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光急闪的时候。
水面忽然噗通噗通响声不绝,水底急剧动荡。
似乎很多人跳了进来。
铁慈心中一突。
这时候进来,只会死更多人!
忽然水里青蓝光芒一闪,一柄插在水底泥沙中的渊铁短剑,像是被什么人轻轻拔起一般,忽然飞了起来,然后又被水流带动,撞击在河壁。
这一幕若有人看见,大抵会觉得似是河底有人轻拨剑身,翩跹做剑舞,引飞剑流光刺壁。
渊铁何其锋利,哧一声,青石砌就的河壁猛然炸裂,无数碎石飞溅。
那些大大小小的石头,便在一瞬间,被动荡激越的水流带往四面八方。
像在水底射了一发灰白的烟花。
不知哪里传来磨砺的细微吱嘎之声。
下一瞬,急闪至最后一下的红灯,忽然灭了。
……
抽了半支烟的锐,缓缓转身,看向屏幕,准备就着胜利的画面,再抽完下半支烟。
然而他的宝贵的烟,忽然掉在了操作台上。
……
再次做好准备的铁慈,依旧迟迟没有听见任何动静。
她下意识回头,就在一片混沌中,看见混沌灭了。
再下一刻,哗啦一声,萍踪拉着她不顾一切地出了水。
有点懵的铁慈瞬间反应过来——她不是缩骨状态,她现在也没法再缩骨了,天上敌人仍在,她一冒头就会被锁定!
但第三次生死危机之前,她还缅怀和恐惧的机会都没有——忽然无数人影当头扑下,将她和萍踪硬生生又压回了水底。
铁慈:“……”
她怔了好一会,仰头只看见无数的乱蹬的脚丫子。
人多得像下饺子一样。
护城河里什么时候这么多人了?
她转了好几个方向,才找到一个空隙,但没有立即浮上去,而是一掌猛地拍在了自己肋下。
细微骨裂声响起,她的脸瞬间白了。
她把方才还只是骨裂的肋骨,自己拍断了。
萍踪浮在她对面,惊得呛了一口水,险些被上头蹬下来的大脚踹头。
她以为小姨一定是被漩涡卷得脑浆子散了。
下一刻,铁慈顺着空隙浮起。
和先前一样,顿时无数人扑了上来,要用自己肥厚的胸膛把她再压下去。
铁慈喝道:“没事,让朕上来!”
只这一声,所有人停住了动作。
哗啦一声,铁慈浮上水面,再下一刻,她整个人出水,跃至水面一段浮木之上。
所有人此时都一个动作——齐齐仰头看天。
看那高天之上,无数嗡嗡嗡的怪物,灯光乱闪,笼罩着这片水域。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有人下意识直起身体,有人忘记踩水,哎哟着沉下去,又慌忙浮起来。
一霎天地静若真空。
只留下了那些机器嗡嗡之声,那些白光,在人们的凝望之中,快速地从铁慈身上扫了过去。
几乎令人窒息的安静中,所有人都看见,那白光似乎微微停顿。
像是产生了什么疑惑。
这一刻充溢在天地间的紧张,如果化成实质,大概能把盛都城墙给压塌了。
一顿之后,白光从铁慈身上,滑了过去。
片刻静寂。
随即,水面上的欢呼震耳欲聋!
……
指挥部里,锐盯着屏幕,神情不可思议。
扫描了铁慈,却没有锁定,为什么!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飞快地调出铁慈的数据,3D全身骨骼图在屏幕上缓缓转动,和输入无人机内的数据一致,并无任何问题。
直到锐将目光落在河面上的铁慈身上。
调取画面,放大。
看见铁慈三根手指软塌塌地垂落,而她胸腹之间,也有一点奇怪的凹陷。
锐倒抽了一口凉气。
数据是根据铁慈成年后的全身骨骼扫描形成,绝不会有错。
除非……骨骼发生了改变。
她……断了自己的骨!
……
河里下饺子一样的人,发出的欢呼声几乎能将河水给掀翻了。
很多人争先恐后地向铁慈游来,有人甚至在水中就在给铁慈磕头,“陛下!陛下!”
“陛下,我们听说太师背叛了您,在追杀您!”
“听说太师带了很多怪物,我们还不信……天啊,这回我亲眼看见了,真的有能在天上飞的东西!”
“陛下,您受伤了吗?”
“陛下别怕,那些怪物盯着您也不怕,咱们挡着您!”
有人对着岸边喊:“老婆子,快扔一件衣服来!”
顿时便有无数衣服往河中抛。
铁慈一回头,又陷入了衣服的海洋,她一手按住肋下,一手环抄,划过一个美妙的圆,将衣服都抄在了手中。
岸上女子们又是一阵欢呼,拼命挥手。
铁慈站在浮木上,冲他们挥挥手,此时才看清楚水里的人,有老有少,衣着普通,应该大部分是住在这城墙附近的普通百姓。
岸上,景绪抱着胸,冲她表功地一抬下颌,眼神却有些复杂。
大乾皇帝,很得民心啊。
他只是对着百姓喊了一声皇帝有危险,这些百姓便想也不想下了水。
他说一声头顶的怪物目标是要杀皇帝,这些百姓在皇帝冒头的时候便一起扑上去,想用自己的身体给皇帝挡住杀机。
这让景绪简直有些不可思议。
铁慈看见景绪也有些诧异,还以为这个自私且懒且馋的老头一定趁乱自己跑了,毕竟两人交情也没好到他会主动帮忙的地步。
没想到居然喊了一嗓子来救她。
她低头看向百姓,泡在水里的无数人脸湿淋淋的,含着最朴实动人的笑意看着她。
头上群敌环伺,身边,百姓围拥。
她在这一刻忽然胸臆微满。
第一次感受到了为君者的真义。
过往这许多年,她履行皇太女的职责,后来又为了做一个合格的皇帝而朝乾夕惕,夙夜匪懈。
但从内心深处,她从未从这一个“职业”上获得过任何愉悦和满足感受。
心上早早生了一个大洞,君临天下、无上权柄、黎民泱泱、军队海海,都无法填补。
那不过是生来承受、天命所至,死也不能放下的千钧之担而已。
直到此刻。
直到她被无数人的胸膛一次次压下水面。
直到她跃出护城河,看见那些湿淋淋的笑脸,接了满手的布衣。
直到此刻大乾秋末的风穿过早该关闭的城门洞,伴着百姓的呼喊,撞入她的胸臆。
她微微抿唇,抱紧那些布衣,四年来第一次,绽开一抹携着暖意的笑容。
……
锐盯着屏幕,眉头皱起,险些一拳砸在操控台上。
大乾的皇帝,大乾的百姓,为何和他这许多年来对古人的了解都不一样?
在那样的社会,不是应该充斥着剥削、阶层、占有、不公、皇权至上、百姓如草的落后腐朽的一切吗?
不是说那样的社会里阶级对立严重,屁民只管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么?和贵人不深仇大恨就不错了,还有这样舍身相救的?
大乾这个年轻的女皇帝,是怎样令她的臣民全心全意地维护她的统治的?
不可思议!
……
河面上萍踪双手叉腰,对着天上茫然无措的无人机群发出一阵大笑。
然后她一个猛子又扎回了水里。
片刻后她又冒出头来,一手举着那柄渊铁短剑,一手抓着那个白色机器,大声道:“我倒要瞧瞧,差点要了咱们命的这玩意,到底是个什么三头六臂!”
她游过来,将渊铁短剑递给铁慈。
铁慈看着短剑,想着之前在水底看见的一霎青蓝之光。
随即她看见那个白色机器有半边外壳微微歪了,露出一点缝隙,缝隙之间有几块小石块。
看样子是被石头卡住,精密仪器一旦被卡,自然便报废了。
机器自爆前,百姓纷纷跃入水中,引起水波动荡,将原本插入水底的渊铁短剑带起,撞上河壁,劈裂石块,溅飞的石子,卡入了即将自爆的机器缝隙内。
从而阻止了一场血海连天足可令大乾倾毁的灾难。
这听来,简直不可思议。
要怎样的一连串惊人巧合,才能达到这样的结果?
在那最绝望的时刻。
随便哪里失之毫厘,便不会是这个结局。
仿佛,鬼神之力,冥冥护佑。
风从河面上吹来,徐徐掠过铁慈发鬓。
她在水波之上回首,看向澹澹河水深处。
问柳,是你吗?
……
显示屏前,锐盯着铁慈的身影,她在众人拥卫之下上岸,远处一支长长的马车车队疾驰而来。
百姓们因为那怪物还在天上,怕它们对皇帝不利,无论铁慈怎么劝,都坚持围护在她身侧,将她周围挤得水泄不通,一边走,一边警惕惶然地对天上看。
这眼神和动作看得锐心中冒火,仿佛被无形的巴掌一掌掌扇在脸上。
无人机在天上茫然地盘旋,一遍遍扫描过人群,找不到目标,只能被动地等待下一步的命令。
锐只觉得心火在熊熊燃烧。
大乾的百姓太大胆也太奇怪了。
为什么看见这些超越时代的武器,并不感到恐惧呢?
人对于未知,不是最容易产生畏怯之心吗?
他其实不知道,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云不慈的瑰奇斋确实为她积攒了财富,赢得了民心,笼络了士子,巩固了地位,但同时也将新鲜的风吹到了大乾,过早地打开了大乾百姓的视野。
而被她教育出来的铁慈,也开明不同于历代帝王,否则大乾学院也不会那么快崛起了。
接受过太多的新鲜事物,所以哪怕第一次看见这些奇怪的武器,大乾百姓的震惊之中,也依旧带着三分大胆和好奇。
锐想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忽然想起先前云不慈说过的话。
要第一时间震慑他们,打怕他们,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不敢再这样前赴后继地来保护皇帝,对抗他们。
一连串的挫折总会让人短暂的失去理智。
锐的手指,落在了一个红色的按键上。
旁边属下看见,待要阻止已经来不及。
护城河上空,无人机忽然齐齐一震,随即开始变幻队形。
原本一直追着人群漫无目的地查找,此时忽然四面散开。
百姓们一开始以为是这些会飞的怪物终于走了,便要欢呼。
铁慈抬头,盯着那些机器,眼看它们在人群上方缓缓梭巡,机器队形所对应的位置,和底下百姓人群散布形状相似。
她忽然道:“散开!”
百姓们围拥在她身侧,还没反应过来,挤得太紧也一时跑不开,都愕然看着她。
铁慈按住肋下的手一瞬间弹了开去,双袖之间劲风鼓荡,若平地生旋风,人群以她为中心,纷纷向四面摔跌出去,并撞翻了无数人。
与此同时铁慈大喊:“萍踪轰开人群!”
萍踪一个口令一个动作,身形一旋,衣袂带起的罡风将四周人群甩跌成一团。
几乎就是同时,空中白光连闪,无数道笔直的线射入地面,铁慈身侧眨眼间烟尘四起,咻咻之声不绝,每一声都短促、强悍、有力,每一声,地面上就多一个拳头大的,深不见底的小洞。
惨呼声响起,人太多,铁慈等人能推开的也只有身边那一部分人,更多人在自己的位置被白光瞬间穿透,白色光芒及体的一霎间,鲜血便喷溅上天,无数白光过后血虹迸射,哧哧之声不断,天地像被快刀凌迟,割开一道道血色裂缝。
铁慈一个翻滚,身后白光哧地一声激起一道黄色尘土,地面多了一个洞。
前方,马车狂奔而来,赶车人小小的身躯被颠得上下起伏,眼镜乱蹦。
马车旁的箭手疾驰中拉弓,对准已经飞低的怪物。
有的箭被躲过,疾飞的无人机一边躲闪一边回以颜色,马上的箭手一个翻身躲入马腹之下,白光落在马身上,从左边腹部穿到右边腹部,一个贯穿的小洞,喷了半马车的鲜血看得见马腹部的骨头和内脏。
有的箭射中了,却要么擦着光滑的机身滑过,要么直接被弹开。
所幸马车和护卫的赶来,多少缓解了百姓被屠杀的境地,萍踪一直大喊:“散开!跑!”
幸存者跌跌撞撞在鲜血和尸首中奔跑,不住绊跌再爬起。
有人不敢再跑,趴在亲人的血泊中大哭。
城门前回荡惨叫和哭泣之声,堆积越来越高的尸首,宛如地狱。
铁慈又一个翻身,感觉身下软绵绵的,也不知道是谁的尸首,听见身后夺的一声,什么尚且温热的液体打在背上,想必那尸首又被射穿了一次。
她不曾回头,不曾停留,此时甚至连疼痛都感受不到,只管直奔那马车,奔跑中大喊:“射那旋转的翅膀!在上方!集中射!务必给朕以最快速度连射下几架来!”
来自西戎的最精锐的箭手听令,开始集中攒射,嗖嗖几声响,几支箭射中飞得最低的一个无人机的螺旋桨,顿时那机子从高空坠下。
萍踪赶过去,一脚将那机子踩碎。
四周百姓看见这一幕,看见这可怕的恶魔掉落毁灭也这般容易,精神一振。
“嗖嗖。”连响,西戎箭手们不顾手臂酸痛,连珠箭发,接连中无人机螺旋桨,一架接着一架机器掉落。
一架机器歪歪斜斜落在萍踪身前,萍踪飞起一脚再次送它上天,和另一架机器撞在一起,双双摔落。
其余无人机感受到了危险,开始升高,趁这时机,百姓再次狂奔回城。
指挥部内,云不慈大步进来,看一眼屏幕,便将没吃完的泡面盖在了锐脑袋上。
“你干什么!”猝不及防的锐脸色铁青。
“干你老母。”云不慈指着屏幕,“你疯了!”
“不是你说要第一时间震慑吗!”
“我说的是震慑,不是屠杀!我说的是展示现代武器的强悍和精锐,必要的时候不必顾忌伤人,但我没说过要搞种族灭绝!人都死了,人都被激怒了,谁来给你们一片净土!”
“低等文明的无知愚民,只会原始繁衍以及和我们捣乱,多死几个,也省得将来收拾!”
“你是被屡战屡败的现实打击疯了吧?你要不要先数数无人机损失了几个,这一路追杀武器损毁了多少?如果你还想损失更多,你就继续啊。”
锐转头看屏幕上不断消失的光点,脸色难以形容。
这样的损失,就算可以指责云不慈泄密,自己事后也难免要接受管理司的调查。
光是尚未得到指令便进行屠杀,以及还伤损武器的结果,就无法交代。
如果这么严重的后果,能换来铁慈的死亡,倒也值得。现在问题是,无法锁定铁慈,想要杀铁慈就要杀在场的所有人,先不说能不能杀完,杀完了也未必能杀掉铁慈。
但不能解决铁慈,自己需要承担的后果就越来越重。
锐看着屏幕上的画面,他能看见铁慈的身影,原则上也可以远程手动锁定目标指令无人机执行,但是铁慈动作太快,他的手速根本就跟不上。
他心底第一次泛起寒意。
大乾皇帝,太狠了。
自己断了自己的骨,让无人机无法自动锁定,然后重伤之下,还能蹿得兔子一样。
锐脸色变幻,终于在又一光点消失之后,猛地敲下了按键。
城门外上空。
躲在高空的无人机如一双双恶魔之眼,冷冷盯着底下的人群。
忽然齐齐一顿,然后继续升空,停止了发射白光。
百姓们停下脚步,惶然看着高空的那些没有再动作,却也没有离开的黑点。
铁慈一脚踏在马车边缘,回身看向身后。
百姓站在一地鲜血和尸首之间,一脸劫后余生的茫然,也在看着她。
不知是谁忽然哭泣,呜咽之声盘旋于人群之间,晨间的日光因此退避,风掠起带血的烟尘。
铁慈站在车辕上,对着百姓做了个回去的手势。
她一身灰土,血迹斑斑,发髻都散了,但满是血污的脸上,一双眼睛依旧平静无波,令每个看着她的人,都不由自主安静下来。
她道:“回去吧,好好活着。”
她道:“朕相信你们一定能保护好自己。”
她道:“也请你们相信,朕也一定会好好活着,直到重新回到盛都的那一日。”
她道:“所以也请你们,爱护好你们的盛都。”
她最后看了一眼含泪看她的百姓们,抬头,对着天空那些冰冷乌黑的玩意儿,竖了中指。
道:“傻逼,来吧。”
她转身,掀开车帘,进入马车。
赶车的阿扣肩上的老虎孤寡一声,骏马掉头。
马车毫不犹豫,往前轰然而去。
天空中,无人机群立即动了,要跟随而去。
第二辆马车也动了,往西而行。
第三辆马车也动了,往南方。
第四辆马车……
马车渐次往不同方向而去,有的甚至钻往小道。
无人机群在高空中茫然地转了一阵。
无法锁定目标,却又接到追着马车的指令,以至于机器也无所适从,但按照内置程序,这种情况,便是分兵。
显示屏前,锐眼睁睁地看着无人机群散开,一两架追着一辆马车而去。
他的拳头眼看又要作痒了。
一两架无人机对于早有准备的马车,恐怕只能是送菜。
管理司批的第一批武器已经告罄,这是目前最后的无人机,当初批请示单的时候,管理司武器部的主任还咂着嘴大惊小怪地说,对付一个低等文明,一支脉冲步枪就够了,哪里需要这许多高级武器,连纳米机器人都用上了。
主任开玩笑说,这一批足够拿下整个大陆,三天后他要在盛都最大的酒楼吃三套鸭。届时让大乾皇帝给他跳舞,听说那是个美人呢。
美人是美人,却是朵长钢刺的牡丹,看着雍容尊贵温润和软,骨子里却像流淌着岩浆,谁碰谁死。
追杀她一天一夜,第一批武器都快被耗光,实验室也被毁了,然后眼睁睁看她飙出盛都。
锐咬着牙下达了给无人机的指令——不再攻击,只负责高空追踪。先保证掌握大乾皇帝的逃亡路线。
后续还要给管理司打报告,等调拨第二批武器。
锐想到管理司武器部那些人的嘴脸,牙齿便咬得格格响。
城门前,百姓看着铁慈马车毫不留恋远飙而去,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皇帝当着他们的面,丢下盛都跑了?
这简直是晴天霹雳。
一瞬间很多人想起前朝那些皇帝在国都危机之前弃城逃难,丢下百姓遭受战火的旧事。
绝望的情绪还没来得及滋生,很多人就看见那批可怕的高空恶魔,再次起飞,向着马车的方向追去。
转眼间便追着马车走了个干净。
与此同时,城门洞里传来惊叫和巨大的轰鸣之声,百姓们回头,就看见一队浑身穿着古怪盔甲的极其高大的骑士,骑着一个发出凶恶咆哮的,浑身乌黑铮亮,屁股还冒着烟的巨大怪兽,转眼穿过城门,同样追着马车而去,身后留下一道道贯穿城门洞的笔直烟尘。
守城的兵士根本拦不住追不上,甚至被那些横冲直撞的铁家伙撞倒,在地上呻吟。
人们被烟尘一阵阵扑了满脸,眼看着那怪兽速度追光驭电,转瞬消失在四面八方。
城门前恢复了平静。
日光重新从云层中泻落,天光仿佛都亮了几分。
马蹄声响起,众人如惊弓之鸟般回头,看见来了一批男男女女。
有人认出了当朝贺太傅,有人认出了内阁各大学士,有人认得其中一个女子是陛下身边的二品女官。
有人认出了更多的满朝文武。
赤雪看着烟尘未去满地鲜血的城门,眼泪立时涌满眼眶。
“我来迟了……”
贺梓带领文武百官下马,对着消失在官道尽头的马车方向,俯伏在血迹殷殷的尘埃中。
“臣,携文武百官,在此恭送吾皇。”
“顺安二十二年,您于被困之际,派遣宫卫,打开宫门,以身为饵,请君入瓮。此举,为救百姓。”
“至明四年,您夜闯大乾学院,毁楼困人,夜渡城河,孤身出城,引敌军离城,此举,依旧为救百姓。”
“臣等无能,未能随伺陛下左右,未能为陛下分忧。谨在此立誓,皇天在上,后土在下,臣等必不负陛下所托,翼护黎民,死守盛都,身在城在,身亡城亡。”
他身后,文武百官齐齐顿首。
“身在城在,身亡城亡!”
更远一些,终于明白过来的百姓,纷纷跪倒尘埃。
遥望着天际那些黑点,地面那些烟尘,那些能够须臾夺人性命,却被陛下亲自引离盛都的恶魔。
遥望着从来都将大乾、将盛都、将百姓,置于自身之前的皇帝远去的方向。
遥望着那位有史以来第一个在位离开国都,却不是弃城而是为护城的皇帝。
眼泪浮在眼底,呼喊的声音却冲上云霄。
“誓死效忠吾皇!”
“誓死捍卫盛都!”
“陛下,我们等您回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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