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底有些不安,大乾学院现在是春闱折桂呼声最高的学院,但就她最近观察,学院的学生却显得有些太激进了。
那举着手臂喊口号的模样,和那狂热的气氛,总让她想起陛下说过:年轻人最热血,但这热血也最易被煽动和利用。
“天下抡才大典,多少士子十载苦读就等这一日,春闱对所有举人开放,以公平为唯一准则,这是不可易的规则。”铁慈道,“学院你还是多去,稍后朕也会让贺太傅他们去讲学,学问流派,百家争鸣才好。”
简奚便领了旨。
铁慈似乎已经失了兴致,抱着匣子和猫去睡觉了。
简奚起身,回头看见陛下正把那个装起居注的盒子,放在自己手一伸就能拿到的地方,不禁悄然叹息一声。
……
来年三月,至明三年春闱,也是大乾学院建立以来,第一批毕业生集体参与春闱。
但在此之前,一些无意于明经科的士子,已经进入了朝廷,分往各部和各市县见习,很多学生因为脑筋灵活,知识丰富而超前,且实务熟稔,见习期满便直接被留了下来,填充了中底层官吏阶级。
大乾学院也有擅长制式文章的学生,本身大乾学院的名声地位和待遇,就能吸引来全天下最优秀的学子,除了跃鲤在海右一枝独秀,别的书院毫无竞争力外,其余各地的学生,多以能在大乾学院就学为荣。
大乾学院也给他们提供了最好的就学条件和最丰富的学科,最广博新鲜的见识,有一部分优秀学生直接弃了学业,去研究学院各种新奇学科了。
饶是如此,大乾书院依旧向春闱提供了最多最优秀的人才,包揽了榜眼探花,中榜人数也最多,其次是跃鲤,跃鲤出了海右有史以来第三位状元,据说这位幸运儿是容院长亲自看中并教导的,在书院里一日做三篇文,硬生生把朝中每位可能做主考官的大佬的文章风格个人喜好都揣摩了个透,但传说里,他和榜眼实力也就在伯仲之间,之所以蟾宫折桂,是因为陛下看中了他的文章。
殿试策题并未长篇大论,题目是铁慈定的,超乎寻常的简单又囊括极大:“求论政之弊,治世之策。”
历来殿试策论,多为某一实务,比如“河防方略”、“痛革官弊”、“营伍整饬”、“将养民力”等等,这种毫无范围无所不包的题目,很容易让人写成夸夸其谈的官样文章。
三甲是皇帝亲自点选,而且为了表示公平,给皇帝递卷读卷的时候,依旧是封名的。
三甲卷事后也直接封存入档,没有公布,只是隐约传出消息,说是状元卷以“老成持重,沉笃厚实”入选。
众大佬听着,都露出些意味深长的表情。
既然状元因为“持重”文风入选,那显然另两位就过于“激进”,为陛下所不取了。
不过虽然朝臣比较敏感,大乾学院那边,却依旧因为出众的成绩欢欣鼓舞,一时之间,投奔者众,已经成为天下学子最为向往的圣地。
这一批新进士,按惯例一甲都进翰林院,二甲进各部当主事或各州做知府。三甲去各县做推官或者知县。
不过今年因为官员定额多已满,相当一部分还在等候补缺。
为这事,太师专程进宫找了铁慈一趟,又去找了吏部尚书,表示儿郎们的才华不应虚耗在遥遥无期的等待中,所以倒也不必在乎什么品级官职,只要给他们发挥才干的机会就行。
话说到这个程度,从内阁到吏部,这几年在身体健康上也多得太师处的良药照拂,因此皇帝下了特旨,内阁和吏部加紧处理,最终这一批进士都得授官,派往六部和天下各州县。
与此同时,铁慈也进行了前所未有的官员调动,对最近几年因科举、推举、以及各种途径授官的年轻官员进行了一次全国范围内的重新洗牌,涉及人数极多,很多都出身当初的几大书院,不过大多是平调,也没什么升官的,因此虽然内阁和吏部忙得焦头烂额,倒也没有太多异议。任内轮调,本就是题中应有之义,不过这次涉及人数多一点罢了。
春闱和调动两件大事,忙完了也就到了六月,其间过了皇帝圣寿,和之前几年一样,皇帝不贺寿,不办庆典,不接受朝臣礼物和四方来贺。都是自己宫中和几位重臣亲信吃上一桌饭就完了。
据说是因为皇帝说重明之变导致国力受损,百姓受灾,短期之内除了先帝各类祭仪之外,宫内不办大型庆典,撙节一切不必要的开支。
用皇帝的话来说,就是花钱的地方多呢,何必再花大笔银子请人吃饭?官儿们花费大量银子给朕送礼,回头再把这亏空从百姓身上搜刮回来,伤的都是朕的子民和江山,朕亏不亏?
这话群臣听了唯有苦笑而已,心想您号称宽仁,但对于贪贿官吏从来下手狠辣,和大奉那位一个比一个狠,现在全天下的官儿们,谁敢贪腐?
百姓们则对此盛赞不绝,皇帝接位以来,厉行节约,虚心纳谏,文治天下,劝课农桑,予百官严加监督,予百姓休养生息,自然便政令通畅,天下升平,当得上英主之称。
百姓们对皇帝还有一份怜惜在,怜惜她一介女子,于父母双亡情人背叛离殇之际即位,却从未消沉,时刻以天下和百姓为重,叫人心生敬重却又不忍,总觉得这还不过是个双十年华的女子啊,怎么就这样打算一生在深宫寂寂而过了吗?
因此当朝中传出皇帝打算巡察天下的时候,往年对此都极为不愿,认为劳民伤财的百姓们,都很是欢欣鼓舞。
而朝中却起了轩然大波。
没人能想明白皇帝为什么忽然要巡视天下,不是说好要省钱的吗?巡视天下,这一路上的仪仗、护驾、无数人的吃穿嚼用,还有沿途官府接待……耗费的岂止天文数字?
更不要说,万一出了什么事,皇朝连个能继承的人都没有。
百官以贺梓为首,集体劝谏,皇帝这次却似铁了心,说当初先帝的愿望,就是看看他治下的江山,马上年底就要奉先帝入景陵了,得在先帝入陵之前,替他把这天下看一眼。
这理由实在叫群臣无法辩驳,毕竟历朝以孝治天下,一个孝道的帽子扣下来,谁也顶不起。
但是答应皇帝巡视天下又实在不成,大抵除了太师笑哈哈地说想玩就去玩吧,只要记得把她的折子批了就行。其余没有人同意,贺梓带着百官在重明殿磨了三日,最后皇帝满脸遗憾地说,那行吧,巡视天下就罢了,那就只去永平一趟,看看狄一苇和她的儿郎们。看看北边的军备,毕竟以后是要收服辽东的。群臣依旧不愿意,但皇帝已经退了一步,群臣自然不能再不识好歹,只好勉强答应了,赶紧回去准备起来。
贺梓疲倦地迈出门槛,无意中一回身,却看见皇帝正在看案上的舆图,手中朱砂笔在永平之上轻轻一勾,唇角一抹满意的笑容。
这笑容让贺梓一呆,随即脑中如电闪。
上当了!
什么巡视天下,什么代先帝看河山。
都不过是皇帝在耍心机!
她根本没有要走遍天下的意思,她要去的从始至终只有永平。
因为知道即使去永平群臣也会拼死反对,所以她干脆说要巡游天下个一两年,群臣哭着闹着去拦,她再假惺惺装作退一步,这时候群臣自然也没了理由和立场再阻拦。
陛下奸诈!
贺梓愣在门槛上,朱彝跟在他身后,诧道:“老师?老师?”
贺梓回过神来,看看北边的方向,忽然道:“……真的是去永平吗?”
朱彝:“……?”
“真的不是去永平更北的地方么?”贺梓抓着自己得意弟子的手,哀伤地道:“小朱,咱们大乾朝,不会出一个会私奔的皇帝吧?不会吧不会吧?”
朱彝:“……???”
老师是被陛下北巡给刺激疯了吗?
还有,陛下和谁私奔?
和狄一苇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