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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烟愣了一下,才发现沈纵京的视线盯的是她脖颈那块红。
身体先于大脑做出反应,她朝他靠了一步,手腕被扯了一把,剩下的那段距离也没了,她刚跟他在情感上划出分明的界限,此时有点尴尬。
沈纵京倒是没有半分尴尬,特别自然地挑药,完完全全一副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模样。
燥热黏腻的夏末黄昏,操场的塑胶跑道被炙烤升温,不远处一对小情侣在接吻,亲到情浓,挺响亮的一声。
她的耳根先红了。
冰凉的药膏在颈侧化开,湿湿凉凉,她的额碰着沈纵京的背心领口,视线几乎被遮住,只能从被风卷开的一道细细缝隙,看到他凸起的喉结,沾着薄汗的后颈。
呼吸间都是药油的黏腻清苦。
她的眼睫因呼吸不顺轻轻颤动:“能不能快一点,沈纵京。”
“你昨晚不是这么说的。”他的手上继续涂着药膏,吊儿郎当地接。
“我说的你都记得?”
“要我给你重复一遍?”
她在他作势开口前说:“不用。”
痒得难耐,她怕他继续说出点什么,忍着没动,后背起了薄汗,过了一会儿转移话题:“昨天球赛之后周昊去过球馆前台吗?”
“我怎么知道。”
“你俩不是每天都鬼混在一起吗?”
他慢悠悠看她一眼:“我昨晚跟他妹鬼混在一起。”
毫无道德感可言,但很有他的风格。
好在这会儿他总算涂完了药,她终于得以松一口气,呼吸间湿湿潮潮,脖颈的皮太过娇嫩,周围一片都泛起细细的红。
沈纵京收药盒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嘱咐了一句:“按照之前说的,咱们的关系不能让别人知道。”
沈纵京边听边往外抽她兜里的一盒烟,没多专心,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她说完的时候他正好把那盒烟提出来,目光盯着她脖颈被他弄出来的那块红,笑,临走的时候留下一句:“爷没你想得那么有道德。”
沈纵京走后,她独自在操场的一角出着神,坐到天彻底黑透。
这个时候开始陆陆续续有过来夜跑的学生了,其中一个女生戳了下同伴的手肘,往她这边一指,紧接着好几道目光都往她这边落。
黎烟的漂亮是男女生都公认的。
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副漂亮的皮囊下面,是怎样的糟烂和千疮百孔。
她想起沈纵京刚才问的,她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吗,她答不知道。
如果她的人生没这么糟烂,她也许能知道,也会喜欢一个人,但是反过来,如果不是她的人生糟烂透了,也不可能跟沈纵京鬼混在一块。
她太清楚了,跟沈纵京这样的男生在一起,少不了伤筋动骨掉一层皮。
所以,她的人生是从什么时候无法挽回地坠落下去的呢?
大概是在二年级那个晚上,林月如难得去接她放学,带她去游乐场玩到天黑,然后问她要不要玩一个游戏。
她说要。
特别开心,答得特别快,因为从有记忆开始,林月如从来没陪她玩过。
她已经记不清当时林月如的神色了,也可能没看清,因为林月如拉上了窗帘和灯。
然后牵着她的手腕,第一次用一种温柔的语气哄她,说别怕。
因为这两个字,在浑身发冷疼得发抖的时候,她也没哭没闹,摸索着捂住不断冒血的手腕,用很轻的语气问了一句:“妈妈,游戏结束了吗?”
后面的一切都混乱至极,她浑浑噩噩,最后的记忆是被林月如抱在怀里。
林月如的怀里挺暖,有她常用的一款女士香水的淡香。
那是黎烟第一次被妈妈抱。
也是最后一次。
那道疤就是那晚留的。
狰狞,无法消弭,仿佛某种诅咒,诏示着她后面的人生开始腐烂,并且在未来还会持续腐烂下去。
手臂撑在膝上,脖颈上的药膏黏腻生烫,黎烟轻骂了句混蛋,从兜里摸烟,摸了一圈,才想起烟盒被沈纵京拿走了,只剩下他刚才顺手装的一把糖。
她剥了一粒,糖纸在指间脆生生地响,她叠了两折,在折出纸飞机的形状前团成一团,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蜜桃的甜味侵略性十足,呼吸间渐渐沾上甜腻,挺虚渺的,但是让人沉迷。
她坐在看台的一角,含着这颗糖,看着操场上夜跑的人群,黑暗中腻在一起的小情侣,和抄着兜往外走的沈纵京。
美好得虚渺。
——
后面几天,她跟沈纵京的交集寥寥,对于他们之间关系,也确实应该是这个相处模式。
她没少听到关于沈纵京的消息,诸如他带着京大球队在联赛上拿了奖,他周末的时候跟周昊他们去海市玩了场机车赛,再诸如他又被一个姑娘高调表白。
论坛上,京大京艺的联合校报,女生们的八卦里时不时就出现他的名,有关他的消息铺天盖地。
所以说认真喜欢沈纵京挺伤筋动骨这件事是真的,他这个人能轻易把一个人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抽身太难。
在这几天里,两人只碰到过寥寥两面。
第一次是在教学楼下的便利店,她去买糖,沈纵京也在,跟他一起的还有他圈里的几个公子哥,自然也包括周昊。
她进去的时候沈纵京正好从冷饮区往结账台走,他又穿回衬衫了,领口松松垮垮解开一粒扣,穿得挺有型,错身的时候回头看了她一眼,她那时在看他身后的货架,那里还剩下最后一包蜜桃味的糖。
她伸手的时候,他倒退着走一步,手慢悠悠从兜里抽出来,也去拿包糖,动作比她快一步,她的掌心贴上他的手背,一凉一热,灼起细小电流,细细密密的痒。
她倏地抽手。
沈纵京把那包糖拿走了。
混蛋得很。
倒是周昊在结账的时候往这边多看了一眼,看到了她身后空荡荡的货架,看出了她的踌躇。
她的嘴刁,只吃一个味道的糖,又习惯兜里有糖,几分钟后,她的手机叮地响了一声,收到了一个外送进度通知,点进去看是包糖,下单人的姓名信息一栏是空白的。
她握着手机,看了眼良心发现的沈纵京。
而沈纵京抄着兜,侧身站着,看了旁边的周昊一眼。
第二次是在两校联合学生会的面试上。
沈纵京是联合学生会的会长,周昊是外联部长。
她进去的时候沈纵京正以夹烟的动作转着一支笔,他习惯在手里玩点什么。
沈纵京这天穿了件条纹衬衫,那件衬衫看着眼熟,有一次她洗完澡,没换洗的衣服,就借的这件。
也没穿多久。
她以为这件衬衫废了,没想到今天又穿在了沈纵京身上。
而且毫无违和感,她穿的时候是oversize,沈纵京穿就穿出一派道貌岸然的模样。
他低着头,翘着二郎腿,手肘撂在膝上,在看一场赛,周昊在他旁边,偶尔看一眼,不过不像沈纵京,周昊只看比分,大部分心神还在面试上。
主要负责问的是旁边的文艺部长,京大大二的,跟沈纵京同系,叫吴方。
问的都是挺常规的问题。
“高中在哪儿毕业的?”
“京大附中。”
“京大附中挺好啊,艺术氛围浓,漂亮姑娘多,我四中毕业的,四中理科厉害女生少,连出了名不招惹女生的周昊都去京大附中看过妞。”
他扭头,看周昊跟沈纵京。
周昊没接他的话。
沈纵京撩起眼皮,也没接腔的打算,只看了吴方一眼。
挺有意思的一眼。
但吴方显然没能领会,沈纵京跟周昊没接话,他又碰了碰旁边男生的胳膊肘:“你还记不记得有次晚自习,咱们翘课去吃附中门口的那家法餐,结果吃一半碰到京大附中的教导主任了,给跨校抓了。”
那个男生也是四中的:“对,我记得还是纵爷提的,结果就他跟周昊没被抓,好像周昊看妞去了,他去结账了。说起来,过几天要不要回趟京大附中,我听一学弟说他们年级新来了个转校生,舞蹈生,特别正。”
说这话的时候,他看的是沈纵京跟周昊。
吴方说:“去呗。”
场上洋基队进一球,沈纵京回:“再被抓一次?”
吴方讷讷换话题,过了会儿又夹带私货地问了句:“学妹有男朋友了吗?”
沈纵京转笔的那只手停了片刻。
周昊不动声色往这边看了一眼。
吴方笑嘻嘻地补充:“近亲回避原则。”
神TM近亲回避原则。
她答:“没有。”
答的时候看了沈纵京一眼,沈纵京的视线这会儿收回来,继续事不关己地看赛去了。
统共就这么两面。
——
生理期结束后的时候,校医院又发来了新一期心理测评的问卷。
这次黎烟得了二十分。
这个二十分更接近她的真实成绩,她那晚在操场出神的时候想明白了一件事,其实零分二十分跟三十九分没什么区别。
反正都是腐烂下去。
还能得二十分,一半归功于沈纵京,沈纵京这个人是个混蛋不假,但是她知道他坏,他也知道她的。
所以她在他面前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做一个没那么好的人。
就像两人确定这段关系之前,她问:“沈纵京,坏的人那么多,为什么是你呢?”
他反问:“你在周昊面前抽过烟吗?”
她答:“不抽。”
“在你那些同学面前呢?”
“挺少。”
他慢悠悠拆着一罐啤酒,勾着拉环,呲地一声,然后转回头,看了眼她指间夹的那半截蜜桃双爆。
然后没有丝毫停顿地一扯她的手臂,她被拽得跟他距离不到一毫米,唇被撬开,含着的烟气悉数镀到他那儿,与此同时也尝到了啤酒的微苦。
一种燃烧生命的缠绵,刺激,暴烈,足以掩盖所有的腐坏。
沈纵京的拇指按着她轻颤的眼睫,问:“还要不要再做一次?”
所以沈纵京赢就赢在,够坏,够直白,懒得管道德感这个东西。
再加一点的话,有点帅。
她在跟沈纵京的纠缠里,能感受到活气这个东西。
而剩下的十分是,她在大学入校后,交到了第一个朋友。
那晚回宿舍后,陈苒发来了好友请求。
黎烟从小到大已经习惯了自己一个人,跟沈纵京鬼混过第一次后逐渐有点习惯他时不时对她进行点调戏,但是说到底沈纵京还是京大校榜前列的公子哥,忙得很,而且两人的关系在这儿,自然也不会真像男女朋友一样整天黏黏糊糊,他不找她的时候,她一般不主动找他。
但是陈苒不一样。
加好友的第一天,陈苒小心翼翼地问,明天能不能请她吃个饭,当感谢。
她说,好。
第二天,陈苒发消息,问她喜没喜欢过一个男生,太喜欢了怎么办?
黎烟想起那天在女厕隔间听到的,问陈苒是还喜欢林子航吗。
她听过林子航的名头,林子航是海市考进来的,双料第一入的学,读导演系,听说颇有些家底,高考后巡游欧洲,自己导了一部纪录片,拿了几个提名奖。
京艺追他的姑娘太多。
提到林子航,陈苒的话突然多起来,说自己高中和林子航同校,但是不同班,林子航在尖子班,如果不是喜欢编导,以他的成绩考京大完全没问题。
又说,她跟林子航唯二的交集,一个是都考上了京艺,一个是毕业的时候,林子航负责拍纪录片,她挤在人群里,在林子航的纪录片里当了个路人甲。
后来她主动接了后期工作,在编排演员表的时候,把自己的名字打在了群演列表的最上边,这样就能跟林子航的挨近一些。
黎烟想了想,问这算是喜欢吗。
陈苒说对呀这不是喜欢是什么。
又说,其实林子航挺好的,那天拒绝她也拒绝得委婉,李曼琪会知道,是路过听了段墙角。
黎烟在这上头没法给陈苒建议,她不知道喜欢一个人应该是什么心态。
但是一来二去,黎烟第一次感受到了女生之间的友谊,一种没由来的亲昵。
她从前没有过这样的经历,在小学时女生们手拉着手一起去厕所的时候,她是一个人,在初高中女生们形成各自的小群体时,她依旧一个人。
她也习惯了这样。
但是对于陈苒的亲昵,她不排斥。
第二周的时候,她被陈苒拉去旁听了一门公选课,那节公选课是京大和京艺合办的,陈苒打听到林子航选了这门课。
进教室门的时候,陈苒在找林子航的位置,黎烟抬头,视线正好跟沈纵京碰上。
他翘着二郎腿,懒懒散散地翻着膝上的一本书,估计昨天转了几个场子,难得今天还早起来上了这么一节课。
周昊跟吴方都在,吴方看见她,招呼:“这儿有座,黎学妹。”
陈苒挽着她的手臂:“烟烟,要不我们就去那儿吧。”
林子航就坐在前面一排。
黎烟对此无所谓,跟着陈苒往那边走。
她今天穿了件水蓝的吊带裙,裙摆有镂空的花,敛着细细的光。
清冷。
漂亮。
一种没生气的漂亮,像穿着裙子的娃娃,没人知道被裙子遮盖住的地方是不是腐朽碎裂的。
吴方指的是他自己旁边的空座。
黎烟拉着陈苒,坐到了沈纵京旁边。
其实要是有的选,她肯定会坐在周昊旁边,毕竟周昊是真的正人君子。
在吴方跟沈纵京之间,还是沈纵京靠谱点,她听说过吴方玩得挺花,跟吴方相比,沈纵京还是有他自己那根线的。
她的裙摆碰着沈纵京的制服裤,他侧了下头,像跟普通学妹一样,打了个招呼。
但是私下里不是这么回事,空着的另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她抽了一下,没抽出来。
吴方嬉皮笑脸地往这边凑:“学妹,你脸好像有点红,不舒服?”
沈纵京慢悠悠地捏了下她的手腕,她痒得不行,但是他混蛋归混蛋,不动神色地侧了下身,把吴方的视线挡住了。
她回:“没有。”
吴方继续:“那是没吃早饭?我现在订一份咯。”
沈纵京侧头看他一眼,懒洋洋接:“陈记的,多订两份。”
他挑的是最贵的一家,吴方的卡昨晚刚刷爆,热心不下去了。
沈纵京抽出手机,点开那个店铺的界面。
他嘴也刁,只喝那家的海鲜粥,黎烟喜欢那家的肠粉,沈纵京是标准的北方口味,吃不惯。
他点了海鲜粥跟肠粉,问周昊要什么,周昊加了几笼虾饺,又加了份肠粉。
点肠粉的时候看到已经有一份了,问沈纵京:“这份给谁的?”
“我点的。”
周昊递手机给沈纵京:“你什么时候吃惯这口了?”
“最近。”沈纵京答得挺惜字如金。
又把手机给陈苒,让她自己点。
吴方挺不客气:“虾饺加我一份。”
这节课的教授临时有事,课推迟了二十分钟。
林子航去教室外透风,陈苒也跟着出去了。
黎烟在座位看书,看了几页收到陈苒消息,问她带没带卫生巾。
她从包里抽出来一张,站起来往外走,吴方吹了声口哨,她没理会,也没觉察到兜里被他塞了个信封。
沈纵京玩着一只打火机,在吴方塞信封的时候,机匣扣动,咔哒一声。
黎烟从女厕出来,没急着回去,往走廊的另一头走。
在拐角碰到同样在出来抽烟的沈纵京。
沈纵京没烟瘾,抽得不多,也不会一大早就抽烟。
那就是在等她。
他刚才从周昊那儿吃了个瘪,估计不爽得很,而且这个不爽还不能还回去。
周昊还不知道他兄弟把他妹泡了这件事。
黎烟看了眼沈纵京指间没打的烟,他单手插着兜,在她走过来的时候转了下头,视线落在她的裙兜,看到了她掌心的烟盒,也一并看到了课上吴方塞过去的那封情书。
那封情书装在信封里,信封被撑得鼓胀,里边明显还有别的东西。
黎烟也看到了。
她拆了那个信封,果然,情书只有一页纸,除此之外还有一条项链,一张房卡。
她没看那张纸,跟项链和房卡一起原封不动地塞回信封。
沈纵京的手肘搭着走廊的栏杆:“用点小手段和小恩小惠,最终目的是把人睡了,人渣的标配,吴方入学以来起码用这招泡过三个妞了。”
黎烟想了想,觉得有道理。
然后扭头看沈纵京:“你不是?”
周遭的空气被烟气灼得微烫,她隐约感觉到沈纵京身上的一点郁气,他撇过视线,跟她碰上。
目光胶着,烟丝慢悠悠地灼烧,他这会儿已经恢复了吊儿郎当游刃有余的模样。
“爷活比他好。”
“也没骗过别的姑娘。”
作者有话要说:
烟烟:所以这混蛋还挺骄傲的是不是:)
烟烟其实和我写过的另外两个女主不太一样,夏夏有疼她的姨妈,冬冬有妈妈,而且她们都是有信念的,但是烟烟是被所有人放弃的那一个,她不知道自己的信念在哪儿,打纲的时候写过人物独白,包括那个晚上发生的事,这里只提了一段,但是打纲的时候我其实写了两三千字,写到半截哭了特别久,真的很心疼,她跟沈纵京的纠缠是有一种宿命感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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揉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