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国侯高阿那肱落马,那一箭正中他的胸口。
谁都想不到,那一箭竟是要射他,就算高阿那肱自己也没有想到。他虽是冷漠,但也被坛上的龙争虎斗吸引,怎么会想到暗地里竟有人要取他的性命?
见到高阿那肱落马,五行卫眼中都露出骇然之意。
土卫更是心惊。
他们这次前来围剿茅山宗,计划周密,绝不只是在十字长街上设防,在两侧的屋脊上也埋伏了高手,只怕有人从屋脊处突围而走。
方才屋脊处射出第一箭的时候,他就知道有了问题。
那些兵士绝不会不等他吩咐就放箭出来,等到第二箭射中昌国侯的时候,土卫心中震颤,立即想到,有人拔除了他们在屋脊上埋伏的人手,无声无息地潜了过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射杀高阿那肱的究竟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这人这般胆大,竟然敢虎口拔牙?
转念间,土卫已喝道:“杀!”他杀字一起,就向孙思邈扑去。
昌国侯死了,就算五行卫都担不起这责任。
刺客远在屋脊,得手后当然要立即遁走。
五行卫并没符抓住刺客的把握,眼下只有抓住孙思邈,或许才能追问出刺客的下落。
王琳见昌国侯落马,脸色如土,但还不忘喝道:“抓刺客。”
立即有齐兵向长街西南角冲去。
孙思邈从未想到竟是这种结局。但他只是恍惚刹那,就已扑到冉刻求的身边,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喊道:“走。”
轰隆一声巨响,主坛蓦地炸了开来,一时间硝烟弥漫。而那烟雾扩张极快,转瞬间主坛内已伸手不见五指。
土卫不想此变,立即高声喝道:“齐军听令,有逃走者,杀无赦。”
民街上齐兵一声呐喊,顿时刀出鞘、弓挽弦,可与此同时,有不少黑影已从黑烟中蹿了出来,掠上屋脊。
其中不但有桑洞真四师兄弟,孙思邈、冉刻求,还有萧摩诃等人。萧摩诃在这种环境下还不忘记背着陈公子,而陈公子脸色惨白,尽是惊骇之意。
高阿那肱一中箭落马,众人就知道这件事绝不可能善了。
茅山宗四人知道再不逃命,绝无活命的机会,当下弄炸主坛,趁乱而走。
萧摩诃见齐兵围剿茅山宗,本来想置身事外,可见高阿那肱身死,他就知道,留在这里只有陪葬的可能。
高阿那肱位高权重,竟丧命在响水集,齐军定然对这里的每个人详细盘查。他们来自陈国,就算和高阿那肱之死无关,也绝撇不清关系,既然这样,趁乱逃命才是最佳选择。
这些人才上屋脊,街上就有飞蝗羽箭射来。
有几个萧摩诃的手下才跟着纵到房上,就闷哼连连,跌下屋脊。
众人一时间心乱,就听孙思邈低喝道:“跟我来。”
慌乱中,只有孙思邈还能保持镇定,身形一低,竟向西南角的屋脊冲去。
桑洞真等人毫不犹豫地跟随,萧摩诃略一犹豫,亦是跟了过去。回头望去,见到西北、东北、东南几处的屋顶均有人影闪动,不由暗叫一声惭愧。
西南角的屋脊虽有刺客,但一箭得手后,当然立即遁走。
刺客潜来前,肯定先将齐军在屋脊的埋伏拔除干净。眼下,四面都是齐军,只有西南角的屋脊才是齐军重重包围下的缺口。
孙思邈扯住冉刻求的胳膊,直如御风般前冲。
冉刻求稀里糊涂地上来,还不忘记蝶舞,叫道:“先生,蝶舞她……”他虽关心蝶舞,可毕竟无法请求孙思邈在这种情形下去救蝶舞。
他能做的,或许只是留在蝶舞身边保护她的安全,甚至陪她去死。
蝶舞没事,他可以离开,可蝶舞如果有危险,他怎能一走了之?
“蝶舞眼下绝对没事。”孙思邈低声道,“先离开再说。”
冉刻求一怔,不知孙思邈如何这般肯定,但一颗心总算安宁下来。
孙思邈的心却有些乱。高阿那肱死了,他知道,这时候任凭说破了嘴皮子,只怕也无法洗脱嫌疑。五行卫和齐军激怒之下,行事无可揣度。他能做的事情只有先行离去,等查明真相后再做个交代。
可刺客是谁?
他怎样才能查明真相?
蝶舞和祖珽有关,他算定,五行卫肯定会救蝶舞。可蝶舞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响水集,这其中有什么玄机?
回头望去,孙思邈见身后长街兵戈如潮涌来,五行卫亦蹿上屋脊,和一帮齐军高手紧紧跟随。
孙思邈暗自皱眉,心道,自己若要脱身并不算难事,可跟随他的茅山弟子和陈国公子只怕转眼就要死于非命。
屋脊在脚下如飞而过,桑洞真额头冒汗,紧紧跟在孙思邈身边,低声道:“先生,怎么办?”
萧摩诃身负陈公子竟行有余力,也跟在孙思邈身边,虽未问话,但显然也在等孙思邈的主意。
孙思邈转念之间想到个地方,立即道:“跟我来。”
他身形一转,竟带着冉刻求向响水集中心奔去。
众人都是一怔,心道,这时候要逃命,肯定是要离开响水集再说,孙思邈反其道而行,留在集中岂不让齐军抓个正着?
可犹豫只是片刻,桑洞真、萧摩诃等人见身后追兵渐近,只怕跑到天边,五行卫也不会放弃,眼下他们唯一的方法就是相信孙思邈。
一咬牙,二人当下跟去,其余还剩下的寥寥数人当然没有别的选择。
众人不向外突围,反向内走,五行卫远远见了也是错愕。
土卫显然是五行卫中的领头,虽在奔行途中,却早就传令下去:让齐兵快马飞奔,立即扼守住出集的四个方向。他同时传令下去:“响水集百姓许进不许出,违令者,格杀勿论!”
号令一出,齐兵扩散出去,转瞬将响水集团团围住。
五行卫却是带领齐军中的高手紧紧盯着前方孙思邈等人的身形,又传令下去,“响水集百姓均不可在长街走动,有窝藏刺客者,立斩无赦!”
土卫传令迅疾,思路清晰,用的是清水捉鱼的计策。
如今包围之势已成,青天白日下,就算孙思邈会禹步,五行卫也不信孙思邈能逃到天上去。
孙思邈突然跳了下去,下方是迂回转折的巷子。
五行卫均是一怔,立即跳了下去,就见前方人影绰绰,孙思邈等人不走巷子,竟从一处院墙翻了过去。
五行卫立即翻墙而上。陡然间,院中有几点暗影飞来,火卫见状,一声大喝,双手掷出几点黑丸,正击中那几点黑影。
轰轰巨晌声不绝,硝烟四起。
“包围这里!”土卫凛然喝道。
他呼喝中,身形展动,反上了身后的院墙。居高望去,见前方庭院两面靠街,两面临巷,倒是颇大。只是庭院烟熏火燎、断瓦残垣随处可见,好像才燃了一场大火。
孙思邈等人闪身避入一堵墙后,让土卫看不清究竟。但土卫可判断,孙思邈等人绝没有越院而走。
他们竟龟缩在庭院之中,似乎想要负隅顽抗。
土卫居高临下,见孙思邈这般选择,略微有些奇怪。
可这时顾不得考虑,他立即传令齐兵封锁长街,在庭院周围形成合围之势。又令金木水火四卫分居东南西北四方,防敌人逃窜,自己领十数齐军高手再次越墙入了庭院,向孙思邈等人藏身的那堵墙后逼去。
等离那面墙不过数丈距离,土卫缓缓止步,扬声道:“孙思邈,你绝无逃走的可能,眼下束手去见斛律将军,或还有活命的可能。”
敌手不少,可在土卫的心目中,只有孙思邈才是劲敌,也只有孙思邈才有活路,其余的人在他眼中可有可无。
墙后静寂如死,不闻声息,土卫身边有兵士道:“大人,孙思邈顽固不化,我们不如杀进去……”
他话未说完,土卫神色已变,跃上高墙跳了进去。
齐军高手见状,纷纷跟随时入,却见墙后好像是排厢房,但早烧得七零八落。一眼望过去,墙后空空荡荡,哪有孙思邈等人的踪影!
阳光明耀,众人均是浑身发冷,一人忍不住道:“难道,他们茅山弟子会隐身法……”
话未说完,土卫就一记耳光打过去,怒道:“胡说八道,搜!”
众人立即分散开来搜寻,金木水火四卫闻讯,也早派人从外到内搜寻。
齐军里应外合,盏茶的工夫就将这庭院搜得干干净净。有消息传来,孙思邈等人绝没有外逃,庭院中有十七具尸体,均是昨晚烧死的人,还来不及清理。但众人连尸体也已查过,孙思邈等人也没有鱼目混珠的可能。
孙思邈那帮人竟凭空失踪了。
齐军不能接受,可又不得不接受这现实,不由面面相觑。
王琳大汗淋淋地赶到,他刚才一直在派兵搜查行刺高阿那肱的刺客,但亦是没有收获。不过,王琳神色略有古怪,到了土卫面前,低声说了句什么。
土卫眉头一耸,失声迫:“真的?”
王琳连忙点头道:“下官不敢撒谎。”
他身为黎阳总管,若论官衔,当然是在五行卫之上,可五行卫听命斛律明月,有先斩后奏的权力,在外官员若不想得罪斛律明月,自然要对五行卫客客气气。土卫舒了口气,闭上了双眼。
王琳一怔,不知土卫在做什么,却是不敢打扰,听土卫缓缓问道:“这里是哪里?为何会起火?”他问话时,伸出左手,五指屈伸掐算,竟如茅山宗道士掐诀一样。
王琳不知,立即找手下来问,很快得到回复。
“这里是响水集乡正住的地方,昨晚莫名起火,一家人全部烧死,原因待查。”
土卫点点头,蓦地睁开眼,眼眸中精光四射。
他大步向前,走到一处烧焦的木头之旁,四下看看,一脚将残木踢飞。
王琳心中一颤,对杀人不眨眼的五行卫极为畏惧,只怕他将火气发在自己的身上。却见土卫突然单腿跪下来,以耳贴地,右手五指不停地在地面敲击,似在倾听什么。
盏茶工夫后,土卫缓缓站起,伸手向左手三尺外的地上一指。
地面还是地面,并没有长出花来,众人望去,不由茫然。
红衣火卫却明白了土卫的意思,突然伸手入怀,掏出了四根似铁似木的签子,走到土卫所指之地,倏然插了下去。
那地面本是青砖铺就,土卫插的地方却是砖缝的位置。
签子插好后,火卫道:“退后!”众人知道五行卫中火卫如爆竹一样一点就燃,更是全身火器,听他命令慌忙退后丈外。
火卫手一弹,四点火星落在那四根签子上,只听到一声闷响,有烟雾腾起。
烟雾散尽后,地血蓦地现出一个黑黝黝的洞口,幽风阵阵。
这里竟有处密道!
王琳见了,忍不住道:“原来孙思邈他们是从这里逃走的。”
可孙思邈怎么会知道密道所在?王琳百思不得其解。
在黎阳城时,他见孙思邈手持穆提婆的令牌,因此刻意讨好,怎想到这人转眼就变成了朝廷通缉的要犯。怕孙思邈连累自己,王琳忙道:“土卫大人,下官带人顺着地道去追。”
土卫摇头道:“不用。这等事情,我等来做即可。大人擅长领军,还请立即传令下去,让兵士沿响水集外扩散搜索刺客踪迹,一有消息,立即回传。”言罢一挥手,青衣木卫当先钻入地道,其余四卫紧随而去。
日头高升。
响水集鸡飞狗跳、草木皆兵的时候,响水集东边的荒山处虽是秋风瑟瑟,但阳光照耀处还是温暖如春,一派祥和。
慕容晚晴坐在阳光照不到的荒草中,隐藏了自己的身形,看似盯着十多丈外的一棵大树,神色却有分恍惚。
孙思邈离去不过几个时辰,她的思绪却转了太久太久。
风吹过,草丛中有一小朵不知名的紫花轻微颤动,她轻轻地伸手过去采摘下来,却揉成了团。
那一刻,她心中不断盘旋着的还只是一个问题。
“昨晚出刀救我的人,究竟是不是他?”
这问题对她来说,像是极为至关重要,让她思绪纠结百转。
终于将手中不成形的紫花掷在地上,慕容晚晴霍然站起,看起来就要向响水集的方向冲去,可蓦地止步,神色间又现出一分犹豫。
她原地徘徊了几步,喃喃道:“不行,现在还不是去问的时候。”她神色间露出分苦涩,又向那棵大树望去,皱屑自语道,“他怎么还不出来?”
她先后说了两个他,但显然说的是同一人。
感觉到阳光暖暖,好似孙思邈的笑容,慕容晚晴突然轻叹口气,低语道:“他怎么来看,都不像是义父说的那样。”
她说到“义父”两字时,神色间带分尊敬肃然之意,摇头又道:“义父不会说错的,他一定有问题。但是……我跟了他这么久,并未发现他的异样,他数次救我,我却鼓动他去杀兰陵王,可是做错了?”
她神色间又露出极为难的表情,显见心烦意乱,蓦地见到前方那棵大树有点动静,闪身向后望过去。
见到大树露出一个树洞,孙思邈当先从树洞钻出来,慕容晚晴较轻舒了口气,随即却有分凛然自省,我是在关心他吗?
孙思邈之后,冉刻求也从树洞中钻出来。见到慕容晚晴迎过来,他有些发愣,暗想她真的和先生是心有灵犀,砣不离秤。
冉刻求很想问问慕容晚晴为何在此,可心中实在有太多的问题,一时间又不知从何问起。
树洞如同变魔术般,又钻出桑洞真、周太平、严太玄和姚正一四个茅山弟子,紧接着,萧摩诃带着陈公子出来,身后还跟着三个手下。
众人再见阳光,又见到彼此的狼狈,想到死在响水集的同伴,均有恍如隔世之感。
桑洞真望着萧摩诃等人,神色间略带敌意,他不知这几个人是谁,跟来作甚。
萧摩诃虽心痛手下伤亡惨重,还是向孙思邈一伸手道:“拿来。”他极为执著,跟到现在,还未忘记向孙思邈索要那东西。
孙思邈暗想,都说眼下陈国将领中,最有能力的无疑是淳于量、吴明彻、萧摩诃几人,但淳于量有谋略,吴明彻有将才,而萧摩诃不过是有勇无谋。如今看来,传言非虚。
这种时候,萧摩诃竟还执著索要那物,丝毫不怀疑那无赖骗他,显然是执迷不悟。
可孙思邈又有些奇怪,暗想萧摩诃就算有勇无谋,但身为陈国猛将,总不是呆的,为何从不怀疑那无赖有问题呢?
心思转动间,孙思邈道:“五行卫各有所长,土卫显然也擅长土木之术,估计很快就会发现那个地道口追过来,眼下我们还在危险之中。萧将军身负要责,若是让陈公子有了闪失,只怕不好交代。”
桑洞真等人听孙思邈称呼萧摩诃为将军,均露出讶异的表情。
“你知道我们的身份?”萧摩诃目光微闪。
“猜测而已。”孙思邈道,“因此当务之急,还是要躲避五行卫的追踪,不知萧将军有何建议?”
萧摩诃沉默片刻,看了眼陈公子,也知道轻重缓急,说道:“向东,破釜塘!”
他只说了五个字,众人都明白他的意思,点头赞同。
响水集沿淮水向东不过数十里,就进入破釜塘的地域。那里水道纵横,地形极为复杂,就算住在那里的百姓,有时都说不定会迷路,齐兵追得虽急,但只要躲在那里,量齐兵也搜他们不到。
萧摩诃毕竟是领兵将军,知地势的重要。
知道五行卫随时会追到,众人不敢耽搁,立即向东奔去。过荒山草泽,一口气就奔出了十多里,幸好一直未察觉齐兵追来的迹象。
这一路狂奔,旁人倒还罢了,陈公子虽有萧摩诃带着,却早就气喘吁吁,低声道:“萧大,齐兵追的是他们,我们何必与他们一起逃命到破釜塘呢?”
他说的声音虽低,但众人多已听到,止住了脚步,神色各异。
冉刻求心中厌恶,忍不住反唇相讥道:“那先生带你们从地道逃命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要分开走呢?”
陈公子脸色微红,本要发怒,想起还有事要求冉刻求,忙道:“冉兄,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们一起逃亡,毕竟目标太大。若是分开行走,说不定……能迷惑齐兵的视线。”
萧摩诃正在犹豫时,孙思邈笑道:“这件事本来就和萧将军、陈公子无关,你们要分路走,自是正常。不知道……”目光向茅山宗四弟子望过去。
桑洞真立即道:“承蒙孙先生出手相救,还未言谢,如果先生不嫌弃的话,我等愿意跟随先生先到破釜塘躲避,再做打算。”
萧摩诃见众人都露鄙夷之意,却不放在心上,再次伸手道:“东西呢?”
孙思邈略有犹豫,冉刻求抢先道:“怎不见你把钱先拿来?”
萧摩诃一怔,众人逃得匆忙,所有的东西都弃在响水集,那包金银亦是留在了客栈,这刻当然不能回去取来。
萧摩诃身后有手下喝道:“没钱能怎样?”
“这么说,你们准备抢了?”冉刻求声音更大,上前一步。
萧摩诃那三个手下亦是上前一步,一时间剑拔弩张,气氛紧张。
孙思邈皱了下眉头,伸手拉开冉刻求,诚挚道:“萧将军,这里面恐怕有些误会。我根本不知道将军要什么,更不会有将军索要之物。”
萧摩诃脸色大变,喝道:“你说什么?”他那一刻似是不信,又似失落,还有分彷徨之意。
“不可能!”陈公子脸上也露出焦灼之意。
慕容晚晴见这俩人的焦急绝非做作,大为奇怪。冉刻求低声对她道:“他们到底要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你知道吗?”
慕容晚晴白了他一眼:“不知道。”
二人低语,萧摩诃一旁听得清楚,神色更是不善。
“不知萧将军索要何物呢?”孙思邈忍不住道,“萧将军为何认定那物就在我的身上?”
萧摩诃目光如剑,紧盯孙思邈许久,才道:“借一步说话。”
他少言寡语,径直前行十数丈,离众人远远的,这才止步,显然是那物关系重大,他不想让旁人知道风声。
孙思邈跟了过去,显然也想到这点,更是好奇道:“昨晚在下知道误会,但也知道萧将军不会轻易相信,这才想追那个无赖问个究竟……”
他简略将昨晚追踪无赖,遇桑洞真等人,救火时差点被人炸死一事说了。
言毕,孙思邈轻叹道:“事情就是这样,不知道萧将军是否相信呢?”
萧摩诃静静听完,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半晌才道:“我信。”
孙思邈精神一振,追问道:“可那无赖是何人,为何萧将军见他书信,确认东西一定在我身上?”
萧摩诃又是沉默良久,才道:“我信先生,只因为我信自己的眼。先生救人危难,置生死于不顾,就不会是谎言欺骗的人。”
他字字缓慢,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才说出这些话来。
顿了片刻,他自语道:“消息不会错。”见孙思邈若有期待的样子,萧摩诃道:“事关重大,不知道更好。”言罢,他回转到陈公子身旁,低语了两句。陈公子神色难看,只是道:“不会的,消息不会有错的。”
孙思邈连听他们强调两遍“消息”,更是诧异,不知是什么消息让他们确信凿凿。
萧摩诃却道:“我们走。”他一牵陈公子的手,大步向前行去。
孙思邈见他执意不说那物是什么,只是皱眉思索,并不勉强。
众人再次前行不久,前方草地现出两条岔路,向天边蜿蜒。
萧摩诃一指东北的路,“破釜塘”,伸手拉着陈公子,却准备向东南方向的路行去,他的意思当然就是大伙到这儿分道扬镳,再无相欠。
冉刻求“哼”了一声,当先向东北方叫行去,才走两步,就听孙思邈“咦”了声,从他身边掠过,扑到道旁的草丛处。
众人皆惊,慕容晚晴最快奔到孙思邈身边,见到眼前的情形,花容遽变。
桑洞真、冉刻求等人随后赶到,也是吸了口凉气。
草丛中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尸体!
谁丧命在此,又是谁下的毒手?
孙思邈顾不得诧异,片刻间将那九具尸体一一查验,缓缓摇头,显然是说这几人已死,再无救活的可能。
冉刻求在一旁突然大叫:“先生,是他们!”
他心中蓦地惊惧起来,身子颤抖不休,指着一个白发苍苍的尸体道:“这个是张小姐的车夫!”他认出那死的老者本是为张丽华赶车的,很快就认出另外八具尸体,那是张小姐带的八名护卫。
那八名护卫和车夫都死在了这里,张丽华呢?是否有了危险?
一想到这里,冉刻求顿时心急如焚,却没有留意到萧摩诃听到这里的动静,闪身过来,可见到尸体后,立即飘然而去。
孙思邈见到萧摩诃的举动,知道他是事不关己,不想参与,轻轻地叹了口气。
那陈公子离得远,并不知道孙思邈这面的动静,见萧摩诃回转,立即问道:“萧大,怎么了?”
萧摩诃冷冷道:“一个死人。走。”他满怀心事,扯着陈公子就走。
陈公子虽想再问问冉刻求有关张丽华的事情,但终究拗不过萧摩诃,踉踉跄跄地向东南行去。
不多时,孙思邈、冉刻求等人的影子都已看不到,陈公子怅然若失,不知道今日一别,何日还能和那车中女子再见。
萧摩诃沉默不言,心中却是忧心忡忡。
他当然知道,若让陈公子知道张丽华有事,恐怕又有纠葛,因此当机立断,带陈公子远去。
向东北那条路是向破釜塘的路,向东南这条路,却是向破釜塘南的龟山镇。
龟山镇自秦汉以来就是用兵之地,如今虽不算繁华,但地形复杂,只要到了那里,他就有信心摆脱五行卫的追踪,安全带陈公子回转江南。
他最担心的不是五行卫,而是另外的事情,急着回转江南,正是要确认此事。
见陈公子满面惆怅,显然不是为事情未成,而是因为那个车中女子,萧摩诃心中不悦,加快了脚步。
突然间,一声虎啸从前方传来,满是肃杀之意。
有飞鸟从远方的林中惊起,给朗朗白日带来了几分凄迷之意。
萧摩诃一凛,立即止住脚步。
陈公子也听到虎啸,诧异道:“这里……也有老虎吗?”他平日也曾骑马畋猎,可射杀的不过是兔子麋鹿一类,听到虎啸声先是新奇,后是害怕。
萧摩诃心中闪过分不安之意,感觉虎啸声来得极为奇怪,可摆在他面前的只有前进这一条路,向残存的三个手下使个眼色,叫人护着陈公子,一步步地向前方的林子走去。
他不怕猛虎。
他十三岁从军时就敢率兵马对抗陈霸先,而早在十三岁之前,就曾在荒陵杀死过饿狼捕捉过猛虎。
那之后,死在他手上的猛虎难以尽数。
猛虎素来都是怕他的。
他怕的却是心中的那种感觉——那是一种危机来临前的警觉。那警觉让他无数次死里逃生,可那时候,他是孤身一人。
一步步地向林中走过去,萧摩诃陡然出步,因为他见到林前站着一人,那人背对着他们。
那人一直就在那里站着,穿着一身草绿色的衣服,如同变色龙般遮掩了身形。
若非萧摩诃目光敏锐,只怕走到那人身边时都看不到他。
那人显然听力极佳,知萧摩诃止住脚步,开口道:“摩诃将军才来吗?”
萧摩诃心中一震,不想那人竟知道他的名姓。
这人是有备而来?这人来这里做什么?看这人诡异非常,只怕来者不善。
萧摩诃强压住震惊,缓慢道:“阁下是谁?”
突然又是一声虎啸传来,近在咫尺般。陈公子听了,吓得差点坐在地上。
萧摩诃却发现,那虎啸声竟然是面前这人发出,运劲周身,喝道:“你要做什么?”突然见那人缓缓转身,萧摩诃饶是胆壮如虎,那一刻也是心头狂跳。
那人背对众人时,除衣着外,倒无特异之处,可他转过身来,众人才觉得惊骇,因为那人的一颗脑袋完全和老虎一样。
那竟是个人身虎头的怪物!
孙思邈望着萧摩诃远去,暗自摇头,不置评判。
慕容晚晴在一旁冷笑道:“若陈国都是这种只顾自身利益的人物,那真让人失望得很。”
众人均有赞同之意,显然对萧摩诃过河拆桥的行径有些不满。
冉刻求顾不得理会萧摩诃等人,冲到孙思邈身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道:“先生,张小姐有事了,你一定要救她。”
见孙思邈像不知张小姐是谁的样子,冉刻求补充道:“张小姐就是向先生你问路的那女子。”
慕容晚晴脸上蓦地露出古怪的神色,她望着地上的那些尸体并非畏惧,反倒是有些困惑的样子。
可谁都没有留意她,所有人都在看着孙思邈。
孙思邈望着地上的尸体,似在思索什么。
见孙思邈沉默不语,桑洞真以为明白了他的用意,在一旁道:“我等自顾不暇,怎么有空管这闲事?”
“你要走就走,我没有求你!”冉刻求愤怒地望着桑洞真道,脖颈上青筋暴起,极为急切。
桑洞真怫然不悦。
不待多说,孙思邈已道:“眼下,我等只有往东北的一条路可走。”
桑洞真等人一喜,立即道:“不错。”
孙思邈见冉刻求急得双眸冒火,又道:“不过杀人凶手也是向东北去了,正好一路寻过去。”
“先生怎知凶手是往东北走的?”姚正一不解。
孙思邈不待回答,慕容晚晴已道:“车辙是向东北去的,想必是凶手杀了人后,赶马车劫持张小姐向东北去了。除此之外,好像难有别的解释。”
几个茅山宗弟子脸色均红,低头望去,才发现草丛中的确有马车痕迹,向东北方向蜿蜒远去。
茅山宗最近名气极大,其下弟子渐渐变得自负起来,可他们先是不如孙思邈,后折在五行卫的手上,如今看起来,连个普通女子都比他们观察仔细,也就难怪他们一副讪讪的样子。
冉刻求见状,一刻都等不及,立即扯着孙思邈沿着车辙的痕迹寻去。
那车辙有时深,有时浅,但总会隐约出现,让人不至于失去线索。
桑洞真等人虽有不愿的表情,但终究只是跟随着孙思邈。众人一路快行,转瞬又奔出了十数里,日渐西落,前方有群山起伏,林木苍郁。
那车辙进山,冉刻求毫不犹豫地要跟过去,突然被慕容晚晴一把拉住。
冉刻求怔了下,急道:“你要做什么?”
夕阳红日下,慕容晚晴脸色却有些发白,见孙思邈也望过来,缓慢道:“我有几句话想和你俩说说!”
她这句话说的声音很大,桑洞真等人听了,立即明白她的意思,快走几步,离三人远了些。
冉刻求心中焦灼道:“什么话不能边走边说?晚一刻,张小姐可能就会有危险。”
“我保证张小姐暂时不会有事,因此你不用这么着急。”慕容晚晴慢慢道。
冉刻求大奇,本想问她拿什么保证。
可见慕容晚晴清澈的双眸、慎重的表情,他终于道:“你要说什么?”
“冉刻求,你我也认识有段日子了,我知道你不是舍己为人的主儿。先生有难的时候,你可能会救,我有难的时候,你就要考虑下是不是要救了。”慕容晚晴说得仍旧不急不缓,可眼中似乎藏着什么。
冉刻求咽了口唾沫,暗想我看女人不准,这女人看我倒是很准。他有些不耐烦道:“是又怎么样?”
慕容晚晴秋波一凝:“我只想问一句,那张小姐和你是什么关系?她看起来还不如我和你亲近,你这次为何如此迫切去救她?”
冉刻求神色微变道:“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若不想去救,没有人拉着你去!”
“这和我的确没有关系,可和孙先生有很大关系。”慕容晚晴突然激动起来,“你难道不知道,前方只怕有极大的陷阱?”
冉刻求愣住,不解道:“什么陷阱?这江淮附近流寇很多,多半是流寇劫持了张小姐,以孙先生的身手,从流寇手中救出张小姐并不是难事。你莫要疑神疑鬼,什么都当作是圈套。”
慕容晚晴看了冉刻求许久,这才道:“那九人致命的死因都是被一刀断喉,显然是被一人所杀,这个你看不出来,可孙先生早知道。先生不想让你担心,因此没说,可你难道从不为先生考虑?”
冉刻求心中一寒,扭头向孙思邈望去,看到他正望向夕阳。
深山夕照,西风吹老了一山的沧桑,如同孙思邈脸上的神色。
“除去车夫不算,张小姐那八个随从虽算不上高手,但也不是木头人,可被凶徒一口气砍了,竟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可见凶手武功极高。”慕容晚晴人在西风下,神色忧郁,“但如此高手,怎么会对一个寻常女子下手?这点你难道从不奇怪?”
“奇怪什么?”冉刻求喏喏道。
“凶手的目的或许根本不是为了张小姐,而是为了孙先生!他劫持张小姐,或许是为了引先生追踪,对先生下手!可凶徒怎么会认为抓了张小姐,先生就一定会跟来,只怕很大的原因是在你的身上。”
慕容晚晴虽看似多疑,但猜测却是合情合理。
可她眼中不知为何,仍旧有分困惑之意。
她困惑的是什么?
冉刻求微震,失声道:“他知道我会拉着先生来?他怎么知道……”话音顿住,满是惶惑。
他和张小姐的关系他也是刚刚知晓,凶手怎么会提早知道?
他本以为慕容晚晴是杞人忧天,可细想之下,却感觉她说的并非没有道理,再往深想,忍不住心悸。可他究竟心悸什么,自己也说不清楚。
慕容晚晴凝声道:“先生为你赴难,一句推辞都没有。你难道不觉得有必要告诉我们,究竟是否值得冒这个险?你和张小姐,究竟是什么关系?”
冉刻求脸色突转悲哀,但紧闭双唇,竟一言不发。
慕容晚晴微恼,还待追问,孙思邈突然道:“不用问了,刻求既然觉得要救,那就行了。”他不再多言,举步向前走去。
冉刻求露出感激之意,慕容晚晴喊道:“可先生难道不知道,我们后有追兵,前又有陷阱,一不留神就会万劫不复吗?”
见孙思邈止步不语,慕容晚晴轻咬红唇,突道:“冉刻求请先生帮忙,无论多困难,先生都会去做,可为何我求先生帮我复仇,先生却始终不肯?”她说到这里,声音激荡,似乎有着难言的委屈。
她不服,她伤心,她也不解,她说了这么多话,或许并非阻止孙思邈去救人,而是想给自己要个解释。
孙思邈立在那里,良久才道:“慕容姑娘,我只希望你明白一件事情。我做任何事,只问自己做得对不对,却不管这事难易与否。十三年前,我是这样,十三年后,亦是如此。”
慕容晚晴心头微震,张口欲言,似想追问自己为慕容家报仇有何不对。何不知为何,终究没有问出来,她看着孙思邈的背影,那一刻神色极为复杂。
她似不信,似错愕,如有悟,像思索……
只是她那时的表情孙思邈并未看到,不然以孙思邈的睿智,当会看出更多的事情。
冉刻求更没留意慕容晚晴的神色,耳边只回荡着孙思邈方才所言,心情激荡。
那一刻,他真的感激孙思邈,突然有想说出真相的冲动,虽然他曾经立过誓,不到功成名就的那一天,绝不说出自己真名。
他本不叫冉刻求,他姓张,他这么急着要救张丽华,是因为他虽被亲人抛弃,但他内心深处从来都在渴望着亲人……
孙思邈道:“刻求,你不用多想,这件事如果真如慕容姑娘所言,凶徒是奔我而来,那我更要去看看。走吧。”
他当先行去,义无反顾地迈入荒山之中,就如十三年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