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后看了一眼归海家的院子,抿抿鬓发,向着西边的方向纵身而起。
下一刻一道热风呼啸而来,她猝不及防,连退三步,抬头惊问:“姐姐?”
无人应答,静夜寂寂。
宣琼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眼看没人理,也不多问,又换个方向纵起。
这回她做了防备,周身冰雪围绕呼啸。
然而刚掠出半丈,一条人影一闪,直直堵上她前方,以她的武功,竟然没看出那人是怎么过来的,仿佛从一开始就在那里。
那人手一抬,手中寒光闪烁。
她掠得快,便如自己撞向人家武器一般,宣琼急忙又一扭身,倒翻落地。
刚落地她就又蹿了出去,身形如流水,方向离之前两人都远,以为这回一定能顺利出走,谁知道刚掠出三丈,咻咻几声,两股拳风和几道暗器四面八方而来。
她能看出后来这几人武功都不比她强,但很明显对方人多,还都是高手,她不敢恋战,又换个方向逃奔。
做好了打架的准备,但这回却没人追了。宣琼有些诧异,但能跑自然要跑,她一路前行,嗅见越来越浓的海腥气,远远地看见海面上矗立的大船,忽然惊觉这是往归海生去的方向。
她现在怎么肯去和归海生见面,立即要掉头,但是一掉头问题就来了,总会受到各种攻击,逼得她竟然是一步一步,到了海岸边。
离海岸不远的海域上正停了一艘大船。
大船四周围着几艘中等船,中等船上挂着的旗帜,画着黑色的大海和惨白的骨剑,是这一带海盗的标志。
无数勾索从海盗船上飞出来,扎入大船的船身,蒙着脸,穿着麻布紧身衣的海盗们从勾索上飞渡,跳入大船船舱。
大船上的人还没乱,组成方阵牢牢守在舱口。
归海生似乎刚到不久,正站在大船的船顶桅杆上往下看,宽大的衣袍随风飘荡,望去倒也有几分仙人气息。
但他温文表象下的暴躁性子,让他总是时不时伸手对空中抓握。
铁慈和飞羽都眼睁睁看见一只鸽子飞过天空,然后被他胡乱一抓抓死掉入大海。
铁慈心想,那是什么?信鸽吗?是向自己传递信息的信鸽吗?如果真的是,那传递的是哪一个信息?
飞羽凝视着那掉入大海的信鸽,算着时间,脸色也不好看。
他也怀疑那信鸽是来向自己报信的,比如,皇太女的下落。
但是现在,谁也没法把那只千里奔来的信鸽救回来了。
归海生的到来大抵给了海盗们勇气,那些人闯入大船,冲杀凶悍。
大船上的方阵节节败退,神情却还镇定。
人多,又有距离,铁慈看不见船上是否有丹霜等人,但既然大船还能有效抵抗,那就说明事态还在控制中。
宣琼一到海岸边,就被归海生发现了。
他原本要对船上人出手,看见宣琼,立即转身,遥遥喝道:“你既然来了,可是反省并归还财物了?”
宣琼还没回答,身后巨大的包袱皮忽然破了,哗啦啦滚了一地明珠金玉。
宣琼:“……”
本来她发了狠卷走财物,要归海生人财两失,见了归海生却又下意识心虚,想要习惯性忽悠,此刻却被断了后路。
那也就破罐子破摔,冷笑一声,道:“如你所见,带着丰厚嫁妆,嫁人。”
归海生大怒,咻地便下了桅杆,也不管那大船了。
宣琼一说出来,便立即撮唇一啸,同时开始往海中奔逃。
她原本身后是铁慈等人,身前大海上是归海生,怎么看都无路可逃。
但她偏偏选择了往海中奔逃。
她没有选择飞起,而是奔跑于海面之上,落足之处,便生出一簇冰花,那些涌起的海浪,在她经过的一瞬间,便被固定了形状。
她一路向海中行,脚下便铺开长长的冰花路。
只看见深蓝的海面上,一线莹白,顺着她脚下延伸,似要延伸至天边去。
算得上是一幅美丽的奇景。
人影闪动,萍踪首先追了上来,但是她的脚一踏上那些碎冰,冰却化了。
又是人影一闪,铁慈已经跳上了海边一艘小船,解开了缆绳。
今夜天气不太好,天边乌云层叠,层叠的乌云之间时而金光一闪,裹着闷雷声声。
虽是深秋初冬时节,此处却还暖湿,因此也偶有雷电发生,降雨却未必。
头顶几只巨大的海鸟盘旋,叫声凄厉。
雷电天气,一般来说对归海生比较有利,此刻他怒喝一声,追宣琼而去,身周细微白光闪烁,四面雷声隐隐,远远看去,像一只一闪一闪的大白灯泡。
铁慈看得若有所思,心想这三位,都是先有天赋之能,再利用天赋之能成就无上武功,引天地自然之力化为己用,暗合武道轨迹又有所创,自己是不是可以学一学?
自己目前有透视、复原、瞬移、雷电四项能力。
其中透视需要集中目力且调动真力开启,不是随随便便眼一睁就能看人骨头的,还经常不成功,最近才熟练一点。
复原也一样,需要凝力。目前只有在紧迫环境下成功率才大一点。
瞬移相对更熟练一些,因为在不知不觉中和轻功融合,再加上她有时故意加些小动作,会让人错觉仅仅只是轻功高妙。
唯有最后一项雷电之能,自己也才刚成功一次,还没摸索出感觉,此刻看那归海生呼雷驭电,无处不在,十分流畅,不禁十分艳羡。
但是想要摸出归海生的雷电驾驭之能,需要了解他的运功轨迹,想也知道归海生不会教她。
铁慈也没多想,归海生能驾驭好,她自然迟早也能。
天赋之能从完全没有,到不断开启,于寻常人必然狂喜,铁慈却向来会多想几步。
总觉得这并不算完全的好事。
贪多嚼不烂。
她倒宁愿能得几项少见强大的能力,好生专心增进,更有助力。
比现在要靠运气和极端刺激才能使用来得强。
但这事也由不得她,既来之则安之。
远处,宣琼一直踏海成冰,闪电一般转眼到了海中。
但归海生如雷如电,眨眼便到了她身后不远。
归海生探手就去抓她背后的包袱。
却在此时,宣琼撮唇一啸,声达高天,与此同时,她纵身而起。
这一跃非常高,几乎高过了大船船头。
众人惊讶,不明白在身后很近有追兵的情况下,她忽然跳这么高干嘛?
这不是寻死吗?
空中黑影一闪。
那几只盘旋的鸟中,其中一只最大的,忽然直冲而下,正正接住跃到半空的宣琼。
那鸟极大,双翅展开足有半丈,轻轻松松载着宣琼,飞向高天。
宣琼竟然早就在这海边豢养训练了大型海鸟!
归海生怒喝一声,抬手一指,冷电直劈海鸟。
那鸟也怕雷电,斜身一让,身形降落,归海生猛然一跃,拉住了它半边翅膀。
那鸟被拉得往下一坠,归海生又一道雷电劈过去。
这时候两人位置已经很高了,归海生指尖那道混杂着真气和雷电的白光,粗如巨剑,看上去竟似要和天上雷电隐隐相接。
那白光一过,那鸟尖鸣一声,半边翅膀尖眼看就烤熟了。
那鸟身形顿时摇摇晃晃,宣琼抱住鸟头,给它喂了一颗丸子,又低头看蓄力第三道雷电的归海生,忽然道:“师兄,何必这么喊打喊杀,上来,我还给你便是。”
归海生怔了怔,指尖竖着,没有打出,却也没有散去,白光在指尖缭绕,噼啪作响。
天边层云在向这边移动,闷雷和金光越来越近,但此时大家注意力都在那鸟上下两人身上,大船上的人都停了手,没人注意。
只有飞羽和铁慈互相对看了一眼。
铁慈心中隐隐有个想法,却又有点不敢相信。
半天之上,宣琼放下了包袱,往归海生手上递。
归海生立即来接,另一只手还警惕地捏着星花。
宣琼又往后让了让,伸出手,示意他上鸟背来。
此时高度已经太高了,便是归海生跳下去也会被砸死。
他让开宣琼的手,拎着包袱跳上了鸟背,鸟背上捆了绳子,方便人拉扯固定。
层云沉沉若在头顶,有丝缕的水汽掠过,衣裳头发转眼湿了。
那隐约的闷雷声就在头顶。
鸟还在往上飞。
归海生一手挽着绳子,一手拎着包袱,回头看宣琼,眼底闪过一丝犹豫。
他在思考要不要把这个贱人一脚踢下去。
然而过往几十年的相依相伴瞬间闪过眼前,让他心微微一动。
宣琼望定他,在他眼里看见了杀气,这让她心底一寒。
一瞬间数十年辛劳磨折从心头过,她心中如覆寒霜,一层又一层。
往事不可追,恋人不可留,如花岁月倾心之恋到头来不过是一帧泛黄旧画,时光的风一吹,便狰狞了模样。
她的心,也一层层地越发坚硬,酝酿出不可挽回的杀意来。
对视不过一瞬。
头顶猛然一亮。
宣琼忽然从身后拔出一根细长如剑又如针的东西,猛地往归海生后衣领里一插,同时化冰剑割断了绳子!
她插得又快又轻巧,都没伤归海生皮肉,归海生没想到还有这种出手,惊愕又诧异,下意识去拔那根针。
绳子断裂,他伸腿勾住绳子。
此时他如果扔掉另一只手的包袱,那还来得及抓住宣琼或者固定住自己。
然而他不肯扔。
宣琼唰唰几声,归海生那边绳子纷纷断裂,鸟背上很滑,归海生落下鸟背,只剩一条腿还勾着一根绳子。
他半空一挺腰,翻身欲起。
却在此时。
头顶明光一闪,仿佛要压住整个天穹的霾云整道边缘都亮了亮,一道水桶粗的白光猛然探出,直劈而下!
在铁慈等人的眼中,就是云中生闪电,闪电的一头猛然和归海生背后的针相接!
归海生全身被白光笼罩。
那一瞬海浪平,风止吹,船只之上人们凝固。
宛如末世默片。
下一瞬雷霆震响。
空旷海面上,巨响声越发雄浑若将劈裂天地,海浪更加汹涌地翻滚起来,船只在浪尖飘摇。
而那水桶粗的白电,贯通长空,直直一道如巨剑,刺穿苍穹之后要裂海。
众人都在那一道白柱之中,看见隐约一道黑影。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扮成海盗的鬼岛岛民都跪下了,对着长天膜拜,在他们的传说里,归海生是神,是雷电之子,雷电是他的战甲,他们见过了他浑身冒着细小电光的天神模样,但也从未见过这般壮观的裹电而来。
这也令他们心中充满了敬畏,心想雷电老祖越发精进,或许马上就要飞升了。
池凤郦却在此刻闭上了眼睛。
电光刺得人眼痛,铁慈和飞羽却紧紧盯着。
尤其铁慈,她想知道,能驭雷电者,是不是自己本身就是雷电体质,是不是在自然强电面前,也无需畏惧?
眼皮发痛,她伸手顶着。
下一瞬,白光中的黑点,忽然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