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八章 想做我的皇后吗

人群中,只有奚云忽然站了起来,盯着那美人,眼眸发亮。

但是此刻所有人都被美人容光所慑,心慌意乱,无人在意。

中极殿大学士为难地道:“这……”

一名官员灵光一现,大声道:“陛下是已经选中这位美人了是吗?既如此,就请太妃下懿旨选为妃,纳入宫中便是!”

美人忽然“噗”地一笑。

她笑起来当真是神光离合,袖子遮着唇,只露一双眼眸波光脉脉,媚态横生。

众臣倒有一大半看呆了去。

她却越笑越好笑,笑得花枝摇曳,笑得弯下腰去。

一直盯着她的太妃忽然脸色变了。

她怒道:“慕……”

与此同时,美人终于停了,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水,道:“怎么,大奉女人都死光了吗?让朕自己娶自己?”

群臣:“!!!”

众贵女:“!!!???”

慕容翊垂头看看群臣,淡淡道:“别说朕不肯充实后宫,朕就这一个要求,选的后妃,比朕美就行。”

群臣:“……”

“如果选后妃,都美不过朕,有这么委屈一国之君的吗?”

群臣:“……”

慕容翊慢慢卷起袖子,转身,面对水阁中瞠目结舌的贵女们,缓缓道:“也给你们一个机会,谁要觉得自己比朕美,站出来,这就给你封妃。”

贵女们:“……”

然后齐齐后退一步。

然后唯一一个没有后退的,就被推了出来。

奚云。

慕容翊眉头一挑。

他上下看了奚云一眼,他这种眼神钩子一样,又蛊又辣,一般人抵受不住。

奚云居然受住了,她看慕容翊的眼神热烈而专注。

慕容翊忽然觉得有点意思,因为他觉得这女子的眼神,虽也有惊艳,但更多却像是一种满足和欣喜。

他道:“怎么,你这么自信?”

奚云这才醒神,后退一步,不卑不亢地道:“臣女不过是为陛下之美所惊艳,并无比美之意。”

慕容翊道:“无比美之意,并不是不敢比,所以还是很自信啊。”

奚云道:“回陛下,世间之美形形色色,各花入各眼,甲眼中之丑女,或许是乙眼中之美人,反之亦然。所以臣女以为,孰美孰丑,并无定论。”

“朕这就要驳你了。”慕容翊笑道,“寻常的美确实难以比较,但真正超凡脱俗的美,还是能被不同种族、不同地域的人们所公认。”

奚云认真想了一下,点头道:“陛下言之有理。陛下之美,确实堪称超凡脱俗,世无其二。”

慕容翊摇了摇头:“那倒也不是。”

奚云好奇地道:“世上还有美胜陛下之人?”

慕容翊神色一瞬间便淡了下去,道:“你不配问。”

奚云也不生气,平静地道:“是。”

两人竟然就这么对话起来,看得众女既羡又妒,太妃目光闪动,群臣眼中则闪现希望之光。

本来皇帝女装示人,艳压群芳,把他们怼得绝望,不想忽然蹦出个奚云,让向来对女子不假辞色的陛下,竟然能和她聊起天来,顿时感觉还有机会。

奚云却不像想要攀附,几句对话之后,便不再多言。

倒是慕容翊又看了她一眼,才道:“没人站出来,那就散了吧。什么时候找出比朕美的,什么时候通知朕娶。”

群臣无奈,只得悻悻起身。带着讪讪的自家女眷,退出宫去。

奚云跟在自家父亲身后,走在最后,将要转出御花园时,她回头看了一眼。

陛下正站在栏杆边,俯身采了一朵莲花,那朵红霞般的莲花在他指间旋转,他雪白的手指慢慢将莲茎辗断。

身边父亲轻声催促:“走吧,阿云,陛下那样的人……不嫁也好。”

他声音很轻,不敢被这宫中人听见。

奚云转头,认真地对父亲道:“陛下很好。”

通政司使知道自己女儿顶真的脾气,也不和她争执,无奈地道:“是是,很好。可惜他没看上你,不然你喜欢,他不嫌,也不是不能进宫。”

奚云摇摇头,道:“他不会看上任何人的。”

“那是自然,他自己那长相……”通政司使摇摇头,想着之前一直听说陛下小时候,是被宝太妃改成女装养大的,一度让先帝和众位皇子都以为那是妹妹,后来成年后揭穿真实性别,因此失爱于先帝,甚至还引出了不少事端,就这不愉快的经历,正常男人这辈子都应该不会再肯女装了吧?这位倒真是百无禁忌,永远特立独行。

一个男人,扮女人比女人还美,还像女人,但真正恢复男身时,却又毫无女气。

真是异数。

奚云还是摇了摇头。

这和长相无关。

父女两人此刻正走过一处拐角,身后花木掩映,四周没有人影。

一条人影掠过,通政使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被一个人扶住。

奚云猛地捂住了嘴,没有惊叫,也没有去看父亲,而是退后一步,另一只手已经伸到背后去摸有没有什么树枝碎砖。

她的肩头随即被人按住,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道:“奚小姐,请随我们走一趟。”

半刻钟后,奚云站在了乘龙殿前,微微仰头凝视这座皇帝寝宫。

朝三在她身后道:“奚小姐请放心,令尊我们会安排送回去,陛下在殿内等你。”

奚云拾阶而上。

慕容翊已经卸了女装,换回了之前的素纱白袍,盘坐在榻上,袍角长长地拖至榻下。

奚云进来,他没睁眼,开门见山地道:“想做我的皇后吗?”

奚云想了一会儿,答:“回陛下,不想。”

慕容翊睁开眼睛,眼神玩味,“是吗?”

奚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却道:“臣女过来时,看见有大臣经过,稍后,宫内宫外,会不会传说臣女被陛下给看上了?”

慕容翊眼神里露出笑意,“怎么,你不喜欢吗?”

奚云道:“一切皆出于陛下安排,臣女喜欢不喜欢,似乎也不重要。”

“你很聪明。”慕容翊道,“所以我把你喊回来,是要问你一个问题。”

奚云静静地看着慕容翊。

“朕想问问你,愿意和朕传一段绯闻吗?”

奚云露出困惑的眼神。

慕容翊自言自语地道:“果然她的话就是有意思。没人听得懂。”

神情颇得意。

奚云看他那是不想给自己解释了,思索一下,“是指会有传闻,但无后续的意思吗?”

慕容翊颔首,“一来帮朕挡枪,玩玩那帮老东西,堵上他们喋喋不休的嘴;二来……”

他没说二来什么,只一笑。

奚云想着自己父亲也在那群老东西的范围内,心情略复杂。

二来是什么,她觉得她能隐约猜到一些。

还有什么,比传闻男女之情,更能刺激爱人,从而获得自己想要得到的反应呢?

“慕四说这样会伤了你的清誉。”慕容翊道,“朕会补偿你,之后会和你结为兄妹,封你为公主,并满足你一个愿望。”

奚云沉默了一会,屈膝行礼,“臣女谢陛下恩典,至于公主之尊,臣女不敢高攀。”

慕容翊也不在意,点点头,看她一眼,忽然玩味一笑,道:“这么看来,你还真的对朕无意。”

奚云又默了默,这回她抬起了头,直视慕容翊眼眸,道:“不,陛下,臣女爱慕您。”

慕容翊微微偏头,难得愕然。

“臣女从很久之前,就爱慕您。不然也不会在这次采选中,请求本来不想我入宫的父亲,为我报上姓名。”

“哦?很久之前?之前朕还信你,这话就露馅了。”慕容翊闭目摇头,“朕在今年之前,都很少出现在汝州,就算是在汝州的日子,也深居简出,不为人知。你又是从何处知道朕,了解朕,进而爱慕朕?”

奚云静静地道:“绣衣使。”

慕容翊霍然睁眼。

眸光如剑,刺得奚云微微一颤后退一步,却并无惧色。

“陛下请勿误会……臣女家族和绣衣使并无关联,不然现在也不能好端端站在这里。臣女只是当年因缘际会,救过一位绣衣使,他只是绣衣使里一位不起眼的小旗。后来,臣女也帮过他几次,渐渐有了交情之后,他会和我说一些皇宫和大臣们无伤大雅的秘辛,也会说些绣衣使里高层的事。”

“我在他的叙说中,知道了十八王子幼时的事,也知道了绣衣使主如何的白手起家,获得王宠,威慑百官。”

“但这人后来失踪了,遍寻不着。他在失踪之前,曾经和我说过一些古怪的话。后来您回来了,您回来之前,就逼着先帝杀了绣衣使主,裁撤了绣衣使。”

“这不合理。您并不是个悲天悯人的帝王,绣衣使这样血迹斑斑的好用的刀,您没有道理毁去,除非,他们背叛了您。”

“自此我将那位绣衣使小旗说过的话,和绣衣使这些年的行为轨迹对照。然后我猜,您就是最先的绣衣使主,您被背叛,然后您亲手处决了自己一手带大的绣衣使。”

“对照过程中,陛下,我爱上了您。”

“我在那些过往中,看见那样一个少年,他生来美貌,却因美貌获罪。他被母亲当作邀宠的工具,却因此被父王厌弃,他有十七个兄长,却无人视他为弟。他受尽欺凌,却在艰难困苦中强悍地长成。”

“这样的人,越探索,越迷惑,越迷惑,越禁不住沉溺。”

“陛下,早在您知道我之前很久,我便爱上了您。”

慕容翊一直沉默。

在奚云说到他成长经历时,他一动不动,面容清透如冰。

朝三在一旁,心中捏着一把汗。

慕容翊现在越发喜怒无常,这姑娘胆子太大,贸贸然提起那段旧事,说不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奚云却对可能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她自幼“开心见诚,无所隐伏”。信奉“巧伪不如拙诚”,坦荡荡地说了,也并不去想对面的皇帝怎么想。

良久,慕容翊缓缓道:“既然很久之前就爱慕了朕,那方才朕问你是否愿意做皇后,为何又说不愿?欲擒故纵吗?”

最后四个字带笑说来,朝三背后却立即起了一身白毛汗。

奚云显然是对危险无感的,认真地答:“因为《慈心传》。”

慕容翊眼眸一闪,霍然抬头。

很久没有听见这个书名,在大奉,也无人会读此书,然而很少有人知道,皇帝的书架上,满满一面墙的《慈心传》。

他看过去的眼眸已经带了杀气。

却笑问:“你也爱读《慈心传》?”

奚云摇了摇头。

“《慈心传》在大乾,是闺秀必读之书。但在我们大奉,这种为敌国君主歌功颂德之卷,都在禁书之列。”

“我不过是机缘巧合得了一本。”

“如果说之前探索陛下生平让我爱上了陛下,那么这本书,就让我更加爱慕陛下了。”

这让慕容翊再次意外地抬头,心想这姑娘怎么句句突兀。

写铁慈丰功伟绩以及自己和她的爱情史的杂书,怎么就能让一个爱慕自己的人更爱自己了?

“因为我于其中,看见了陛下的深情和坚执;看见了大乾皇太女和陛下之间的极致信任;看见了一个自幼受尽欺凌以寒酷之心待世人的人,却能对大乾皇太女以心以命交托;看见了这样一个人,他必有许多不为世人所容处,可他依然被人发现、珍惜、然后用尽自己的全部力量去宠去爱他。”

“我看见了世上最好的爱情。”

“我不知道当初在大乾发生了什么,传言里陛下和大乾女帝决裂,但我想,就算决裂,这段感情也一定是刻骨铭心,永难或忘。而今日,赏荷宴上,陛下的举动也证实了我的想法。”

“既然如此,我一个后来者,又有什么奢望,能够敌得过这样的刻骨铭心呢?”

“我又何必赔上一生时间,去和一个抹不掉,撕不开,驱不了的影子,去战斗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