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俏枕着黎衍的手臂睡着了。
黎衍静静地看着她的睡脸, 乖巧,恬淡,莫名就感到安心。
他的小傻子, 真的非常非常傻, 居然会喜欢他。
“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啊?”黎衍轻声问道。
周俏闭着眼睛睡得很香。
没在一起的时候还没那么明显, 确定恋爱关系后,黎衍就发现,周俏看着他时眼睛特别明亮, 就差把“我喜欢你”这四个字印在脸上了。
他一度感到困惑, 后来终于知道原因,而这原因几乎要击溃他仅存的那点自信。不过现在他已经坦然了,选择相信自己的眼睛, 自己的心。
刚才发生的事,换到以前, 黎衍根本想都不敢想。他极端厌弃自己的身体,出院以后,从没有不穿假肢出现在别人面前,连沈春燕都不例外。
只有周俏,让他一次又一次破例,一次又一次地突破心理障碍, 直到刚才,他竟然真的让她做了这件事——用她柔软的小手触碰他最隐秘最难堪的所在,帮他宣泄出心底压抑已久的欲望。
黎衍想, 如果没有出车祸,他是不是就遇不到周俏?
肯定是的,他们的人生没有交集,周俏自己都知道。
只是, 老天爷夺走他两条腿,再给他送来一个周俏,未免也太过残忍,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命中注定?
又是四月了。
这个讨厌的月份,总是会让黎衍想起曾经的一些事。
想起自己第一次明确知道“双腿截肢”这个消息时的情景,那时他还在ICU,因为一直躺着,手摸到腿上厚厚的纱布,想当然地以为是骨折。
疼痛始终伴随着他,他咬着牙忍耐,心想受伤就是这样的,以后总会慢慢好起来。
消息终究瞒不了太久,终于有一天,护士摇着他的床背让他坐起身来,他看到被子底下那一大片无边无际的凹陷,震惊地双目发直,无论如何都不敢相信。他颤抖着手掀开被子,看清一切后,心口一阵剧痛,当场就昏了过去。
他闹了两天,绝食,发疯,不让任何人碰他,让医生不得不用上镇静剂,两天以后,他又陷入了长达一周的自闭。
这时候他已经从ICU出来了,很多人来探望他,他一概不见
,不说话,不肯吃东西,睡不着,没人的时候眼泪就会止不住地流。
拆纱布换药那天,黎衍第一次看到自己往后余生再也不会改变的身体——那么短的两截残腿,皮肉上沾着血迹,手术刀口还未痊愈。疼痛已经刺激不到他了,他浑身止不住地发抖,抖得就像筛糠,眼睛望向病房的窗户,唯一的念头就是: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后来,是那位男医生来和他谈,告诉他现在科技发达,下肢假肢已经很先进,只要勤加练习,完全可以重新走路,融入社会,将来结婚生育都没有影响。
黎衍是燃起过希望的,有那么一段时间,他很配合治疗,再也不对人乱发脾气。转到康复医院后,他定做了第一副假肢,就是那副让他身高直降二十厘米的假肢。第一次穿上假肢时,他在复健师的帮助下慢慢站起身,没有别的感觉,只有剧烈的疼痛和难受。
他感觉不到脚板踩地,也没法控制膝关节的弯曲。他走得很丑很丑,不扶着双杠就是寸步难行。当时,有个很年轻的男孩子坐着轮椅在边上看,羡慕地说:“我觉得你走得挺好的。”
黎衍冷冷地盯着他,接触到他的死亡凝视,男孩子有点慌,又说,“真的,我腰以下都没感觉了,站都站不起来,要能和你这样走路,我会开心死的。”
他就是张有鑫。
这就四年了。
黎衍和张有鑫,从两个活蹦乱跳的大男孩,变成依靠轮椅生活,已经四年了。
四年过得并不快,过去的每一天,每一小时,每一分每一秒,对黎衍来说都是煎熬。
新的一天开始了。
这一天又结束了。
每天待在家里,没人说话,没人做饭。他给自己随便煮点东西吃,隔几天打扫一下卫生,衣服不管外穿的还是内衣内裤,一股脑儿全部塞进洗衣机。食物和日用品没了,就让沈春燕帮他带,坚持把钱给母亲,她不肯收,就转给宋晋阳让他折现转交。
下雨天,默默忍受骨痛,生病时,赖在床上睡觉。
一天又一天,他就这么活下来了,有时候自己都会感到神奇。
黎衍没有注册微博,也没有读者群,和读者的交流仅限于文下评论区,四年来没认识别的作
者,也没有聊得好的读者,唯一联系着的朋友就只有三金。
想到三金,黎衍拿起手机给他发消息。
【有只刺猬】:三金,和你说个事。
【三金是个乖孩子】:什么?
【有只刺猬】:我马上要搬家了。
【三金是个乖孩子】:???
【有只刺猬】:换一套电梯房。
【三金是个乖孩子】:!!!!!!!
【三金是个乖孩子】:什么时候搬啊?
【有只刺猬】:新房子需要改一下厕所,最多再十来天吧。
【三金是个乖孩子】:衍哥,约饭不?
黎衍看着手机微微地笑。
【有只刺猬】:约。
闲闲聊过几句后,黎衍搁下手机,再一次看向臂弯里的周俏。
现在,他的生命里又多了一个最可爱的人。
黎衍的手指轻轻掠过周俏的脸庞,小声开口:“陪我去见三金,好吗?”
周俏睡得很熟,依偎着他的身子,右手还搭在他腰上。
黎衍笑了一下:“有时候我会想,我要是有个女儿,带回一个像我这样的男朋友,我一定打断那臭小子的腿。”
又一想,不对。他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算了,还是不打了,臭小子长那么帅,先观察一下再说,说不定是个好小伙子呢?”
睡梦中的周俏嘟了嘟嘴,黎衍摸了摸她的头发,伸长手臂摁灭了床头台灯。
——
房子确定下来后,周俏很快和房东签订了一年租房合同。
房租四万八,押金四千,黎衍一下子拿不出五万多块钱,只能让宋晋阳把601室的一年房租四万二先给他。
他自己也做了一张简单的租房合同,拿给宋晋阳签,合同起始时间是六月一号。宋晋阳皱着眉说:“不用这样吧?咱俩还要签合同?就算要签,五月一号也行啊。”
黎衍说:“你本来就没那么早租房子,我不想让你吃亏。”
宋晋阳没多说,签下名字:“行,你这儿的家具家电,要用的你尽管搬,不用的我就留着用,其他缺的我自己会补。反正我也是过度,就不装修了。”
黎衍想到自己家卫生间的情况,说:“卫生间你还是改一下吧,你和小杨个子都高,那个台盆你们用着不合适,扶手也可以拆,我以后应该
不会再回来住了。”
宋晋阳去卫生间转了一圈:“是要改改,毕竟我也要住起码一年半。”
新房子所在的小区叫雅林豪庭,虽然名字里有“豪庭”两字,但并不算是高档楼盘,体量还挺大,房龄已有十年。
周俏租的那套房是11幢2单元304室,两梯四户,西边套。租下房子后,她马不停蹄地开始卫生间改装,换了一个低低的台盆,看马桶有点旧,干脆就换掉,在马桶边和淋浴间里都装上了不锈钢扶手。
主卧的床也是1米5*2米,没有床垫,周俏决定把601室的床垫搬过来,因为就算留在那里,宋晋阳也不会用。
次卧有一张一米宽的小床,还有衣柜、写字台,不用改动。
客厅里,餐桌椅要搬过来,其他都不需要。周俏很满意新房子里的储物空间,柜子特别多,足够她和黎衍收纳用。她拿着纸和笔写下需要再添置的东西:一张沙发,一台电视机,部分灯具……
黎衍转给周俏一万块钱,让她用得不够再问他拿。沈春燕又偷偷塞给周俏五千块,叫她不要告诉黎衍。
周俏觉得用不了这么多钱,不愿收,沈春燕说:“你拿着备用,你和阿衍一起生活,用钱的地方挺多的,要是不收,妈妈可生气了啊。”
周俏很感动,她工作忙,改装房子的事,宋晋阳和沈春燕帮了很多忙。监工基本是沈春燕搞定,买东西则是宋晋阳跑市场。最后为了省钱,周俏没有找家政,自己和沈春燕两个人把房子打扫得干干净净。
不到十天,新房子已经焕然一新,家具为了黎衍轮椅移动而全部调整过位置,所有的灯都能亮,电视机也安上了,唯一没买的只剩沙发。
黎衍对周俏说:“沙发,我们去宜家买吧,要试过才知道舒不舒服。”
周俏软软地应着:“好呀。”
四月下旬,沈春燕翻过黄历,挑了一个黄道吉日,全家上阵帮黎衍搬家。
搬家分两趟,第一趟先把所有大件运过去,包括床垫、餐桌椅、冰箱和洗衣机,还有周俏收拾出来的一箱箱衣服、被子、锅碗瓢盆、日用品。
宋桦和沈春燕在新房子里等着接货,这边,宋晋阳和周俏负责送货。搬家工人把东西都搬下楼、装上货车后,一行
人就往新房去了。
601室暂时只剩下黎衍一个人。
他看着空荡许多的房子,坐着轮椅一个个房间转了一圈,还在客厅的双杠处练习了一会儿走路。
气喘吁吁地坐回轮椅后,黎衍来到阳台,撑着窗台站起身,最后一次从阳台看外面的风景。
他在这套房子里住了二十多年,小时候没感觉,每天都要上学、出去玩,高中和大学住校,只会在寒暑假和周末回到这里。
然而最近三年多,601室既成为了他的保护壳,又是一座坚固的牢笼。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都待在这个68方的空间,这里是他的全部世界。
黎衍点起一支烟,站在窗台边默默地抽着。
心里突然想起一件事,是不是从此以后,再也听不到隔壁邻居的新年许愿了?
啊……还挺舍不得的。
没过多久,宋晋阳和周俏回来了,沈春燕也跟着,三个人收拾起剩下零零碎碎的东西,搬到楼下宋晋阳的车上,最后要带的就只剩下黎衍这个人。
“有个小故事,你一定听过。”周俏对黎衍说,“有个国王因为误会要赶妻子走,说,这王宫里的东西,只要是你喜欢的,都可以带走。结果……”
黎衍接着说:“结果,王后就把国王绑起来,连夜带走了。”
周俏大笑,推着他的轮椅来到门口,弯下腰来看着他:“这个房子里,我最喜欢最喜欢的就是你了,所以现在,我要把你绑走啦。我的国王,你愿意跟我走吗?”
“愿意。”黎衍笑着看她,“就是国王腿脚不好,自己不太好走,需要某个奸臣帮下忙。”
“某个奸臣”在旁边倏地转过头来:“呵!昏君,这也是最后一次了,本将军宣布,从今日起霸占你的宫殿,将你和你的爱妃逐出本小区,这辈子都别想再回来!”
“神经病。”黎衍忍不住笑起来,“走吧宋晋阳,再让你背一次,争取以后再也不麻烦你了。”
宋晋阳拍拍他的肩:“该麻烦还是得麻烦,往后日子还长着呢。”
周俏搬起黎衍的轮椅开路,宋晋阳背着黎衍,沈春燕殿后,四个人一起下楼。因为之前搬家动静挺大,楼道里有老邻居出来看热闹,问沈春燕:“春燕,你们这是搬家呀?”
沈春燕乐呵呵地说:“是啊,我儿子儿媳妇搬去电梯房住啦。”
对方连连附和:“好事儿啊!早就好搬啦!你儿子年纪轻轻不能天天待在家里的。”
黎衍伏在宋晋阳背上,一直没吭声。
到一楼后,四人上车,车子启动时,黎衍透过车窗最后看了一眼单元门,身边的周俏握住他的手,说:“阿衍,我们要走了。”
“嗯。”他收回视线,转头看着周俏,与她十指紧扣,“走吧。”
——往前走吧,黎衍,有人陪着你呢。
雅林豪庭离永新东苑非常近,几分钟就开到了。宋晋阳把车停到地下车库,帮助黎衍下车坐上轮椅。三个人手里都搬着箱子或提着袋子,默契地没人去推轮椅。宋晋阳说:“小黎先生,发挥你作用的时候到了,去给我们按电梯。”
黎衍笑笑,知道他是想让自己独立上楼。
这本来就不是困难的事,他转着轮椅按照指示进到11幢2单元的负一楼电梯间,进门的地上有一个很小的落差,周俏问:“能过吗?”
黎衍回答:“放心,能过。”
轮椅颠了一下就过去了,黎衍按下上行键,电梯来了,一行四人上到三楼,周俏说:“右转,到底那间就是。”
黎衍转着轮椅往304室过去,还没到门口,门就开了,宋桦满面笑容地站在那里:“阿衍,来啦?”
进户门原本有个小门槛,被周俏找工人做了点坡道解决了,有点丑,方便黎衍通行才是最重要的。
进屋后,周俏放下东西,欢欢喜喜地领着黎衍到处看。先看卫生间,黎衍坐着轮椅进去,发现的确挺宽敞,台盆的高度非常适合他,马桶边的新扶手亮闪闪的,令他很有安全感。
所有的房间参观完,周俏问:“喜欢吗?”
黎衍点点头:“挺好的。”
周俏很开心:“你喜欢就好。”
这一天大家都很辛苦,东西也没收拾好,沈春燕几人自然不会留下吃饭,帮周俏把几箱东西搬到墙边,就告辞离开。
家里只剩黎衍和周俏两人,黎衍看着周俏在厨房里分门别类地放东西,叫她:“今天别理了吧,你忙了一天,很累了。”
周俏回过头来:“不理好,做不了饭啊。”
黎衍说:“晚上叫
外卖吧。”
周俏噘嘴:“怎么?吃我做的菜吃厌了?一搬家就要点外卖?”
黎衍笑起来:“没有,这辈子都吃不厌,你先过来。”
周俏乖乖走到他身边,黎衍一把拉过她的手就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圈着她的身子说:“先抱一下,今天辛苦你了。”
“宋晋阳他们帮忙了,不辛苦。”周俏依偎在黎衍怀里,“阿衍,我好开心。”
“嗯?”
“你终于可以下楼了。”周俏闭上眼睛蹭蹭他,“我们可以去约会了,对面广场的音乐喷泉很好看,我每次看,都想着你能一起来。”
黎衍没出声,只是更紧地抱着她。
“还有夜市街,我仔细看过,一路都没有台阶的,你也能逛。”周俏觉得幸福极了,声音里透着浓浓的喜悦,“还有超市,商场,你爱喝的那家奶茶店就在那儿,我们可以一起去逛,买奶茶喝。”
黎衍问:“你下一次休息是哪一天?”
周俏想了想:“下周三吧,我们要去约会吗?”
黎衍说:“我想和三金见面,我和他很久没见了,你陪我一起去吧。”
周俏自然没有意见:“好呀,你和他约时间地点。”
“三金拿到驾照了,月初刚买了一辆车。”黎衍说,“他说他课不忙,可以开车到我们这儿,就在对面商场见面,找个餐厅吃午饭。”
周俏很惊讶:“你不是说他瘫痪了吗?怎么还能开车啊?”
黎衍点点她的小鼻子:“说你是小土包子还真是,有残疾人驾照的,只要两只手正常,就可以去考。”
周俏睁大眼睛:“那你也可以考喽?”
“可以。”黎衍笑了一下,“但我现在没有这个需求啊,而且就算考出了,我也没钱买车,就算我买车了,我开着车到哪儿去啊?”
周俏理直气壮地说:“你可以来接我下班啊!”
黎衍一愣,继而恍然:“是哦。”
“你就没想过来接我下班对不对?”周俏撇撇嘴,“你一点也不爱我。”
黎衍大笑起来:“行吧,人生计划里再加一条,考驾照,买车,接送老婆上下班,满意了吗?”
周俏晃晃脑袋:“这还差不多。”
两个人就这么在这套房子里安顿下来。
接下来的一周
,周俏都是晚班,每天早上就继续整理搬来的箱子,去买菜时,问黎衍要不要一起去,他说暂时不要,想等周俏上白班时,晚上和她出去转转。
也许,夜色的掩映会比光天化日更令他有安全感,这需要一个过程,周俏没再勉强他。
黎衍这段时间不用码字,每天都很空闲,天天在家看书、锻炼、打扫卫生。
周俏不知道的是,他私底下联系过自己的舅舅和小姨,透露出想找工作的意愿。沈春辉和沈春莺都说会帮他留意,但不会那么快有消息。
黎衍知道这事儿不能急,闲着的时候,就拿出大学里的一些专业书籍翻看几页。时间过得太久了,很多东西都不太记得,黎衍有些没信心,怕就算亲戚给他介绍了工作,他也无法胜任,那才叫丢人现眼。
——
很快一个星期过去,周三上午十一点,黎衍接到张有鑫的电话:“衍哥,我还有半小时就到了,你准备出门吧,就你说的那个商场一楼服务台附近碰头。”
黎衍应下:“好,我过去最多十几分钟。”
张有鑫的声音很年轻,比较脆:“衍哥,咱俩见面要不要先说说穿了什么衣服啊?我怕你认不出我哎。”
黎衍扶额笑:“你行了啊,整个商场坐着轮椅的大概也就我们两个,就算你整容了我也能认出来。”
张有鑫哈哈大笑:“我没整容,但我烫头了,烫了个特别可爱的卷毛,一会儿给你看。”
黎衍笑得肩膀都抖起来,觉得三金就跟个孩子似的:“好,一会儿见,我介绍我女朋友给你认识。”
张有鑫说:“行啊,我带着我兄弟呢。”
挂下电话,黎衍突然有些紧张,又很期待,周俏提起包:“他快到了是吗?那我们走吧。”
黎衍住到雅林豪庭一个星期,第一次下楼,周俏没有帮他推轮椅,让他自己转着走。
从电梯下去出单元门,再到小区大门,一路畅通,很快就来到热闹的大街上。
不可避免会被人打量,黎衍依旧不习惯,忍不住又垂下头来。周俏没再让他自己转轮椅,推着他往前走。
穿过马路就是广场,周俏找到进广场的无障碍坡道,长长一段呈Z字型。她让黎衍自己走,黎衍很顺利地就
进到广场。
又往前过了一百多米,周俏指着不远处地铁站的无障碍电梯说:“那儿可以坐电梯到地铁站。”
黎衍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说:“下周你休息,我们坐地铁去宜家吧,买沙发。”
周俏笑:“好呀。”
两人进到商场,找到服务台,在附近一组雕塑前停下等待。
黎衍抬头问周俏:“我看起来怎么样?”
他穿着一件黑色套头卫衣,底下是周俏买的藏青色休闲裤配白色运动鞋,头发打理过,脸色看着挺不错,周俏已经知道张有鑫没见过他颓废时的样子,向黎衍竖起大拇指:“相信我,绝对还是三金记忆里帅气的衍哥。”
没有等待多久,黎衍眼睛一亮,周俏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就看到几十米开外,有两个人一起向这边过来。
一个年轻的男孩子坐在轮椅上,身边走着一个高个子的人。
他们越来越近,黎衍已经等不及,转动轮椅向前行去,周俏赶紧跟上。
“衍哥!衍哥!”
张有鑫兴奋地挥起手臂,黎衍快速地转到他面前,开口:“三金。”
应该有一个热烈的拥抱的,但是他们试了一下,发现两个人坐着轮椅很难做到,无奈作罢。
“啊!气死我了!”张有鑫只能向黎衍伸出拳头,黎衍默契地与他碰拳:“好久不见了,三金。”
张有鑫笑得很灿烂:“快四年了,衍哥,咱俩可终于约到饭了。”
周俏打量着张有鑫,感慨这真的是个年轻又开朗的男孩子,烫着一头栗色卷毛,五官很精致,大双眼皮,笑起来眼底有明显的卧蚕,嘴边还有两个酒窝。
看身型,他个子应该挺高的,穿一件湖绿色运动夹克,底下是牛仔裤和一双潮鞋。周俏识货,看清夹克上的Logo,知道这件衣服起码五千起步,鞋子也不便宜,绝对四位数。
黎衍的注意力却在张有鑫的腿上。在康复医院认识时是夏天,张有鑫复健时偶尔会穿运动短裤,那时他受伤还不足半年,双腿肌肉没有太过萎缩,坐着时完全看不出是个截瘫伤者。
可是现在四年过去,即使他穿着牛仔裤,肉眼也能看出他的双腿非常非常细,尤其是大腿,裤子松松垮垮,肌肉萎缩得相当明显。
张
有鑫发现黎衍在看他的腿,苦笑了一下,说:“没办法的,都这样,再锻炼也没用,只要没有并发症我就谢天谢地了。”
和他一起来的人凉凉开口:“问题是你根本就没锻炼啊。”
黎衍抬头看去,一下子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
这是张有鑫的“兄弟”?
一头利落短发,身高170+,宽松棉衬衫,黑色休闲裤,脖子上挂着一台单反相机。如果不看脸、不听声音,勉强也算兄弟了,可那张脸分明就是个长相英气的女孩子啊,说话也是女声。
张有鑫瞪了那人一眼,给黎衍做介绍:“这是我兄弟,柯玉,木可柯,玉佩的玉。和我一个初中,一个高中,不过没在一个大学,她已经毕业了,现在是个自由摄影师。”又指着黎衍对柯玉说,“这就是我十分挂念的衍哥,还有他的女朋友……”
“周俏。”黎衍拉过周俏的手,“俏皮的俏。”
四个人互相打过招呼,张有鑫说:“走吧,吃饭去,今天我请客,在一家粤菜馆定了个包厢。”
黎衍说:“我来吧,好歹你叫我一声哥。”
“衍哥你别和我客气,下一次轮到你。”张有鑫笑眯眯的,“你都住电梯房了,咱们将来就可以常聚,走吧,先去餐厅。”
黎衍不和他计较了,两个人转着轮椅并肩在前,周俏和柯玉走在后面,让两个男人可以先聊聊天。
黎衍低声问张有鑫:“你对‘兄弟’这个词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张有鑫声音也很低:“真是我兄弟,认识十年了,我从没把她当女孩子看过。”
黎衍问:“你女神呢?怎么不带你女神来?”
张有鑫羞涩地笑:“她说我刚拿到驾照,不敢坐我的车。”
黎衍:“……”
这时,迎面走来两个逛街的女孩,看到黎衍和张有鑫经过,并不知道后头跟着的两个女生和他们是一起的。一个对另一个说:“哇!你看到脸没?帅哥耶,怎么都坐轮椅的呀?”
“不知道啊。”另一个女生说,“好可惜,哎你别盯着人家看。”
“看看又不要紧,哎呀,真的好帅啊!刚才都没来得及拍。”说着,她居然拿起手机想要拍两人的背影。
黎衍和张有鑫已经过去了,什么都没
听到,周俏刚要上前阻止,身边的柯玉已经抢先一步窜了出去,一把从那女生手里抢走手机,快速地翻看起相册,确认没有拍下后才塞到对方手里。
她个子高,居高临下瞪着那女生,咬牙道:“你妈没教你怎么做个人么?信不信你刚才要是拍到一张,老子叫你今天医院过夜。”
女生:“……”
周俏:“……”
另一个女生赶紧过来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们走了,走了。”
两个女生快速离开,周俏感激地看向柯玉,柯玉翻了个白眼,继续往前走。
张有鑫回过头来叫她:“柯柯,你们快一点啊。”
“催屁啊!”柯玉还没有消气。
张有鑫一脸委屈地转回头去。
黎衍听得想笑,也回过头来:“俏俏,走快点。”
“来了!”周俏快步向前,走在了黎衍身边。
张有鑫嘟囔了一句:“看吧,一直就那样子,你说还算是个女人吗?”
黎衍点头认同:“是有点凶。”
周俏:“……”
她回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柯玉,心想,男人是不是一个个都那么迟钝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