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丝绒布面上几个烫金大字,郑杰举着锦旗，仿佛有千斤重。
江临舟摘下眼镜，略显疲惫地揉了揉眼,半晌,吩咐道：“挂起来。”
声音一落,犹如敕令,郑杰飞快地去卷锦旗,卷了一半猛然回神,磕磕巴巴问：“挂……挂起来？”
江临舟没说话，冷眼睨他。
郑杰立刻噤声,又小心翼翼地给锦旗放开。
也不知道江总最近怎么了，多多少少都沾点不正常。
江临舟手指墙面一块空地,冷冷吩咐道：“挂在那里。”
不一会儿,锦旗端端正正地挂好，视线上正对着江临舟的办公桌。江临舟喜欢简洁风，整间办公室都是白黑色调，如今多了块明亮到晃眼的红布,怎么看都是格格不入。
江临舟懒散地坐在皮椅上,一抬头看得就是锦旗，上面落款三个字：蒋昭昭。
他倏地一笑,细碎的气息在胸腔里震动开，带着眉骨上的的疤痕都动了下,模样清冷又不羁。
他一贯知道蒋昭昭可爱活泼，却没想到踩到自己身上撒欢打滚的放肆也可爱得让人生不起气来。
正想着，门被毫无征兆地推开，裴羡声音快人一步：“思宛那里我已经严肃警告过了啊，再怎么拉踩怎么能动我们昭昭小宝贝呢,这也太不懂事了。”
“话说阿舟你也消消气，换个角度来看没有思宛这错误操作，你也没有机会英雄救美借机献媚对不对。”
江临舟的目光只放在墙壁上，对他的滔滔不绝视而不见。
裴羡叭叭半天，跟着江临舟的目光看过去，“呦呵”一声，大声朗读道：“‘人间极品前男友，热心市民江先生’咱家昭昭对你的概括就是俩字——”
他拖长尾音，卖了个关子，江临舟用看智障的眼神瞟他一眼，他面不改色接着说：“精辟！”
江临舟：“……司理呢？”
不爱搭理他。
“后面呢，”裴羡含糊不清地回答，一手扯过他桌面上的杂志，啧啧道：“我们江总在这儿睹物思人呢？”
九月刊的《ELLA》，封面上，蒋昭昭穿了一身比较帅气的裙子，眼尾拉长，表情也冷漠，颇有几分厌世感。
江临舟从他手里抽回杂志，又从旁边抽出一张纸巾给封面擦了擦。
裴羡：“……”
这几天，江临舟从碧江公寓搬出来，也没有再打扰蒋昭昭，可看这样子，明显还是没打算放弃。
“怎么哄女孩子？”江临舟将杂志放好，问裴羡。
裴羡一摊手：“哄女孩子和哄昭昭不是一回事，要我说现在小梁总还在对昭昭死缠烂打呢，你也得有点存在感。”
江临舟愣了下：“送包？”
蒋昭昭一回公司就看到桌面上几个盒子，她指了指，问：“这都是谁送来的？”
小乔跑过来给她指着：“左边是江总的，右边是小梁总的。”
从el到Hermes再到birkin，简直是奢侈品攀比盛宴。
这俩人知道不能直接寄到的公寓，就约好了似的往公司寄。
蒋昭昭嘴角几不可见地动了动，吩咐道：“全都打包送回去。”
本来一个小梁总就够让她头疼了，如今还来一个江临舟跟着凑热闹。
小乔愣了一下，道：“好。”
蒋昭昭又叫她：“我最近有时间吗？”
《ELLA》杂志大卖，李元趁机给蒋昭昭接了好几个代言，有些宣传物料马上就要好，几乎到进组她都没有空闲时间，得抽空约一下小梁总。
她没有谈恋爱的打算，总不能吊着人家。
*
小梁总今年二十二岁，刚刚毕业就学着接管家里的业务，因为年纪太小，父辈光芒又太盛，所以大家都叫他小梁总。
他年纪小，长相也清秀舒服，皮肤几乎跟蒋昭昭差不多白，浓眉大眼，双眼皮宽宽，带着稚气未脱的少年气，说是十八岁的少年都有人信。
蒋昭昭约他晚饭之前到中央商场的一家粤菜馆。
小梁总微微拘谨地对面，小口小口吃饭，眼神时不时瞟过来，看着有一点腼腆。
蒋昭昭见过太多要一掷千金博美人一笑的公子哥，在她这儿侃侃而谈一生挚爱，碰壁个三五次，不出一星期就感慨“一生过得真他妈快”。
可小梁总这样平时话不多只知道问问早安买买礼物的，她还有点头疼。
蒋昭昭本就要保持体重不敢多吃，此时心思也不在餐食上，就拿着筷子戳米饭。
小梁总看她，以为她不开心，试探问道：“是不合口味吗？”
蒋昭昭摇头：“在减肥。”
小梁总：“你已经很瘦了，不用对身材太苛刻。”
蒋昭昭：“上镜胖十斤。”
对面的人脸都憋得通红，还是倔强地维护自己的观点：“那你也很瘦。”
是个倔强的小孩。
蒋昭昭微微叹气，决定开门见山：“小梁总，我觉得我们不合适，您就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像是没想到她能这么直接，小梁总错愕地抬起瞬间泛红的眼睛，又飞快低下，闷闷道：“都没接触过怎么就知道不合适。”
蒋昭昭随便搪塞说：“我喜欢年纪比我大的。”
小梁总默了默，空气里安静下来，银耳羹的甜腻味萦绕上来。
按照套路，小梁总此时应该大大方方地表示对不能在一起的遗憾，然后去结账再送蒋昭昭回家，从此以后再不想见。
可小梁总不属于蒋昭昭见过的套路，他将头垂得更低，小声说：“所以你喜欢江临舟是吗？”
蒋昭昭冷笑一声：“网上误传的谣言罢了。”
小梁总怕她生气，赶紧解释道：“别误会，我在那之前就知道了。”
蒋昭昭纳罕地抬头，小梁总接着解释：“你还在读书时我就注意到你了，我见过你和江临舟在一起许多次。”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高中那会儿一个人住在华庭。”
看到过很多个清晨，蒋昭昭和江临舟一起出门，有时只是她一个人站在电梯角落处默默地看手机，避开来往打量的目光。
这不是酒桌上的一时兴起，是藏了很多年的小心思，在看到她和前任重逢时一起爆发。
蒋昭昭也沉默，她没有心思去尝试和接受别人对她的感情，所以只能斩钉截铁地拒绝：“我没有了解一个人或者谈恋爱的打算，所以，抱歉。”
明明白白的拒绝，像是在意料之内，小梁总闷声“哦”了一下，然后起身：“走吧，我送你回家。”
他站起来，身量很高，穿黑卫衣墨绿色工装裤还有篮球鞋，身材也偏瘦，有少年独有清瘦感。
蒋昭昭嘴唇紧抿，拒绝道：“我搭车回去。”
“好，”他有些难办地皱起眉头，尽可能提意见：“那我们一起走出去吧？”
这点要求要是再不答应就显得太过刻意，蒋昭昭拎起包：“走吧。”
*
“这都是些什么玩意？”江临舟的眼神里露出淡淡的惫懒和嫌弃。
他一身西装笔挺，看着清冷矜贵，手上却提着几个购物袋，倒有几分被美色拉入凡尘的美感。
可身边煞风景地站着一个男人。
裴羡拍拍他的肩膀，认真道：“这你就不懂了吧，送昭昭礼物不是关键，你得深入了解口红色号包包型号配色跟她找话题，让她觉得你懂她。”
江临舟用小手指勾下他的手，冷冷道：“她不喜欢这些。”
“那咱俩昭昭喜欢什么，表？车子？房子？喜欢什么你送……”
裴羡的声音戛然而止，脚步也顿下来，江临舟回头看他。
他伸手往楼下指了指，不可置信道：“操，你看，是不是昭昭。”
江临舟望过去。
一楼的位置，小梁总没走几步，鞋带散开，蒋昭昭接过他的外套，顺手放在臂弯，现在原地等他。
蒋昭昭今天也穿卫衣工装裙，为了方便好搭，也是上黑下绿，离远看就像是情侣装。
裴羡不可置信地眼睛瞪大，小心问道：“男朋友？”
像是被这三个字刺痛，江临舟眸色一敛，将手里的袋子往裴羡身上一堆，顺着手扶电梯冲下去，速度很快，带起一阵风。
背影高大，却寒冷得很，像是在地狱里淬炼过。
“谢谢你呀。”小梁总接过外套，一边穿一边小声道谢，声音里都带着欣喜。
蒋昭昭：“举手之劳而已。”
话音刚落，就感觉眼前晃过一道身影，还没来得及看清是谁，江临舟就已经狠狠揪住小梁总的衣领。
四目相对，他的眼神冷得像是寒冰，似乎要将眼前人撕碎，从胸腔里磨出粗粝且沉重的声音：“我有没有提醒过你，离昭昭远一点。”
小梁总被拉得一懵，但也毫不示弱，冷冷道：“你看不出昭昭根本不想理你？”
从他们饭局见到开始，他就有这个答案。
可这偏偏是江临舟最不想听到的，特别是说这话的还是觊觎蒋昭昭的人。
他咬紧牙关，额角青筋突起，眉骨上方那条疤都带着狠厉，不过是一瞬间的功夫，他重重地朝小梁总挥了一拳。
力气很大，逼得小梁总往后踉跄几步。
工作日的工作时间，还是有很多人看过来，窃窃私语。
蒋昭昭被吓得钉在原地，却很快从江临舟身后跑到小梁总身边，将他扶稳。
她冷冷地睨着正在发狂边缘的江临舟，凝眉道：“你发什么疯？我们两人之间的事情你拿他撒什么气。”
她护在梁景行前面，仿佛在坚定地和他对抗。
江临舟突然感觉思绪乱成一团，像是藤蔓似的一点点勒住他的心脏。
你们在一起了？这话他问不出口，似乎也没有问的必要。
在一起了就拆散，结婚了就逼到离婚，反正蒋昭昭这辈子都只能和他有瓜葛。
于是，他揉了揉额角，向前走了两步，一把将蒋昭昭扯进自己的怀里。
她越挣扎，他就越不放手。
“放开昭昭，你没看到她不愿意吗？”梁景行冲过来，江临舟只是轻松地往另一侧闪身。
这个世界上，林泽辰会看得出她的不情愿，萍水相逢的梁景行也能看到她的不情愿，只有江临舟不会，他恨不得她没了思想不会挣扎当他怀里的一只猫。
沉重的无力和疲惫压在胸口，她就贴着江临舟胸膛，用最亲密的姿势靠着他，抬头看着他冷硬的下颌轮廓，缓缓道：“江临舟，你真让我恶心。”
她感受到贴着的那块肌肉瞬间紧绷起来，连带着呼吸一顿，紧接着，天旋地转，她被江临舟拦腰扛起。
“阿舟，你要干嘛？”身后传来裴羡担忧的咆哮。
蒋昭昭挣扎不脱，只能引来更多人围观。
直到被江临舟扔进车子里，落了锁，她疯狂地打他，没有控制力道的巴掌胡乱落在他的身上，他冷硬的表情才有一点松动。
只不过是一瞬，他喉结重重地滑动，然后欺身压上来，将蒋昭昭的双手剪至头顶，粗暴的吻兜头而至。
他吻得很重，没有控制力道，像是在发泄什么情绪，又像是把失去的三年都讨回来。
蒋昭昭闭紧牙关，又被他轻松撬开，舌尖一寸寸的，滑过曾经属于他的领土。
他身上的焚香气很足，几乎要将蒋昭昭淹没，混乱里，连同那段让人不想提及的时光都一起压了上来。
蒋昭昭奋力地躲开，江临舟照旧贴得很近，牙齿和唇壁碰撞，磕出许多小口。
有她的，也有他的，血腥吻在唇齿间蔓延，互相交融又被吞噬，绝望又窒息。
蒋昭昭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呼吸到新鲜空气，身上的重量还在，江临舟狠狠地扼住她的肩膀，语气颤抖着：“老子在给你挑口红，你却在跟别的男人约会？”
他的声音很颤，冷冽气少了很多，反而像是控诉。
蒋昭昭无力地睁开眼睛，却感觉冰凉的液体滴在眼皮上，她的目光呆滞了一下，随后选择重新闭上眼睛。
“昭昭，我知道我做得很不好，是我对不起你，你能不能原谅我一次。”
蒋昭昭平静下来，能感觉到江临舟的手都在发颤，似乎是怕不用力她感受不到，又怕太用力让她疼。
“我在美国，我以为我活不下来了，就想着如果可以，再见你一面。”
“可是我活了，欲望就难填平，一眼远远不够。”
蒋昭昭不想知道他的痛苦，就像她已经不会控诉他从前的种种那般。
江临舟从来没有如此失控过，甚至他感觉，蒋昭昭随时都有可能走远。
于是，在巨大的失控感前，他不得不放低姿态：“你说不让我在纠缠你，我办不到，你要做什么事，我都奉陪到底。”
那天她说：如果再纠缠下去，她会做什么事，她也不知道。
如今就随她做吧，她做什么都好。
蒋昭昭嗤笑一声：“做什么？让你体验一下我在三年前体验过的种种？让你感受下什么是毫无安全感，什么是患得患失，尝试一下花一大把好的时光等一个不会有结果的美梦？”
蒋昭昭情绪激动起来，眼泪被激出眼眶，她双手掩面，轻声道：“算了，都过去了。”
像是在安慰自己。
江临舟只感觉胸口被刀割一般痛，那些他不愿意细想的回忆一股脑涌进来，像是信徒一声都在向往朝圣一般，他跟随着信仰，阖眼，郑重道：“好，我愿意。”
蒋昭昭也笑了一下，沙哑的声音在车厢里回荡，她挑了挑眉：“好啊，游戏正式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火葬场升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