,但她还是没有。方茴总觉得陈寻待她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不能说不好,但是从细微的情感表露上来说就是有那么点变化,淡了。
因此方茴想,或许这些天的无联络状态,能让他更深一些的想念自己,而回到家的那一刻却无奈地感到,原来对他的期待与想念还是高过了预期。不知道最终这个没有彼此的六日,到底是考验了陈寻的感情深浅,还是考验了她自己的良苦用心。
出乎意料的,方茴的邮箱里只有一封邮件,日期还是10月6日当天中午左右发过来的。方茴打开了邮件,里面文字也不多,简单地写着:
方茴看完邮件之后心里酸酸的,她按了回复键输入了“好”字和一个笑脸符号。可是她并不是特别的高兴,她始终觉得心里有一块空落落的,而陈寻并没能填满它。那个空气的比喻反而让方茴难受,她体会到了没有强烈思念的寂寞,但是尚还没体会到不能呼吸的痛苦。
晚上陈寻打来了电话,约好8号上学一起吃饭,别的也没多说什么,陈寻那边有点嘈杂,方茴问他在哪儿,他只简单说了在外面,从接通到挂断,前后也就大概三分钟。
开学之后他们一起吃了晚饭,方茴说想去遛遛操场,陈寻就陪她一起去了。初秋还留有夏末的最后一点余温,空气是凉的,但傍晚的夕阳照在身上,还有一些暖。
方茴看着陈寻若有所思的侧脸说:“想什么呢?”
“没有。”
“是么?”
“是啊,要不你说我能想什么?”陈寻笑着说。
“我怎么知道。”
“哈哈。”
两人之间一阵沉默,方茴深吸了口气说:“你是不是觉得和我没话说?”
“什么呀!不是一直说着呢么!”陈寻淡淡地回答。
“说真的,你这几天想我了么?”方茴低下头问。
“想了,还和他们念叨来着,你又不会游泳,怕你下海出什么意外。”
“是吗?不是最后一天才想起来要给我写信的?”
“不是!我就是怎么想怎么写的!每天写一封‘我想你’也没什么意义啊!”陈寻刻意解释说,其实他真是想每天写一封来着,要不是第一天错过去了,没准真就写了。可是后来他又和沈晓棠出去玩了一天,去前门淘盘,顺道逛了大栅栏,还特意去吃了天兴居的炒肝。那天玩得特高兴,回家也挺晚的,他一犯懒就没再想写信这茬。
“陈寻……”方茴顿了顿说,“我觉得你没以前喜欢我了,咱俩好像和上高中那会儿不太一样了。”
“胡说什么呐!你就爱成天瞎琢磨,根本没那回事!”陈寻烦躁地说。
“你好好想一想,你真的还喜欢我吗?”方茴停下来,幽幽地看着陈寻,一字一句地说。
“好吧我承认,可能咱们的感情是不像以前那么强烈了,但这不代表我就不喜欢你了呀!毕竟咱们还是长大了,上大学后事情又多,不可能再像高中时候那样天天守在一起。我还是喜欢你,我很清楚我的生活里面不能没有你。但我觉得咱们都应该更成熟地对待咱们的感情,不能总是胡思乱想。”
陈寻扶着她的肩膀说,方茴一直低着头,鼻子一抽一抽的,她这样子让陈寻很心疼,他把方茴抱在怀里说:“别哭了,你一哭我心里就特难受。”
“陈寻……你答应我件事行么?”方茴趴在他肩膀上说。
“你说吧。”
“要是有一天你喜欢别人了,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保证不缠着你,但你一定要跟我说,好吗?”
“不许胡说!”陈寻想起这些年的往事,自己眼睛也酸了,搂住她说,“我们考一个大学不就是为了在一起么?你知道吗?当初我高考物理有一道大题没做,就是为了能和你在一个学校!我们一定会一直在一起的!”
两个人在操场的角落紧紧拥抱,方茴特别感动,好半天才有点不好意思地松开手说:“今天多陪我待会儿吧。”
“成!”陈寻笑笑说,“一切听你安排!”
方茴也低下头笑了,陈寻松了口气,正想和她聊点什么高兴的事,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上面一闪一闪的是吴婷婷的名字。
陈寻有些尴尬地回转过身,虽然看得出来很犹豫,但他还是接起了电话。电话那边吴婷婷发出了从未有过的慌乱声音,她像念咒似的一遍遍重复着一句话:“来中粮广场!孙涛他们看见白锋了!”
陈寻最终还是告别了方茴,去中粮广场找吴婷婷了。面对陈寻慌张的神色,方茴没什么可说的只能答应了好,之后她还想叮嘱两句,可是陈寻却已经头也不回地跑走了。站在原地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方茴觉得更加寂寞。
陈寻来到中粮广场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吴婷婷红着眼睛愣愣地坐在一旁的台阶上,孙涛和杨晴站在她旁边,满面愁云。
“到底怎么回事?谁看见了白锋?”陈寻迎上去问。
“我们俩!”孙涛拉过杨晴来说,“她事儿特多,非喜欢那种带香味的避孕套,中粮地下的超市有卖的,就拉着我来买。结账的时候我看旁边款台那人特眼熟,猛地就觉得像白锋,但是看着比原先白锋单薄,头发挺长的,有点他妈阴柔,就跟美发店那种人似的。你要说长相是真像,可气质一点都不像,白锋多爷们儿啊!他好像看见了我们,急匆匆就出去了,等我们跟出来就不见影了,我看着好像是去了对面的北京国际饭店里头,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他!”
“不知道是不是你就把她招摆来!”陈寻瞪了他一眼说。
“婷婷都等了这么些年了,不管是不是都得告诉她一声啊!”杨晴怜悯地看了看吴婷婷说。
“你缺心眼儿呀!要不是呢,不就相当于把她扔高了再摔下来么!她受得了么?”
陈寻皱着眉说,“海冰呢?来了吗?”
“来了,上对面国际饭店里问去了,这哪儿能问出来啊!就算那人是白锋他也不敢用真名啊!说不定一问立马就跑了呢。婷婷情绪太激动,就没让她去,怕闹大了,我们在这边陪着她。你快劝劝她去,她非要在这里守一宿,说是等那人出来,亲眼看看。”孙涛跺着脚说。
陈寻狠狠白了他一眼,转身坐到吴婷婷旁边说:“又穿这么点!你冷不冷啊!”
吴婷婷茫然地摇了摇头,陈寻叹了口气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给他披上了说:“你先别想着是他,心里静静。我觉得不太会是白锋,你想想他现在又不知道自己没杀人罪,北京他怎么可能回来?肯定是天涯海角指不定哪儿飘着呢。你别听见点风吹草动就坐不住,不是我说,你对他还是放一放吧!”
吴婷婷没理他,依然执着地望向对面,陈寻挠了挠头,只好毫无办法的继续陪着她。
过了一会唐海冰走了过来,吴婷婷腾的站了起来,一把拉住他颤声问:“怎么样?问着了么?”
唐海冰扶稳了她说:“国际饭店的人才不可能帮咱们查有没有这么个人呢!再说用白锋这名也根本查不着!后来我偷偷给打扫大厅那阿姨塞了五十块钱,她告诉我是有一个穿红衣服黑裤子的小伙子进去,头发很长,急匆匆的,上电梯了,肯定是在里面住的,我估摸着应该就是孙涛他们看见的那个人!”
吴婷婷听他说完脸上就露出了欣喜的潮红颜色,她松开手看着陈寻高兴地说:“好好好!我这就上国际饭店门口等着去!”
“这都几点了?等什么等啊!就算是他,人家也得睡觉啊!你先回家,明天再来吧!”陈寻拉住她说。
“我不!万一他晚上走了怎么办?我要去等!”吴婷婷挣开他说,“你们要是觉得麻烦就回去!反正我是肯定不会走的。”
“你说什么呢!我们可能把你一个人扔这儿么?”唐海冰叹了口气说,“反正现在我一个人住,明天就请个假不去上班了,我陪着你!陈寻你就回学校上课去吧!孙涛你呢?明儿要有事你也走!”
“我们明天就政经和军理,都可以不上了,我也在这儿盯着吧!”陈寻说。
“我刚和人在动物园租了个摊,倒服装呢,现在还没正式开张,我也没事!”孙涛搂住杨晴说,“要不你先一个人回家?”
“我不,要那人真实白锋我也想看看他呢!那可是我小时候的偶像!”杨晴笑着说。
吴婷婷扫视了他们一圈,嘴扁了扁就要哭出来,陈寻把她你的脑袋按在怀里说:“别掉金豆啦,等着和白锋见面的时候再哭吧!把这些年的委屈都哭出来给丫看看!”
“嗯!”吴婷婷使劲点了点头说。
几个人在国际饭店门口找了块地坐下来,头半夜还兴奋地盯着看,后半夜又冷又饿就都有点撑不住了。孙涛把杨晴抱在怀里睡了,唐海冰一根接着一根抽烟,也是上下眼皮打架。陈寻和吴婷婷披着一件外套靠在一起,吴婷婷看着高大的国际饭店说:“陈寻,你困么?”
“不太困。”
“我也是……我一想到能见到白锋,哪怕是仅仅跟他长得像的人,我的心就跳得特别厉害,根本睡不着。”吴婷婷捂着心口说。
“要是真是他,你见面先跟他说什么啊?”陈寻把衣服往她那边挪了挪说。
“我也不知道……我真没想好,你说我该说什么啊?多年不见?过得怎么样?你还好吗?”吴婷婷皱着眉头说,“我怎么觉得有点假啊!”
“不,挺有那种味儿的,电视剧里男女主角就别重逢不都这么说么?”
“可你觉得我是女主角吗?”吴婷婷轻轻笑了笑说,“其实见面第一句话我应该问他,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别瞎琢磨了。”陈寻蒙住她的眼睛说,“眯一会儿吧,要不明天一双兔子眼,白锋就算心里记着你也认不出来了,我帮你盯着。”
“好。”吴婷婷顿了顿又说,“你以为我还有什么奢望吗?我只是想亲口告诉他,他没杀人,可以光明正大地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了。”
陈寻感觉自己的手心湿润了,他搂紧了怀里的女孩,仰望着已经看不到星星的北京夜空,长叹了一口气。
他们一直盯到第二天上午十点多,那个酷似白锋的人终于出现了。他陪着一个很有派头的男人走出来,一辆奔驰停在大门口,他为那个男人打开车门,笑着送他上了车。阳光之下那个人看起来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些苍白,尽管穿着价值不菲的衣服,发型身材样貌都有了很大的变化,但吴婷婷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那个人就是白锋。
吴婷婷猛地站起来向他走过去,苦守一宿之后的强烈运动让她眼前有点发花,可她还是强睁着眼,死死盯着白锋的身影生怕他再次消失不见。走入大厅她才追上白锋,他并没发现跟来的吴婷婷,只是像在自己家的住宅楼一样向电梯走去。
“白锋……”吴婷婷在他身后轻轻叫了出来。
白锋猛的一停,但他没有回头,只是更快地向前走去。
“白锋,没事的,是我!”吴婷婷拉住他说,“我是……吴婷婷。”
吴婷婷盯着他的眼睛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而在她心里,她多么希望能从白锋嘴里听见自己的名字。
“对不起小姐,你恐怕认错人了。”
那双眼睛里没有一点欣喜或惊恐的神色,好像曾经的一切都融化在了里面,白锋很冷静地带着陌生口音说出了这句话。
电梯发出了丁东的声响,他挣开了吴婷婷的手走了进去。陈寻他们也已经追了过来,唐海冰看了看不断上升的电梯楼层说:“怎么样?是他吗?”
“是他!是他!绝对是他!”吴婷婷疯狂地按着向上的电梯按钮说,“他不承认,但是我敢肯定是他!一定是这里人太多了,所以他不敢承认。也没准他以为咱们是警察派来的,我要上去找他!我要跟他说……”
“婷婷你先等会!你确认那个人是他吗?”陈寻压低声音拉住她的手说。
“你不是也看见了吗?你能说那个人不是他吗?”吴婷婷激动地说。
“我知道,但你至少要看清楚他停哪个楼层对不对?”陈寻扶稳她的肩膀说。
吴婷婷慌忙抬起头看,电梯屏上的电子数字稳稳地停住了12层。
几个人上了楼,客房的楼道里很安静,他们也不敢声张,只在电梯那里待着。陈寻转过身跟唐海冰说:“咱们别守在一层,一个是目标太大容易让宾馆的人给轰走,二一个,白锋不一定真的就在这楼,没准他怕咱们跟来,故意让电梯停这里,然后上一层或下一层呢。还是这么着,海冰你上13层,杨晴你去11层,都守在电梯口,孙涛上大门口等着,我陪婷婷在这里。咱们手机联系,只要看见他了就拦住,然后立马给我打电话。”
“你小子就是鸡贼!比谁想得都多!行吧,就这么着!大家分头行动吧!”唐海冰拍了拍陈寻肩膀说。
他们分别去了陈寻说的地方,吴婷婷靠在电梯边上轻轻颤抖起来,陈寻扶住她说:“是不是撑不住了?早上你也没吃两口饭,指不定还要等多久呢!”
“陈寻……我和他说话了……”吴婷婷抓住他留下了眼泪,“我真的和他说话了!”
“好了好了,知道了,他怎么样,有变化吗?”陈寻靠在她身边问。
“嗯……变帅了。”吴婷婷擦了擦眼睛,笑着说。
“切!你怎么这么花痴啊?”陈寻撇撇嘴说。
“真的,比你还帅!像明星一样!身上还有古龙水的味!他现在估计是在做生意,一定挺有钱的!你看他送那人坐的车!奔驰320吧!我觉得他是先隐姓埋名到另外一个城市,然后白手起家,最后飞黄腾达!”吴婷婷合起双手支着下巴,眼睛闪出了光。
“这时候青梅竹马的你出现,告诉他他并没有犯杀人罪。他喜极而泣当场向你求婚,然后你们手拉手心连心直接跨越社会主义,奔向共产主义!夏天去夏威夷吹吹风,冬天去瑞士滑滑雪,忙了就挣点钱,闲了就生俩孩子。但凡言情小说里写的场景你们都实地演练一次!除了第三者这样的情节不要出现,其他你们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你看我这设想还合你口味不?”
“去你的!”吴婷婷打了陈寻一巴掌说,脸颊绯红了起来。
但是等待的时间比他们想象的要漫长的多,直到下午五点,白锋才从12层的一个房间出来,当他看见守在电梯口憔悴的陈寻和吴婷婷时,终是难以掩饰地愣住了。
“白锋你太不地道了吧?哥们儿等你都快24小时了!”陈寻上去拍了他一下说,而吴婷婷只是在陈寻身后眼都不眨地看着他。
“就你们两个?”白锋不动声色地闪开了陈寻的手问。
“海冰他们在楼下,我这就给他们发个短信。放心,都是自己人!”陈寻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说。
白锋敏感地环视了一下四周,转过身说:“上我房间说吧,别在这里站着了!”
陈寻和吴婷婷跟着他走进了他的房间,屋子和普通的宾馆房间不太一样,多了一点生活的气息,能看出来他在这里住了挺长时间。陈寻和吴婷婷坐在了小沙发上,白锋把外套脱下来,露出了里面很贴身的黑T,他走到冰箱前蹲下说:“喝点什么?都会喝酒了吧?”
“没问题呀!绝对不比你喝的少。”陈寻笑着说。
白锋扔给了他们一人一听啤酒,吴婷婷有些局促,陈寻先打开了自己那个递给了她,又把她手里的拿过来打开说:“白锋,你现在发大财了吧?都能住国际饭店了!真牛逼!”
“呵呵,我这种人可能发财么?这房订了半年,但不是我CHECK IN的。”白锋掏出了一盒细长的烟说,“别叫我白锋了,我自己都听不习惯了,叫我ANDY吧!来一根么?”
吴婷婷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
“不用,我不怎么抽烟,我也抽不惯这种凉烟!”陈寻摆摆手说,“那是谁给你订的房间啊?”
“谁有钱谁给我订,反正低于这种水平的房我肯定不住。对了,你们早上看见了吧,就是我送下去那个胖子掏的钱,别看丫肥得跟猪似的,但是真有钱。他刚才是去长安俱乐部,知道那里不算会费光入籍就多少钱么?15个!而且还不是你花钱就能进去的!”
“哇塞!这么牛!”陈寻惊讶地说,“那人是你老板?”
白锋仰头笑了起来,他咳嗽了两声说:“算是吧!有点雇佣关系,我为他服务。”
“那你还说你没钱!和那么有钱的主儿合作你能穷么?没事,你说实话我们也不会敲诈你,你现在到底干吗呢?”
“我呀……”白锋凑到他跟前吐了口烟圈说,“给男人当褥子给女人当被子,白天歇着晚上用功,有人叫我少爷,有人叫我MONEY BOY,小名叫牛郎,大名叫高级男公关,北京,是叫鸭吧?”
吴婷婷瞪大了眼,使劲地看着他,白锋好无所谓地斜着眼冲她笑笑,陈寻咽了口吐沫,有点结巴地说:“你……你丫别跟哥们儿开玩笑啊!我们是来找你说正经事的!”
“我可没跟你开玩笑,要不然我给你张名片,你要有空也来找我玩玩,看小时候的交情我给你打个88折。婷婷也可以,我男女都成,估计你们也包不了长的,就419吧!”白锋坐在床上说。
陈寻刚要站起来就被吴婷婷按住了,她颤颤地问:“什么419?419块钱?”
“哎呀看你挺时髦的怎么这都不知道啊!419块钱我也就陪你喝个酒,那还得趁着我心情好,而且还是你买单。419,FOR ONE NIGHT!这总明白了吧!”白锋笑着说。
吴婷婷晃了晃,一下跌坐在了沙发上。
“白锋!”陈寻忍不住站了起来,一把揪住他喊,“你跟她说什么呢?你疯了?你怎么能干这个!”
“我怎么不能干这个?”白锋推开他的手冷冷地说,“你们觉得我能做什么?不被警察发现,能吃口饱饭,能有厉害的人撑腰!不能这个我能做什么?你以为我和你们一样,在爸爸妈妈的庇护下过完美好的童年,接着过美好的少年、中年?陈寻,你他妈太天真了!你待的这个地儿叫社会!我触犯的那个东西叫法律!不去偿命,不去蹲监狱我还想趾高气扬地活着?放屁!我他妈的能活着就是奇迹!我只能在最肮脏最恶心最阴暗的地方苟且偷生!别说在这里被男的女的一起嫖,就是干更不是人的事,只要能活着我就都敢干!你,我,她,咱们不是小时候在胡同里玩的孩子了!白锋这人早在十年前就没了!你们懂不懂?”
白锋说完这些后不能控制地颤抖了起来,吴婷婷已经泪流满面,她扑上去紧紧抱住白锋说:“你没杀人!没杀人!姓曹的已经被抓住了!他已经都招了,人是他杀的,不是你!白锋你没犯杀人罪!没有!”
“什么……你说什么?”白锋失神的眼睛渐渐聚焦。
“我说你没杀人!那个人的致命伤是天灵盖不是后脑勺!警察已经都查清楚了,是他们亲自去你爷爷家说的!你相信我!你真的没杀人!”吴婷婷大声哭喊着说。
“不可能……怎么可能?我明明看见他到了去了,流了好多血……你骗我,你骗我的对不对?你们想骗我回去自首!想让我去挨枪子!”白锋猛地推开吴婷婷说。
吴婷婷倒在地上,挣扎地去拉他的裤脚,一边拉一边哭着说:“我没骗你!你真的没杀人!不信你问陈寻,真的不是你干的!”
白锋抬头看着陈寻,陈寻缓缓地点了点头。白锋一下子坐在床上,他紧紧拽住床单,自言自语地说:“为什么?为什么到现在才告诉我我没杀人?我都变得不再是人了,你们来告诉我我没杀人?为什么?为什么!”
“白锋你冷静一下……”陈寻走过去扶住他的肩膀说。
“冷静?我没办法冷静!你过十年我这种日子再冷静看看!”白锋挣扎开说,“白锋?谁是白锋?没人是白锋!你们都给我滚!别在我这胡说八道!都给我滚!”
这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陈寻打开门把唐海冰他们迎了进来,看着屋里一片狼藉的样子,唐海冰迷惑地问:“这……这是怎么啦?”
“没事!你把婷婷先扶出去!”陈寻搀起吴婷婷,把她放在了唐海冰怀里。
“哎!怎么着啊,这是?”孙涛也满头雾水。
陈寻不由分说的把他们一起推出了门外,他关上门回过头说:“白锋,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受不了这么大的变故,换成谁都会受不了。但是路都是自己走的,你的人生很可悲,那也是你当初太鲁莽造成的!你怨不得别人!我还告诉你,不是只有你的人生可悲,你的经历影响了别人的人生!婷婷这么多年来一直在等你你知道吗?她不可悲吗?她比你更可悲!她明明什么坏事都没做却还要承担你带来的所有痛苦!一心一意地等着你回来!她什么都不求,只希望你能给她一句安慰的话,让她觉得这些年过得值!我不知道你以后怎么办,我也不知道她会怎么样,但是我希望你能够做一个男人该做的事!哪怕就跟她说句掏心掏肺的实话!小时候我特别崇拜你,我觉得你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希望以后我也能这么认为,我能和别人说我有一个哥们儿特牛逼!他打过人,流过亡,所有罪他都受了,可他还是这个!”
陈寻在白锋面前竖起了一个拇指,白锋看着他的手终于哭出了声音。
陈寻叹了口气,他拿过宾馆的纸笔写了点什么扔给他说:“这是我和婷婷的手机号,有事找我们吧,我不打扰你了,再见!”
陈寻下了楼,他们一起把吴婷婷送回了唐海冰租的小屋,一路上吴婷婷一句话没说,她也没哭,只是看着窗户发呆。
晚上大家都住了下来,陈寻陪着她躺在屋里的一张床上。吴婷婷拉住了陈寻的手,轻轻地说:“我觉得心里最大的事已经过去了,真的,我不太难受。”
“乖。”陈寻紧紧拉住她说,“以后好好地过,咱们才19岁,日子还长着呢。”
“可我怎么觉得自己突然老了啊……”吴婷婷吸了吸鼻子说。
“傻丫头,到89岁才能说自己老呢!”陈寻摸了摸她的头发说,“快睡吧!”
“嗯!”吴婷婷靠在陈寻怀里,哭着闭上了眼睛。
而陈寻却怎么也睡不着,他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了青春的残忍和无知的代价,所谓似水流年,还真不是谁都玩得起的。
半夜两点多的时候,吴婷婷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打开着,是一条短信。一个1390开头的陌生号码发过来的,上面写着:
吴婷婷看了很久,直到认为已经把这几个字刻在心里了之后,才无声地按下了删除键。
屏幕闪亮了一下,随后一切都黑暗了下来。
在吴婷婷和白锋轰轰烈烈地见面时,方茴正和林嘉茉一起安静地过自己的19岁生日。
一天一夜陈寻都没有和她联系,方茴在宿舍里看着画了圈的日历,还是忍不住寂寞把林嘉茉叫了出来。
“把你的生日都忘了,是有点过分。”林嘉茉皱着眉说,“什么人那么重要?一宿都不回来?”
“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女孩,初恋。”方茴淡淡地说。
“不会吧!”林嘉茉把筷子拍在桌子上说:“这你都敢让他去?还夜不归宿?不是我说,方茴,我觉得你有时候真是没轻没重!平时什么他没给你打电话啦、没发短信啦、十一少写了两封邮件啦,你都耿耿于怀的。现在他去找初恋情人,连你过生日都不闻不问,你反倒踏踏实实的,你到底怎么想的啊!”
“没怎么想,有些事情我根本拦不住。”方茴喝了口茶说,“那个女孩也挺可怜的,他们从小一起长大,陈寻不可能对她的事不闻不问。虽然他答应过我,少和她联系,但是他肯定做不到。”
“你就不怕他们这一夜发生点什么?”林嘉茉赌气地说。
“如果想发生,现在不是已经发生了?”方茴惨淡地笑了笑。
“那你怎么办?”
“分手。”方茴呼了口气说,“不能像以前一样喜欢了就分手吧,嘉茉,我有种预感,我们可能真的会分手。”
“你们怎么到这种地步了……”
“按他的话说,长大了吧。”方茴握紧了杯子,“我现在觉得自己当初特别幼稚,为了能和他在一个学校拼尽了全力,以为在同一个地方就能永远不变。可是长大了之后总会改变,学不一样的功课,走不一样的路,遇见不一样的人,我们根本避免不了分道而行的命运。”
“你们俩到底怎么了?你遇见谁了?他遇见谁了?”林嘉茉认真地问。
“他遇见了一个女孩,很不错的女孩,可是他没告诉我。”方茴低下头说。
“谁啊?那你怎么知道的?”
“偶然遇见了。我也不知道是谁,军训时候好像拉过歌,挺活跃的。那天我看见他们一起吃饭,你知道么,陈寻侃侃而谈的样子真的很吸引人,只可惜我是在他跟别的女孩说话时才注意到的。”
“我知道那个女孩,财政系的,叫沈晓棠,确实挺好看的。”林嘉茉想了想说,“不过他们一起吃饭也不代表什么啊!你别想多了。”
“如果你也看到,你就知道不是我多想了,那种感觉我描述不出来。”
“那你问问他啊!”
“还是等他来跟我说吧,也许他提起沈晓棠的那天,就是我该和他说再见的那天了……”方茴终于不再冷静地说话,眼泪顺着她腮旁滑落,在塑料的餐巾布上留下了一个小小的水洼。
“别哭了!大过生日的,这是干吗啊!来,咱俩干一杯!让烦心事都滚蛋!”林嘉茉举起杯子说。
方茴擦干了眼泪,点点头说:“嗯!不提他了,你怎么样啊?现在也不是每天都见到你了,和苏凯、赵烨还联系着吗?”
林嘉茉苦笑着说:“苏凯刚上大学的时候还经常给我写信,有一阵我都觉得我们可能还有希望,可后来慢慢的信就少了。最近一次来信还是咱们一模那会儿,说是在大学里有了新女朋友。他最终还是没能一直等郑雪,之前信誓旦旦地说哪怕没有结果也要等的人是他,现在唏嘘感叹地说当初太小太傻的人也是他。所以你看,什么都是那么回事儿。我现在都觉得自己那时太想不开,人长大了就明白了。”
“那赵烨呢?”方茴抬起眼睛问。
“他啊……他还在给我写信。”林嘉茉顿了顿说,“可能刚到长春还不习惯吧,等有了新朋友也就会淡了。”
“嘉茉,你就真的没对他有过一点点的感情,或者是感动?”
“感动产生的感情和爱情不一样,我不太甘心,在还没经历爱情的时候就选择感动。我就是要为自己爱,得不到回应也无所谓,不是永远也无所谓!”林嘉茉看着远处说,“因为我现在不相信永远了,毕业的时候咱们哭着在树下面刻着‘永远不分开’,可是现在呢?乔燃不告而别去了伦敦,赵烨在长春,你我和陈寻虽然还在一起,但又有谁保证一直在一起?你不是也没有信心么?不是我们想失信,而是当我们长大就已经背叛了曾经,背叛了那时的自己!”
“真的背叛了么?”方茴喃喃地说,“可是我总觉得,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也许吧!等我们不再年轻的时候。”林嘉茉笑着说。
“不说这些了,我都被你说晕了!听说陈寻他们宿舍的宋宁追你呢,你就不打算找个男朋友?”方茴也笑了起来。
“光有人追管什么用!”林嘉茉叹了口气说,“不过昨天晚上我梦见宋宁了,忘了什么内容了,但好像还挺不错的,是个好梦!”
“看来还是该找男朋友了。”方茴点了她脑门儿一下。
“讨厌!”林嘉茉红着脸说。
陈寻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他有些迷茫地坐起来,好一会才盯着吴婷婷问:“几点了?”
“2001年10月10日下午3点24分!”吴婷婷看着手表报时说:“现在是在唐海冰租的平房里,站在你眼前并且陪你睡了一宿的是吴婷婷,你应该考虑是否对她负责任了。”
“你说现在几号?”陈寻听了那个日子,猛地清醒过来说。
“10号,怎么了?”吴婷婷也不再开玩笑,疑惑地告诉他。
“操!怎么都他妈10号了!”陈寻一下坐起来,抹了抹脸就要往外走。
“着什么急啊?上课点名?反正都晚了,先吃口饭再走吧!”吴婷婷拉住他说。
“不行不行!昨天方茴生日!我彻底把这事忘了,我还是现在就回去吧!”陈寻穿上外套说。
“那你慢点!”吴婷婷往他兜里塞了两块威化饼干说。
“嗯,我先走了啊!”
陈寻走到门口停了停,又返回来说:“别想白锋了,好好想想你后百十来年怎么过!你要是自己想不好,就给我打电话,我帮你想!”
“知道啦!”吴婷婷比了个Ok的手势,目送着他走了出去。
陈寻回到宿舍,宋宁他们也刚下课,几个人在门口遇见了,王森昭担心地拉住他问:“老四,这两天你去哪儿了?没个消息,手机也打不通!”
“你别说,先验证一下我们的猜测。据我看,你之所以夜不归宿只可能是两种原因,一,你狠狠心把41给办了;二,你狠狠心把42给办了。”
“你丫……”
陈寻刚张嘴就被宋宁打断:“你先别着急肯定我,等高尚说完!”
“我觉得是三种原因。一,被扎针的给扎上了,直接去医院查得没得AIDS;二,被传说中北X大的花子给看中了,直接收入后宫;三,被拉登招到恐怖组织里去了。”高尚摇头晃脑地说。
“操!你们丫就这么在背后琢磨我的啊!”陈寻拿起自动刮胡刀说,“说真的,这两天没点名吧?”
“没点名?没少点名!”宋宁瞪着眼睛说,“第一天政经点名,第二天微积分点你回答问题。我一心软站起来帮你回答了,都怪我平时学的太次,答了半天尽逗大家笑了,驴唇不对马嘴。老师一失望挨着学号就点了我的名,让我补充!幸亏老大反应灵敏,站起来帮我答上来了。所以你记着点啊,以后上微积分,我是你,老大是我,你是老大!”
“谢谢,谢谢了啊!如果哥们儿期末微积分没折,绝对请你们吃饭!”陈寻赔笑着说,“这两天方茴给我打电话了么?”
“没有。哎,你到底干吗去了?难不成还有43?”宋宁斜着眼看他说。
“滚蛋!回来再跟你们说吧,我得先找一趟方茴去。”
陈寻拿起了钱包钥匙就往外走,到门口他突然停住,从钱包里抽出一张五毛钱的纸币扭过头说:“高尚,上回你说那纸戒指怎么叠来着?快给我叠一个!”
宋宁笑了笑说:“你丫行,就是一彻头彻尾的浪子!”
陈寻把方茴约下了楼,去学校的小树林。她表情依然平淡,陈寻拉着她讪讪地说:“真对不起,昨天真是太惊心动魄了,一乱就……就没跟你打招呼。也没来得及给你买个什么生日礼物,你想要什么,咱们这就出去买去。”
“没什么想要的。”方茴低下头说。
“真没有?”
“没有。”
“那……晚上一起吃饭!”
“我和我们宿舍的一起吃过了。”
“那你说吧,咱俩怎么给你庆祝生日!”
“不用了。”
“你还是生气了吧?”
“没有。”
“你别乱想啊!我和吴婷婷真没什么,我们见到白锋了,然后……”
“知道了!”方茴打断他说,“别说这个了,你总有你的理由的。”
“我真的是……”
“我不想听!”方茴有些激动地说,“算我求你了,你别给我讲行么?我不想知道你和吴婷婷这两天两夜发生了什么,一点都不想知道!”
“方茴,你别这样,我……”陈寻拉住她说。
“放开!”方茴抽回了自己的手说。
“你这是干吗呀!”陈寻也彻底撒开了手,“总得听我把话说完吧!我在外头陪吴婷婷等了一天一宿的白锋,眼都没合。他们又哭又闹,我怕出事,又使劲拦着他们!回去唐海冰那屋我连脱衣服的劲都没有了,睡也睡不踏实,还得盯着吴婷婷,怕她万一想不开干傻事,下午要不是她起来晃悠床,我根本就醒不了。我睁眼想的第一件事就是你生日,我……”
陈寻说着说着就停了下来,他看见方茴的脸色变成难以形容的灰白颜色,她的身体发抖,手指发抖,连嘴唇都发抖,两片薄薄的嘴唇吐出了不连贯的声音:
“你……你说什么?你和她住一起了?你们住一起了?”
“不是……方茴,你听我说,不是你想的那样,不是!”陈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慌忙拉住方茴,急赤白脸地解释说。
“你放开我,你放开!”方茴哭着尖叫出声。
“我不放!你听我说清楚了,你不能就这么走!”陈寻紧紧抱住她说。
“陈寻,你放开我!你别碰我!你别逼我!你让我一人待会,我求求你,我真的不想听你和她的事,也不想和刚从别人床上下来的人说话!恶心!我觉得恶心!”方茴使劲挣扎着说。
陈寻一下送了手,他怔怔地看着方茴说:“你说……你说什么?你说我恶心?你跟了我这么些年最后就说我恶心?我他妈的这么对你就是恶心?”
方茴恨恨地看了他一眼,扭头跑出了小树林,陈寻含着眼泪看着她渐渐消失。他手里握着的五毛钱戒指已经被捏成了一团,陈寻把它使劲扔进了树丛中央,转身向另一边走了。
方茴和陈寻最后还是和好了。
吴婷婷亲自出面解释了这件事,唐海冰对他们让吴婷婷来调解十分的不满,他觉得不管陈寻和方茴闹得多厉害,都不会有白锋那件事厉害。而为了让他们舒服了,吴婷婷肯定要回忆起自己的伤心事,再遭一遍罪。陈寻也觉得不太好意思,但虽然嘴上说着不用理方茴,心里却还是希望能早点和她解除误会。吴婷婷自然能看得出来,她心甘情愿为陈寻做点什么,她不担心自己为她付出,只担心付出的不够。报答也好,情意也罢,吴婷婷与陈寻之间的感觉,早超过他们人生一半还多的互相陪伴的岁月中说不清楚了。
陈寻舍不得,方茴放不开,两人没再别扭,谁也不多提,就权当过去了。只是说出的话泼出的水,伤人伤心的事,多少还是落下了点小疙瘩。
后遗症之一就是陈寻不太愿意和方茴单独待在一块了。方茴总是有点淡淡的哀怨,而陈寻也实在找不到方法来替她排解,他也不想去排解了,他害怕最终一切都演变成毫无意义的冷战,让最初的美好荡然无存。
当记忆中的美好和现实里的沧桑无奈融合,人的心底便只剩下了无法安抚的凄凉。那段时间陈寻经常和王森昭、沈晓棠出去,还是沈晓棠出的主意,一起去找打工的地方,趁着大一课少挣点零花钱。其实他们三个中间对打工最持认真态度的是王森昭,他是真打算挣点钱替家里减轻负担。而沈晓棠则是纯粹的好玩心理,期待像日本漫画那样,找个蛋糕店、快餐店之类的又好玩有挣钱的活。陈寻没什么事,就跟着一起去了,他喜欢和他们一起开心的感觉,确切地说是喜欢和沈晓棠在一起开心的感觉,她总能带来不一样的新鲜感,陈寻乐此不疲。
可惜他们估错了行情,那时候北京根本不流行学生打工这一说,满地的民工打工妹还找不到工作,哪还轮得上这些大学生无所事事地忐儿哄?他们先转遍了肯德基、麦当劳,人家倒还客气,先让他们填了表格,然后顺手放在旁边一个盛满了不下好几百张同样表格的盒子里,让他们回去等通知。陈寻看这形势,估计等通知他们的时候,他们很可能已经大学毕业了,因此断了去洋快餐店的念头。之后他们又找了西点店,不大的门脸,员工加老板总共三人,他们三个再往中间一站,立马转身的地方都没有了,走出来还得排成竖队,说打工他们自己都觉得搞笑。最后他们不得已打起了周围饭馆的主意,刚进屋的时候领位小姐还很热情,一听是找工作,脸立马就拉了下来,非常不情愿地去喊了老板,一边走一边使劲翻着白眼。老板也没立即打击他们,看了看沈晓棠说,小姑娘不错,可以在大厅服务,但必须全日制,男孩么,顶多去后厨帮忙,扛扛煤气罐什么的。正说着两个男服务员抬着大罐子走了进来,那白衣服已经凝结成了油状不明物体,沈晓棠只看了一眼就拉着陈寻和王森昭往外走。可王森昭觉得不能再这么晃悠下去,没打成工,车费白花了好几块,于是又回头去和老板谈条件,打算先在这干干试试。
陈寻和沈晓棠坐在马路牙子上等他,沈晓棠揉着腿说:“哎哟,累死了,你说大学生怎么找个打工的地方都这么难,这要是真毕业找工作可怎么办啊?”
“不是咱们不努力,不是咱们不实践,是社会不给咱们机会,不给咱们接受风雨的广阔土壤!不给也就算了吧,反过来还说咱们是温室的花朵,活在象牙塔内,是垮掉的一代!真他妈不讲理!”陈寻叹了口气说。
“就是!总有一天我们要冲破枷锁去开创自己的天地,世界早晚是我们的!我们不是垮掉的一代,而是勇敢的一代!我们必将用自己的方式创造未来,用更纯洁的眼睛去看世界,不看不知道,世界真奇妙!”沈晓棠张开双手向着天空说。
“你这一套跟谁学的,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陈寻诧异地看着她说。
“我们系辩论赛的立论台词,论未来创业中独生子女思维模式的利与弊,我是正方一辩!”沈晓棠眨了眨眼说。
“行啊!怎么没叫我去参观?”
“参观什么啊……最后都输了……”沈晓棠垂下头说。
“怎么输了?我看你说得挺好的啊!多抒情啊!”
“就是因为太抒情了,我们同学说我最后的两句不像辩论像诗朗诵……”
“你最后说什么了?”
“空气是多么的新鲜,生活是多么的美好,让我们向着光明的未来出发吧……”沈晓棠小声说。
陈寻哈哈大笑了起来,沈晓棠懊恼得把头埋在了胳膊中间,陈寻使劲揉了揉她的头发说:“晓棠,你太可爱了,真是太可爱了!”
沈晓棠红着脸抬起头,陈寻望着她水灵的眼睛也止住了笑。街头车水马龙,在城市的喧嚣中陈寻却感觉到了自己不同以往的心跳。
真的很动心。
嘀嘀的短信声打断了他们之间的凝视,沈晓棠腼腆地别过了脸,陈寻心慌地掏出了手机。是方茴的短信,说宋宁一会请林嘉茉吃饭,林嘉茉非叫着她,她想让陈寻一起来,按上次说的,给他们创造机会。
方茴曾经偶然提起林嘉茉说的那个梦,陈寻当时说如果有机会一定撮合他们,方茴就记下了这个事,一是不愿意看林嘉茉一个人飘着,二是想和陈寻一起待会,他们有一阵子没在一起吃过饭了。
陈寻看了看手机,回头跟沈晓棠说:“晓棠,我晚上有点事,得先走一步了。老大回来你帮我跟他说一声。”
“不和我们吃饭了?什么事啊?”沈晓棠略有些失望地说。
“嗯……宋宁的事,下次我单独请你吃饭!”陈寻没有说出方茴的名字,他从没在沈晓棠面前提过方茴,有时候他也会产生疑问,这算不算是故意欺瞒,但他很快就说服了自己,坚持认为朋友之间也不一定非得聊女朋友的事。可不管怎么说,从他心底里,还是不愿意让那个沈晓棠知道方茴,也不愿意让方茴知道沈晓棠。
“好!我要吃小餐厅的炸鲜奶豆沙!”沈晓棠灿烂地笑起来。
“没问题!”陈寻挥了挥手,跑向了马路另一边。
陈寻赶回学校的时候,方茴他们已经在小餐厅坐好了,宋宁笑着招呼他说:“叫你来,你还就真来啊?知道我现在银根紧缩,还跟着蹭,不仗义!”
“得了吧!我没把老大、高尚都叫来已经算很仗义了!”陈寻抢过菜单说,“先给我来一水煮肉!”
“那你没把42叫来,是算仗义还是不仗义呀?”宋宁挤眉弄眼地说。
“滚啊!”陈寻有点惊慌地瞪了他一眼,转头对服务员说,“把水煮肉给我改成水煮鱼!”
“得得得!我服!”宋宁忙拦住他说,“水煮肉,还是水煮肉啊!”
“你们俩对什么暗号呢?一脸狼狈为奸的样儿!”林嘉茉狐疑地说。
“我们俩是在交接,马上就要把你发出去了,我得慎重点不是?这是对你负责任,万一误把你交到鬼子手里,我怎么向父老乡亲们交代啊!”陈寻嬉皮笑脸地说。
“去死!”林嘉茉扔了张餐巾纸过去,“谁用你负责任啊?”
“我用,我用行么?”宋宁接过话说,“陈寻,你派给我的艰巨任务我正式接收下来了,哥们儿一定不负众望,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誓将任务圆满完成!”
“说什么呢呢?别跟我开这种玩笑啊!”林嘉茉有些生气地说。
“行了行了,先吃饭吧!”方茴笑着说,她习惯性地把辣菜放在了陈寻面前,而陈寻也习惯性地把不辣的先夹给她。
“哎哟,你看你们俩就是有默契!”宋宁咂着嘴说,“老夫老妻就是不一样啊!”
“你也有机会,和嘉茉慢慢修行着,我们免费当你们老师。”陈寻夹了块肉说。
“陈寻你别没完啊!”林嘉茉瞪了他一眼。
“嘉茉,来,吃菜吃菜!”宋宁献媚地给她夹了一口菜,林嘉茉瞥了他一眼,把菜扒拉到一边,没有动。
“我们嘉茉哪儿都好,就是脾气有点刚烈,你日后可得多担待!”陈寻没理她犹自说着。
“一定一定!你放心!我是哪儿都不好,就是脾气软。”宋宁接着说。
方茴看着林嘉茉脸色越来越差,忍不住偷偷拽了拽陈寻,小声说:“别这样了……”
“陈寻!”林嘉茉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跟我出来一趟!”
她说完就转身向外走,陈寻不是很在意的跟了出去,方茴有些担心,刚也想跟出去看看,却被宋宁一把拉住了。
“没事,让他们说说去。”宋宁非方茴盛了碗汤说,“你也吃啊,他们出去,正好咱俩敞开吃。”
“嘉茉是真生气了,陈寻太没分寸了!”方茴皱着眉说。
“没有啊,我觉得挺好的。陈寻正说了我想说的,我平时爱耍贫瞎逗,但这种事我从不胡说。我也不瞒着,反正我就是要追她,早说晚说都要追。”宋宁自己也盛了碗汤说。
“可是……可是她对你……”方茴嗫嚅着说。
“她对我没意思,我知道!”宋宁痛快地回答,“这无所谓,我喜欢她和她是否喜欢我没什么太大关系,除非我们真的好了,那才能相提并论。”
“我怎么觉得你特别像以前的一个人啊!”方茴苦笑着说。
“赵烨?”宋宁得意地看了看方茴惊诧的目光说,“你们以前那点事陈寻都告诉我了,可是我跟你说,我和赵烨真不一样!他知道林嘉茉喜欢别人自己就先退缩了,以自尊为借口躲避伤害,可我不是,她喜欢谁是她的事,我喜欢她才是我的事!我能看到她脆弱的一面,我会小心地保护着她,所以我觉得自己能挺胸抬头地站在她面前。何况,不是据说她梦见我了吗?不管梦见了什么,都说明我在她大脑皮层留下痕迹了吧!”
方茴看着闪烁出自信光芒的宋宁,由衷地笑了笑说:“加油!我希望你和嘉茉都能幸福。”
“谢谢!”宋宁也由衷地说,“方茴,你是好女孩。”
方茴腼腆地低下了头。
“陈寻也是好男孩。”宋宁顿了顿会所,“但是……好女孩和好男孩不一定会有好结果……”
方茴愣住了,她使劲眨着眼睛仍掩饰不了黯淡的神色,过了一会儿,她浅笑着点点头说:“我知道。”
林嘉茉和陈寻一前一后走到外面,秋日的晚风吹动了她耳边的碎发,校园影影绰绰的灯光给她身上镀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陈寻紧走了两步,到她面前说:“怎么了?真生气啦?”
“你到底什么意思!”林嘉茉厉声责问。
“没什么意思,就剧的宋宁不错,给你们俩撮合撮合!肥水不流外人田么!”陈寻笑着说。
“我和谁好,你那么费心干吗?没事闲的啊!”林嘉茉仍旧板着脸。
“别假惺惺的了,我都知道了,快老实交代了吧!”陈寻丝毫没在意她的愠怒,还半开玩笑地说着。
“你知道什么了?”林嘉茉不明所以地看着陈寻。
“‘昨天晚上梦见宋宁了,是个好梦’……”陈寻坏笑起来,掐着嗓子学她说话。
林嘉茉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转过身去说:“陈寻,你觉得好笑么?”
“不好笑不好笑!”陈寻忙正色说,“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想帮你们捅破这层窗户纸。”
“我给你讲件更好笑的事。”背冲着他的林嘉茉耸了耸肩膀,好像是深吸了一口气,“我的确做了个梦,也的确是好梦,梦里我还和人拥抱了,而那个人……”
“是你。”林嘉茉慢慢转向陈寻,她直视着陈寻的眼睛,但神色却是困惑的。
陈寻哑然地看着她,过了半天才磕巴地说:“你……你别逗我啊……”
“我没逗你。”林嘉茉垮下了肩,瞬间柔弱了很多。
“为什么?”陈寻目光闪烁问她。
“我不知道……”林嘉茉抿着嘴唇说。
“方茴……”
“我没告诉她。”
“我……”
“没想让你怎么着,就是告诉你一声,放心,我没那个力气再向当初对苏凯一样对你了。”林嘉茉抬起头,干脆利落地说。
“你喜欢我么?”陈寻侧过脸问。
“你喜欢方茴么?”林嘉茉也侧过脸问。
“你知道的,我对她是什么样的感情。”陈寻认真地说。
“我知道,是吃饭的时候会自觉给她夹菜的感情,是睡觉前想给她发个短信的感情,是无时无刻都认为必然存在的感情,但是,不是爱情。”林嘉茉挑起眼睛,直看到他心里似的说。
“别乱说!”陈寻烦躁地躲开了她的注视。
“我没乱说,不管我喜不喜欢你,都有一点不会变,那就是我了解你,我最了解你!”林嘉茉微微一笑。
“嘉茉,这样不好。”陈寻摇了摇头说。
“不想知道为什么我说这不是爱情吗?”林嘉茉仰起了下巴,看着陈寻脸上细微的变化。
“这是……”
“不是!”林嘉茉打断了他说,她凄然一笑,淡淡地说,“因为你遇见了沈晓棠,所以你和方茴之间不是爱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