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街上人流喧扰,但巡检差役少了很多,都是去吃饭了。自从铁慈来了之后,取消了之前的很多非必要的开支,挪了一笔钱出来,作为伙补。夏日凉茶,冷冬宵夜,加班简餐,好歹能给艰苦的巡逻差事去燥取暖。又专门联系了几个厚道店家,每日固定给这些差役提供饭食,价钱会比市面上便宜一些,但常有差役往来,店里就无人滋扰,这些店家也颇乐意,供应得很是周到,这项福利施行之后,眼见着差役们做事都勤勉了许多。
铁慈路过那固定吃饭的食堂,还顺便进去看了看,见支应得妥当,又嘱咐班头安排人换班,不要一窝蜂的去吃饭,这才掀帘出来。
出来却看见了县令大人,这位不是在喝酒就是在喝酒的路上,此刻却在这小饭铺面前逗留,神情若有所思,铁慈感觉好像看见了树懒忽然开始狂奔。
她上前施礼,顺便又把县令往旁边带了带,以免他看见路边等候的沈谧那一家子,生出什么枝节来,不过其实倒也无妨,县令大人也未必认得,毕竟今天他又称呼她:“张公子,别来无恙?”
铁慈道:“见着公祖,有恙自然也是无恙的。”
她的风趣令县令多看了她一眼,又看看后头人来人往的饭铺,有一瞬间铁慈觉得他似乎要说话了,但他最终只是挥挥手。
铁慈也便笑着告辞。
赤雪在铁慈身后无声地叹口气。
又一个没福气的。
那边铁慈离开,县令却没有立即走,立在原地,久久凝视着她的背影。
他身后,随从的师爷轻声道:“东翁,这位既然来自盛都,这半个月您也瞧见了,是个有魄力有心思的。如此,您何不”
县令抬手止住了他的话。
半晌,这位似乎一直沉迷酒乡的一县之长,眼底掠过一丝苦痛之色,冷冷道:“李尧横行乡里,一手遮天,挤走架空了一任又一任的县令,显见得背后有人。又岂是一个无权无势的苑马卿之子能动得的?”
师爷道:“但是”
“之前咱们也不是没试过法子。请托路过的述职布政使带了陈情书上京,结果如何?石沉大海不说,当年我的考绩还莫名其妙落了个中下!险些就被降级!还不如后来天天喝酒,还能得一个中上呢!你想想,一个公子哥儿,有点小聪明,能顶什么事?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他混上几个月便拍拍屁股走了,我却要留在此地,直面李尧撕咬,又算是什么事?还不如混过这三年!”
转过几条巷子,尽头一座小院,门前打扫得干净,沈谧扣动门环,不一刻一个婆子来开门,操一口极其难懂的口音大声向沈谧问候,似乎听力还不甚好。
沈母亲自下厨,不多时饭菜端了上来,样数不多,但清爽精美。其中有一味豆腐,洁白细腻,浑然如玉,滑嫩的豆腐居然雕琢成五瓣花状,旁边衬以绿叶,仔细看却又不是绿叶,是以绿豆磨细成泥做成叶状,绿豆清香与一种淡淡奇香融入鼻端,只教人心神一爽。铁慈却瞧着觉得有些眼熟,用勺子舀了一勺吃了,熟悉的鲜美滋味在舌尖弥散,她手微微一顿。
这是鸟脑豆腐。
宫廷御宴中的名菜。
大乾规矩,光禄寺管上至皇帝下至禁卫的所有人的吃喝,御膳也好,官署伙食也好,庆典大宴也好,皆出于光禄寺。可光禄寺的从员手艺实在平平,不过做些鸡鸭鱼肉,还做得粗糙。盛都有谚语“翰林院章,武库司刀枪;光禄寺茶汤,太医院药方。”万历野获编有“京师名实相违”条目所谓名不副实也。
后来便由内监做菜,太监绝后又爱钱,得了钱也没啥事儿好干,便去琢磨吃喝。他们做的菜上了好几个档次,可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其中鸟髓豆腐就是太监首创,以百种鸟的脑子点制豆腐,鲜美香嫩难以言喻。
铁慈身为皇太女,自然吃过这菜。此刻这豆腐虽然味道有些区别,毕竟在这小县城中,到哪寻百鸟脑髓。但肯定是鸟脑髓制作无疑。
太监赖以发财的秘传手艺,一般不会对外传授,只有交好的官宦或者太监有心讨好的家族,才得一二秘方。
沈谧出身,必定不低。
铁慈目光在沈谧手上掠过,看见有弹弓勒伤的痕迹。
想收集这许多鸟脑髓,也不容易吧。
她只微微一顿,便恢复如常,正要再舀一勺,忽然听见一阵振翼之声,这声音听着着实熟悉,她便抬头。
因为屋内狭小,气候温暖,饭桌便摆在了院中,她这一抬头,就看见前方海东青流线般掠来,那双金钩般的铁爪下,竟然还抓着一个人,那人一臂横端,姿态舒展,红衣飘散,腰细腿长,在湛清的天色背景下鲜明着。
他就这样被鹰一路携来,衣袂如铁横渡天际,所经之处有人发现,一路惊呼声跟随。
铁慈在看见那条红影时,就已经迅速站起,起来的时候还不忘飞快喝完豆腐,又抓走了一根烤棒骨,两个金银羊肉卷馒头。
她刚刚撤出饭桌范围,哗啦啦一阵响,那鹰那人已经越过院子中一株樟树,携着鼓荡的风,眨眼便到了桌子上方,红衣人大声道:“好香!”一俯身正正抄起那盘豆腐,也不怕烫,哗啦啦往嘴里一倒,咕咚一咽,眼睛一亮,绽开一个蜜一般的甜笑,“好吃!”
海东青于此时敛翅,他双足落地,抬起手臂,手臂上装着一个铁筒,铁筒套在海东青的爪子上,他卸下铁筒,拍拍海东青的爪子,那鹰落在他肩上,他便将还剩下一点豆腐的盘子凑到海东青尖喙边,道:“兄弟,尝尝?”
那鹰泛着金光的眼眸一闪,微微偏了偏头,仿佛在闻那豆腐。也不知道是不是嗅见了真正的兄弟的气息,忽然眼神一厉,一翅膀便把那豆腐给扇了一地。
那鹰喙上还沾了一点豆腐,铁慈看见它脑袋一偏,把豆腐给喷了。
铁慈觉得此时应有呸声配音。
红衣人也不以为杵,笑道:“好啦,知道你不爱吃素,可我觉得这个好像是荤的哎啊那吃这个,这个好。”抽起一根卤棒骨,往上一扔,那鹰一偏头叼住,咔嚓一声,那骨头便碎了。
沈谧早在海东青往自家飞来时便捂住了妹妹的眼睛,又护卫母女两人进屋去了。此刻出门转身,看见这一幕,脸更白了。
他眼珠一转,就看出来者不善,且来者为铁慈而来,十分聪明地一个转身,又进屋了。
红衣人自然是丹野,十分自来熟地坐下,对着铁慈弯眼一笑,自己也抽出一根棒骨,横着撕咬,他那牙竟然比鸟喙还坚硬锋利,也是咔嚓那么一声,骨头裂成两半,他挑出长长的一条骨髓抛起,仰起脸张口接住,下颌薄而锋利,阳光下线条流畅。
铁慈鼓掌:“贤昆仲真是一副好牙口!”
丹野又是一笑,眼眸弯弯的十分喜人,像是没听懂铁慈骂他是鸟,十分与有荣焉地点头道:“墨野喙可裂金石,还最喜欢吃小白脸和人妖的肉。”
他大抵不熟悉中原话,说起话来一字一顿很慢,听起来憨憨拙拙,特别诚恳。
铁慈也像没听懂他在骂自己人妖,很捧场地道:“是吗?真棒。不愧是您的小鸟。请问阁下携弟忽然而至,是找在下有事?”
丹野趁她说这句话,已经扫荡了桌上一半的菜,难得嘴还有空说话:“当然。上次咱们还没比完,你怎么就跑了?”
他望定铁慈,忽然慢慢一笑,一笑龇出一口雪白细密的牙。森森的瘆人。
“不是说好了。赌输了,就回去做我爹的妾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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